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 記

《時間留在了空間里》是我在20212022 年的過去兩年間，發(fā)表在微信朋友圈里的筆記文字，共68篇。延續(xù)了此前上海人民出版社在2021 年3 月出版的《梧桐四季又一年》的敘述方式，是書主要收錄了20192020 年在微信朋友圈發(fā)表的筆記文字，主題還是與讀書、旅行、有趣的人和事相關(guān)。只是旅行因為全球?qū)⒔�三年持續(xù)的新冠疫情，無法如過往的自由那般去自己喜歡的地方，被迫的大幅減少了，回憶旅行便成了一個無奈的彌補。
筆記體的隨筆寫作，其實是個體的，私人的，偏于碎片方式的。在時間的移轉(zhuǎn)之中，一不小心地拼接起來，往往又是一個時期歷史的真實與完整不可或缺的補充，或者就是一個更為現(xiàn)實的映射。1982 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百年孤獨》的作者馬爾克斯說過，文字有一個極大的好處，它是水平和無限的，它永遠不會到達某個地方，但是有時候，會經(jīng)過朋友們的心靈。對此，我非常的認同。
微信朋友圈的筆記文字有一個2000 字符的字數(shù)限制，收在本書里的則是這些文字的完整版。散文隨筆的寫作其實是一個個體的漫游，更像我忙碌中的調(diào)整與休息，或者是一種解壓的方式，亦為我的生命活動留下些許的痕跡與標記�？赡芤驗槟挲g和經(jīng)歷的緣故，多了一些大抵真切的生活經(jīng)驗和感受，或者也因此多了一點別樣的見解。有時，如果不是及時記錄下來，時過境遷，就會如煙一般的消散了。當然，更因為這些文字，使我與許多的朋友有了更多的交流與互動，也讓我受益許多，令我特別的感恩。一些公眾號轉(zhuǎn)載了其中不少的篇章，增加了與許多新朋友的分享。以文會友，本來就是古自有之的交往方式。嘗到了雞蛋，不是說一定要找到那個生蛋的母雞。這些原來局限于微信朋友圈的文字，因此得以在更廣泛的空間尋找共鳴。當私人的敘述有了眾多的共鳴后，這些文字便加深了那些歷史在記憶中的分量，或許期待在浮躁世界和浮躁內(nèi)心間，那是一盞青燈，是一杯香茗，可以慢慢地安靜下來。
筆記之體肇始魏晉，而宋人最擅勝場。呂叔湘先生在1943 年11 月為其選輯《筆記文選讀》序文中稱，筆記作者不刻意為之文，只是遇有可寫，隨筆寫去，是質(zhì)勝之文，風格較為樸質(zhì)而自然�；蛑^或?qū)懭饲�，或述物理，或記一時之諧謔，或敘一地之風土，多半是和實際人生直接打交道的文字。
依我之有限觀之，由韻文而至散文，大抵有跡可尋，后明清隨筆小品，旁行斜出，則又輕靈自由。今之隨筆，更可視之為沙土下的溪水，源遠流長，后人不斷將之掘了出來，見其汩汩不息，自有源始，然卻是新鮮的現(xiàn)代的，有一脈的延續(xù)延伸，頗有趣味盎然。涉繁出簡，互為應(yīng)答，隨意寫去，不免發(fā)露寫作片刻間的散淡心意，反得許多滋味，大抵是為本貌。
張恨水說，對散文我有兩個主張，一是言之有物，也就是意識是正確的（自己看來如此），二是取徑?jīng)_淡。小品文本來可分兩條路徑，一條是辛辣的，一條是沖淡的，正如詞一樣，一條路是豪放的，一條路是婉約的。對這兩條路，并不能加以軒輊，只是看作者自己的喜好。有人說辛辣的好寫，沖淡的難寫，那也不盡然。辛辣的寫不好，是一團茅草火，說完就完。沖淡的寫不好，是一盆冷水，教人嘗不出滋味。張恨水是鴛鴦蝴蝶派代表作家，一直為小說家的巨大聲名所掩，散文印行于世者并不多，世人之中知者亦少。
一個人要讓自己豐富起來，除了職業(yè)，一定要有職業(yè)以外的東西，使得你變成一個完整的人。其實，我們的每一天都是你自己的一次時間旅行，邂逅曾經(jīng)的你自己，在某一個空間里。回憶，更是過往在尋找當下的自己，是過去與現(xiàn)在的對話，以及對于未來的某些不甚明白的思考。我們有時似乎又是如面朝后坐在一輛奔馳的汽車上，未來看不見，現(xiàn)在十分模糊，而過去看得很清楚。用一刻去體認一生，在剎那間領(lǐng)悟，這個意義上，自己才是彼岸。對于個體而言，一個人到底坐在哪一條船上，當然深深地影響著他的命運，但是無論他坐在哪條船上，海浪更是深深地影響著每一條船的沉浮。（劉瑜：《可能性的藝術(shù)：比較政治學30講》）
