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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門(套裝上中下冊)
命運(yùn)把一幫外鄉(xiāng)人帶到了大河之南一個叫祥符的古城,這些“外鄉(xiāng)人”,或半推半就或滿懷熱忱,窩在這城市老舊的懷抱中,寄希望于未來。當(dāng)這些“外鄉(xiāng)人”把他們一生的愛恨情仇、酸甜苦辣、悲歡離合,統(tǒng)統(tǒng)融進(jìn)這塊土地的時候,他們操著正宗祥符土話,喝著地道祥符羊湯,伴著城邊那條東流的老河,不知不覺間已蛻變成了徹頭徹尾的河南人,與腳下這片土地有了“剪不斷、理還亂”的血濃于水……
作品時間背景從20世紀(jì)70年代初跨越至今,通過以葉江北(從金陵遷回祥符原籍的葉家)、吳伊凡(中英混血的吳家)、唐雪(身世傳奇的女高音歌唱家)等為代表的外鄉(xiāng)人,近半個世紀(jì)如歌的行板,以百萬字的民間語言,展現(xiàn)了一幅文學(xué)的民間史長卷,以對社會生活多維度的描摹,為讀者呈現(xiàn)了近半個世紀(jì)里,中國與河南shi無前例的巨變。 ◎一部當(dāng)代河南城市的“黃河?xùn)|流去”; 一部外鄉(xiāng)人在河南的情感史詩; 一部謳歌歷史變遷中河南人的宏大交響曲。 ◎汴味文學(xué)代表作家王少華zui新力作,書寫當(dāng)代“東京夢華”; ◎沉潛半個世紀(jì),112萬字長篇小說,寫盡祥符城前世今生; ◎特別收錄作者親手繪制插圖32幅情節(jié)插圖。
王少華,男,現(xiàn)供職于開封市文聯(lián),河南省勞動模范,主要小說作品有:《寺門》《門神門神扛大刀》《百年祥符》《宣和畫院》《昆侖悲秋》《最后的謀殺》《透過林蔭有星光》《孤獨的清晨》等多部;主要電視劇作品有:《大河兒女》《美麗的事》《祥符春秋》《第五個空彈殼》《蝴蝶》《黃河故事》等多部。曾獲得中宣部五個一工程獎、飛天獎、金鷹獎、中南五省金帆獎、河南省五個一工程獎、河南省優(yōu)秀圖書獎、河南省十大文藝精品獎、河南省大河獎,等十余項。
上部
一、警察來繩人 / 二、凍死狗 / 三、二半夜 / 四、朱仙鎮(zhèn) / 五、這妞兒,中 / 六、冤家聚頭 / 七、撇洋腔兒 / 八、保衛(wèi)宋門 / 九、搞破鞋 / 十、分出個公母 / 十一、我要睡你 / 十二、半掩門和美男計 / 十三、誰都不當(dāng)家兒 / 十四、“帶球走”,喝喜酒 / 十五、可得勁成了不得勁 / 十六、女陳世美 / 十七、門當(dāng)戶不對 / 十八、改章兒了 / 十九、江湖事,交情了 / 二十、狗年來個妞兒 / 中部 二十一、1983年的腌臜事兒 / 二十二、冇得便宜不賣乖 / 二十三、雨季的第五只兔子 / 二十四、暴雨來得很蹊蹺 / 二十五、生離死不別 / 二十六、“宋城嬌娥”高高掛 / 二十七、冤外有冤 / 二十八、別當(dāng)冇出息孫 / 二十九、雞同鴨講 / 三十、錢難掙,屎難吃 / 三十一、真不人物 / 三十二、人命關(guān)天 / 三十三、為了妞兒,豁出去了 / 三十四、眼看不中了 / 三十五、北京有個祥符廚子 / 三十六、人命事,拆洗了 / 三十七、自己當(dāng)家才能做主 / 三十八、都是“老二”惹的禍 / 三十九、旱天雷 / 四十、榷死人不償命 / 下部 四十一、高興死了 / 四十二、誰在裝孬 / 四十三、大地方來了個娘兒們 / 四十四、老子不信這個邪 / 四十五、該來的來,該走的走 / 四十六、故鄉(xiāng)與他鄉(xiāng) / 四十七、有人摻雜面 / 四十八、天堂里也有湯 / 四十九、城門樓上的毛筆字 / 五十、絕不拉倒 / 五十一、放著排場不排場 / 五十二、俺是搞藝術(shù)的 / 五十三、恁不是搞藝術(shù)的 / 五十四、無常了 / 五十五、一箭之仇 / 五十六、到底誰在瞎胡扯 / 五十七、百年老號源生茶莊 / 五十八、爬堂 / 五十九、愛咋著咋著 / 六十、滋膩 /
羊年情種
以“情種”倆字兒作為后記標(biāo)題,俺情有獨鐘。俺心里清亮,自認(rèn)為是“情種”的人,情商卻不一定很高,比如我。 有句話叫君子坦蕩蕩,我覺得不管情種情商的高低,做人應(yīng)該是坦蕩蕩的。我不敢說自己是君子,情種自覺還是當(dāng)之無愧。羊年是我的本命年,“羊年情種”就是記錄了一些在羊年里與我個人有關(guān)的情感。 還需做一個落俗聲明,俺講述的這個《宋門》故事,是虛實相結(jié)合,也就是說,掛故事那塊墻壁是真實的,故事本身是虛構(gòu)的,切切不可對號入座,要不會把那些喜歡照鏡子的人氣翻肚。 啥叫命運(yùn)?人生所有的在劫難逃就叫命運(yùn)。就我個人而言,有一個阿拉伯?dāng)?shù)字,就是我人生最多的在劫難逃。請看: 我1955年出生在南京挹華里15號,后來搬家到大方巷56號,少年時代跟著俺爹去五七干校,就讀于合肥郊區(qū)15中學(xué),回到開封就讀于開封市15中學(xué),1975年進(jìn)入“五七”師范上學(xué),畢業(yè)后二返頭回15中教書,第一次婚姻失敗的地方是155醫(yī)院,1985年調(diào)入文聯(lián),1995年開始汴味小說創(chuàng)作,2015年退休;《宋門》正式開鍵是在2015羊年春節(jié)。在羊年的最后一天,我和老婆去陵園給俺爹掃墓,突然發(fā)現(xiàn),俺爹的墓位號是第5排,這是俺爹進(jìn)入陵園25年后我頭一次發(fā)現(xiàn)。由此可見,俺這輩子好像跟“5”較上了勁,逢“5”似乎總有事關(guān)命運(yùn)或影響生活的大小事兒發(fā)生,是不是宿命我不知道,反正俺活了這六十年,回頭一瞅,身后的路上留下了一溜“5”。2015年,注定是個不尋常之年,俺干出了擱在心里很多年的一個大活兒。 其實,完全沒有必要寫這個后記,因為我想表達(dá)的所有意思,都已經(jīng)在《宋門》里表達(dá)完了。可是想了想,雖說創(chuàng)作是個人的事兒,可沒有那些輔助過你的人,這件個人的事兒也很難做好。還是采用一俗手,也只能采用這一俗手,向那些給予過我?guī)椭娜吮磉_(dá)一下感謝吧,與其說是感謝,不如說是銘記。 2015年,我是睡在金瓦刀作坊地板上渡過的,位于汴西湖畔的金瓦刀作坊在六樓,因為樓層有點高,我睡地板可能是為了找回一點接地氣兒的感覺。