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悲傷之焰 (一)面對悲傷唯一的辦法是不做任何抵抗克：在這個國家，悲傷意味著什么？在這里，人們遇到悲傷會怎么辦？他們是否通過因果報應的解釋來逃避悲傷？當遇到悲傷時，印度人的頭腦中在想些什么？佛教徒有一種處理方式，基督教徒有另一種處理方式。印度人遇到悲傷時又是如何處理的呢？是抵抗它，還是逃避它？抑或是使它變得合理化？普：真的有許多面對悲傷的方式嗎？悲傷是痛苦一某人死去的痛苦、離別的痛苦。有可能以不同的形式面對這種痛苦嗎？克：逃避悲傷有許多不同的方式，然而面對悲傷則只有一種辦法。我們都熟悉的逃避的確是避免巨大悲痛的途徑。你看，我們通過解釋來面對悲傷，但是這些解釋并沒有回答這個問題。面對悲傷的唯一辦法是不做任何抵抗，無論是從外在還是從內(nèi)心里，不要做出任何遠離悲傷的運動，而是完全處于悲傷之中，不要試圖超越它。
     (二)逃避悲傷，是在糟蹋一種非凡無比的事情 普：悲傷的本質(zhì)是什么？克：悲傷，有個人的悲傷，伴隨著失去你愛的人、孤獨、分離和對他人的擔憂而生的悲傷。伴隨著死亡，也有另外一種感情產(chǎn)生，即他人的存在已經(jīng)終止，而他卻還有那么多想要做的事情。這一切都是個人的悲傷。然后還有超越個人的悲傷，你看到有個衣衫襤褸、蓬頭垢面、低垂著頭的人；他是無知的，不僅僅是對書本知識無知，而是真正的深層無知。你對這個人懷有的感情既不是自憐，也不存在對那個人身份的認同。并不是因為你比他處境更佳所以憐憫他，而是你內(nèi)心感受到人類悲傷的無限重負。這樣的悲傷與個人無關。它普遍存在。
    普：當你談話的時候，我內(nèi)心一直有一種悲傷。沒有直接的原因?qū)е逻@種悲傷，但它卻與人類如影隨形。他活著，愛著，他產(chǎn)生依戀，然后一切結(jié)束。無論你所說的話有多么真實，在我們身上存在這種無盡的悲傷。它將怎樣終結(jié)？看起來好像沒有答案。
    前幾天你講過在悲傷中存在熱情的全部行動。那是什么意思？克：悲傷和熱情之間是否存在聯(lián)系？是否存在沒有原因的悲傷？我們知道的有作為因果的悲傷。我的兒子去世了，其中關系到我對自己兒子的認同，我想要讓他達成我沒有實現(xiàn)的事，我的追求通過他得以延續(xù)；當他死去，這一切都被否定了，我發(fā)現(xiàn)自己完全喪失了所有希望。那樣就出現(xiàn)了自憐、恐懼，出現(xiàn)了引發(fā)悲傷的痛苦。每個人都是如此。這就是我們所說的悲傷。
    除此之外，還有時間的悲傷、無知的悲傷，對自身破壞性局限的無知；不自知的悲傷；對處于自身存在的深處和超出存在的美的無知的悲傷。當我們通過種種解釋來逃離悲傷時，我們是否知曉我們實際上正在糟蹋一件非凡無比的事情？(三)不從悲傷逃離，則愛的熱焰產(chǎn)生 普：那么人該怎么做呢？ 克：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是否存在沒有原因的悲傷？”我們都知道悲傷，也知道遠離悲傷的行動。
     普：你說的是沒有因果的悲傷。有這樣的狀態(tài)存在嗎？克：從太古時代起，人類就伴隨著悲傷生活。人不知道如何去應對悲傷。因此，他或是膜拜，或是逃離。這兩者其實是一樣的。而我則兩者都不做，也不把悲傷當作覺醒的一種方式。那么會發(fā)生什么呢？普：我們具備的知識是我們理智的產(chǎn)物。悲傷則不只是這些，它是心靈的一種運動。
     克：我現(xiàn)在問你，悲傷與愛的關系是什么？ 普：它們都是心靈的運動。
     克：什么是愛？什么是悲傷？普：兩者都是心靈的運動。其中一個被定義為喜悅，另一個則被定義為痛苦。
    克：愛是快樂嗎？你是說喜悅和快樂是一樣的嗎？不理解快樂的本質(zhì)，就不會有深度的喜悅。你無法邀請喜悅，喜悅自然而然發(fā)生。這種發(fā)生可以轉(zhuǎn)變成快樂。當快樂被否定時，悲傷就開始了。
     普：在某種程度上是這樣的，但是從另一個層面來看又不是這樣。
    克：如我們所說，喜悅是不可邀約的。它自然發(fā)生。我可以邀請快樂，追求快樂。如果快樂是愛，那么愛就能夠被培育。
    普：我們知道快樂不是愛�？鞓房赡苁菒鄣囊环N表現(xiàn)，但它不是愛。悲傷和愛產(chǎn)生于同一個源頭。
    克：我問的是，悲傷與愛的關系是什么？有悲傷存在的地方，還會存在愛嗎？悲傷就是我們剛才所探討的一切。
     普：我會說“是的”。
    克：在悲傷中，存在分離和分裂的因素。悲傷中不是也存在著許多自憐的情緒嗎？這些和愛之間又有什么聯(lián)系？愛有依賴嗎？愛有“我”和“你”的特性嗎？普：但是你談到熱情……克：當不存在從悲傷逃離的行為時，愛就產(chǎn)生。熱情是悲傷之焰，只有不逃離、不抵抗悲傷，這簇火焰才會被喚醒。這意味著悲傷具有不分裂的品質(zhì)。
    普：從那種意義上來講，悲傷的狀態(tài)與愛的狀態(tài)有什么不同嗎？悲傷是痛苦。你說在那種痛苦中，沒有抵抗，沒有逃離痛苦的運動時，熱情的火焰就會進發(fā)。奇怪的是，在古代的文字中，認為愛(kama)、火焰(agni)和死亡(yama)是一樣的。它們被放置在同一水平；它們創(chuàng)造、凈化、摧毀、再創(chuàng)造。這一切都得有個結(jié)束的時候。
    克：你看，就是這樣。一顆領會了悲傷的頭腦與隨之而來的悲傷的終結(jié)是什么關系呢？不再懼怕終結(jié)(即死亡)的頭腦又具備什么品質(zhì)呢？當能量沒有因逃離而消散時，能量就變成了熱情的火焰。慈悲意味著對一切的熱情。慈悲即是對一切的熱情。
     新德里 1970年12月12日 P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