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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鼎 重器古鼎在河南安陽悄然出土,消息不脛而走,一時間,各路人馬蜂擁而至,可出土的古鼎卻蹤影難覓。正當(dāng)各方勢力絞盡腦汁之際,巨鼎又不費(fèi)吹灰之力地呈現(xiàn)在眾人眼前。是誰在背后玩障眼術(shù)?巨寶又將花落誰家?
普通農(nóng)民,祖墳竟藏絕世寶物; 神器突顯,一干人命運(yùn)從此改變 傳世神器遭遇盜墓高手,文物鑒別奇才較量制贗天才 關(guān)于盜墓: 在安陽探墓行當(dāng)里,有個不成文規(guī)矩,在誰家地里探出了物件,這片地的主人就能成為股東之一,分股比例可以商議。這便是盜墓賊的盜亦有道。 盜墓是個背人的行當(dāng),都是晝伏夜出,就算是同一個村子,也不能讓別人知道自己干的勾當(dāng)。吳家父子便是如此,吳寶才他爹性情陰郁,整天陰著臉,三天說不了兩句話,自然不會把盜墓的事兒說出去。吳寶才一天能說一籮筐話,但是盜墓的事兒半個字都露不出去。 盜墓賊內(nèi)訌向來死了白死,見不得人,也告不得官。若是盜墓賊遇上盜墓賊,更是打死活該,死了就地埋。吳寶才他爹當(dāng)年就被另一伙盜墓賊活活打死。
余耕,原名王兵,山東青島嶗山人。曾是籃球運(yùn)動員,做過警察、體育報記者、電視新聞記者、銀行高管等職。2003年發(fā)表人物傳記《珍藏姚明》后,開始了文學(xué)創(chuàng)作。先后出版了長篇都市言情小說《德行》,長篇成人童話小說《當(dāng)心你的狗》,中篇小說《末日降臨》。2010年開始影視文學(xué)創(chuàng)作,撰寫了影視劇本《超萌英雄》《春分》《小鬼子走著瞧2》等作品,F(xiàn)為自由撰稿人,居住北京。 一 羅寶駒只讀過三年私塾,便開始在安陽城的通寶街上胡混了。 只讀過三年私塾,不是家里供養(yǎng)不起,而是山西老秀才的口音讓羅寶駒受不了。學(xué)《聲律啟蒙》,不僅上下句對仗工整,且合轍押韻,誦者上口,聽者悅耳。從老秀才嘴里誦讀出來,卻酸醋味十足:“仁對義,讓對恭,禹舜對羲農(nóng)。雪花對云葉,芍藥對芙蓉。陳后主,漢中宗,繡虎對雕龍。柳塘風(fēng)淡淡,花圃月濃濃! 山西老秀才一章讀罷,私塾里眾頑童已笑趴下一片。聽不懂山西口音尚在其次,關(guān)鍵是老秀才扯著公鴨嗓子誦讀《滕王閣序》時,下面坐著的學(xué)生沒聽懂幾個字,老秀才卻已經(jīng)哭得涕淚縱橫。哭哭也就罷了,老秀才哭完之后,坐在太師椅上還要愣半天神兒。愣神也不是全神貫注地愣神兒,而是抽抽搭搭地間隔著,像個受了委屈的老娘們兒。 羅寶駒不讀私塾,不像其他人家的孩子撒潑;,而是跟他爹講道理。山西老師有口音,講十句聽不懂七八句,耗費(fèi)光陰不說,還浪費(fèi)供奉。老秀才愛哭,讀《滕王閣序》哭,讀《出師表》哭,讀《隋文帝伐陳檄》也哭,且一哭就是老半天,不好哄。老秀才除了能分清哥窯、定窯,其他汝窯、鈞窯是甚,一概不知道……幾條道理擺出來,羅寶駒他爹嘴巴木訥,辯不過兒子,就說要給他換一家私塾。羅寶駒說私塾里教授的東西都差不多,學(xué)一家知百家,浪費(fèi)兩份供奉學(xué)一樣的東西,還不如回家跟爹學(xué)手藝,一來能夠掙錢貼補(bǔ)家用,二來也算是掌握了一門吃飯的手藝。羅寶駒他爹聽著,也覺得有幾分道理,就答應(yīng)了兒子退學(xué)。退學(xué)之后,羅寶駒老老實(shí)實(shí)在家里,跟著他爹打了三天下手就坐不住了,調(diào)著花樣兒找借口上街,出了門不黑天回不來人。羅寶駒他爹知道自己上了兒子的當(dāng),等他再想給兒子找私塾念書時,羅寶駒就像一頭耍慣性子的牲口,套不上轡頭了。 羅寶駒有個弟弟叫羅良駒,兩個人同父同母,但長相上出入挺大,哥哥高挺周正,弟弟卻丑得不像樣兒。丑就丑吧,羅良駒丑得連自己家里養(yǎng)了十幾年的大鵝都不愿意看他。