如果這種感覺對頭,那么,我首先要感謝的就是金瓦刀作坊里的地板,它讓我熟睡,讓我失眠,讓我浮想聯(lián)翩……還有那張我總也舍不得扔的破沙發(fā),它允許我慵懶地坐在上面,把筆記本電腦擱在腿上,變換調(diào)整出各種姿勢,盡可能讓我的老腰舒適地坐在那兒敲完所有的字兒。為了敲出這個上百萬字的大活兒,“冤家”專門給俺買了一個新筆記本電腦(我手機(jī)的通訊錄里,天歌她娘叫“冤家”),其實,這個新筆記本就是充當(dāng)了一臺打字機(jī)的角色,為做到萬無一失,不上網(wǎng),不拷貝亂七八糟的東西,只處理文字。羊年是我本命年,內(nèi)衣是紅色的,褲頭和襪子是紅色的,新筆記本電腦還是紅色的…… 家里人就不多說了,榮辱與共的一小撮人,好孬都得認(rèn)。整個《宋門》故事敲完的那天中午,大約一點鐘左右,我平靜地走進(jìn)廚房,告訴正在做飯的“冤家”,《宋門》的最后一個字兒敲完了!霸┘摇北任遗d奮,她關(guān)掉抽油煙機(jī),大聲喚來正在畫動漫的小女兒天歌,俺仨站在鍋臺旁緊緊擁抱了一下,以示慶祝。俺仨的這個擁抱,將羊年中這個家里所有的“冤情”一掃而光。 說到感謝,除了家人之外,首先要感謝的人是“親愛的黨”。 給黨華起“親愛的黨”這個稱呼的,是源生茶莊的掌柜張寶生,或許是有一種花攪中帶著貼切的溫暖和平易近人,隨之,這個稱呼便在茶莊里蔓延,每次黨華壓大城市鄭州來開封之前,張老板就會滿臉放光地預(yù)報:“‘親愛的黨’明兒個來。”黨華在源生茶莊很有人緣,還能攢兩句半生不熟的開封話,被我譽(yù)之為“開封最有威信的群眾”,在她所有會說的開封話中,發(fā)音最標(biāo)準(zhǔn)的那句是——孬孫。 我與黨華結(jié)識是緣于手藝上的“臭味相投”。三年前,當(dāng)她看罷《寺門》后,壓大城市鄭州竄到開封來采訪我,說是采訪,我倆卻像久別重逢的老友,聊得很開心。嗯,有句成語叫“惺惺相惜”,這個相惜是審美趣味上的相惜,對同是寫故事的手藝人來說,這種相惜很重要,尤其是對故事本身的理解,和對歷史、社會、人生,所達(dá)成的那種默契與共識。 “親愛的黨”是活兒好人也好的那種人,《宋門》這么大一個活兒,那么多人物命運(yùn)的起承轉(zhuǎn)合,邏輯通順以及年代上的不穿幫,語言上的精益求精,必須要由一個懂我和懂這座城的人來幫我統(tǒng)稿,哪怕是一個語氣,或是一個很難被瞬間覺察的神態(tài),對方就知道“我撅屁股要拉啥屎”。說實話,同是玩文學(xué)這門手藝,但真正能懂我為什么要這么玩的人并不多,或許看過我早期小說的人才能悟出一二吧。這個問題很簡單,說起來卻有點復(fù)雜,就像所有約定俗成的手藝活兒一樣,明知是雞肋,想摒棄還摒棄不了……算了,有點扯遠(yuǎn)了,還是回到“親愛的黨”身上吧。 羊年即將過完的時候,“親愛的黨”來開封采訪汴繡,孫老請吃,茶莊里一幫朋友作陪,我端著酒杯煞有介事地說道:“我代表市委市政府敬黨老師一杯!彪m然是花攪,但大家明白這是我的心里話,因為“親愛的黨”為開封文化所做出的貢獻(xiàn)有目共睹。開封城里所有的“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和“老字號”,幾乎被她橫掃了一遍,她對這座城文化的了解,讓源生茶莊里面的“老炮們”無不驚訝贊嘆:汴繡、官瓷、門神、盤鼓、剪紙、開封書法、全美點心、沙家品味來牛肉、王大昌茶葉店、新鼓樓、新水系……這,這哪像個陜西女子,分明就是一個滿身開封文化的“女老炮”嘛。