《小姨多鶴》講述了抗戰(zhàn)末期日本遺孤、十六歲的少女多鶴被賣到東北某家作為傳宗接代“工具”之后幾十年的命運故事。作者以對中國當代史的深入、精到的把握,以一個跨國作家的寬闊視野,表現(xiàn)了大時代背景下小人物的生命歌哭。這是一部意蘊豐盛迷人、襟懷爽朗闊氣的稀世之作,女作家嚴歌苓因之獲獎連連。
《當代》長篇小說2004-2008年五年獎
第三屆中國女性文學獎
2009年“中山杯”華僑文學獎
2009年*受讀者歡迎的24本書
2008年度中國小說排行榜
2008年新浪網(wǎng)年度作家
2008年度十大圖書
第五屆《當代》長篇小說2008年度專家五佳獎
序言序: 中國人來啦!
狼煙不止一處。三面環(huán)繞的山坡上都陸續(xù)升起狼煙。隨著天際線由黃而紅,再成絳紫,一柱柱狼煙黑了,下端的火光亮了起來, 越來越亮。天終于黑盡。火光里傳出“嘔嘔嘔”的吼聲。
村子里處是女人們急促的木屐聲。她們佝著腰蜷著腿跑得飛快, 邊跑邊叫喊:“中國人來啦!”自從那種叫原子彈的東西把廣島和長崎夷為平地,中國人就常常來打一陣槍或扔幾顆炸彈。 女人們很快就習慣佝腰蜷腿地跑步。最后一次滿洲招兵,四十五以下的老小伙子們也全走了,眼下剩的村民中,絕大多數(shù)是女人。女人們把自己家的孩子召喚回家,十五六歲的少年們已經(jīng)在護村墻的射擊口各就各位。護村墻有半米厚,上下兩排射擊口,繞村子一周。六個日本村子都有護村墻,是他們從日本剛來的時候筑的,那時都認為本部首長多此一舉:中國人見了日本人能躲就躲, 躲不過去就鞠躬讓道。 這些天不一樣了,代浪村的人們叫喊“中國人來了!”就像不久前全中國的中國人叫喊“日本人來了!”一樣凄厲。
三天前,六個日本村子的村民集合起來,向滿洲最北邊的小火車站開拔。那個站叫鹽屯,在滿洲最北端,是他們從日本來滿洲時下車的地方。他們打算在鹽屯搭乘最后一班開往韓國釜山的火車。然后他們會乘上回日本的船,順著他們多年前的西進渡滿路線回去。 六個村子加起來,三千多口人,不少人把牲口也帶上了, 給腿腳不靈的老人和不耐勞累的孩子們騎坐,或者拖拉行李。在鹽屯站等了一夜一天,等來了的卻是本部的電報,讓村民們立刻退回村里,因為大批蘇聯(lián)坦克已經(jīng)過了中蘇邊境,也許會跟他們迎頭撞上。代浪村的鈴木醫(yī)生跳上火車, 叫村民們別聽本部的,前進和后退都是賭博, 真正的日本人應該選擇前進;疖嚳湛盏亻_動了,一個空空的窗口,伸出鈴木醫(yī)生不甘心的臉, 還在叫喊:“跳上來吧!笨蛋!……”
狼煙彌漫過來, 低低地壓在村子上空,給秋后驟冷的空氣凝成一股濃烈的辛辣;鸸鉂u漸繁衍成無數(shù)火把,漫山遍野,全中國的人都來了似的。吼聲遠比槍聲嚇人:“嘔!…..嘔!嘔!……”
一個趴在射擊口少年先開了一槍。所有少年們都朝火把開起槍來。他們閉著眼咬著牙,朝密密麻麻的火點子開槍。 那些火點子其實還在幾里路之外;鸢言絹碓蕉啵粓F火光剎時就能繁衍出一群火把。火把卻不靠近,吼聲也始終遠遠的, 如同天邊滾動的悶雷。
村民們被村長召集到村神社前的空地上。看來不撤也得撤了。