狹路相逢,大鵝扭頭就走,好幾次轉(zhuǎn)身轉(zhuǎn)得急了,大鵝連鵝嘴加鵝鼻子都甩到土墻上,蹭得灰頭土臉。為此,羅良駒他爹心里也犯過嘀咕:這個丑娃兒是誰的種?羅良駒他娘裹著小腳,身子瘦弱得像只猴子,見了生人就會漲得臉紅脖子粗,氣兒都喘不勻,讓她出去偷漢子差不多是要她的命。想到這一層,就算兒子再丑,當(dāng)?shù)男睦锝K歸還是敞亮的。 羅家祖上三代都在安陽城通寶街開古玩鋪?zhàn),家底倒也殷?shí)。庚子年冬至,義和團(tuán)在安陽城里打砸搶燒,正好趕上羅家古玩鋪?zhàn)舆M(jìn)貨。羅寶駒的爺爺花費(fèi)血本買進(jìn)了一批新出土的文玩,除了一些玉器和銅器之外,還搭進(jìn)來一只花紋怪異的銅疙瘩。羅寶駒的爺爺驗(yàn)完貨付完款當(dāng)天,義和團(tuán)就進(jìn)了安陽城,把羅家鋪?zhàn)永锏墓磐嫖奈飺尩膿、砸的砸,最后點(diǎn)上一把火燒了個干凈。大火過后,羅寶駒的爺爺眼淚一把鼻涕一把地在廢墟上扒拉,從熱乎乎的灰燼里沒有找到一件完整的器物,只看到那塊沒花錢搭進(jìn)來的破銅疙瘩,抱回了家。 轉(zhuǎn)過年秋末,羅寶駒的爺爺一病不起,安陽城下第一場雪的時候咽了氣。那一年,羅寶駒他爹才十幾歲,剛剛懂事兒。剩下孤兒寡母艱難維生,熬過了數(shù)年破落光景。為給兒子娶媳婦,羅寶駒他奶奶變賣了兩進(jìn)宅院的青磚祖屋,搬進(jìn)一處破舊民宅。原來家中的物件或重或大,不便搬遷,羅寶駒他奶奶一一變賣。就連那塊刻著奇怪花紋的銅疙瘩也賤價賣給竇記鐵匠鋪,竇鐵匠嫌銅軟派不上用場,一直把那塊銅疙瘩丟在鋪?zhàn)油饷嫠┕。有一年冬天剛進(jìn)三九,一支軍隊路過安陽城。吳佩孚屬下一位師長在竇記鐵匠鋪歇腳過大煙癮,師長斜睨著蔫頭耷腦的大黃狗,扔下一塊大洋。竇鐵匠以為師長要吃狗肉,趕緊解開拴狗的鏈子,師長卻把那塊破爛銅疙瘩拿軍用毛毯裹了裹,帶走了。 羅寶駒他爹開不起古玩鋪?zhàn)樱矝]離開古玩行,托父親以前的朋友照應(yīng),他專門給安陽城各個鋪?zhàn)有扪a(bǔ)古物文玩。原來,羅寶駒的祖上便是依靠修補(bǔ)起家。祖爺爺給通寶街修補(bǔ)了一輩子老物件,最終于晚年間起了一間古玩鋪?zhàn)樱_始買進(jìn)賣出倒騰起了文物。祖爺爺沒有把生意經(jīng)傳給爺爺,倒是把古玩行當(dāng)里的修補(bǔ)技藝盡數(shù)教授給了爺爺。祖爺爺不傳授生意經(jīng)給爺爺,不是祖爺爺要留一手,而是祖爺爺實(shí)在沒有能拿得出手的生意經(jīng)來傳,因?yàn)樗扪a(bǔ)了一輩子老物件,掏空了所有積蓄才在通寶街開了一間鋪面。生意傳到羅寶駒他爺爺手里,才算支應(yīng)開來。爺爺精打細(xì)算,小頭進(jìn),大頭出,寧可沒生意做,也不做賠本生意。不過,古玩鋪?zhàn)尤瓴婚_張,開張就能吃三年。十年光景,羅寶駒的爺爺盤下了左首的姚記宣紙鋪,把一間鋪面折騰成了兩間。其實(shí),最讓羅寶駒他爺爺賺錢的門道,不是倒賣,而是修補(bǔ)。訣竅在于爺爺?shù)玫阶鏍敔斝扪a(bǔ)真?zhèn),再破爛的物件都敢要。在遍地都是寶的安陽,破爛物件等于白送,白送的物件經(jīng)了羅寶駒他爺爺?shù)氖郑R上變成了完整物件,價碼也就漲上去了。再過十年光景,羅寶駒他爺爺又盤下了右首的侯記古玉軒,把兩間鋪面折騰成了三間大鋪面。通寶街上,有三間大鋪面的生意超不過十家。有了這番光景,羅寶駒他爺爺就帶出來光宗耀祖的勁兒,茶前酒后常常生出幾分張狂。義和團(tuán)進(jìn)安陽城鬧事那年的端午節(jié),羅寶駒他爺爺燙了兩斤紹興黃酒,就著得月樓的一盤爆肚,喝得神采飛揚(yáng)。酒酣處,羅寶駒他爺爺把羅寶駒他爹叫到跟前,說道:“俺們羅家,明面上開的是古玩鋪?zhàn),暗地里,還是依靠修補(bǔ)襯著底。能有今日這番光景,幸虧是祖宗留下來的修補(bǔ)技藝幫襯著哩。