嘿嘿,“親愛的黨”,讓俺再次代表開封人民感謝你。當(dāng)然,這還是花攪,其實真正應(yīng)該感謝的是賣牛肉的義孩兒哥哥,要不是他把《寺門》塞進(jìn)黨的手里,恐怕還不足以促成讓“親愛的黨”助我一臂之力完成《宋門》。在此之前,黨看過我所有的“汴味小說”,在未認(rèn)識我之前,還做過《宣和畫院》的節(jié)目,而《寺門》為《宋門》又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 義孩兒哥哥我就不用多夸他了,在俺的“長河三部曲”里,出現(xiàn)頻率最高的就是這個賣牛肉的沙家。經(jīng)常會有人問我,你咋會跟沙義孩兒玩得恁好?我的回答往往是干凈朗利脆,“他家的牛肉好吃”。我的兩個女兒,是吃著“沙家品味來”牛肉長大的,特別是俺的小妞天歌,別的肉不吃,認(rèn)準(zhǔn)了他沙伯伯家的肉。大妞阿戀每逢春節(jié)壓鄭州回來,都像走親戚一樣去她沙伯伯家走動。對于沙家,對于寺門,我要說的還是那句話,開封把生活給了我,我又把手藝還給了開封。 這些年,除了去寺門喝湯吃肉,去最多的地方,就是徐府街上的源生茶莊。這個茶莊是《宋門》下部里的一個重要場景,也可以說,是我給主人公葉江北安排的一個歸宿。其實每個人的人生都是一樣的,最終結(jié)局就像一杯茶,別管是紅茶、綠茶、黑茶、白茶,懂不懂品茶,最終都要把茶喝進(jìn)肚子里。 源生茶莊老板叫張寶生,與俺是二十多年的朋友,他給我印象最深的一件事兒,是在20世紀(jì)90年代,因為種種原因,全國知名的《書法導(dǎo)報》編輯部無棲身之處時,張寶生騰出了他府內(nèi)上百平方的二層樓,供這家在國內(nèi)享有盛譽(yù)的報社編輯部使用,房租為零,其原因就是張寶生見不得文化人受委屈。張寶生是一個與文化行當(dāng)不沾邊的人,折騰了大半輩子,開過飯館,接過工程,開過出租車,搞過裝修,經(jīng)營過游戲機(jī),等等。用他自己的話說,一輩子干過十多種職業(yè),就像《宋門》里的葉江北,折騰了一輩子,到老開了個小茶館,不圖掙錢,圖個愜意,給自己心靈找個安靜的去處,給朋友們找個聚會的場所。 我每天下午在源生茶莊的時間很散淡,也很松弛,就是喝茶、抽煙、噴空兒,老友新朋結(jié)識了一大幫。在源生喝茶的茶友各色人等,不可小覷,絕不亞于老舍筆下的那個茶館,甚至更豐富,因為生活本身就比作品精彩。茶友里有公務(wù)員、企業(yè)家、書法家、銀行家、維修工、畫家、美食家、警察、法官、律師、小商小販、人民教師、各路混家兒,你就聽他們噴吧,前三皇后五帝,古今中外,天上地下,犄角旮旯,盡飽耳福,聽得讓人頭蒙,噴空兒是次要,重要的是還會有意外驚喜和收獲。 壓小,在那個人與人血糊淋拉互掐的年代,每當(dāng)學(xué)校里填寫各種表格,在填寫父母政治面貌一欄時,我手里那桿鋼筆就會極不情愿地落下。俺爹俺媽在民國舞臺上演戲的那段歷史,讓他們的政治面貌十分糟糕,而在所有填寫的欄目中,最讓我感到輕松、略帶一些自豪的一欄,就是家庭出身,在填寫這一欄的時候,我會毫不猶豫落筆寫下擲地有聲的四個字兒——城市貧民。