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西早期歷史比較研究》所收為作者于2004-2014年寫成的四篇學術論文。其中,第一篇考察了戰(zhàn)國時期的百家爭鳴運動,對這種特有的文化現(xiàn)象出現(xiàn)的原因、影響等進行了學術分析。第二篇用案例的形式來說明黃帝與炎帝歷史文化的同與異,對防風氏的起源,以及祭湯祈雨和民眾精神文化的關系予以剖析。第三篇從德、政、刑的角度人手,探討引禮入法的得與失。第四篇論述了中國古代的等級制度,對自由、平等、法治在中國古代的歷史命運進行探討?傊,《中西早期歷史比較研究》的歷史主義態(tài)度和比較研究意識相對突出,在求真與致用結(jié)合方面也頗具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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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史學工作者的求索之路
我是一個很普通的老師,很普通的史學工作者。隨著年齡的增長,王國維先生的兩句詩常?M繞在我的腦際:“人生過處唯存悔,知識增時只益疑”。意思是說人到了老年,腦子里邊留下來的只有兩個字:“悔”與“疑”。我想我目前就是這樣一種狀態(tài)!盎凇,既有對公事的“悔”,也有對家事的“悔”;“疑”,既有學術上的“疑”,也有思想上的“疑”,年齡越大,懷疑越多。自己尚處在“晦”和“疑”的狀態(tài),為什么還要寫文章呢?與其說是在繼續(xù)從事學術研究,還不如說是想把自己的疑與惑都端出來,和大家共同“釋疑”?鬃尤眨骸皩W而不思則罔,思而不學則殆”。在思與學中度過老年生活,恐怕要比王國維先生的最終選擇積極得多。不過,大家也不要把我所提的一些觀點看得太認真。我一向不敢以專家、教授自居,總感覺自己只是個“學者”,即正在學習的人?捶ㄓ胁怀墒熘,隨時歡迎指教和批評。
一、我與史學研究的結(jié)緣
我年輕的時候就比較喜歡歷史,老實說,更喜歡的還是文學。我在念初中的時候,當時有個比較著名的作家叫李凖,著有小說《李雙雙小傳》,拍成電影,風靡全國。他曾經(jīng)到我所在的中學去訪問,對我影響頗大,也激發(fā)了一個十幾歲少年的文學夢。所以我一直想從事文學寫作,當個作家。高中畢業(yè)填報志愿的時候,我所選擇的十個高校一志愿全部填的是中文系,準備交表時,遇到了我高中二年級的班主任。這個班主任是教歷史的,他看了我的志愿表以后說,你這個娃啥都不懂,大學的中文系不是培養(yǎng)作家的,大學的中文系主要有兩個專業(yè),一個是文學專業(yè),主干課程是文藝理論和文學史;另一個是語言專業(yè),講的主要是音韻、文字、訓詁、語法這些東西,很枯燥的,學這干啥呢?歷史不一樣啊,是人文學科的基礎,你把歷史學好了,將來往哪個方向發(fā)展都可以。說著便親自動手把我的十個一志愿改成了歷史系,F(xiàn)在想來,這位老師幫我確定的人生路徑,簡直太重要了。如果我沒有學習歷史專業(yè),可能也會到處開講,把學生往溝里領。
就這樣,1965年我被北京大學錄取時,進的是歷史系。那時候北大歷史系的主任是翦伯贊,副主任是周一良、張芝聯(lián),齊思和、鄧廣銘、邵循正、楊人楩、許大齡等一批知名教授都活躍在教學第一線,像汪篯、田余慶、張傳璽、魏杞文、王文清等都曾為我們授課,馬克垚還兼任我們這個年級世界史班的輔導員?梢哉f,北大歷史系名師薈萃,學習條件很好。非常遺憾的是,我進校剛剛一年就開始了“文化大革命”,老師們不能上課了。但我們并沒有停止對學問的渴望與追求,大家都在偷偷地讀書,到圖書館選擇自己喜歡的書,或者讀同學當中傳閱的書籍,而且是對什么感興趣就讀什么。現(xiàn)在流行的說法是“文化大革命”中青年都不讀書,文脈斷了。這并不符合實際。那時是不讓讀偏要讀、偷著讀;今天是讓讀也不讀,差別很大。自由讀書這樣一種方式自有它的好處,就是有助于拓寬知識面,調(diào)動大家學習的積極性和主動性。但也有弊端,就是缺乏嚴格、科學、系統(tǒng)的訓練。從后一點說,由于“文化大革命”的原因,我的大學五年,在一定程度上算是虛度了。每當想起這些,我都感到非常遺憾。
