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書以人物為線索,結合《史記》《漢書》等傳世文獻,以及睡虎地秦簡、居延漢簡、尹灣漢簡等考古發(fā)現(xiàn),講述了秦末漢初波瀾壯闊的精彩歷史,展現(xiàn)了漢高祖劉邦從亭長到皇帝的傳奇經(jīng)歷。
有關劉邦個人的記載,流傳至今的材料十分有限,呈現(xiàn)出撲朔迷離的歷史樣貌。作者透過史籍異文的蛛絲馬跡,探究背后真相,并以合理有據(jù)的想象,補全了歷史的留白。
除此之外,本書還從更宏觀的視角,探討了秦末任俠社會的基本概況、泗水系月牙形水鄉(xiāng)山澤地帶的地緣政治、劉邦集團的構成與發(fā)展等學術課題,并對眾多歷史細節(jié)做了精到的考證,打破既有認知,頗具啟發(fā)性。
劉邦的出生年份 鴻門之會的真相 劉項決戰(zhàn)的地點
史家之眼穿透歷史的迷霧,走進劉邦的真實世界
作者:佐竹靖彥,1939年生于日本大阪。1962年畢業(yè)于京都大學文學部。文學博士。歷任岡山大學講師,東京都立大學副教授、教授,現(xiàn)為該校名譽教授。曾為普林斯頓大學、哥倫比亞大學、巴黎第七大學訪問教授,紐約市立大學、北京首都師范大學交換學者,北京大學客座教授,臺灣清華大學講座教授。著有《唐宋變革的地域性研究》《中國古代的田制與邑制》《梁山泊》等,編著《中國史學的基本問題》(全4卷),譯著《元の大都》,并主編國際學術雜志《中國史學》。
譯者:王勇華,日本東京都立大學史學博士,供職于北京工業(yè)大學文法學部,出版圖書《秦漢における監(jiān)察制度の研究》、譯著《佐竹靖彥史學論集》等。
序章 《史記》入門
第一章 成長經(jīng)歷
第二章 性格與為人
第三章 從少年到青年
第四章 沛縣亭長
第五章 結交夏侯嬰
第六章 到咸陽出差
第七章 與呂雉的婚姻
第八章 芒、碭根據(jù)地的建設
第九章 陳涉、吳廣起義
第十章 揭竿而起
第十一章 從地方割據(jù)到爭霸天下
第十二章 懷王之約
第十三章 關中王劉邦
第十四章 鴻門之會
第十五章 西楚霸王項羽
第十六章 反 攻
第十七章 彭城大戰(zhàn)
第十八章 韓信活躍的舞臺
第十九章 滎陽的攻防
第二十章 陳下決戰(zhàn)
終 章 西漢王朝的建立與改寫的歷史
參考文獻
后記
序章 《史記》入門
《史記》完成于西漢中期,即公元前1世紀初,是司馬遷繼承父業(yè)撰寫的一部中國通史。
《史記》是我們現(xiàn)今了解項羽和劉邦金戈鐵馬、爭霸天下,以及勝者劉氏建立西漢王朝這段歷史最大,也是幾乎唯一的線索。
當然,繼《史記》之后,東漢時期班固撰寫的《漢書》作為西漢全史來說具有比《史記》更完整的形式,但其內(nèi)容卻與
《史記》基本一致,而且也沒有補充《史記》中所欠缺的史料。而且,為維護漢王朝的正統(tǒng)性,《漢書》存在就《史記》中的部分表述加以些許篡改的情況,有時甚至會描繪出一種完全不同的歷史樣態(tài)。對此,我們會在之后的內(nèi)容中有所涉獵。
《史記》的敘事非常率真直白,它如實地記述了當時人的真情實感。我們確信,通過閱讀《史記》并對書中所敘述的內(nèi)容加以正確理解,便能夠把握中國古代的歷史脈搏。從此種意義而言,
《史記》是一部無與倫比的史書。