這四個字兒,似乎是可以奠定我能否在那個時代混事兒的一個基本標(biāo)志。我是在壓小填寫的那些表格里,知道自己的祖籍在開封,祖上還是城市貧民。一直到俺爹去世以后,我壓民政局把俺爹的檔案拿回家仔細(xì)翻閱,祖籍開封和城市貧民的身份的認(rèn)知才被徹底顛覆。俺爹檔案里記載得很清楚,俺家的祖籍是安徽碭山,俺爺爺是清朝壓碭山來開封府衙做師爺?shù),俺爺爺娶了兩房,也就是說我有兩個奶奶,大奶奶在碭山老家的胡莊,二奶奶在開封的理事廳街,兩個奶奶都不是貧民,只不過是因為家敗變成了貧民而已。自打看罷俺爹的檔案,我才知道俺的祖籍并不是開封,是安徽碭山,外來戶。 在敲《宋門》的日子里,因為被眾多人物命運(yùn)攪得不得安寧,夜里常常睡不著覺,一天,茶友中的亞莉妹妹壓七盛角的富山香堂買回一盒沉香送我,這種沉香是純天然的,含麝香,有安神的效用,睡覺前點燃一根,有助睡眠。拿回家一試,果不其然。當(dāng)我把聞香入眠的效果反饋給亞莉妹妹之后,隔三岔五亞莉妹妹就送我沉香,并對我說,在《宋門》創(chuàng)作期間,沉香由她包圓。我跟亞莉去過七盛角的富山香堂,那里的天然沉香非常貴。我對亞莉妹妹說,聞上兩盒享受一下就中了,見天聞香睡覺太奢侈,亞莉妹妹也不多言,一如既往送我沉香。一次喝茶閑聊,無意間亞莉妹妹說起她家是外來戶,老家是安徽碭山胡莊的,我天,俺兩家祖上是一個莊的!在開封城里逛蕩了一輩子,冇想到在徐府街的源生茶莊里竟然遇見老家的親人,緣分天意盡在其中,不言而喻。時隔不久,我正式對向增弟(亞莉妹妹的丈夫)說,“王上(亞莉妹妹的兒子)應(yīng)該改口叫我舅……”這門親戚就算認(rèn)下了,真的很美,很親切,很溫暖,發(fā)自心底。 開封城里有幾條我喜歡的街道,其中一條就是源生茶莊所在的徐府街。我曾在小說《百年祥符》里對徐府街有過描述,據(jù)說早在明代,徐府街上的大部分商賈都是經(jīng)營和戲曲有關(guān)的生意,賣戲曲服裝、頭盔、靠旗之類的物件。徐府街就是明代開國大將軍徐達(dá)家族府邸所在地,街名也由此而來。據(jù)說徐達(dá)喜歡戲曲,所以這條徐府街從古到今似乎都與文藝有關(guān);蛟S是冥冥之中有一種巧合,俺爹俺媽皆是演員出身,與我初戀的那個女軍爺也是文藝工作者,她曾在這條街上生活、上學(xué),最后就是壓這條街上走出了開封城。與這條街有關(guān)的還有我現(xiàn)任的老丈人和他姐姐,建國初期他們也曾居住在這條街上,后來,我老丈人響應(yīng)政府號召,遠(yuǎn)去了新疆生產(chǎn)建設(shè)兵團(tuán),屯墾戍邊了一輩子,退休后回到開封,頭一件事兒,就是讓俺領(lǐng)他去到徐府街。老頭壓街東頭走到街西頭,又壓街西頭走到街東頭,滿眼動情地尋找著他少年時代的蛛絲馬跡…… 說到徐府街,不能不又說到那位女軍爺。生活原本就比作品精彩,人生原本就比故事傳奇。在中國,有誰見過,一個女人一生中穿過三次不同兵種的軍裝,把海陸空三軍集于一身?正是這個把海陸空三軍集于一身的女軍爺,讓三爺慘遭重創(chuàng),還差點把三爺給廢了。三爺就像革命黨人那樣,擦干身上的血跡和眼淚;就像失足青年那樣,哪里跌倒從哪里爬起來,準(zhǔn)備報這一箭之仇。三爺心里清亮亮的,這一箭之仇不是對準(zhǔn)女軍爺?shù),是對?zhǔn)自己的。