二十年前盤下左首姚記宣紙鋪,十年前盤下了右首侯記古玉軒,拿下左右‘妖猴’(姚侯),使俺們‘琳瑯閣’成了通寶街上屈指可數(shù)的十大鋪面,照著這個勢頭走下去,到了俺們孫子那一輩,半條通寶街都得改姓羅記哩……! 羅寶駒他爹生性靦腆,也聽話,把祖宗的修補(bǔ)技藝一樣沒落,統(tǒng)統(tǒng)裝進(jìn)腦子里。別人修補(bǔ)古玩分工很細(xì),修瓷器的專修瓷器,修銅器的專修銅器,修字畫的專修字畫,羅寶駒他爹一通百通,什么都能修補(bǔ)。羅寶駒他爹不僅什么都能修補(bǔ),而且修舊如舊,連古玩行里的老玩家都瞧不出破綻。據(jù)說,北平城的大藏家也經(jīng)常拿東西來安陽,專程找他補(bǔ)救老器物,羅寶駒他爹被行里人尊稱羅萬通。 羅萬通老羅把修補(bǔ)古物文玩的場子支開后,家中的光景逐漸好起來,瘦弱得像猴子一樣的女人竟然也懷上了娃兒。進(jìn)了羅家數(shù)年,羅寶駒他娘肚子里一點(diǎn)動靜都沒有,急得羅寶駒的奶奶都動了讓兒子休妻的念頭。羅寶駒他爹是個軟腸子,不忍寫休書。羅寶駒他奶奶數(shù)落羅寶駒他爹,說:“續(xù)不起房,納不起妾,可不就得休妻,好不容易置塊地還不長莊稼,留著埋人哩! “寶駒是個孝順娃兒,生怕娘被休了,就來救娘了!弊源蛄_寶駒記事起,隔三岔五就聽他娘念叨這句話。 生下羅寶駒之后,這個瘦弱得像只猴子一樣的女人又沒了動靜。羅寶駒他奶奶又嘮叨起來,說一個娃兒不好養(yǎng)活,草狗一年都能養(yǎng)兩窩崽……羅寶駒他娘沒有反問婆婆,怎么熬了一輩子只生了羅寶駒他爹一個崽,她給婆婆搓完了旱煙葉子,就趕緊洗手做扁粉菜去了。忍受了五年之后,這個瘦小的女人再次為自己挽回了顏面,生下了羅良駒。孩子丑是丑了點(diǎn)兒,可畢竟堵住了婆婆那張被旱煙葉子熏臭了的大嘴。 羅氏兄弟倆年齡相差五歲,加上羅良駒丑陋不堪,沒有爭寵之嫌,所以,哥哥羅寶駒對弟弟羅良駒打小疼愛。就算吃碗扁粉菜,哥哥也會把粉條和豬血潷出來,倒進(jìn)弟弟碗里。有一次,街上來了一個賣石榴的,羅寶駒伙同安順子和麻子臉?biāo)涡×,夾雜在人群里偷了四個石榴。三個小混混躲到街角無人處,眨巴眼工夫一人吃掉一個大石榴。安順子咂巴著嘴,問羅寶駒另一個石榴呢。羅寶駒說要留著,帶回去給弟弟吃。安順子不服氣,說石榴是三個人一起偷的,你憑什么帶回去給你弟弟。說著說著,兩個人就揪巴起來,宋小六趕緊從中拉架。羅寶駒從懷里掏出那個最大個的石榴,遞給了宋小六,讓他做個中間人,誰打贏了,石榴就歸誰。 原來,安順子比羅寶駒年長一歲,出來混街的年頭更長,是通寶街上的孩子頭兒。安順子個頭不高,身子骨也不算強(qiáng)壯,他能在通寶街上混成小頭頭,全憑計謀過人。計謀過人不是安順子有多聰明,而是仰仗安順子他爹是個唱墜子弦的。安順子還沒有斷奶,他娘就得癆病過世了。也就是說,安順子還沒斷奶,就由他爹背著走州過縣,四處唱墜子弦。安順子他爹最拿手的一部墜子弦就是《三國演義》,從拜師學(xué)藝到獨(dú)自挑攤兒,從養(yǎng)家糊口到染上喉疾終了,一部《三國演義》由頭唱到尾。唱墜子弦的大多是夫妻檔,師兄妹從小一塊兒學(xué)藝,長大后,糊口賣藝要走州過縣,為了圖個方便,師兄妹大都變成了夫妻幫。安順子他娘,就是安順子他爹的師妹,產(chǎn)下安順子后得了癆病過世。安順子他爹跟他娘還沒有熱乎夠,安順子他娘就因?yàn)樯岔樧铀懒。打那開始,安順子他爹開始不待見安順子,總覺得是掃把星安順子把他娘硬生生擠走了。要不是安順子他娘臨終囑托男人把孩子帶大,估計安順子他爹早就把安順子送人了。安順子他爹不待見安順子,不是整日里打罵虐待,而是不跟安順子說話。不跟安順子說話,安順子只能聽他爹唱墜子弦。安順子聽他爹唱墜子弦,除了《三國演義》,就沒有聽過別的曲目。安順子他爹只唱《三國演義》,倒不是他爹只會唱《三國演義》,有安順子他娘的時候,夫妻倆能唱《王二姐思夫》《小寡婦上墳》《徐母罵曹》《藍(lán)橋會》《玉堂春》很多曲目。如今,剩下自己一個人跑單幫,還要拉扯一個剛斷奶的屎孩子,安順子他爹只能唱《三國演義》了,因?yàn)椤度龂萘x》里不用女角。