然而,此間也同時存在兩個難題:一是如古代史的常見狀況,《史記》保存的史料或記載的內(nèi)容并不多;二是歷史被篡改的問題,尤其是由于《史記》生動地描寫了這一時期的歷史,要想從中找出篡改的痕跡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
因此,從《史記》簡潔的描述中,我們可以提取多少有價值的內(nèi)容?在如此充滿魅力的記述中,如何分辨何處有篡改?這都是我們不得不面對的問題。
但是,有兩個事實給了我們面對困難的勇氣。
劉邦出生在位于今江蘇省的沛縣豐邑,并在沛縣度過了他的青年時代。邑是分布在華北至華中北部一帶的大型村落,其規(guī)模遠比我們一般理解的村的概念要大得多,而且四周還被典型的城郭所環(huán)繞。
劉邦在晚年(按本書推算,未屆五十歲)衣錦還鄉(xiāng),重回沛縣,與故友舊知、父老鄉(xiāng)親終日大擺酒宴至半月之久。沛縣的父老鄉(xiāng)親連日飲酒娛樂,暢敘舊事,喜慶萬分。
劉邦召集家鄉(xiāng)孩童一百二十人,親自擊筑,令其吟唱自創(chuàng)的詩句:
大風起兮云飛揚, 威加海內(nèi)兮歸故鄉(xiāng), 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狂風吹起,亂云飛渡,一個從沛的田園小鎮(zhèn)發(fā)跡的人最終登上了帝位。在整個世界都臣服于我強大的威嚴之時,我終于榮歸故里,只愿網(wǎng)羅天下的勇猛之士永遠守衛(wèi)我的疆土。
高祖乃起舞,慷慨傷懷,泣數(shù)行下。
好一幅游子悲情斷腸的思鄉(xiāng)場景。劉邦說:“我雖將首都設在關中,但倘有一天客死他鄉(xiāng),沛依舊是我魂牽夢繞的地方! 這是他由衷的心聲。因此,他將沛指定為自己的湯沐之邑,并免除其一切賦稅負擔。所謂湯沐之邑,是指該地的收成用于負擔該地統(tǒng)治者的沐浴費用。這種負擔實質(zhì)上非常輕,但比這更重要的是,它賦予了沛作為支付天子沐浴之地的一種榮耀。
劉邦榮歸故里,與家鄉(xiāng)的舊知、父兄、諸母、子弟盡情歡笑, 飲酒敘舊。在這里,年長的男子被稱為父兄,年長的女子被稱為諸母,對邑人按家族的輩分關系互相稱呼。
他們終日縱情歡談,飲酒懷舊,吟詩舞蹈。其間自然談到一些劉邦過去的趣聞,對他們而言,皇帝劉邦的趣聞軼事才屬于真正的歷史。
魯迅在《阿Q 正傳》中描寫了一個不成器的男人,竟以遭村老爺謾罵毆打作為自己炫耀的資本。因為村老爺是整個村的中心,即使遭其毆打辱罵,也因為自己與村里的中心人物有著某種關聯(lián)而成為值得炫耀的資本。
一個曾被視為頑劣不堪的人,如今卻貴為皇帝,成為中華世界的中心人物,劉邦怎能不產(chǎn)生作為男人的一種成就感和自豪感?那些沛縣父老鄉(xiāng)親中,曾經(jīng)與劉邦相互欺騙的人、與劉邦廝打斗毆的人、被劉邦搶去女人的人、因劉邦喝得爛醉而代付酒錢的人、為劉邦平息糾紛或代為圓場令其躲過官府追究的人,均有著說不盡的趣聞、道不盡的歡樂。
那個討厭儒雅之士,見了儒生便令其脫帽并朝帽子里撒尿的劉邦回來了。在這里,無須任何煩瑣的禮儀,沛的男女老幼圍坐在皇帝身旁,忘卻時空,盡情狂歡,一醉方休。
十余日的狂歡終于過去,劉邦也該歸朝了,但沛的父老鄉(xiāng)親們?nèi)詰賾俨簧,竭力挽留。?jù)《史記?高祖本紀》記載,劉邦留下一句“吾人眾多,父兄不能給”的話而離開,但是沛人卻空其縣隨之而去,至縣西又獻酒菜,劉邦只好停留,并與之續(xù)開酒宴達三日之久。