天就要亮了。遠處的小火車“嗚”了一聲, 或許又載來幾十車皮的蘇聯(lián)大兵。村長的緊急通知說不背行李,只背孩子。誰也不打聽,撤離滿洲國怎么可以不帶行李。他們的村長不該是疏忽這樣重要細節(jié)的人。這樣的大撤離沿途一定會有食宿安排。女人們的臉上都有一種終于熬出頭的安詳。 多年前他們從祖國日本來的時候,旗號是“墾荒開拓團”,那時誰也不知道舒展無垠的田野是他們的政府從中國人手里奪的,F(xiàn)在中國人的大清算開始了。前幾天集市上死了個崎戶村的村民。死得很難看,頭發(fā)、鼻子、耳朵都不見了。
五十一歲的村長站在十多個元老前面,沉默地等待木屐聲響停下。他說不要相互打聽,也不要小聲議論。人們照辦了。他又說,站得近些。再近些。人群秩序地動了動,很快成了個方陣。嬰兒們都在母親懷里或背上睡著了,大一點的兒童靠在大人身上打盹。村長的聲音低低的, 透著抽一夜紙煙的干澀。他說決定是他們共同投票的結(jié)果:他和活著全體元老。一切必須在天亮前結(jié)束。村長不是善于言辭的人,想不出話來說的時候就給人們一再鞠躬。他吃力地表達了他的意思:大日本國人是太陽的臣民,戰(zhàn)敗的奇恥大辱遠比死亡更加痛切。他又說蘇聯(lián)大兵昨晚在附近一個日本村子里斃了三四個日本男人,輪奸了十幾個日本女人,搶得一顆糧食、一只家畜不剩,比匪盜還匪盜, 比畜牲還畜牲。再看看這些山上的狼煙吧!沒有退路了!中國人時刻會沖下來!用中國人的話說,他們現(xiàn)在的處境就是“十面埋伏”、“四面楚歌”。
這時站在最后面一個十六歲的女孩子往一棵山毛櫸后面一閃, 然后她縮起身子飛快往村里跑去。女孩突然發(fā)現(xiàn)她的耳環(huán)不在耳朵上。耳環(huán)是金的,是她從母親首飾盒里偷偷拿的,只為了愛美和好奇。崎戶村是女孩母親的娘家,女孩的家在鐵道那邊的代浪村。十天前,世道剛開始亂,母親叫她來崎戶照顧有中風后遺癥的外祖父。 一個深夜,行走不便的外祖父卻走失了。外祖父的尸體是村里的狗們發(fā)現(xiàn)的,大半個身體在河水里, 一雙腳卡在河灘地石頭縫里。外祖母沒怎么哭,有這樣以死來體諒她的丈夫,她很知福。
找到耳環(huán)之后,女孩飛著兩只赤腳往村神社跑,木屐給她抓在手里。
女孩錯過了情形的急轉(zhuǎn)。她的身影消失在漆黑凌晨之后,村長代表元老會說,他們替五百十三個村民做了抉擇, 就是在聽說了蘇聯(lián)大兵在鄰村造的孽之后。村長說他替大家選擇了一條撤離滿洲國最尊嚴、最不痛苦的路線。 對于女人,是捍衛(wèi)貞節(jié)的唯一路線。
人們開始覺得蹊蹺了。瞌睡得東倒西歪的孩子們也嗅出命運的存心不良,全都抬頭看著自己的長輩。兩個女人不自禁握住了彼此的手。站在最外面的一個女人拉著五六歲的男孩往邊上溜了一點,看看,又溜一點。只有一步就要溜進到春天才栽的那片楊樹林里了。村長和元老們到底要對他們干什么?…….
元老們肅殺地站在村長身后。村長宣布了他們的決定。他說,是日本人,就和日本人一塊尊嚴地去死。元老會想方設法才弄到了足夠的子彈。
人們都驚愕地進入了剎那間的休克。半晌, 一個遲鈍的人說,是一起自殺嗎?為什么?!有的女人哭了: 我要等我的丈夫從前線回來啊。 村長的聲音突然一改,變得兇惡,陰毒。
村長說:你們背叛全村嗎?