因此,安順子還不會說話,就會哼唱墜子弦了。對于《三國演義》里面的《華容道》《借荊州》《借東風(fēng)》《連環(huán)計》《苦肉計》《空城計》《草船借箭》《三氣周瑜》《七擒孟獲》《六出祁山》,安順子張嘴道來,不差一句戲詞兒。安順子十歲那年冬天,隨他爹到了安陽,夜宿車馬店遇到了另一撥唱墜子弦的。這撥唱墜子弦的姓吳,是一家子,年輕的兩口子帶一個小女兒,另收了一個半大小子當(dāng)徒弟。冬季夜長,沒有攬到生意的吳家班,便在大車店馬棚里排演《龍三姐拜壽》!洱埲惆輭邸防锩嫒宋锉姸,樂善好施的劉員外生了十七個兒子,十六個兒子當(dāng)了官,兒子們帶著媳婦家眷給劉員外祝壽,豈能不熱鬧。吳家班四個人,一人串好幾個角色,咿咿呀呀唱得好不熱鬧。安順子躲在馬棚外面,把一出零零散散的《龍三姐拜壽》從頭看到尾,驚得舌頭伸出嘴巴老半天,最后凍僵了差點(diǎn)收不回去。安順子回到車馬店的大通鋪上,問他爹,咋不唱《龍三姐拜壽》哩?這一問算是問到了傷心處。安順子他爹進(jìn)店就看到了吳家班,晚飯后也聽到了吳家班在馬棚里咿咿呀呀排演,心里就開始泛酸醋。想起安順子他娘,若不是這婆娘走得早,自己如今至少也是五六口子的人家,安家班也算得是一個大班子?吹剿渡瘢岔樧訅阎懽佑謫柫艘痪洌赫Σ怀洱埲惆輭邸妨?安順子他爹把自己的魂兒拽回來,狠狠瞪了兒子一眼,粗聲粗氣地說,“我問問你娘去!闭f罷,安順子他爹就走出了大車店,一路往西尋去。自此,安順子便開始在通寶街上乞討為生。三五年之后,安順子便在通寶街上混成了孩子頭,全憑他對《三國演義》里面各種計謀爛熟于胸,關(guān)鍵時刻總能用上一兩招。 自打羅寶駒入伙以來,無論身高、長相、謀略,都高出安順子一截。說到謀略,羅寶駒雖然只讀了三年私塾,但四書已經(jīng)學(xué)完,《論語》《孟子》《大學(xué)》《中庸》縱攬春秋七國智慧,比安順子的三國謀略自然高出一籌。有一年入秋,通寶街專營名家字畫的墨寶軒失竊,被盜李東陽、文徵明、董其昌、吳昌碩、王時敏等人字畫十六幅,價值不菲。巧合之處,羅寶駒、安順子、宋小六帶著幾個小嘍啰于失竊當(dāng)天晌午,來到墨寶軒索要“賞錢”。墨寶軒自打開張以來,迎來送往都是安陽城里有頭有臉的人物,對于幾個混街的潑皮無賴根本不放在眼里。掌柜的韓鈺昌一聲叱喝,柜臺里躥出幾個手持青銅長矛的精壯伙計,把羅寶駒等人一氣轟出店外。宋小六扭身準(zhǔn)備回去抄家伙,揚(yáng)言要血洗墨寶軒,被羅寶駒和安順子擒住,說是要從長計議。不承想,三個街痞尚未來得及從長計議,墨寶軒于當(dāng)天夜里便被飛賊洗劫。掌柜的韓鈺昌前往警察局報案,最大的嫌疑對象自然是羅寶駒、安順子和宋小六這撥街痞混混。于是,警察局偵緝隊上街,不消片刻工夫就把羅、安、宋在內(nèi)的十幾個混混緝拿歸案。一頓皮鞭子過后,除了羅寶駒、安順子和宋小六之外,其他人全部招供,承認(rèn)偷竊墨寶軒的字畫,至于如何下手、如何得手、如何出手、贓物幾何、贓物何處,一人說了一個樣兒。警察一聽,就知道不是這撥人干的,但又懶得偵查破案,只好放走小嘍啰們,單拿羅寶駒、安順子和宋小六三個小頭目磨洋工。三個人倒也嘴硬,接連十幾天臭揍,硬是咬牙挺住了,警察局看墨寶軒的韓掌柜不再跑警察局問字畫下落了,也就把羅寶駒等人放了。三盞不省油的燈吃了一個大啞巴虧,這回真的要從長計議了。羅寶駒把手下兄弟撒出去,四處打探是誰對墨寶軒下的手。安順子挨個詢問手下,以確定墨寶軒這單買賣不是自己人干的。宋小六則獨(dú)自關(guān)上門來磨刀霍霍,準(zhǔn)備隨時去宰人。兩天工夫不到,有一個叫四寶的帶消息回來,說是墨寶軒失竊乃是監(jiān)守自盜,起因是韓掌柜的三姨太太跟韓掌柜的大徒弟私通,當(dāng)天夜里席卷了十六幅名家字畫,私奔了。私奔就私奔吧,據(jù)說大徒弟還給韓掌柜用正楷留下四句話:若想學(xué)得會,抱著師娘睡;若想大翻身,跟師娘私奔。羅寶駒聞聽,一股火就躥上頭來,他惱火的不是大徒弟留下的四句話,而是韓掌柜報案當(dāng)天就知道了三姨太和大徒弟私奔之事,他卻不去警察局銷案,硬是讓自己和安順子、宋小六在牢房里煎熬了十日之久。