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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齋志異
本書是清代文學家蒲松齡所著的文言短篇小說集,共計十二卷,收文四百多篇,表面雖然談狐說鬼,實則諷刺封建社會的黑暗,揭露官場的腐敗,批判不合理的科舉制度和婚姻制度,充分寄托了作者蒲松齡的“孤憤”。
《聊齋志異》自(乾隆三十年)1765年初刻,其后200年間,所刊版本極多。因此人稱:“流播海內(nèi),幾千家有其書。”《聊齋志異》不僅在中國國內(nèi)深遠,而且在中國國外也有很大影響。19世紀以來,先后出現(xiàn)了英、德等六十幾種外文譯本。它已被寫進世界各主要國家的大百科全書,從而成為享有很高聲譽的世界名著。
從20世紀20年代起,便出現(xiàn)了根據(jù)該小說原本改編的影視劇,約有70多個版本。
點 校 說 明
《聊齋志異》是清代文學家蒲松齡所著文言短篇小說集。蒲松齡( 1640 — 1715 ),字留仙,一字劍臣,別號柳泉居士,世稱聊齋先生,淄川(今山東淄博)人。 蒲松齡出身沒落的地主家庭,早歲有文名,但始終沒有考上舉人。 長期在家鄉(xiāng)做塾師,一度當過幕客。 到了七十一歲時,才援例成為貢生,終生郁郁不得志。 《聊齋志異》凡四百余篇,用文言文寫成,想象豐富,語言簡潔,表面雖然談狐說鬼,實則諷刺封建社會的黑暗,揭露官場的腐敗,批判不合理的科舉制度和婚姻制度,充分寄托了作者的“孤憤”。 讀《聊齋志異》不能單看其故事,更不能泥其事而入魔,要根據(jù)該書的特點,潛心體會其意蘊和寓意,同時還需要了解寫作背景和作者的情況,以加深理解。 這樣不僅可以得到藝術享受,也能深入領會作者的意旨。 盡管《聊齋志異》的語言不如白話小說通俗明白,并沒有妨礙它的廣泛流傳。 《聊齋志異》像《三國演義》、《水滸傳》、《紅樓夢》等優(yōu)秀白話長篇小說一樣,長時期地擁有大量讀者。 《聊齋志異》在作者生前就有不少抄本流傳,但后來都已失傳。現(xiàn)存最早而且保存最為完整的本子是“鑄雪齋抄本”。 清乾隆十六年( 1751 ),歷城人張希杰根據(jù)濟南朱氏殿春亭抄本過錄了一個本子,是為《鑄雪齋抄本聊齋志異》。 濟南朱氏的殿春亭本,是清雍正元年( 1723 )根據(jù)蒲松齡的原稿本抄錄的,但此本久已亡佚。 蒲松齡的原稿本雖已發(fā)現(xiàn),但僅存半部,另外半部的面目如何,無法知道。 正因為如此,鑄雪齋抄本是《聊齋志異》的重要版本,對研究《聊齋志異》有著十分重要的價值。 此次點校整理,以《鑄雪齋抄本聊齋志異》為底本,對其中的殘缺、錯漏之處,依據(jù)別本加以更正,不一一出校記。 序 志而曰異,明其不同于常也。 然而圣人曰:“君子以同而異。”何耶? 其義廣矣,大矣。 夫圣人之言,雖多主于人事,而吾謂三才之理,六經(jīng)之文,諸圣之義,可一以貫之。 則謂異之為義,即易之冒道,無不可也。 夫人但知居仁由義,克己復禮,足為善人君子矣。 而陟降而在帝左右,禱祝而感召風雷,乃近于巫祝之說者,何耶? 神禹創(chuàng)鑄九鼎,而《山!