這時候黑暗已經(jīng)稀釋,每一秒鐘天色都淺淡一層。
取了金耳環(huán)回來的女孩此刻站在十來步開外。她正好聽到了“自殺”二字。
村長說是好樣的日本人,就好樣地死去。他決定由他一個元老下手,給每人一個好死。那個元老槍法很準,兩次世界大戰(zhàn)都沒死成,這次如愿要為國家捐軀了。就在這個擺放著他們先人靈位的神社前面, 每個人都會體面地倒下,死在自己人的群落里。
女人們開始亂了, 語無倫次地找著借口,不愿意接受“好死”。任何地方都會有敗類,崎戶村也不例外:這些女人謝謝村長,請他別領導她去死。孩子們不完全懂,只明白“好死”不是什么好事,一律張大嘴,直起嗓門, 臉朝天大哭。
槍聲響了。只是一槍。人們看見村長倒在地上。什么都是預先安排好的,村長領頭做好樣的日本人。村長妻子嗚嗚地哭起來,嫁給村長之前,她也對著母親這樣嗚嗚地哭過,F(xiàn)在她哭著就慢慢躺在了汩汩冒血的丈夫身邊, 就像新婚夜哭著躺在婚床上。她活著的每一天都沒想過擰著丈夫的意愿。女人們都嗚嗚地哭起來,村長夫人這樣給他們做榜樣,她們還想往哪逃。 第二聲槍響后,村長夫婦成雙歸去。
那個七十歲的元老放下沖鋒槍,看了看相依而臥的村長兩口子。他們的孩子全死在戰(zhàn)場上,現(xiàn)在老兩口趕去大團圓了。接下來是那幾個元老。他們站成一排,背也不駝了, 一個八十歲的老頭,嘴里拖出口涎, 卻也不減莊重。老人們很有秩序,一個一個來,如同戰(zhàn)敗后糧食短缺,排隊領飯團子。幾分鐘之后,老人們的晚輩們?nèi)蹟n到老人們身邊,聚成永恒的全家福。不知為什么人們 漸漸安寧了。
每個家庭都以老人為中心聚攏起來。孩子們還在懵懂,但感到一種奇特的安全。安全感使一直在嘶鳴的嬰兒們也靜下來, 拇指伸到嘴里,頭慢慢地扭來扭去。這時候一個聲音在叫喊:“多鶴!多鶴!”
叫多鶴的十六歲女孩此刻瞪著一雙瘋狂的眼睛正看著這一切。她看見外祖母孤零零地站在那里。所有人在此時唯一的恐怖是沒有一具自己的骨血熱熱地貼著你倒下,再一塊冷下去。女孩多鶴此刻決不要這種天倫相依。一家一家抱成了團,槍彈都打不開他們。槍手的樣子已經(jīng)不像人了, 滿臉滿手的鮮血。他的槍法很派用場,偶然有叛變集體的人,魂飛魄散地撒腿朝廣場外面跑,他的子彈很輕巧地就追上了他們。他漸漸有了經(jīng)驗,好歹把人們撂倒,撂倒就好辦了。他的子彈準備得很充分,夠他把死亡雙份地分發(fā)給每個人。
叫多鶴的女孩看見槍手停了下來。她聽見什么異樣的聲音在很近的地方響著。她已經(jīng)辨別不出聲響是她的上下牙發(fā)出來的。槍手東張西望了一會,抽出一把插在腰間武士刀。剛才他的射擊成績不理想的靶子,還需要他用刀反工。所有的反工也完成了,他看看刀, 又用拇指在刀鋒上刮了刮,把它往身邊一撂。刀被熱血泡軟了。他坐下來,解下鞋帶,將它的一頭系在把沖鋒槍的扳機上,另一頭綁在一塊石頭上。他脫下泡透了血足有十斤重的鞋子,襪子也是血紅的。他兩只占滿血的腳夾住連在扳機上的石頭,一個打挺。
