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安，是認真生活的痕
跡
女兒，好久沒給你寫信
了，最近還好嗎？有沒有按
時吃飯？在美國的新婚生活
是否依然甜蜜？工作也都還
順利吧？雖然我們經(jīng)常通過
電話或即時通信保持聯(lián)系，
但媽媽心里還是時常惦記著
你�。�沒辦法，只要分隔兩
地，當媽的就會不自覺地時
時刻刻都擔心孩子是否吃飽
、穿暖，身體是否健康，有
沒有哪里不舒服……
有時，我會反問自己，
這輩子是否曾如此渴望得知
某人的消息。其實我在生你
之前，一直是個很享受工作
成就感，只看前方、勇往直
前的人，甚至一度以為世上
沒有什么事是自己辦不到的
，簡單來說，就是個“不知
天高地厚”的人。直到生了
你，我才第一次感受到什么
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在你的襁褓時期，我每
天都必須一邊看著醫(yī)院同事
的臉色，一邊照顧脆弱的你
，整天擔心你會不會突然跌
倒受傷或發(fā)高燒，過著戰(zhàn)戰(zhàn)
兢兢的日子。這讓我初次體
會到，原來世上還是有許多
不能如己愿的事。在這些獨
自承擔的日子里，我甚至曾
質(zhì)疑自己，如果連你都照顧
不好，那我究竟還能做什么
。后來我終于體會到什么才
是人生中最重要的事，也體
會到為什么人們會說，每一
個人都要等當了父母、親自
養(yǎng)過小孩后，才會真正成熟
。
我想，要是當初沒有生
下你，或許我在事業(yè)上會有
更耀眼的成就，但我相信，
那樣就算事業(yè)有成，我心里
也一定是空虛的。每當我意
志動搖時，只要想起你，就
能再次找回生活重心。這樣
看來，在我的人生中，或許
你才是老天爺給我的**禮
物。
如此寶貴的你，去年某
天突然向我提起了終身大事
，還說婚后會定居美國。我
原以為，你可能在美國工作
幾年，等快要結(jié)婚時一定會
回來，到時我就能經(jīng)常見到
你。所以即便心里很想念，
也不斷告訴自己再多忍耐一
下，卻萬萬沒想到你竟然要
直接在異國落地生根了。
一方面我感到非常欣慰
與驕傲，世界上怎么可能有
父母不祝福子女長大成人，
積極開拓自己的未來呢？另
一方面，不可否認的事實是
，我心中某個角落的確有些
不舍和空虛。應(yīng)該說，得知
這個消息時，一開始真的很
難接受你離我千里之遙、獨
自一人在異地生活的事實。
直到有一天，我腦中突然浮
現(xiàn)一個念頭，我想好好送你
一份禮物——帶給我人生非
常多寶貴禮物、即將遠離我
獨自生活的你。
我是你的母親，你是我
唯一的寶貝女兒，回想我們
相處的三十年歲月，真的發(fā)
生了好多事。然而我發(fā)現(xiàn)，
可能是因為過去你一直都在
我身邊，抑或以為未來你也
一定會在我身邊，所以其實
有很多話，我都沒能親口對
你說。
過去三十三年，身為精
神科醫(yī)生，我接觸過的病患
應(yīng)該超過二十萬人，看診時
間將近七萬小時。每個人都
帶著各自的人生痛苦和煩惱
，找我一吐怨氣并咨詢解脫
之道。和你年齡相仿的患者
最讓我心疼，因為他們總令
我想起你，生怕有些事情你
會不會也不敢向我開口。
好比幾天前，我的診室
來了一位三十歲的女性，她
一語不發(fā)，突然就號啕大哭
起來，哭到用完一整盒面巾
紙也停不下來。大哭一場后
，可能多少撫平了一些情緒
，才終于開口說話。原來她
不是正式員工，最近飽受公
司隨時可能請她走人的壓力
，加上先前定好的婚約也被
男方突然叫停，所以心里很
不好受，壓力很大。最后她
還補了一句：“大哭一場，
心里終于舒坦多了，過去一
直很想哭，但因為怕父母擔
心，總是強忍著情緒。”
當時聽她講完這些話，
你不知道我有多心疼。明明
應(yīng)該是充滿自信與活力的花
樣年華，卻過著連哭都不敢
隨便哭的日子。
人們雖然經(jīng)常抱怨不景
氣，但看到年輕人因為沒有
正式工作而心里彷徨，或為
了將每月所剩無幾的薪水存
起來而備感壓力時，旁觀者
們嘴上雖然說著感慨萬分的
安慰話語，內(nèi)心卻認為這些
年輕人一定是不夠努力才會
淪落至此。“明明有手有腳
也有大學(xué)文憑，卻在家里啃
老，一定是他個人問題”“一
定是因為大手大腳才會存不
下錢”……這些都是人們心
中***的聲音。
這些孩子一心相信“只要
努力就會成功”而全力以赴
，卻要面對連一個職位都不
愿提供給“沒有經(jīng)驗的年輕
人”的無情現(xiàn)實，因而感到
受挫，感到辛苦，而這些問
題全都被歸咎于自己太差勁
，于是連放聲大哭都不敢。
埋怨社會、埋怨他人也沒有
用，無情的時間仍然不斷流
逝，能承擔這一切如噩夢般
痛苦的人，只有自己。
不知從何時開始，我有
很多話想對與你年紀相仿的
朋友們說，想叫他們不要太
執(zhí)著于每一件事情都要會。
如果現(xiàn)在感到不安，就
代表你在認真生活，不必太
過擔心。這些是至今我想對
那些在診療室里遇見的年輕
朋友們說的話，也是我想對
步入婚姻生活后就要出國的
你說的。于是我開始寫書，
過去一年來，我在稿紙上寫
了又擦，擦了又寫。
三十三年的精神科醫(yī)生
生涯，雖然讓我學(xué)到很多事
，但依然覺得自己還有許多
不足之處，更擔心我的文章
會不會不但沒能撫慰心靈受
傷的年輕人，反而將他們推
下更深的懸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