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謝與我不共戴天的仇人
\\t文_曾　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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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在青春期，我至少有三次想讓一個人死掉。我希望她被車撞死、被老鼠藥毒死、被空中掉下的花盆砸死。我甚至希望以上諸種舉動都由我親手完成，這樣可以像用鞋底踩死一只蟑螂那般得到充滿快意的復仇感。
\\t這個與我不共戴天的人，就是我的同學紅。在很長時間里，我都將她視為丑陋、邪惡、陰毒的形象代言人。
\\t時隔多年，我再回憶起她時還是難以心平氣和，足見她當年的殺傷力與我被傷害的程度。不夸張地說，在我10歲到17歲這段時間里，我用三分之一的空閑時間幻想她的悲慘結局，一想到她可能遭遇的噩運，就心花怒放。但老天爺似乎跟她是一伙的，總是把我所期待的相反結果送到她的命運中，在期望她遭遇噩運的想象和她志得意滿的現(xiàn)實對比之下，我無比失落。這種情緒，讓我對她的恨更是火上澆油。
\\t你一定要問了：這位同學究竟干了什么，讓你對她那么恨之入骨？
\\t這還得從我悲慘的小學生涯說起。
\\t紅與我是街坊，我家距學校直線距離大約200米，而她家則在這段路程中間的一個小院里。這就注定與她每天有差不多100米的同路距離，這短短的距離在我記憶里異常遙遠，就像坐在火盆上感覺一分鐘漫長難挨一樣。紅讓我視上學和放學的路為畏途。我怕碰到她，雖然這種“怕”之中，厭惡的成分多過恐懼。紅身上有許多令我討厭的地方，比如她喜歡炫耀她父親出差從外地帶回來的各種東西：上海的泡泡糖、香港的歌曲磁帶以及日本的味精等，讓我們這種父母沒機會出差的孩子打從心里羨慕嫉妒恨。我承認這與我的陰暗心理有關，但不排除她在炫耀的時候毫不顧及別人的感受——你在餓著的人面前吃得滿嘴流油，能不能不那么夸張地吧唧嘴？
\\t我可以容忍她不和我分享各種稀奇東西，但不能容忍她利用這些東西獲得的好處和權力來對付我。比如，她經(jīng)常送老師禮物，而且成績也不錯，就被任命為班長，于是她整天像個小監(jiān)工似的查同學們的作業(yè)、指甲的長短，查大家洗澡的狀況，查我們書包里有沒有彈弓和小人書——很不幸，這些都是我的命門。
\\t更讓我厭恨的是我的這些“違章”行為被抓了現(xiàn)行之后她那洋洋得意、幸災樂禍的表情，還有她嘴里冒出的刻薄語言：“你們家已經(jīng)窮得連肥皂都買不起了嗎？”“我想不通，你們家連飯都快吃不起了，還有錢給你買小人書，偷的吧？”
\\t最可恨的是她常以知情人的身份，義務帶所有要告狀的人去我家，或者主動把老師對我的厭惡與批評無限放大后，傳遞給我父母，之后，還一臉欣喜地看著暴怒的父母把我痛揍一頓。她似乎很享受這個過程，而我的父母也總是能滿足她的愿望，讓她有機會到班上向同學們復述我的各種衰樣。
\\t我的小學生涯因與她同班而顯得異常悲慘。當然，我也抗爭過，與她打過架，還把四腳蛇之類的異物放進她書包里，但這些除了讓我臉上多了幾道抓痕和“連女生都打不贏”的嘲笑之外，還從此讓老師在心中形成一種偏見——只要她遇上任何意外，都和我有關。而她哪怕上學路上被樹上掉下的果子砸一下，也會告我的狀，能讓我挨一頓胖揍。
\\t好不容易讀初中了，我滿以為可以避開那可恨的丑臉和可惡的魔爪，誰知道報名第一天，我就看見她和我的名字在分班公告的同一欄上，我沮喪得像好不容易越獄成功的囚犯卻爬上了坐滿警察的客車。我實在太恨她了，這種恨，直接成為我不想讀書的理由，也成為我逃學最主要的原因之一。
\\t三年的初中生涯中，我因她而挨的打少了，但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她總能讓我受傷。她似乎有特異功能，總能看到我心中最脆弱、最怕觸碰的東西，然后瞄準靶心，重重地來一下。比如，在我暗戀某個女生不好意思說出口時，她會當眾叫出對方的名字，然后說“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之類的話；在我穿著長輩的舊衣服時，她總能脫口而出：“你以為穿件大人的衣服就可以冒充成熟？”
\\t在初三時，我甚至打算堅決不參加中考，從此不再進學校，不再看到那個討厭鬼！
\\t母親發(fā)現(xiàn)了我的異常狀態(tài)，想方設法來打探我的心事，我當然不會和她說這么丟臉的事，而是選擇找個樹洞把它埋起來，這個樹洞，就是我的日記。母親在屢次詢問我不想?yún)⒓又锌嫉脑�因卻一無所獲之后，終于截獲了我的日記，了解了原因之后，講了一段令我至今都記憶猶新的話：“世界上最丟臉的事，莫過于被你的仇人說中——別人說你沒出息，你就沒出息給她看？那可就是天下最蠢的人了！她想讓你沮喪和痛苦，你偏不，這才是最好的回擊！”
\\t母親的話，驅(qū)散了我心中的郁悶。我按她說的做，不讓我的仇人說中——她說我考不上高中，我偏考！她覺得自己作文寫得好，我偏要寫得比她更好！
\\t在中考前復習的那段日子，仇人紅成為我的一劑興奮劑，每當我稍有懈怠和倦意，她就跳出來，讓我的斗志重燃。這也幾乎成為我大半生以來的一種狀態(tài)。我之所以沒有成為廢物，或者說還算有點小小的成就，其實都與我的仇人紅對我的刺激有著直接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