“嗒嗒嗒!”……
過了很多天,叫多鶴的女孩子滿腦子都是“嗒嗒嗒”的槍聲。
聽了多鶴顛三倒四的敘述,五個村長先后跌坐在收過秋莊稼的地平線上, 跟初升的太陽同一高矮。
坐了十來分鐘,代浪村的村長站起來。四個村長也跟著站起來。誰都去沒拍屁股上的泥土。他們得進村看看,有沒有什么能幫上忙的。 幫著合合眼,拽拽衣服, 或許還有一兩個需要幫著結(jié)束抽動、呻吟、活受罪。
嚴歌苓 女,1986年發(fā)表第一部長篇小說,1989年赴美留學。代表作有:長篇小說《第九個寡婦》《小姨多鶴》《一個女人的史詩》《扶桑》《人寰》《雌性的草地》等。短篇小說《天浴》《少女小漁》《女房東》等。中篇小說《金陵十三釵》《白蛇》《誰家有女初長成》等。作品被翻譯成英、法、荷、西、日等多國文字。 多部作品被拍成電影或電視劇,最近幾年的有《一個女人的史詩》《小姨多鶴》等。
臺子上擱了十多個麻袋,從輪廓一點看不出里面裝的是人是獸。吆喝的人說要買就論斤兩,一角錢買一斤日本婆子,大肉也沒這么便宜。斤兩是預先約好的,最重的一個口袋也不過七十斤。穿黑制服的縣保安團派了一個班維持秩序和買賣公道。小學校操場上從一早就擠滿了老鄉(xiāng),不少光棍都是看得起買不起。七十斤的日本婆也要七塊大洋,有七塊大洋的光棍,就娶得起中國媳婦了,好好的弄個女鬼子回家干什么?
清早下了第一場雪,通向安平鎮(zhèn)的大道小道已經(jīng)給踏黑了。還有人陸續(xù)趕到,若是三五成群的小伙子,仗人多勢眾敢把臉皮一厚,大聲問:“買得不合適,保換不?”回答一律是:“不換!”“花那一大把銀子,買個不適合的咋辦?”人群會有條嗓門喊:“有啥不適合。繜粢缓,全一樣!”或者:“合不合適的,狗皮襪子——反正一樣!”
人們就笑。
笑聲大了,也挺嚇人的:最靠臺子邊沿的麻袋們?nèi)鋭恿藥紫拢×艘恍?br />
說是前天保安團跟一伙胡子接上了火,胡子給打死幾個,大部分跑了,扔下十多個日本黃花閨女,胡子們還沒來得及受用。被逮住的一個腿掛彩的胡子招供說,他們這回沒有為非作歹,不過是打了千把個逃難的小日本——多少年前學生們不是說“抗日不分先后”嘛。胡子們抗日勝利果實是胡子頭目兜里半兜子的金首飾,都是從小日本尸首上摘的。后來他們子彈打光了,就把剩下的八九百小日本放生了。保安團拿這些十六、七歲的女鬼子不知該怎么發(fā)落,她們個個餓得只剩一張皮一副骨架,加上一雙張著無數(shù)血口子的腳。保安團沒閑錢余糧養(yǎng)活她們,昨天通知了各村保、甲長,讓老鄉(xiāng)們買回去,好歹能推推磨。一條驢也不止七、七十塊錢。
保安團的人不耐煩地喊道:買晚了,該買個凍死的回家了!