宋小六拎起刀來就要出門,說是豁出去他一個人,先宰了韓掌柜,圖個痛快。安順子伸手抱住了宋小六,說魯莽只能壞事,他建議晚上到墨寶軒點(diǎn)一把火,燒個干凈。羅寶駒擺了擺手,說兩個辦法都行不通。一是殺人償命,死了韓掌柜,也得搭上宋小六,劃不來;二是一把火點(diǎn)著了,燒了墨寶軒沒有問題,若是把半條通寶街都燒了,弟兄們?nèi)蘸笕ツ膬夯祜埑?安順子和宋小六問羅寶駒,你有什么好主意?羅寶駒說,這個要從長計議,把墨寶軒盯緊了,找合適機(jī)會下手,讓他一輩子都翻不了身。計議從長,一晃到了中秋節(jié)。墨寶軒忽然間熱鬧起來,店里的伙計忙忙碌碌進(jìn)進(jìn)出出,店內(nèi)店外粉刷油漆一新。羅寶駒喚來四寶詢問,得知墨寶軒每年中秋節(jié)都會邀請安陽名流,到店中雅聚,欣賞古今名家書畫。今年,因墨寶軒遭逢變故,韓掌柜不惜余力要把中秋雅聚搞得比往年熱鬧,不僅邀請遍了安陽地界上所有頭面人物,還從洛陽和鄭州的大藏家手中租借來眾多珍品,供嘉賓們賞玩,其中就有價值連城的米芾臨摹王獻(xiàn)之的《中秋帖》。羅寶駒一拍四寶的大腿,說機(jī)會來了。 近中秋節(jié)氣,四野豐實(shí),遍地都是等待收割的莊稼,也是蟈蟈螞蚱等蝗蟲蹦跶最歡實(shí)的時日。羅寶駒在通寶街的墨寶軒外徘徊一圈,走進(jìn)日本人開辦的洋貨店里,買了一只網(wǎng)眼兜。隨后,他又走進(jìn)通寶街西頭的菜市,從李屠戶的殺豬攤上買了三只豬尿脬;氐铰淠_處,羅寶駒掏出網(wǎng)眼兜交給宋小六,讓他帶幾個兄弟到郊外專門捉個頭健壯的大螞蚱。宋小六一邊捉螞蚱一邊嘀咕,羅寶駒不思報仇雪恨,到野地里捉螞蚱干屌用?天色擦黑前,宋小六等人捉回來一網(wǎng)眼兜螞蚱,個個壯碩有力,拼命在網(wǎng)眼兜里掙扎撕扯。羅寶駒從瓷盆里掏出三只豬尿脬,讓安順子把螞蚱分成三份,裝進(jìn)豬尿脬。眾家兄弟不知道羅寶駒葫蘆里賣的什么藥,私下議論個不停。三只豬尿脬裝滿了螞蚱之后,羅寶駒問道,哪位兄弟今天攢肚子拉?四寶和另外一個兄弟舉手,一個說是昨晚吃壞了肚子,一個說是昨晚著涼了。羅寶駒把三只豬尿脬交給兩人,讓他們到屋后尋個僻靜處,往三只豬尿脬里屙屎,并叮囑二人,務(wù)必是稀湯帶水的屎。片刻工夫,四寶與那位兄弟一手提褲子,一手提著豬尿脬走進(jìn)來。羅寶駒接過三只豬尿脬,使勁晃蕩了幾下,讓豬尿脬里面的稀屎跟螞蚱充分混合在一起。隨后,自己拿一只把另外兩只豬尿脬分別交給安順子和宋小六,說咱們巡街去。天光已晚,通寶街大多數(shù)店鋪已經(jīng)打烊,只有墨寶軒里面燈火通明,韓掌柜正帶著伙計們懸掛名家字畫,準(zhǔn)備第二天的中秋雅聚。羅寶駒帶著安順子和宋小六,在墨寶軒對面尋了一處犄角旮旯躲避起來,一直挨到半夜。韓掌柜背著手,在店中巡視一番,頗感滿意,他叮囑幾個伙計關(guān)好門窗,輪番值班看管好店里的物件,不得有半點(diǎn)閃失。四五個伙計痛快地應(yīng)承,讓韓掌柜早點(diǎn)回去歇息。待韓掌柜前腳出門,眾伙計們便撂下手中物件,各尋合適處,倒地就睡。躲在暗處的羅寶駒,見墨寶軒里熄了燭火,便推醒了左右睡著了的安順子和宋小六,三個人趁黑摸到墨寶軒的窗邊。羅寶駒側(cè)耳屏氣,聽到店里面?zhèn)鱽泶似鸨朔镊,他示意宋小六撬開窗戶。宋小六從兜里掏出一把半尺長的薄片刀,塞進(jìn)窗戶縫隙,一點(diǎn)一點(diǎn)撥開窗栓。羅寶駒舉起手中的豬尿脬,將早就急不可耐的螞蚱倒進(jìn)窗戶里面。安順子和宋小六見樣效仿,把三只豬尿脬的“屎螞蚱”盡數(shù)倒進(jìn)墨寶軒中。隨后,羅寶駒又輕輕合上窗戶,以確保不讓螞蚱飛出窗外。第二日,墨寶軒的情形可想而知,餓了一天一夜的螞蚱從豬尿脬里出來之后,滿屋子里亂飛亂蹦,所過之處,無一幅字畫能得幸免。若是瓶瓶罐罐、青銅玉器倒是好說,擦擦洗洗就能把污穢之物清除,可墨寶軒偏偏經(jīng)營的是字畫,且是租賃來的歷代名家字畫。