芬唤(jīng),復垂萬世,豈上古圣人而喜語怪乎? 抑爭“子虛”“烏有”之賦心,預為分道揚鑣者地乎? 后世拘墟之士,雙瞳如豆,一葉迷山,目所不見,率以仲尼“不語”為辭,不知鹢飛石隕,是何人載筆爾爾也? 倘概以左氏之誣蔽之,無異掩耳者高語無雷矣。 引而伸之,即“閶闔九天,衣冠萬國”之句,深山窮谷中人,亦以為欺我無疑也。 余謂:欲讀天下之奇書,須明天下之大道。 蓋以人倫大道,淑世者圣人之所以為木鐸也。 然而天下有解人,則雖言孔子之“不語”者,皆足輔功令教化之所不及。 而諾皋、夷堅,亦可與《六經(jīng)》同功。 茍非其人,則雖日述孔子之所常言,而皆足以佐慝。 如讀南子之見,則以為淫辟皆可周旋,泥佛肸之往,則以為叛逆不妨共事,不止詩書發(fā)冢,周官資篡已也。 彼拘墟之士多疑者,其言則未嘗不近于正也。 一則疑曰:政教自堪治世,因果無乃渺茫乎? 曰:是也。 然而陰騭上帝,幽有鬼神,亦圣人之言否乎? 彼彭生覿面,申生語巫,武照宮中,田蚡枕畔,九幽斧鉞,嚴于王章多矣。 而世人往往多疑者,以報應之或爽,誠有可疑。即如圣門之士,賢雋無多,德行四人,二者夭亡,一厄繼母,幾乎同于伯奇。 天道懵懵,一至此乎! 是非遠洞三世,不足消釋群憾。 釋迦馬麥,袁盎人瘡,世亦安能知之? 故非天道憒憒,人自憒憒故也。 或再疑曰:報應示戒可矣,妖邪不宜黜乎? 曰:是也。 然而天地大矣,無所不有,古今變矣,未可舟膠,人世不皆君子,陰曹反皆正人乎? 豈夏姬謝世,便儕共姜,榮公撤瑟,可參孤竹乎? 有以知其必不然矣。 且江河日下,人鬼頗同,不則幽冥之中,反是圣賢道場,日日唐虞三代,有是理乎? 或又疑而且規(guī)之曰:異事,世固間有之矣,或亦不妨抵掌,而竟馳想天外,幻跡人區(qū),無乃為齊諧濫觴乎? 曰:是也。 然子長列傳,不厭滑稽,卮言寓言,蒙莊嚆矢,且二十一史果皆實錄乎? 仙人之議李郭也,固有遺憾久矣,而況勃窣文心,筆補造化,不止生花,且同煉石。 佳狐佳鬼之奇俊也,降福既以孔皆,敦倫更復無 ,人中大賢,猶有愧焉。 是在解人不為法縛,不死句下可也。 夫中郎帳底,應饒子家之異味,鄴侯架上,何須兔冊之常詮? 愿為婆娑藝林者,職調(diào)人之役焉。 古人著書,其正也,則以天常民彝為則,使天下之人,聽一事,如聞雷霆,奉一言,如親日月。 外此,而書或奇也,則新鬼故鬼,魯廟依稀,內(nèi)蛇外蛇,鄭門躑躅,非盡矯誣也。 倘盡以“不語”二字奉為金科,則萍實、商羊、 羊、楛矢,但當搖首閉目而謝之足矣。 然乎否耶? 吾愿讀書之士,攬此奇文,須深慧業(yè),眼光如電,墻壁皆通,能知作者之意,并能知圣人或雅言、或罕言、或不語之故,則《六經(jīng)》之義,三才之統(tǒng),諸圣之衡,一一貫之。 異而同者,忘其異焉可矣。 不然,癡人每苦情深,入耳便多濡首,一字魂飛,心月之精靈冉冉,三生夢渺,牡丹之亭下依依。 檀板動而忽來,桃茢遣而不去,君將為魍魎曹丘生,仆何辭齊諧、魯仲連乎? 康熙己未春日穀旦紫霞道人高珩題
蒲松齡(1640—1715),清文學家。字留仙,一字劍臣,號柳泉,世稱聊齋先生,淄川(今山東淄博)人。早年即有文名,但始終未中舉,直至七十一歲才援例為貢生。長期為塾師、幕友,郁郁不得志,所著文言短篇小說集《聊齋志異》在中國文學史上有重要地位。亦工詩文,著作有《聊齋文集》《聊齋詩集》。
