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我敢在你懷里孤獨
這幾年對我來說,變化挺大。有新發(fā)現(xiàn)的人生,也有不適應(yīng)的世界。有新學(xué)現(xiàn)賣的,也有我一輩子都不會懂的。
然而不管怎么變化,只要能安靜坐下來寫點心得,我都是沾沾自喜的。
單身時,一直想寫一本書叫《練習(xí)一個人》。那個時候,常有朋友問我,如何讓一個人的生活過得更有品質(zhì),過得有滋有味,甚至令人羨慕?(原來有人羨慕我。┐_實,我對獨處有點心得。但是,“懂得獨處”和“能把孤獨說得言之成理”,畢竟不是一回事。我始終沒能好好跟他人分享我的心得。直到自己“脫單”,想再嘮叨這事,卻越想越怪了。
于是轉(zhuǎn)個念,我就聊聊獨處與相處的關(guān)系吧。這里指的相處,包含了一個人跟自己,也可以是兩個人,或一個人和很多人。
我常常覺得,孤獨感是與生俱來的,不會因為你是一個人,所以必定孤獨,或因為有人相伴,所以圓滿。孤獨感對我來說并不意味著痛苦,那只是一種自己跟自己相處的狀態(tài)。我希望我身邊的人明白,孤獨感是自生自滅的,不是因為他人導(dǎo)致。我這么說,一方面希望解除他人的心理負(fù)擔(dān),另一方面,是我想保有孤獨的自由。我很珍惜這種自由。這就是為什么,我將這本書稱為“我敢在你懷里孤獨”。因為保有你,我感覺幸福,同時保有自己,所以能安心自由。
答應(yīng)出版社要寫書時,我還沒有懷上孩子,到真正開始構(gòu)思,我的身體已不是我一個人的,但我想完成這個計劃的心情卻愈發(fā)強烈。我開始邀朋友喝茶聊天,記錄當(dāng)時的對話與心境,直到收集成這本雜志書。我珍惜并感謝,這段時間,我能夠同時創(chuàng)造新生命,并孕育出這一篇篇文字。這讓我被友情圍繞,同時感受自由。
謝謝陪我聊天的朋友,你們完全不過問我要做什么,約了時間就來。謝謝嵩齡、Ivy、如婷亮亮,陪著我日趨漲大的身軀,滿臺北地跑。你們減輕我的負(fù)擔(dān)與不適,同時“溫柔地”提高我的效率。最后,謝謝一直縱容我的你、你,和你們……
我不確定這本怪書有什么價值,但TA一定很誠實。
獨處是一種精神上的自由
對談宋冬野
你應(yīng)該也有這種經(jīng)驗,在某一段時間里,總是重復(fù)聽著同一首歌。忘記聽了幾遍,聽到覺得自己像消失了,鉆進(jìn)那歌里去了。那一陣子,我的主題曲是宋冬野的《鴿子》:“迷路的鴿子啊/我在雙手合十的晚上/渴望一雙翅膀/飛去南方南方……”就這么聽久了,自己也想唱,于是問了他的聯(lián)絡(luò)方式便冒昧地寫信過去,希望得到他的授權(quán)。尊重創(chuàng)作者是必須的。沒想到很快得到他的飛鴿傳書。就這樣一來一回,縱使未曾謀面,也算有些小交情。
局里的局外人
同年秋天,宋來臺北做演唱會。我讓經(jīng)紀(jì)人去買票,沒想到,他們邀我做嘉賓。當(dāng)時我的肚子已經(jīng)七個多月,而且在那之前,懷孕的我從未現(xiàn)身于媒體之前,但還是一口答應(yīng)了,因為我喜歡他的歌,那陣子,他的歌就是我。
演唱會當(dāng)天下午的彩排,是我們第一次碰面。他看起來害羞又緊張,而許久沒有演出的我,在握住麥克風(fēng)的當(dāng)下,竟突然有種陌生的感覺。我想起前往彩排地點的路上,因適逢選舉前的周末,鬧區(qū)里正在游行,這是我熟悉的臺北,塞在車陣?yán),然而車窗也隔絕不了那些高分貝的諾言與謊言,即便在臺灣游行活動再平常不過,尤其這些年,但還是感覺很疏離,或許我對這事,注定無法習(xí)慣。
有時人生就是熟悉與陌生的交錯。我跟宋說,辦演唱會的這個地方,叫作“臺北國際會議中心”,因為陳升的演唱會,我在這里跨了十個年,從當(dāng)助理到處找人上臺,到自己在臺上唱,這是我再熟悉不過的地方了。但沒想到晃眼經(jīng)年,想上個廁所竟然找不到位置,記憶中了如指掌的地方,變陌生了。當(dāng)天晚上也是第51屆金馬獎典禮,前一年因為當(dāng)評審,還坐在頒獎典禮上,煞有介事地演了一晚上的優(yōu)雅;今年,懷孕,當(dāng)了演唱會的嘉賓,雖然有理由可以不去參加,卻突然覺得自己是局內(nèi)的局外人,又是一種熟悉的陌生。