中秋節(jié)剛過,韓掌柜便登門拜訪羅萬通,請他前往墨寶軒幫忙修復(fù)字畫。羅萬通推說手頭活多,接不了墨寶軒的買賣。韓掌柜知道羅萬通心里的疙瘩,就是因?yàn)樽约赫_告羅寶駒盜竊墨寶軒的字畫,只好放下身段來央求羅萬通,聲言只要能夠修復(fù)字畫,價碼任由羅萬通要。 僅此一件事,羅寶駒、安順子和宋小六三人便分出了斤兩。加上處事公正,一年下來,羅寶駒的威望又比安順子高出來一截。對此,安順子心里早就憋著一股火,他把《三國演義》從頭理到尾兒,與爭奪位子有關(guān)的計謀只有曹操曹孟德的“挾天子以令諸侯”,卻跟自己的處境又搭不上茬口,一部《三國演義》墜子弦在腦子里過了兩遍,還是無計謀可尋。今日里,羅寶駒因?yàn)橐粋石榴,起了私心,安順子索性就拿石榴說事兒,殺一殺羅寶駒的威風(fēng)。平日里,羅寶駒處事非常公正,這也是他贏得小混混們信任的原因。今天,羅寶駒覺得石榴酸甜可口,就想給發(fā)燒的羅良駒帶一個回去,而且還特意留了最大個的。畢竟還都是孩子,做不到處處一碗水端平。羅寶駒和安順子都是年輕氣盛的當(dāng)口,兩個人把話說絕了,便開始扭打在一起。也就是吃個石榴的工夫,鼻嘴冒血的羅寶駒已經(jīng)把鼻青臉腫的安順子死死摁在胯下,一頓拳頭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打在安順子的腮幫子上,安順子的腮幫子立刻腫得像個石榴。經(jīng)歷了這次沖突之后,通寶街的痞子頭兒徹底移主了,羅寶駒成了名正言順的大哥。
二 羅寶駒17歲那年在家里舞槍弄棒,把一柄紫檀如意上的蝙蝠翅膀打斷了。斷就斷吧,結(jié)果那么小的一個翅膀竟然碎成三截。紫檀如意是安陽城一個老進(jìn)士送來修補(bǔ)云紋的,羅萬通用老楸木雕刻出一片云紋,接茬、打磨、上色、做舊、黏合,只用了一天工夫就把紫檀如意弄好了,且修補(bǔ)如初。羅萬通跟老進(jìn)士他兒子約定三日后取如意,第二天他便去了濮陽,給一個大藏家修補(bǔ)一對萬歷年間的金絲楠木太師椅。這種事情常有,羅萬通修補(bǔ)好器物放在家中,跟老婆交代一聲事先約定的價錢,物主上門交錢取貨兩不耽擱。安陽距離濮陽來回路程至少四天,加上還要干活,羅萬通此去至少得六七天光景。 羅寶駒慌了手腳,這柄如意據(jù)老進(jìn)士的兒子說,是宮中物件。羅寶駒自己也能掂量出高低,這柄如意通體黝黑,分量如鐵,聞上去還有淡淡的蘭香味兒,確實(shí)不是尋常物件。羅寶駒從小跟著他爹屁股后面轉(zhuǎn),至于修補(bǔ)技藝,他一樣沒有學(xué)會,倒是學(xué)會了看物件、估價錢。修補(bǔ)古玩,大都根據(jù)物件價值定價,越是值錢的東西,修補(bǔ)價錢越高。因此,羅萬通雖然不開古玩鋪?zhàn),但是對器物打眼一瞧,就能把價錢估個八九不離十。羅寶駒是個躁脾氣,想不出轍來的時候就滿院子里面遛自己?吹礁绺缭谠鹤永锶鲋▋盒∨埽_良駒“嗖嗖”兩聲吸回兩綹大鼻涕,說自己能把如意修補(bǔ)上。羅寶駒當(dāng)即站定了身形,用一副死馬當(dāng)作活馬醫(yī)的口氣對弟弟說:“你試試吧。” 羅良駒從地上撿起碎成三截的蝙蝠翅膀,仔細(xì)瞅了瞅,模仿著他爹的樣子,咂巴咂巴嘴接著搖了搖頭,意思是修補(bǔ)難度當(dāng)相當(dāng)大,讓物主做好出大價錢的心理準(zhǔn)備。羅良駒接著演他爹的做派,把一截蝙蝠翅子湊到鼻子下面聞了聞,蝙蝠翅子截斷了兩綹大清鼻涕,大清鼻涕順著斷翅子嘀答到條案的刻刀上,羅良駒渾不理會,說:“原來就修補(bǔ)過,這個翅子不是紫檀,也是老楸木的!绷_良駒比量著如意上的蝙蝠翅膀,在他爹用過的半截老楸木上畫了一條線,讓哥哥幫忙鋸下來一塊。羅良駒捏著羅萬通的刻刀,只花了半天光景,一只還原如初的蝙蝠翅膀就有了。接茬、打磨、上色、做舊、黏合,羅萬通用過的工序一道不少。天黑時分,一柄完整如意擺上了條案。 說來也奇怪,自打羅良駒修復(fù)了老進(jìn)士的如意后,羅寶駒就不覺得弟弟長得丑了。家里那只老鵝也不再回避羅良駒,走碰了頭也頂多把脖子扭到一邊,眼不見,心不煩。