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人敘事與地方記憶:魯中地區(qū)的顏文姜傳說》關注的是魯中鄉(xiāng)村地區(qū)的老人群體如何以地方社會歷史記憶為資源,通過對民間敘事的建構與跨村落民俗儀式的組織,試圖整肅社區(qū)秩序,從而體現(xiàn)出基于當下現(xiàn)實生活的文化創(chuàng)造精神!皻v史記憶”既是該書的核心概念,同時也是該書重點觀照的研究對象。自20世紀80年代以來,以斯蒂芬·格林布拉特和海登·懷特為代表的新歷史主義者從歷史與文本之間關系的角度對“歷史”進行重新定義之后,“回憶歷史就是重塑歷史”的觀點已經(jīng)在學術界得到越來越多的認同,也引發(fā)了歷史學、文學、人類學、民俗學等不同學科的學術轉(zhuǎn)向以及多學科的融合。尤其在歷史學與民俗學領域,“傳說”作為歷史記憶的一種記錄形式被納入歷史學的研究范疇,而“歷史記憶”則作為一種概念與方法被引入了民俗學的研究之中,民間記憶、民間敘事的虛構與真實成為兩個學科共同討論的對象。
近年來學界勁吹“田野風”,行走田野成為時尚。田野調(diào)查并不專屬于哪一學科,講究的是深人民間,以參與式觀察獲得實證材料,當下能有紅火氣象,誠然可喜。田野調(diào)查在我國有著悠久傳統(tǒng),西周時期就已有“問俗知政”制度,專設負責采風的官員即“行人”,到民間搜集歌謠,供當政者了解民情風俗,考察政治得失。據(jù)說《詩經(jīng)》中《國風》和《小雅》的部分詩篇,其由來便與此有關!岸Y失求諸野”這句話是否真為孔子所說,一直存有爭議,但它賦予“田野”的那種沉甸甸的神圣感,至今還能感受到。
不過,“田野”究竟意味著什么呢?這是我一直縈繞于心的問題。
我所理解的“田野”,就是我等眾生于其中生老病死的日常生活世界。田野是人類知識的本原,是人類總體行為的發(fā)生場所。套用柯林武德的話來說,即生活是“自我一授權”①的。如果僅依據(jù)書面材料分析人性乃至人類,就既高估了人類的理性能力,也低估了日常生活世界的復雜程度。
日常生活是瑣碎、模糊的,它當然也會受到國家制度的巨大影響,雖然后者并不見得總是直接發(fā)揮作用。①我們都在日常生活中,視聽言行皆為日常,但常被選擇性地賦予不同價值,導致我們身在其中卻忘了我們在學術視野中的“日!敝。田野研究作為方法,首要之義就是需要警覺與反思人之常情的缺失。
在現(xiàn)代西方文化研究轉(zhuǎn)向中,日常生活被提升到空前高度予以關注。胡塞爾強調(diào)的對“生活世界”的回歸,海德格爾的“日常共在”觀念,維特根斯坦的“生活形式”分析,福柯關于“規(guī)訓”的微觀性權力的分析等,都是產(chǎn)生了巨大影響的思想。晚近的布迪厄則以人的“習性”為關鍵性概念,通過對其歷史養(yǎng)成與現(xiàn)實運用的觀察,試圖理解日常生活實踐。②在他看來,“習性”研究的特別意義,在于它代表了一種相對穩(wěn)定的社會行為規(guī)范,在日常生活與社會運行之間提供了一條便捷的闡釋路徑。
許多著名思想家都驚嘆于日常生活力量的不可低估,如黃遵憲說:
風俗之端始于至微,搏之而無物,察之而無形,聽之而無聲,然一二人倡之,千百人和之,人與人相接,人與人相續(xù),又踵而行之。及其既成,雖其極陋甚弊者,舉國之人習以為然,上智所不能察,大力所不能挽,嚴刑峻法所不能變。夫事有是有非,有美有惡,旁觀者或一覽而知之,而彼國稱之為禮,沿之為俗,乃至舉國之人,展轉(zhuǎn)沉錮于其中,而莫能少越,則習之囿人也大矣、僬材匪埂.斯科特也說:
正如成千上萬的珊瑚蟲雜亂無章地形成的珊瑚礁一樣,成千上萬的以個體形式出現(xiàn)的不服從與逃避行動構建了其自身的政治或經(jīng)濟屏障……當國家的航船擱淺在這些礁石上時,人們的注意力被典型地吸引到船只失事本身,而不會看到正是這些微不足道的行動的大量聚集才是造成失事的原因。②
黃遵憲認為民眾“習俗”是自行其是的,因此以“習之囿人也大”推導變法維新思想的合法性,而斯科特則關注“微不足道的行動的大量聚集”對于國家權力的侵蝕,認為應從日常生活政治理解社會變遷。二人的共同之處,則是都將日常生活與國家命運相提并論。類似思想,早在兩千多年前的《史記》中即有表達:
魯公伯禽之初受封之魯,三年而后報政周公。周公曰: “何遲也?”伯禽曰:“變其俗,革其禮,喪三年然后除之,故遲!碧喾庥邶R,五月而報政周公。周公曰:“何疾也?”曰:“吾簡其君臣禮,從其俗為也!奔昂舐劜輬笳t,乃嘆曰:“嗚呼,魯后世其北面事齊矣!夫政不簡不易,民不有近;平易近民,民必歸之!
張帥,男,山東淄博人,2017年獲中國民間文學(民俗學方向)博士學位,現(xiàn)為浙江農(nóng)林大學文法學院講師,主要研究方向為村落民俗學、民間記憶、茶文化等。
在田野中理解中國(總序)
導論
一、概念界定及相關學術史梳理
二、研究方法說明與主要框架
三、進入八陡莊:田野點的介紹
第一章 孝水之源:地理空間、歷史沿革與長時段歷史記憶
第一節(jié) 地理環(huán)境與空間記憶
第二節(jié) 歷史變遷與時間記憶
第二章 亦工亦農(nóng):工業(yè)化進程與個人生活記憶
第一節(jié) 工業(yè)化發(fā)展與勞作模式的變化
第二節(jié) 工業(yè)化環(huán)境與生活空間的變化
第三節(jié) 工業(yè)化秩序與身份屬性的變化
第四節(jié) 工業(yè)化節(jié)奏與文化傳統(tǒng)的變化
第五節(jié) 工業(yè)化與村落主體的變化
第三章 老人群體:地方歷史記憶的敘事主體
第一節(jié) 是工人還是農(nóng)民?
第二節(jié) 老人群體的組織與活動
第三節(jié) 青石關村的老人會
第四節(jié) 老人歷史敘事中的責任意識
第四章 顏神信仰:老人群體與顏文姜傳說在當下的演繹
第一節(jié) 八陡莊的信仰傳統(tǒng)
第二節(jié) 顏文姜信仰概述
第三節(jié) “接顏奶奶回家歇伏”:記憶之場中的身體實踐
第五章 文化資本:個人身份認同與公共文化建構
第一節(jié) 孝婦顏文姜:身世傳說與地方社會
第二節(jié) 祀神看廟:信仰實踐與個人身份認同
第三節(jié) 爭神搶廟:歷史傳說的書寫與公共文化建構
第六章 老人群體的歷史觀與歷史記憶
第一節(jié) 老人群體的歷史觀
第二節(jié) 歷史記憶的描述、再造與運用
第三節(jié) 歷史記憶實踐在鄉(xiāng)村文化建設中的意義與價值
結(jié)論
參考文獻
后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