陌生人的純粹
我們需要熟悉所帶來的安全感,也需要陌生所給予的刺激感。熟悉與陌生,在一個人獨處時常交替出現(xiàn)。我問宋,一個人聽音樂的時候,會戴上耳機嗎?他說,戴耳機聽音樂是他的一種習(xí)慣,偏偏一個人的時候戴上耳機更沒安全感,因為現(xiàn)在耳機的隔音效果都太好,反而會全神貫注地去聽外面的聲音,生怕耽誤了什么事。
“所以在戴耳機前還得有個儀式:找個絕對安靜的地方,把門都給鎖了,確定屋內(nèi)什么人都沒有!彼f。
“你平常一個人的機會很多嗎?”我接著問。
“多,基本上都是一個人,不想出門,懶。”
宋說,他最長一個人獨處的時間是兩個月,“就在家啊,醉生夢死,”吃飯就叫小賣部老板送幾個饅頭上來,死都不肯下樓。奶奶去世、女朋友跑了,那段特別低潮的時間,就成天寫歌,他說《安河橋北》這張專輯里,有五六首歌,都是那時候?qū)懙摹?br />
“低潮期,”我想每個創(chuàng)作人都有過這段過程,“通常都是這樣。”而在低潮期和自己的對話,縱然孤獨,卻絕對是彌足珍貴的。
情感是創(chuàng)作的養(yǎng)分。自己的愛情,別人的愛情;自己的親情,別人的親情。創(chuàng)作的時候,會把自己放到別人的位置上,寫歌是這樣,唱歌是這樣,演戲更是這樣。
“對,很多創(chuàng)作是聊出來的!彼f,有次他跟個小姑娘聊了一整晚,她很小就離開家,愛情、親情都很坎坷,全中國走南闖北,卻沒有人可以聽她講這些心底事,當(dāng)天晚上就一股腦地講出來,“我特別喜歡聽這樣的故事,有些會寫成歌,每回有人在放這歌的時候,我總會想,這就好像有好多好多人在看顧著這個小姑娘!
我想到我第一本書里面有一篇《我的三十元的秘密》,有回搭計程車從A地到B地,車費大約是七十塊錢,在路程中,司機問了好些問題,我都一五一十地回答,我從沒如此誠實地回答過一個人,毫不避諱隱私的問題。到了目的地,拿一百塊給司機,跟他說不用找了。下了車,好像用這三十塊錢守住了我的秘密,這車、這司機,就仿佛帶著秘密離開了。
有時候,陌生人的關(guān)心與傾聽是一種純粹,也沒有負(fù)擔(dān)。
思想上的自由
大部分人的獨處,意味著一種自由。不需從眾,可以自我。
宋有很多事習(xí)慣在自己的家里做,用自己的方式在家里錄音,趴在床上,胸前墊兩顆枕頭,拿鉛筆寫歌。
而我,在家里,動不動就想擦個地板,這里摸摸,那里弄弄,整理房間,把家都整理一遍,人也累了,只有個方法,結(jié)果把自己關(guān)在一個地方,像是飯店。我每次寫書的過程都很拖,出版社一直催稿,總要等到某天想寫了,發(fā)狠把自己關(guān)在一個地方,一口氣花兩個禮拜把過去一整年想的事都寫出來。
但獨處不只是個空間的命題,某個程度來說,縱使一個人走在人潮擁擠的大街上也是一種獨處,這是精神上的。宋很在意一種精神上的自由,他說“真正的自由是思想上的自由”,舉了個例子,在電車上看到一個非常令人討厭的流浪漢,很臟又很丑,這是表象,但你可以透過想象去理解這個人,他過得很苦,生活得很不堪,也可能親人剛過世……“我可以在面對一個人的時候,腦子里瘋狂地編寫這個人的故事!边@與事實未必有關(guān),卻讓想象的擺置得以伸展。
這很像我們演員演戲前的準(zhǔn)備工作,先研究角色穿什么衣服、想什么、做什么。演戲說穿了就是玩扮家家酒,小時候拿起娃娃說自己是國王的時候,只要一變低聲講話,就真的覺得自己變成國王了。那個當(dāng)下,我們好相信啊。
“如果可以在腦子里建構(gòu)一些真實,應(yīng)該就算是思想上的自由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