最終,三爺還是要感謝那位女軍爺,若不是她,三爺或許不會愛上這門手藝,更不會因為這門手藝而喜歡上了這座充滿了愛恨情仇、悲歡離合的城市。 快半個世紀(jì)過去了,這座城市變化很大,徐府街的變化也不小,除了那座聞名遐邇的山陜甘會館和個別待拆遷的老房子以外,幾乎已經(jīng)找不到半個世紀(jì)前的痕跡,街東頭女軍爺家那條曲里拐彎的胡同早已不復(fù)存在,沒留一點痕跡。眼下的徐府街,在我眼里似乎與《宋門》故事里的徐府街無關(guān),并不是因為老街道面目全非,而是這條街再一次變成了我生活中的一部分,就像每天進(jìn)進(jìn)出出的家門,有規(guī)律在重復(fù)那些必不可少的行為:早起去寺門喝湯,喝罷湯后回作坊里敲字兒,吃罷晌午飯去源生茶莊喝茶噴空兒,一氣兒噴到天擦黑才打道回府。晚上俺從來不出門,也不看電視,唯一的娛樂是在網(wǎng)上流竄,在微博、微信里打轉(zhuǎn),整個羊年除了敲字兒之外,微信成了我最主要的消遣之地。在嬉笑怒罵中日子過得很快,按部就班,寺門的湯、源生的茶、聽老友新朋噴新鮮事兒,在老城新城里的街道上瞎溜達(dá),然后就是必須完成每天的自我定量;顑汉艽螅楹芏,要悠著點。 羊年,由于經(jīng)濟(jì)不景氣和限制公款消費,開封城里倒閉了不少茶莊,特別是一些看上去很豪華、很入眼的洋范兒茶館,因難以支撐相繼關(guān)張,徐府街上也不例外,三家茶館關(guān)張了兩家,源生茶莊卻在強(qiáng)撐,生意比起往年一落千丈。張老板嘴里的牢騷三天兩頭在茶莊里縈繞,盡管有時罵得很難聽,但罵得最多的還是官佐的腐敗,社會道德的淪喪,這也是羊年網(wǎng)上最熱衷的話題。包括我這篇后記開頭所說的,不要對號入座,根本無法對號入座,就像一個龐大、訓(xùn)練有素的合唱團(tuán),在演唱時,只能分辨出聲部,不可能分辨出某一個成員的音色特點。 我有不少官員朋友,之所以他們能跟我成為朋友,是因為彼此在人格上的尊重。了解我的人知道,三爺是個不尿官,不懼匪,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的主兒。我是個沒有什么是非觀念的人,對待與我打交道的大小官吏,我的基本原則是:你不把我當(dāng)朋友的時候,我一定就是你的敵人;你把我當(dāng)朋友的時候,你在我眼里就是明代徐府街上徐府里的人,你的門第與你喜好那些勾欄瓦肆中的曲牌無關(guān)。 我的朋友當(dāng)中不乏官員,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是1975年我在“五七”師范上學(xué)時的一個同學(xué)。上山下鄉(xiāng)時,我們在一個農(nóng)場務(wù)農(nóng),他趕馬車,我在種菜。記得農(nóng)場文藝演出,俺倆聯(lián)合創(chuàng)作的那個表演唱倍受青睞。在“五七”師范就讀的時候,俺倆創(chuàng)作的歌劇在全市會演中還獲得了一等獎。他作詞,我作曲,并且還興師動眾請來了北京人藝的著名導(dǎo)演金黎和賀建老師。哇,回想起來真的很牛逼,直到現(xiàn)在,當(dāng)年“五七”師范的同學(xué)當(dāng)中,還有人能唱出那部歌劇的主旋,俺卻把歌劇的名兒都給忘了,只記得是謳歌上山下鄉(xiāng)的,只記得那首主題曲叫《上山下鄉(xiāng)好》。