第一卷
考城隍 耳中人 噴水 瞳人語 畫壁 山魈 咬鬼 捉狐 荍荍中怪 宅妖 王六郎 偷桃 種梨 勞山道士 長清僧 蛇人 斫蟒 雹神 狐嫁女 嬌娜 妖術 三生 焦螟 葉生 四十千 成仙 新郎 王蘭 王成 青鳳 畫皮 賈兒 尸變 第二卷 董生 陸判 嬰寧 聶小倩 海公子 丁前溪 水莽草 鳳陽士人 耿十八 珠兒 胡四姐 視翁 某公 俠女 酒友 蓮香 阿寶 九山王 遵化署狐 張誠 汾州狐 巧娘 吳令 口技 濰水狐 紅玉 林四娘 地震 龍 第三卷 江中 魯公女 道士 胡氏 丐僧 伏狐 蟄龍 蘇仙 李伯言 金陵女子 老饕 連城 霍生 汪士秀 商三官 …… 第四卷 第五卷 第六卷 第七卷 第八卷 第九卷 第十卷 第十一卷 第十二卷 附錄 第 一 卷 考 城 隍 宋公諱燾,邑庠生。 一日病臥,見吏人持牒,牽白顛馬來,云:“請赴試。”公言:“文宗未臨,何遽得考?”吏不言,但敦促之。 公力病乘馬從去。 路甚生疏。 至一城郭,如王者都。 移時入府廨,宮室壯麗。 上坐十余官,都不知何人,惟關壯繆可識。 檐下設幾、墩各二,先有一秀才坐其末,公便與連肩。 幾上各有筆札。 俄題紙飛下,視之八字,云:“一人二人,有心無心!倍某桑实钌稀 公文中有云:“有心為善,雖善不賞;無心為惡,雖惡不罰。”諸神傳贊不已。 召公上,諭曰:“河南缺一城隍,君稱其職。”公方悟,頓首泣曰:“辱膺寵命,何敢多辭?但老母七旬,奉養(yǎng)無人,請得終其天年,惟聽錄用!鄙弦坏弁跸裾撸疵笁奂。 有長須吏,捧冊翻閱一過,白:“有陽算九年!惫曹P躇間,帝曰:“不妨令張生攝篆九年,瓜代可也!蹦酥^公:“應即赴任,今推仁孝之心,給假九年,及期當復相召!庇置銊钚悴艛(shù)語。 二公稽首并下。 秀才握手,送諸郊野,自言長山張某。 以詩贈別,都忘其詞,中有“有花有酒春常在,無燭無燈夜自明”之句。 公既騎,乃別而去。 及抵里,豁若夢寤。 時卒已三日。 母聞棺中呻吟,扶出,半日始能語。 問之長山,果有張生,于是日死矣。 后九年,母果卒。 營葬既畢,浣濯入室而沒。 其岳家居城中西門里,忽見公鏤膺朱 ,輿馬甚眾,登其堂,一拜而行。 相共驚疑,不知其為神。奔詢鄉(xiāng)中,則已歿矣。 公有自記小傳,惜亂后無存,此其略耳。
耳 中 人 譚晉玄,邑諸生也。 篤信導引之術,寒暑不輟。 行之數(shù)月,若有所得。 一日,方趺坐,聞耳中小語如蠅曰:“可以見矣!遍_目即不復聞,合眸定息,又聞如故。 謂是丹將成,竊喜。 自是每坐輒聞。 因俟其再言,當應以覘之。 一日又言,乃微應曰:“可以見矣!倍碛X耳中習習然,似有物出。 微睨之,小人長三寸許,貌獰惡如夜叉狀,旋轉(zhuǎn)地上。 心竊異之,姑凝神以觀其變。 忽有鄰人假物,叩門而呼。 小人聞之,意張皇,繞屋而轉(zhuǎn),如鼠失窟。 譚覺神魂俱失,復不知小人何所之矣。 遂得顛疾,號叫不休,醫(yī)藥半年,始漸愈。