羅良駒他娘把這些變化當(dāng)成一樁怪事講給他爹聽。羅萬通聽完,在鞋底上磕了磕旱煙鍋?zhàn),說:“咦!怪個啥,大鵝老了,轉(zhuǎn)不動身,只能扭脖子! 有了丑兒子做幫手,羅萬通幾乎沒再推過活兒,因?yàn)榱_良駒的小手比他的老手做活兒快。至于修補(bǔ)技藝,老羅稍加點(diǎn)撥,小羅就能舉一反三,甚至還能琢磨出更好的點(diǎn)子來。瞅著這個丑兒子,羅萬通很是欣慰:“咦!還以為你個信球又丑又傻,是個吃干飯的哩! 羅良駒“嗖嗖”兩聲吸回兩綹大清鼻涕,對他爹不緊不慢、不軟不硬地說:“以后不要推活了,有生意就接下來,老羅不愿意使喚的,就讓小羅來干,砸不了羅萬通的招牌!绷_萬通說:“你個信球,出了兩天徒弟工,就擺起了師傅譜,你爹的絕活兒還沒教你哩。”羅良駒說:“俺哥不稀罕你的絕活,最后你還得求著俺來學(xué),……這樣吧,讓俺吃頓大肉,你教啥,俺學(xué)啥!绷_萬通正在高興頭上,說吃頓大肉就吃頓大肉。羅良駒聽罷,一扭身去了后院,不一刻工夫,便提著一只血淋淋的大白鵝走進(jìn)了灶房,讓他娘趕緊燉肉。 長得高挺周正的羅寶駒,比丑得不像樣兒的弟弟大五歲,至今沒有學(xué)會一樣修補(bǔ)。羅萬通看他不是那塊料,干脆就放任他去街上胡混了,一心一意把技藝傳授丑兒子。羅寶駒倒也不是瞎胡混,他在安陽城里結(jié)識了一幫半大小子,整天泡在古玩鋪?zhàn)用芗耐▽毥稚,時不時也能給他爹和弟弟攬到一些修補(bǔ)活兒。按說,以羅萬通的名號不愁沒活兒干,可羅寶駒攬的活兒不一樣。古玩行里有一句老話,貶損是買家。自己手里的寶貝讓別人來貶損一番,買賣成不成交,心里都?xì)獠豁。羅寶駒與買家不同,他專門夸人家手里的寶貝,尤其是對那些缺邊少沿的古玩。當(dāng)然,羅寶駒不是厚著臉皮瞎夸,他打小跟著他爹羅萬通雖然沒有學(xué)會修補(bǔ)技藝,但過手了無數(shù)珍寶奇玩,不僅是一個識貨的主兒,還能斷代估價,夸得物主心悅誠服。買主砍價攔腰砍,羅寶駒估價則是翻倍估,哪個物主能不高興?渚涂浒,羅寶駒夸著夸著就能給物件挑出毛病來,當(dāng)然都是一些細(xì)枝末節(jié)、他不說別人都瞧不出來的毛病。挑出了毛病,就等于攬到了活,這些無關(guān)緊要的活兒,弟弟羅良駒一天就能趕出十件八件來。這一年,到了年末盤點(diǎn),小哥倆掙的錢竟然比羅萬通還多。 羅家的紅火日子維持了五年,家境逐漸厚實(shí)起來。羅寶駒他娘托親戚給羅寶駒四下張羅,想結(jié)一門當(dāng)戶對的親,娶個媳婦兒進(jìn)門。羅寶駒他娘跟他爹商量了幾回,老羅竟然不著急,他在鞋底上磕了磕旱煙鍋?zhàn),說:“咦!過些日子再說哩。” 老羅不著急給兒子娶媳婦罷了,羅寶駒自己也不著急,他照著鏡子,梳著油頭對他娘說:“安陽城里最不缺的就是女人,著啥急哩。”羅寶駒自打混街以來,也有五六年光景了,他不光是人長得周正,加上腦子活泛嘴巴利落,沒用兩年就在安陽城里混出了名號;斐隽嗣枺陀信松蠗U子投懷送抱,所以羅寶駒不著急娶媳婦。 老羅不著急給兒子結(jié)親是有心結(jié)的,這個心結(jié)就是要贖回他娘當(dāng)年賣掉的祖宅。老羅他娘為了給兒子娶媳婦,賣掉了祖宅,老羅心心念念想等著給兒子迎親時,再把老宅子買回來,也算是為羅家挽回了顏面。羅家家道中落,其實(shí)怪不得老羅,應(yīng)該怪老羅他爹老老羅。把話再扯遠(yuǎn)一點(diǎn),也怪不得老老羅,應(yīng)該怪義和團(tuán)。但老羅羅萬通不這么想,他覺得是因?yàn)榻o自己娶媳婦,他娘才被迫賣掉祖宅。所以,打他成親那天起,祖宅就成了老羅心中一個化不開的結(jié)。這幾年,在兩個兒子的幫襯下,家里的積蓄漸漸豐厚起來。老羅盤算了一下積蓄,贖回祖宅,再給兒子辦一場體面的婚事,剛好支應(yīng)得開。于是,老羅放下手中活計,完全交給丑兒子羅良駒來做。他尋了一位老街坊作為說合人,找到祖宅現(xiàn)在的房主老林,說合贖回祖宅一事。