與我合作的那位“五七”師范的同學(xué),大概是我所有同學(xué)中最能混的,一直混到了正廳級干部。世態(tài)炎涼,人生無常,到頭來他還是栽了。在他鋃鐺入獄以后,我曾寫過一篇文章叫《三十年前的一個晚上》,寫的是他離汴去廣州上大學(xué)前的那個晚上,我去他家與他告別時的情景。他躊躇滿志,就像一個即將踏上革命征程的熱血青年,大概所有認(rèn)識他的人,都能想到三十年河?xùn)|的他,誰也想不到三十年河西的他。我在那篇文章中就旗幟鮮明地表示,不管他有多少年的牢獄,三爺終將歡迎他回開封…… 羊年,在這座城市街頭巷尾、澡堂酒桌上,議論最多的一個人,恐怕就是這座城市的前任“老一”,他被抓走那天上午,我們正好在一起開會,在我發(fā)言的時候,他很認(rèn)真地做記錄,時不時與我互動,并張口要看我的《門神門神扛大刀》,并讓他的秘書索取走了我的聯(lián)系方式。我能看出他是真誠的,是想讓這座城市越來越好的。當(dāng)會議結(jié)束他被抓走后,微信里一片幸災(zāi)樂禍刷屏的時候,我忍無可忍地來了一條:無論他在哪里服刑,三爺都要去給他送《門神門神扛大刀》,原因很簡單,我又想到了《三十年前的那個晚上》那篇文章…… 讀書做官,升官發(fā)財,誰不向往。那些三天兩頭泡茶館的主兒,雖知世態(tài)炎涼但皆胸有成竹,喝茶,抬杠,噴空兒,逞能蛋,皆約定俗成遵循著一個原則,把自己的日子過好,過得勁,管他娘嫁給誰,跟著喝喜酒,管他爹娶了誰,一起放鞭炮,開心,舒坦,吃得,喝得,不是莫談國事,而是把個人觀點泡進(jìn)茶里,喝了也就喝了,百茶對百客,口味不同受益卻各取所需。 盡管經(jīng)濟(jì)不太景氣,各個行當(dāng)都在慘淡經(jīng)營,但有一個奇怪的現(xiàn)象,喝茶的人越來越多,讀書的人卻越來越少。可是,中國最大的北京圖書大廈,每天依然有一千多部新書上架。每天一千多部啊,這是個啥概念?還有那些沒有擠進(jìn)圖書大廈的新書呢?每每想到這兒,我就會毛骨悚然,憂患還是在賣書,有多少讀者能喜歡《宋門》? 我跟黨華不止一次討論和研究過《宋門》的讀者,在這個問題上俺倆是有共識的,最基本一個共識就是“一方水土養(yǎng)一方讀者”,王少華小說的核心讀者在開封,《寺門》《門神門神扛大刀》在源生茶莊的簽售已經(jīng)充分給了我信心。但《宋門》與前兩部略有不同,還照顧到了核心讀者以外讀者的口味,這種照顧不只是買書的人,還有那些不買書卻要看這本書的人。而真正好俺這一口的鋼粉們,他們買的絕不是一部小說,他們買走的是對一個人,對一座城,對一段熟悉歷史的回憶與珍藏。 在這里,俺要特別感謝一位叫王子江的先生。這位王先生的經(jīng)歷與俺有點接近,同是出生在揚(yáng)子江岸邊的大河之南的人,同是軍人家庭出身,少年時代同是在揚(yáng)子江邊渡過,長成人后同是淪落到開封。俺與王先生在2000年有過一面之緣,那年央視正在開封拍攝《祥符春秋》。在開封京西賓館,俺與王先生有了第一次握手,之后便了無音訊。十五年光陰似箭,2015年當(dāng)身居德國的王先生看罷了《寺門》之后,主動與俺再次聯(lián)系上,他在電話里聽完我對尚未完成的《宋門》的敘述后,當(dāng)即提出要預(yù)定一千套,他說他要讓他的家族和那些身居國外的河南人看到《宋門》。