想起十幾年前，有一年的農(nóng)歷二月十五，雨中，一早從寧波出發(fā)，沿跨海大橋過定海抵舟山約兩小時，坐渡船來到了稱之為想到了就去的中國四大佛教名山之一的普陀山。說實在的，倒是想到了好幾次想去，就一直沒有成行。結(jié)束了在蘇州的活動，星夜驅(qū)車抵達了寧波，才知此日是吉日。
霏霏細雨間，徒步島上，稍稍有些的寒意。信眾云集，有些擁擠，倒是遠近有些霧靄，遮掩了海天之間的蒼茫。待行至普濟寺，頓覺氣場非凡，不僅僅是香火旺盛，更有圓通寶殿建筑視覺的沖擊，映射出幾分謙和的包容。虔誠的敬香禮佛之后，似乎精神立即的開闊了起來，有一種特別清醒的對 應(yīng)。
返回舟山，特地的安排去拜見了原普陀山全山方丈、普濟寺住持、中國佛教協(xié)會的副會長戒忍法師。戒忍法師出生在浙江金華，21 歲剃度出家，在南京棲霞山佛學院、北京中國佛學院學習并畢業(yè)。后到普陀山佛學院任教，兩年后任普陀山佛頂山慧濟寺監(jiān)院，再任普陀山的主寺普濟寺的監(jiān)院，協(xié)助前任方丈妙善處理全山事務(wù)，并升任普陀山全山方丈。之后因緣辭任了所有相關(guān)職務(wù)，便在佛學院清凈修持。我們抵達時，雨已止，院內(nèi)一片安靜，法師正打坐。沒多久，法師功課完成，我們合十相敬，法師親為沏茶，互相交談了一個多小時，甚為默契，未有停歇。
越數(shù)年，一次他來上海小憩，有緣小聚四五個小時。言談間說起他與朋友喝茶，其問茶可提神何解，對曰提神興奮，其直指錯矣，茶可提神是為靜心，非為興奮，常人之易興奮而難靜心也。一番對談，寥寥數(shù)語，頗可玩味。大和尚曾為一古寺題寫對聯(lián)：智者若水樂水法水流長，古寺修心明心佛心廣大。甚有意 境。
名門之后的白先勇出版了新著《我的尋根記》。他說，終究有一天，回憶人生得一個人孤零零地開始。
陰晴風雨，發(fā)乎自然，各有豐姿，自成圖畫。如果人生只是營營擾擾，只是一個溫飽，那真是辜負了。
世道莽蒼，俗情冷暖，縈懷掛心的許多塵緣，恒常是卑微厚樸的鄰家凡人，沒有高貴的功名，沒有風云的事業(yè)，大半輩子浮沉在碌碌生涯之中，滿心企慕的也許只是半窗的綠蔭和紙上的風月。
我們在人生的荒村僻鄉(xiāng)里偶然相見，仿佛野寺古廟中避雨邂逅，關(guān)懷前路崎嶇，閑話油煙家常，悠忽雨停雞鳴，一聲珍重，分手分道，不知道什么時候又會在蒼老的古槐樹下相逢話舊。可是，流年似水，滄桑如夢，靜夜燈下追憶往事，他們跫然的足音遠近在咫尺，幾乎輕輕喊一聲，那人就會提著一壺龍井，推開半扇竹門，閑步進來細數(shù)別后的風塵。這是董橋先生的《寥寂》開篇所寫。
入夜，燈下，每讀至此，字里畫面，頓然生動，半扇竹門，剎那悟醒。千江之外，水長流。
相識近三十年的好友G 小姐為本書取了英文名A Time That Hangs in Space。她把不可數(shù)名詞時間譯成A Time，一段歷史，一個時代，一段經(jīng)歷，刻骨銘心。時間雖然過去了，但它永遠飄浮在永恒的空間，若隱若現(xiàn)，人們不時遠遠望去，頓感往事歷歷在目，恍若昨天。G小姐曾將《梧桐四季又一年》譯成Another Year with Rustling Sycamores, 仿佛讓人依稀聽見了梧桐樹葉的沙沙聲響。
零散的文字編輯成書，與更多的讀者朋友分享，實在是眾人之力，過程中更是許多人的幫助，以臻多因一果，需要感謝的人許多許多，難以一一具名。這里，特別謝謝上海人民出版社的老社長王為松先生；特別謝謝徐靜波先生、陸一先生、朱圣弢先生、趙文暖先生、Shirley 女士、林明杰先生、譚勇先生、素素女士、李祎峰先生等諸位的真摯序文，實在是感恩在心。文字之緣，往往緣于彼此的某種相近相通。這樣，真的是幸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