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歷史 泫然一淚

南香紅/文

自蒙昧初開，人類就試圖用各種辦法記住自己：

32 000年前，德國施泰德洞穴的象牙獅人雕像；20 000年前，法國拉斯科洞穴壁畫上鳥人與野牛的搏斗；9 000年前，阿根廷手洞里一只又一只疊加在一起的手印；6 000年前，埃及法老被重重咒語裝飾的墓門；3 600年前，殷商王武丁燒灼甲骨得來的卜辭故事；2 000年前，長沙馬王堆埋入的汗牛充棟的竹簡……

這場與浩瀚時間的角力伴隨著整個人類文明的發(fā)展。埋于地下，藏之山洞，雕于巨石，鑄之青銅；或者以史詩，將一個生命傳給另一個生命；或者以文字，在羊皮、竹簡、絲帛、雕版、印刷上書寫……盡管角力沒有一刻的松懈，但保存下來的也只是滄海一粟，并且大都得之于偶然。人類一步步走來，身后的腳印卻如沙漠留痕，風(fēng)動塵移，唯有寂寞亙古長在。

鐵山（Iron Mountain）地下深50米的洞穴，是人類進入工業(yè)文明和科技時代的又一次嘗試，它以－20C的恒溫、35%的相對濕度躲避太陽，躲避風(fēng)，躲避來自人類自己的戕害。1 000余萬張原始銀鹽底片和照片，記錄著人類近100多年的歷史。

這座人類歷史洞穴與過往的任何一次努力都不同。它是科技驅(qū)動光與影拍下的人類重要瞬間。攝影鏡頭如同魔鏡般攝取人眼可見的一切不僅如此，它還要將那些像流水般逝去的萬物凝固下來，讓它們永恒存在。花朵永遠鮮艷，容顏永遠不老，淚珠永不滑落。

人類站上了另一座高峰，40億年進化累加，不及百年裂變。

就算是鐵山1 000余萬張底片光影作證，也令人恍然：這真是我們走過的路嗎？短短100年，人類探索了地球的每一個角落，飛進了宇宙深處，占領(lǐng)了屬于飛鳥、天使和神的領(lǐng)地，掌控了唯有上帝才能擁有的力量核，從此人類可以改變歷史進程，也可以了結(jié)地球及一切生命。

宏大敘事從不可靠，國家的、族群的、政治的種種自我解說，讓歷史扭曲變形，真相難尋。唯有細節(jié)是刺破謊言的利劍德國人種學(xué)家雅利安人的鑒定尺；英國士兵盯著從倫敦廢墟中救出的小女孩的溫柔；切爾諾貝利核泄露的底片的漏光；受精卵在子宮內(nèi)著床的一刻……

我們抓住了它美好與丑陋，苦難與幸福，困境與奮爭，蹣跚與飛翔……

這是人類不能失去的百年，這一百年和人類的數(shù)億年歷史緊緊相聯(lián)。

1941 年12 月11 日，在法國南部城市馬賽街頭，一位西裝革履的法國男子正等待著登上前往非洲的客輪。希特勒閃電戰(zhàn)讓他的祖國一敗涂地，離別到來，再看家園一眼，晶瑩的淚水滑過面頰。這眼淚真的就只是這位法國男子的內(nèi)心之痛嗎？回望人類歷史，有多少相似的失樂園之痛，有多少分離永別，又有多少脆弱和柔軟的時刻。眼淚，這種人類特有的表達情感的方式，自有人類以來，第一次凝為永恒，成為人類歷史的一部分。

然而，還是有不少真切的東西已經(jīng)渙散不清，那些摁下快門的人已成佚名。誰，見證了人類重要的一刻？誰，能夠為歷史作證？

現(xiàn)今世界的一切都是肯定而明確的，人類的確越來越有力量掌控自己的未來；不過，一切又那么地飄搖不定，當(dāng)人盜取了魔鬼的力量，攻占了神的花園，人類的傲慢、自大已然讓地球傷痕累累。

記錄并不僅僅為了記錄。翻檢人類百年，或許問題會油然而生：我們到底想要什么？人類能夠走多遠？遠方真的有幸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