劉邦對沛的父老鄉(xiāng)親表示給大家添了麻煩,這說明宴會的費用是由沛人支付的。實際上,此時的沛屬于那個靠辛勤耕種農(nóng)田來維持劉家生計的二哥劉仲之子劉濞的封邑(領地),沛縣的財政屬于劉氏家族財政的一部分。由如上狀況來看,或許沛人私下也支付了酒肉錢。在當時沛人私人款待劉邦,也就是現(xiàn)代所謂的“請客”。
當然,劉邦因此將沛指定為自己的湯沐之邑,賜予它永久的恩典。但是,酒宴由沛人自行負擔、劉邦也很爽快地接受之事, 非常引人注目。在這十余天里,劉邦是客,沛人為主。
劉邦耐心聆聽,并與大家開懷暢談,在這十余天中所涉及的話題以及發(fā)生的事情,成為沛人懷念的永久記憶。
在具有歷史意義的沛縣酒宴上,人們圍坐在皇帝身邊所談論的內(nèi)容,即使停留在口述史和說書的水平,也應被斷定是帶有一定權威性的言論。
這意味著劉邦個人的歷史和漢初的歷史在較早時期就有了定論。在中國這個將歷史與現(xiàn)實緊密結合在一起的國度,時常會根據(jù)現(xiàn)實的需要而去改寫過去的歷史。例如,本來不過是流氓組織的一員或塞外蠻族的頭目,隨著其勢力的不斷壯大,在文獻史料中卻被描寫成一位生來便有王者風范的圣人明主,此類實例在中國史書中并不鮮見。
既然具有歷史意義的沛縣酒宴上的言論被作為一種權威性的認識而固定了下來,那么,即使其僅僅停留在口述史的水平,也對日后的改寫歷史事實表現(xiàn)出一種強烈的抗拒。
《史記》正是通過這種方式來保持著當時的歷史真相,而確保其真實性的關鍵便是那些親歷當時歷史的見證者們所提供的證言。正因為如此,《史記》記載的史實才有可能免遭后人草率地粉飾或加工。
然而,在此有個值得注意的問題,即早期便被視為漢初史實的沛縣酒宴言論的性質(zhì)問題。
劉邦確實是一個率真的人,他無意用儒家的道德觀或過往統(tǒng)治者們的“至理名言”和價值觀來裝扮自己,因此可以肯定,他在沛縣酒宴上的一言一行都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這是確保漢初歷史免遭后人歪曲的基礎之一。
那么,是否可以斷定,在主要依據(jù)文獻史料的同時,又收集了當時口頭材料的《史記》就如實地反映了漢初的歷史真相呢?或者說,即使其并非絕對真實,但也反映了漢初歷史的基本狀況呢?遺憾的是,這里卻存有些許疑問。劉邦的率真出于他對自己
的利益與欲望的完全肯定,而沛縣酒宴上的鄉(xiāng)人所表現(xiàn)出的率真則出于他們對親如兄弟的皇帝的贊美,以及對自己與皇帝具有這種特殊關系的驕傲,這屬于一種再直率不過的率真。在這里,劉邦的一言一行都被正當化了。
在劉邦生涯的各個階段,他的一切行為都會在短期內(nèi)得到正當化。劉邦雖然是那種善于將自己行為正當化的天才,但畢竟許多正當化的過程都是在瞬間完成的,如果仔細閱讀,自然能察覺出那些粗糙或不合情理的部分也同時被歷史性地記載了下來。從沛縣酒宴上的言行中發(fā)現(xiàn)如上問題的最大貢獻,就在于我們有可能將常常被巧妙粉飾過的劉邦的歷史撥云見日。
這也同時防止了后人對以此種方式形成的漢初歷史進行隨意刪減甚至改寫,就此而言,其對歷史學做出了巨大貢獻,也因此使后人可以拋卻個人主觀臆測,而去接受《史記》對那段歷史的記述,并折服于它的權威性。
由此可知,《史記》雖無法完全擺脫當時如說書般的口述史的痕跡,但基于上述原因的存在,它仍然具備完整且準確的要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