學校門口的人群動了動,把三個人讓進來。三人里頭有一對老夫婦和一個年輕男子。認識他們的人和旁邊的同伴說:“張站長兩口子來了!他家二孩也來了!”張站長是火車站的站長。火車站連職工帶站警帶站長一共就一個人。小火車是勃利到牡丹江鐵路上的一條支線,在安平鎮(zhèn)只停靠一分鐘。張站長一身綠制服在一片黑襖子里很出眾。人們知道張站長用火車投機倒把,靠火車停靠的一分鐘又是上貨又是下貨,不時還塞上個把沒票的人,因此他家底不薄,買份量最重的日本婆也不在話下。站長媳婦矮矮小小地跟在站長身后,不時停下,朝落在五步遠的二孩跺跺小腳。張站長只管這個兒子叫二孩,可誰也沒見過他家的大孩。
張站長和二孩媽走到臺子下,朝十多個麻袋看看,叫保安團的老總幫個忙。他們指著中間一個麻袋說:“給這個扶直了,讓我看看。”
保安團的班長說:“扶不直,你沒看麻袋不夠大嗎?”他見二孩媽還要羅嗦,便說:“別耍奸了,你不是就想看看她多高嘛?告訴你們實話:能夠上你家鍋臺涮碗!小日本是倭寇。倭寇都是倭寇婆下的!”
人群又是笑。
天又開始飄雪花。人們看見二孩媽跟二孩說了句什么。二孩把臉一別。人群里有和二孩熟識的小伙子,這時吆喝起來:“二孩你不是有媳婦嗎?給咱省著唄!”
二孩對這句話連眼睫毛都不抖一下。二孩非常沉得住氣,不愛聽的話全聽不見,實在把他惹急了,他也可以很驢。二孩長了一雙駱駝眼睛,對什么都半睜半閉,就是偶然說話,嘴唇也不張開。這時他扛著寬大的肩膀跟上來,嘴唇不動地說:“挑個口袋好的,回家還能盛糧食!
張站長堅持要中間的那個口袋。保安團的班長叮囑他們不準當眾打開口袋,驗貨私下里驗去。不然一見里頭的日本婆子,不管她是俊是丑,都會弄得他們下面的買賣不好做。七十來塊錢,不瘸不瞎就行了,班長數(shù)著張站長的大洋時說。
人們閃開一條很寬的道,看著二孩和他父親把口袋里的日本婆子擱在扁擔中間,步子輕松地走出去。
張站長這個頭帶的很好。沒等他們把口袋裝上車,兩個口袋又給人從臺上拎走了。等張站長的騾車到家時,十多個日本婆子全賣了出去。人們不再胡扯取笑:張站長一家子半點胡鬧的樣子也沒有,就是來辦一樁正經(jīng)買賣的。
張站長家的騾車停在小學校對面的驛站,這時騾子已經(jīng)給喂飽了水和料。他們把口袋擱平整?诖锸莻活物肯定沒錯,雖然它一動不動你是有感覺的。二孩怕累著騾子,讓父母和口袋坐車,自己遛跶著把車趕上路。雪片稠密起來,一片片也有了份量,直接給一股勁道從天扯到地。學校到小火車站有三里路,其中有不少是是張家的莊稼地。
禿禿的原野眼看著肥厚雪白起來。人和車就這樣走在一九四五年十一月的大雪里。人們后來說那年的雪下得晚,不過是一場好雪,好威猛。人們對那一年事事都記得清,講給后人聽時把每件事都講成了征象,因為鬼子投降了。也因為男鬼子們跑了,剩下了大群孤苦零丁的女鬼子和鬼子孩。連張家人也覺得這段路走得象個征兆:突然間大雪就把路下沒了。其實大雪幫了所有口袋里的人的忙:人們不忍心臺上一個個口袋被大雪覆蓋,就匆匆把她們買回了家。連此刻盛在張站長家口袋里的人也覺出這場雪的威猛以及這段路的艱辛。不過她還不知道,這一帶的人的父輩們都這樣,一輛車、一頭牲口從關內(nèi)來。那時只要誰活不下去,就往北走。正如口袋里那個小日本婆的父輩一樣:誰活不下去,就往西走,跨過國界,去強占這里人父輩們開墾的大荒地。于是,這個被叫作關東或滿州的地方,成了他們冤家路窄的相遇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