老林他爹曾經(jīng)在安徽歙縣當(dāng)了八年縣太爺,在任的時候還算清廉,不貪贓不枉法不受賄。卸任時,老林他爹從安徽運(yùn)回來兩大馬車?yán)峡咏鹦庆ǔ帯{著在任時候的積蓄,老林他爹買下了羅萬通他娘急于出手的羅家老宅。老林他爹死后,老林整日里游手好閑,沒有個正經(jīng)事干不說,還染上了抽大煙的癮,很快把家里敗落得四壁皆空。老林家有兩房妻妾,六個孩子九張嘴,老林時不時地拿一兩塊他爹留下的歙硯典當(dāng),才能支應(yīng)一家老小活命。就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老羅找的說合人來到林家,說羅家想贖回祖宅。老林聽說羅家要贖回祖宅,眼睛都不帶眨巴一下,一口回絕了:“咦,信球!這是想讓俺當(dāng)敗家子哩! 說合人把老林的話回給了老羅,老羅“吧嗒吧嗒”抽了一晚上旱煙,把這事兒說給老婆聽了。羅寶駒他娘心思重,知道老羅是個犟種,祖宅贖不回來,老羅就沒心思給兒子成親,不給兒子成親,她就抱不上孫子,抱不上孫子,她在羅家的地位就超越不了前年得癆病死去的婆婆。想到此處,羅寶駒他娘就嚶嚶嗚嗚地哭了一早晨。羅寶駒喝了一碗胡辣湯,上街之前看到他娘眼睛腫得像個爛桃,經(jīng)他再三逼問,他娘才把事情原委道了出來。羅寶駒聽后笑了笑,對他娘講:“多大事哩,俺還以為俺爹要納妾哩! 羅寶駒出家門,直奔通寶街,片刻工夫就讓安順子和宋小六召集來十幾個小混混。安順子提起一只破麻袋來,往地上一倒,噼里啪啦倒出來十幾把從竇記鐵匠鋪借來的錘子。一干混混們抄起錘子直奔林家,把林縣太爺?shù)膬纱筌囲ǔ幵伊藗稀巴爛。老林當(dāng)時就傻眼了,兩大車歙硯可是他一家子活命的本錢,老林把手里的大煙槍往地上一擲,死死拽住羅寶駒要去縣府見官告狀。羅寶駒嘿嘿一聲冷笑,說你爹倒是個聰明人,他不貪錢貪歙硯,一塊歙硯你賣一百二十塊大洋,這八百多塊歙硯可就是十萬大洋,夠你滿門抄斬的! 三日之后,先前的說合人來找老羅了,說是老林同意賣宅子了,只是價格比羅家當(dāng)年出手時高了兩成。老羅掂量了一下,覺得還算公平,當(dāng)天便簽字畫押成交了。 羅寶駒本不想成婚,安陽城十八家窯子里,不乏自己中意的風(fēng)情女人。他娘給他張羅鐵匠老竇的女兒,老竇的閨女本本分分的,像塊老楸木,讓他一點(diǎn)兒勁頭都起不來。安順子咂巴著展春園秋香的奶頭,騰出嘴來勸羅寶駒:“娶媳婦又不是逛窯子,十八窯子你都日遍了,日到過處女嗎?老竇家的閨女不會親嘴不會騷,可人家是黃花閨女啊,信球才會找個妓女當(dāng)老婆! 秋香一把揪住安順子的腮幫子,怒罵道:“日你娘哩!整日里說攢錢給老娘贖身,都是騙人的鬼話哩……”
迎親的日子定在陰歷九月初十。此前,羅寶駒張羅著手下一幫兄弟把祖宅粉刷一新,光是被砸碎的金星歙硯就抬出去二十多筐子。羅萬通拿著一塊殘缺的歙硯直說可惜,他不知道這些可以入宮的皇家歙硯,盡數(shù)毀在自己兒子手中,心疼得他差點(diǎn)落淚。 成婚之日,羅家祖宅很是熱鬧。雖說都在古玩行里討生活,羅家做的生意非但跟同行沒有競爭,反而還會幫著其他店鋪把殘缺的器物修補(bǔ)如初,賣出好價錢。因此,通寶街上所有古玩鋪?zhàn)訋缀醵几_家有交情,前來賀喜的掌柜絡(luò)繹不絕。身著長袍馬褂披大紅的羅寶駒,更是光彩照人,引著新娘竇氏拜完天地拜父母,隨后便招呼賓客入席喝酒。久歷風(fēng)月的羅寶駒望著羞澀有加的竇氏,不由得心中一動:這等良家女子與那些窯子里的貨色果然不同。人逢喜事精神爽,羅寶駒起身離開父母和新娘所在的主桌,一手端杯,一手執(zhí)酒壺,轉(zhuǎn)到其他酒席給賓客們敬酒。突然間,一聲尖厲的嘯聲由遠(yuǎn)而近,眾人尚未回過神來,便被一股巨浪撞倒在地,接著就聽到“轟隆”一聲巨響,熱鬧的婚宴瞬間靜了下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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