尸 變 陽信某翁者,邑之蔡店人。 村去城五六里,父子設臨路店,宿行商。 有車夫數(shù)人,往來負販,輒寓其家。一日昏暮,四人偕來,望門投止,則翁家客宿邸滿。 四人計無復之,堅請容納。 翁沉吟思得一所,似恐不當客意。 客言:“但求一席廈宇,更不敢有所擇!睍r翁有子婦新死,停尸室中,子出購材木未歸。翁以靈所室寂,遂穿衢導客往。 入其廬,燈昏案上,案后有搭帳衣,紙衾覆逝者。 又觀寢所,則復室中有連榻。 四客奔波頗困,甫就枕,鼻息漸粗。 惟一客尚蒙眬,忽聞床上察察有聲,急開目,則靈前燈火,照視甚了:女尸已揭衾起,俄而下,漸入臥室。 面淡金色,生絹抹額。 俯近榻前,遍吹臥客者三。 客大懼,恐將及己,潛引被覆首,閉息忍咽以聽之。 未幾,女果來,吹之如諸客。 覺出房去,即聞紙衾聲。 出首微窺,見僵臥猶初矣。 客懼甚,不敢作聲,陰以足踏諸客,而諸客絕無少動。 顧念無計,不如著衣以竄。 才起振衣,而察察之聲又作。 客懼,復伏,縮首衾中。 覺女復來,連續(xù)吹數(shù)數(shù)始去。 少間,聞靈床作響,知其復臥,乃從被底漸漸出手得褲,遽就著之,白足奔出。 尸亦起,似將逐客。 比其離幃,而客已拔關出矣。 尸馳從之。 客且奔且號,村中人無有警者。 欲叩主人之門,又恐遲為所及,遂望邑城路,極力竄去。至東郊,瞥見蘭若,聞木魚聲,乃急撾山門。 道人訝其非常,又不即納。 旋踵,尸已至,去身盈尺,客窘益甚。 門外有白楊,圍四五尺許,因以樹自障。 彼右則左之,彼左則右之。 尸益怒。 然各浸倦矣。 尸頓立。 客汗促氣逆,庇樹間。 尸暴起,伸兩臂隔樹探撲之。 客驚仆。尸捉之不得,抱樹而僵。 道人竊聽良久,無聲,始漸出,見客臥地上。 燭之死,然心下絲絲有動氣。 負入,終夜始蘇。 飲以湯水而問之,客具以狀對。 時晨鐘已盡,曉色迷蒙,道人覘樹上,果見僵女。 大駭,報邑宰。 宰親詣質(zhì)驗。使人拔女手,牢不可開。 審諦之,則左右四指,并卷如鉤,入木沒甲。又數(shù)人力拔,乃得下,視指穴如鑿孔然。 遣役探翁家,則以尸亡客斃,紛紛正嘩。 役告之故,翁乃從往,舁尸歸。 客泣告宰曰:“身四人出,今一人歸,此情何以信鄉(xiāng)里?”宰與之牒,赍送以歸。
噴 水 萊陽宋玉叔先生為部曹時,所僦第甚荒落。 一夜,二婢奉太夫人宿廳上,聞院內(nèi)撲撲有聲,如縫工之噴水者。 太夫人促婢起,穴窗窺視,見一老嫗,短身駝背,白發(fā)如帚,冠一髻,長二尺許,周院環(huán)走,疏急作鹓行,且噴水出不窮。 婢愕返白。 太夫人亦驚起,兩婢扶窗下聚觀之。 嫗忽逼窗,直噴欞內(nèi)。 窗紙破裂,三人俱仆,而家人不之知也。東曦既上,家人畢集,叩門不應,方駭。 撬扉入,見一主二婢,駢死一室。 一婢膈下猶溫,扶灌之,移時而醒,乃述所見。 先生至,哀憤欲死。 細窮沒處,掘深三尺余,漸露白發(fā);又掘之,得一尸,如所見狀,面肥腫如生。 令擊之,骨肉皆爛,皮內(nèi)盡清水。
瞳 人 語 長安士方棟,頗有才名,而佻脫不持儀節(jié)。 每陌上見游女,輒輕薄尾綴之。 清明前一日,偶步郊郭,見一小車,朱茀繡幰,青衣數(shù)輩,款段以從。 內(nèi)一婢,乘小駟,容光絕美。 稍稍近覘之,見車幔洞開,內(nèi)坐二八女郎,紅妝艷麗,尤生平所未睹。 目炫神奪,瞻戀弗舍,或先或后,馳數(shù)里。 忽聞女郎呼婢近車側,曰:“為我垂簾下。 何處風狂兒郎,頻來窺瞻!”婢乃下簾,怒顧生曰:“此芙蓉城七郎子新婦歸寧,非同田舍娘子,放教秀才胡覷!”言已,掬轍土 生。 