我天,王先生這不會是心血來潮隨性而說吧?當(dāng)他提出預(yù)付定金時,三爺傻眼了,他毋庸置疑的口氣讓我相信他絕不是一時性起,而是千真萬確就好三爺這一口……對一個以文字為生的手藝人來說,有什么尊重比王先生這種實惠更讓人感動,有什么愛比這樣的信任更真實?別人有沒有遇到過這樣的實惠,俺不知,三爺平生是頭一次,徹底蒙圈了。 王先生,俺啥也不說了,對你錯愛的回報,全在《宋門》里了,不管一千套預(yù)定會不會因為不可預(yù)知的因素化為泡影,作為一個情種,我依然相信你的真情。 創(chuàng)作是個人的事情,我從來也冇背負(fù)過時代的什么使命感,只是覺得身后有個鬼一直在跟著我,讓我終日不得安寧。2015年初,我痛下決心,放棄已經(jīng)簽約的電視劇《天山》,要把攪和了我大半輩子、外鄉(xiāng)人變成河南人的故事寫出來,為此還得罪了劉小寧導(dǎo)演。好在小寧是多年哥們兒,我相信他消消氣后能理解,原創(chuàng)寫作對一個真正的手藝人來說,是一種宗教信仰。 在《宋門》沒開鍵之前,我一直在想一個問題,到底要寫什么?一個外鄉(xiāng)人的愛情故事?一個披著文化外衣的愛情故事,還是一個不是為了愛情的愛情故事?好像都不是。當(dāng)我最終發(fā)現(xiàn),愛情并非只是男人或女人之間的情感糾葛之后,我突然找到了這個故事的靈魂。愛情在《宋門》里是一個整體,是一個人,也是一群人,是眾多的家庭與一座城的悲歡離合,不管是三十年、五十年或是一百年,只要城在,家在,人在,情必將延續(xù),就是再過一萬年,人類對愛與情的基本感受是不會變的,就像《宋門》里的那座被蓋了又扒,扒了又蓋的宋門,不管是扒還是蓋,留在人們記憶里的,都是對這座城市的情感,尤其是那些情感豐富、像我這樣的情種…… 中了,羊年該感謝的人很多,記全活兒不太可能,但有些背景人物不是我不想在后記里感謝,而是歷史和社會對他們的傷害太深,他們在《宋門》里的悲慘經(jīng)歷讓我無法落筆去感謝。比如鬼子一家,每每想到他們,就好像看見了流血的傷口,感覺共和國最對不起的就是他們這群來自地球西邊的外鄉(xiāng)人…… 我還是以源生茶莊為基礎(chǔ),鳴謝一下在敲《宋門》的日子里,給予我?guī)椭睦嫌研屡髠儼,他們是:徐寶祥、王菲菲、闊改民、謝晨昊、石小俊、王潤華(逗逗)、李建麗(源生茶莊張老板的夫人)、孫潤田(孫老)、林奎成、郭思源、魏吉平(已故)、時和娜(干妞)、崔向陽(熊大)、劉長鎖(熊二)、魏華、唐輝、陳凱(凱子)、李瑞璞(狗子)、閆天齊(閆五一)、魏挺(婷婷)、賀金星、張永紅、孫偉明(老四)、李青、塞春海(小塞)、于泉海(老于)、劉兆林、齊悅、齊放、范慧、萬紅、井淼、李鴻祥、王長庚、李愛紅、劉紅梅、丁荃、秦克儉、黃海碧、趙強(qiáng)…… 羊年,俺的本命年。有一個規(guī)律,本命年兩個極端,要不很好,要不很孬,俺還可以,不好不孬,因為我是情種,以情安身立命,情在,人在,城在,情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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