趙世超,河南南陽人。1946年生。1965年考入北京大學歷史系。1970年畢業(yè),曾在河北定縣接受貧下中農(nóng)“再教育”,又“就地消化”到縣革命委員會任宣傳干事。1976年調(diào)入開封師范學院歷史系任教。1979至1980年,參加教育部委托四川大學徐中舒教授主辦的先秦史師資培訓班。1983至1984年,參加教育部委托華中師大張舜徽教授主辦的文獻學研究班。1985至1988年,回四川大學隨徐中舒、羅世烈教授攻讀博士學位。通過答辯后分配到陜西師范大學工作。曾任歷史系副主任、主任、陜西師范大學校長,現(xiàn)任中國史學會理事、中國先秦史學會副會長、陜西省社會科學聯(lián)合會主席。
目錄
叢書總序i
序言iii
夾縫中的自由——論戰(zhàn)同時期的百家爭鳴運動1
撥不開的迷霧49
引禮人法的得與失101
擋不住的誘惑——中國古代等級制度述論172
《中西早期歷史比較研究》:
一、戰(zhàn)國時期的百家爭鳴成了歷史的絕唱
戰(zhàn)國時期,要求由分裂割據(jù)走向統(tǒng)一漸成大勢所趨,加之“得一察焉以自好”原為天下人之通病,學者難免要“各為其所欲焉以自為方”①,以至于走到“人以自是,反以相非”②。故而,在百家爭鳴的大潮中,早就隱藏著渴望規(guī)范輿論的潛流,姹紫嫣紅的學術園地里,文化專制主義的根苗一直都在悄然繼長增高,并終于成為參天大樹,造成“松柏之下,其草不殖”的局面,更不給自由的思想之花留下得以綻放的條件和機會。
孔子在《論語·為政》篇里說:“攻乎異端,斯害也已!碑惗耸侵概c儒學不合的議論。攻字在《論語》中出現(xiàn)過四次,除此篇外,有《先進》篇的“小子鳴鼓而攻之”,《顏淵》篇的“攻其惡,無攻人之惡”等,句中的三個攻字都當攻擊講,這里也不應例外,但可引申為批判。有入主張把《為政》篇的攻字理解為治學的治,不僅缺乏證據(jù),而且與《論語》詞法、句法不合,甚不足、。強調(diào)通過批判異端邪說來消除禍害,正反映出孔子的思想里已含有文化專制主義的因素。至于他“為魯攝相,朝七日而誅少正卯”一段公案,《茍子·宥坐》篇、《史記·孔子世家》、《尹文子·大道》篇下、《呂氏春秋》、《說苑》、《家語》等,均有明確記錄,而閻若璩的《四書釋地》、崔述的《洙泗考信錄》、梁玉繩的《史記志疑》卻力辨其無,至今信疑參半。倘孔子果行此舉,他便不僅是一個文化專制主義的倡導者,而且已開始付諸實踐了。因為在少正卯的罪狀中,就有“言偽而辯”、“聚徒成群”、“飾邪營眾”等條目,很顯然是被當做思想異端分子處死的?傊,我們起碼可以說,孔子雖然是百家爭鳴的奠基人,但他卻并不贊成百家爭鳴。他所希望的是儒家之道大行于天下,而不是諸說并存,競流并逐,以至造成紛然淆亂的局面。
稍后于孔子的墨子也為“天下之人異義”的問題憂心忡忡。他說:“一人則一義,二人則二義,十人則十義,其人茲眾,其所謂義者亦茲眾”,如果任憑“人是其義,以非人之義”的“交相非”發(fā)展下去,必然帶來“內(nèi)者父子兄弟作怨惡,離散不能相和合,天下之百姓,皆以水火毒藥相虧害”的結(jié)果,有余力者“不能以相勞”,富者“腐朽余財不以相分”,賢者“隱匿良道不以相教”,豈不是要天下大亂、社會分崩離析、人變得與禽獸無別了嗎?他開出的治世良藥叫“尚同”。其具體做法為:里之萬民皆尚同于里長,去己不善言,學里長之善言;去己不善行,學里長之善行;里長之所是,必皆是之;里長之所非,必皆非之。依次類推,里長尚同于鄉(xiāng)長,鄉(xiāng)長尚同于國君,國君尚同于天子,天子尚同于天,最終即可達到“一同天下之義”、“治天下之國若治一家,使天下之民若使一夫”的目的。盡管墨子在講尚同的同時,又強調(diào)尚賢,甚至提出過“官無常貴而民無終賤”、“雖在農(nóng)與工肆之人,有能則舉之”的任官原則,他理想中的天子、國君、鄉(xiāng)長、里長都是經(jīng)過選擇的“賢可者”,但只允許天下有一種聲音,只允許在下位的人照著在上位者的樣子去想、去說、去做,這便不能不說具有極端專制主義的明顯傾向。墨子自己也知道真的要做到“一同天下之義”是有困難的,所以早就想好了“富貴以道其前,明罰以率其后”、“以連收天下之百姓不尚同其上者”的高招①,并在《天志》、《明鬼》篇中,反復論證天與鬼神均有賞善罰暴的功能,以資恐嚇。由此可見,文化專制主義從一開始就很注意借助于利誘、強權和迷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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