生瞇目不可開,才一拭視,而車馬已渺。 驚疑而返,覺目終不快。倩人啟瞼撥視,則睛上生小翳,經(jīng)宿益劇,淚簌簌不得止。 翳漸大,數(shù)日厚如錢。 右睛起旋螺,百藥無效。 懊悶欲絕,頗思自懺悔。 聞《光明經(jīng)》能解厄,持一卷,浼人教誦。 初猶煩躁,久漸自安。 旦晚無事,惟趺坐捻珠。 持之一年,萬緣俱凈。 忽聞左目 中 小 語 如 蠅 曰:“黑 漆 似,叵 耐 殺 人!”右 目 中 應 曰:“可同小遨游,出此悶氣!睗u覺兩鼻中蠕蠕作癢,似有物出,離孔而去。 久之乃返,復自鼻入眶中。 又言曰:“許時不窺園亭,珍珠蘭遽枯瘠死!”生 素 喜 香 蘭,園 中 多 種 植,日 常 自 灌 溉,自 失 明,久 置 不問。 忽聞此言,遽問妻:“蘭花何使憔悴死?”妻詰其所自知,因告之故。 妻趨驗之,花果槁矣,大異之。 靜匿房中以俟之,見有小人自生鼻內(nèi)出,大不及豆,營營然竟出門去,漸遠,遂迷所在。 俄,連臂歸,飛上 面,如 蜂 蟻 之 投 穴 者。如 此 二 三 日。 又 聞 左 言 曰:“隧 道迂,還往甚非所便,不如自啟門。”右應曰:“我壁子厚,大不易!弊笤唬骸拔以嚤,得與而俱!彼煊X左眶內(nèi)隱似抓裂。 少頃,開視,豁見幾物,喜告妻。 妻審之,則脂膜破小竅,黑睛熒熒,才如劈椒。 越一宿,幛盡消。 細視,竟重瞳也,但右目旋螺如故,乃知兩瞳人合居一眶矣。 生雖一目眇,而較之雙目者,殊更了了。 由是益自檢束,鄉(xiāng)中稱盛德焉。 異史氏曰:“鄉(xiāng)有士人,偕二友于途,遙見少婦控驢出其前,戲而吟曰:‘有美人兮!’顧二友曰:‘驅(qū)之!’相與笑騁。 俄追及,乃其子婦。心赧氣喪,默不復語。 友偽為不知也者,評騭殊褻。 士人忸怩,吃吃而言曰:‘此長男婦也!麟[笑而罷。 輕薄者往往自侮,良可笑也。至于瞇目失明,又鬼神之慘報矣。 芙蓉城主,不知何神,豈菩薩現(xiàn)身耶? 然小郎君生辟門戶,鬼神雖惡,亦何嘗不許人自新哉?”
畫 壁 江西孟龍?zhí)杜c朱孝廉客都中。 偶涉一蘭若,殿宇禪舍,俱不甚弘敞,惟一老僧掛褡其中。 見客入,肅衣出迓,導與隨喜。 殿中塑志公像。 兩壁畫繪精妙,人物如生。 東壁畫散花天女,內(nèi)一垂髫者,拈花微笑,櫻唇欲動,眼波將流。 朱注目久,不覺神搖意奪,恍然凝思。 身忽飄飄,如駕云霧,已到壁上。 見殿閣重重,非復人世,一老僧說法座上,偏袒繞視者甚眾,朱亦雜立其中。 少間,似有人暗牽其裾,回顧,則垂髫兒,囅然竟去,履即從之。 過曲欄,入一小舍,朱次且不敢前。女回首,搖手中花,遙遙作招狀,乃趨之。 舍內(nèi)寂無人,遽擁之,亦不甚拒,遂與狎好。 既而閉戶去,囑勿咳。 夜乃復至,如此二日。 女伴覺之,共搜得生,戲謂女曰:“腹內(nèi)小郎已許大,尚發(fā)蓬蓬學處子耶?”共捧簪珥,促令上鬟。 女含羞不語。 一女曰:“妹妹姊姊,吾等勿久住,恐人不歡!比盒Χァ 生視女,髻云高簇,鬟鳳低垂,比垂髫時尤艷絕也。 四顧無人,漸入猥褻,蘭麝熏心,樂方未艾。 忽聞吉莫靴鏗鏗甚厲,縲鎖鏘然,旋有紛囂騰辨之聲。 女驚起,與生竊窺,則見一金甲使者,黑面如漆,綰鎖拿槌,眾女環(huán)繞之。 使者曰:“全未?”答言:“已全。”使者曰:“如有藏匿下界人,即共出首,勿貽伊戚!庇滞曆裕骸盁o。”使者反身鶚顧,似將搜匿。 女大懼,面如死灰,張皇謂朱曰:“可急匿榻下。”乃啟壁上小扉,猝遁去。 朱伏,不敢少息。 俄聞靴聲至房內(nèi),復出。 未幾,煩喧漸遠,心稍安,然戶外輒有往來語論者。 朱局蹐既久,覺耳際蟬鳴,目中火出,景狀殆不可忍,惟靜聽以待女歸,竟不復憶身之何自來也。 時孟龍?zhí)对诘钪校D(zhuǎn)瞬不見朱,疑以問僧。 僧笑曰:“往聽說法去矣。”問:“何處?”曰:“不遠!鄙贂r,以指彈壁而呼曰:“朱檀越何久游不歸?”旋見壁間畫有朱像,傾耳佇立,若有聽察。 僧又呼曰:“游侶久待矣!彼祜h忽自壁而下,灰心木立,目瞪足耎。 孟大駭,從容問之,蓋方伏榻下,聞叩聲如雷,故出房窺聽也。 共視拈花人,螺髻翹然,不復垂髫矣。 朱驚拜老僧,而問其故。 僧笑曰:“幻由人生,貧道何能解?”朱氣結而不揚,孟心駭嘆而無主,即起,歷階而出。
山 魈 孫太白嘗言:其曾祖肄業(yè)于南山柳溝寺。 麥秋旋里,經(jīng)旬始返。啟齋門,則案上塵生,窗間絲滿。 命仆糞除,至晚始覺清爽可坐。 乃拂榻陳臥具,扃扉就枕,月色已滿窗矣。 輾轉(zhuǎn)移時,萬籟俱寂。 忽聞風聲隆隆,山門忽然作響,竊謂寺僧失扃。 注念間,風聲漸近居廬,俄而房門辟矣。 大疑之。 思未定,聲已入屋。 又有靴聲鏗鏗然,漸傍寢門。 心始怖。 俄而寢門辟矣。 急視之,一大鬼鞠躬塞入,突立榻前,殆與梁齊,面似老鴉皮色,目光睒閃,繞室四顧,張巨口如盆,齒疏疏長三寸許,舌動喉鳴,呵喇之聲,響連四壁。 公懼極,又念咫尺之地,勢無所逃,不如因而刺之,乃陰抽枕下佩刀,遽拔而斫之,中腹,作石缶聲。 鬼大怒,伸巨爪攫公。 公少縮,鬼攫得衾,捽之,忿忿而去。 公隨衾墮,伏地號呼。 家人持火奔集,則門閉如故,排窗入,見公狀,大駭。 扶曳登床,始言其故。 共驗之,則衾夾于寢門之隙。 啟扉檢照,見有爪痕如箕,五指著處皆穿。 既明,不敢復留,負笈而歸。 后問僧人,無復他異。
咬 鬼 沈麟生云:其友某翁者,夏月晝寢,蒙眬間,見一女子搴簾入,以白布裹首,缞服麻裙,向內(nèi)室去,疑鄰婦訪內(nèi)人者。 又轉(zhuǎn)念,何遽以兇服入人家? 正自皇惑,女子已出。 細審之,年可三十余,顏色黃腫,眉目蹙蹙然,神情可畏。 又逡巡不去,漸逼近榻。 遂偽睡,以觀其變。無何,女子攝衣登床,壓腹上,覺如百鈞重。 心雖了了,而舉其手,手如縛,舉其足,足如痿也。 急欲號救,而苦不能聲。 女子以喙嗅翁面,顴鼻眉額殆遍。 覺喙冷如冰,氣寒透骨。 翁窘急中,思得計:待嗅至頤頰,當即因而嚙之。 未幾,果及頤。 翁乘勢力龁其顴,齒沒于肉。女負痛身離,且掙且啼。 翁龁益力,但覺血液交頤,濕流枕畔。 相持正苦,庭外忽聞夫人聲,急呼有鬼,一緩頰而女子已飄忽遁去。 夫人奔入,無所見,笑其魘夢之誣。 翁述其異,且言有血證焉。 相與檢視,如屋漏之水,流浹枕席。 伏而嗅之,腥臭異常。 翁乃大吐。 過數(shù)日,口中尚有余臭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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