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者序


      這書給我以盧梭《愛彌兒》、裴斯泰洛齊《醉人之妻》以上的感動。我在四年前始得此書的日譯本，記得曾流了淚三日夜讀畢，就是后來在翻譯或隨便閱讀時，還深深地感到刺激，不覺眼睛潤濕。這不是悲哀的眼淚，乃是慚愧和感激的眼淚。除了人的資格以外，我在家中早已是二子二女的父親，在教育界是執(zhí)過十余年的教鞭的教師。平日為人為父為師的態(tài)度，讀了這書好像丑女見了美人，自己難堪起來，不覺慚愧得流淚。
      書中敘述親子之愛，師生之情，朋友之誼，鄉(xiāng)國之感，社會之同情，都已近于理想的世界，雖是幻影，使人讀了覺到理想世界的情味，以為世間要如此才好。于是不覺就感激了流淚。
      這書一般被認(rèn)為是有名的兒童讀物，但我以為不但兒童應(yīng)讀，實可作為普通的讀物。特別地應(yīng)介紹給與兒童有直接關(guān)系的父母教師們，叫大家流些慚愧或感激之淚。
      學(xué)校教育到了現(xiàn)在，真空虛極了。單從外形的制度上、方法上，走馬燈似的更變迎合，而于教育的生命的某物，從未聞有人培養(yǎng)顧及。好像掘池，有人說四方形好，有人又說圓形好，朝三暮四地改個不休，而于池的所以為池的要素的水，反無人注意。教育上的水是什么？就是情，就是愛。教育沒有了


      情愛，就成了無水的池，任你四方形也罷，圓形也罷，總逃不了一個空虛。
      因了這種種，早想把這書翻譯。多忙的結(jié)果，延至去年夏季，正想鼓興開譯，不幸我唯一的妹因難產(chǎn)亡了。于是心灰意懶地就仍然延擱起來。既而，心念一轉(zhuǎn)，發(fā)了為紀(jì)念亡妹而譯這書的決心，這才偷閑執(zhí)筆，在《東方雜志》連載。中途因忙和病，又中斷了幾次，等全稿告成，已在亡妹周年忌后了。
      這書原名《考萊》，在意大利語是“心”的意思。原書在一九○四年已出三百版，各國大概都有譯本，書名卻不一致。我所有的是日譯本和英譯本，英譯本雖仍作《考萊》，下又標(biāo)《一個意大利小學(xué)生的日記》幾字，日譯本改稱《愛的學(xué)�！罚ㄈ兆g本曾見兩種，一種名《真心》，忘其譯者，我所有的是
      三浦修吾氏譯，名《愛的學(xué)�！返模�。如用《考萊》原名，在我國不能表出內(nèi)容，《一個意大利小學(xué)生的日記》，似不及《愛的學(xué)�！穪淼煤唵�。但因書中所敘述的不但是學(xué)校，連社會及家庭的情形都有，所以又以己意改名《愛的教育》。這書原是描寫情育的，原想用《感情教育》作書名，后來恐與法國佛羅貝爾的小說《感情教育》混同，就棄置了。


      譯文雖曾對照日英二種譯本，勉求忠實，但以兒童讀物而論，殊愧未能流利生動，很有須加以推敲的地方�？墒沁z憾得很，在我現(xiàn)在實已無此工夫和能力。此次重排為單行本時，除草草重讀一過，把初刷誤植處改正外，只好靜待讀者批評了。
《東方雜志》記者胡愈之君，關(guān)于本書的出版，曾給予不少的助力；鄰人劉薰宇君、朱佩弦君，是本書最初的愛讀者，
每期稿成即來閱讀，為盡校正之勞；封面及插畫，是鄰人豐子愷君的手筆。都足使我不忘。刊開明書店版《愛的教育》
      一九二四年十月一日


      序


      特將此書奉獻(xiàn)給九歲至十三歲的小學(xué)生們。


      也可以用這樣的書名：《一個意大利市立小學(xué)三年級學(xué)生寫的一學(xué)年之紀(jì)事》�！�—然而我說：一個三年級的小學(xué)生，我不能斷定他就能寫成恰如此書所印的一般。他是本自己的能力，慢慢地筆記在校內(nèi)校外之見聞及思想于一冊而已。年終他的父親為之修改，仔細(xì)地未改變其思想，并盡可能保留兒子所說的這許多話。四年后，兒子入了中學(xué)，重讀此冊，并憑自己記憶力所保存的新鮮人物又添了些材料。


      親愛的孩子們，現(xiàn)在讀這書吧，我希望你們能夠滿意，而且由此得益！


      ��！”“金發(fā)兒萬歲！”一個將校把自己掛著的勛章投了過去，還有一個走近去吻他的額。有人繼續(xù)將花草投過去，落雨般地落在那可憐的少年的腳上、染著血的臂上、黃金色的頭上。少年橫臥在草地上，露出蒼白的笑臉，好像是聽到許多人的稱贊，很滿足于自己的為國犧牲！


      每月例話


      少年筆耕


      敘利亞是小學(xué)五年級生，十二歲，是個黑發(fā)白皮膚的小孩。他父親在鐵路做雇員，在敘利亞以下還有許多兒女，一家營著清苦的生計，還是拮據(jù)不堪。父親不以兒女為累贅，一味愛著他們，對敘利亞百事依從，唯有學(xué)校的功課，卻毫不放松地督促他用功。這是因為想他快些畢業(yè)，得著較好的位置，來幫助一家生計的緣故。


      父親年紀(jì)大了，并且因為一向辛苦，面容更老。一家生計全負(fù)在他肩上。他于日間在鐵路工作以外，又從別處接了書件來抄寫，每夜執(zhí)筆伏案到很遲才睡。近來，某雜志社托他寫封寄雜志給定戶的封條，用了大大的正楷字寫，每五百條寫費六角。這工作好像很辛苦，老人每于食桌上向自己家里人叫苦：


      “我眼睛似乎壞起來了。這個夜工，要縮短我的壽命呢！” 
      有一天，敘利亞向他父親說：“父親！我來替你寫吧。我能寫得和你一樣好�！� 
      父親終不許可：“不要，你應(yīng)該用你的功。功課，在你是大事，就是一小時，我也不愿奪了你的時間。你雖有這樣的好意，
但我決不愿累你。以后不要再說這話了。” 


      敘利亞向來知道父親的脾氣，也不強請，獨自在心里設(shè)法。他每夜夜半聽見父親停止工作，回到臥室里去。有好幾次，十二點鐘一敲過，立刻聽到椅子向后拖的聲音，接著就是父親輕輕回臥室去的步聲。一天晚上，敘利亞等父親去睡了后，起來悄悄地著好衣裳，躡著腳步走進(jìn)父親寫字的房子里，把洋燈點著。案上擺著空白的紙條和雜志定戶的名冊，敘利亞就執(zhí)了筆，仿著父親的筆跡寫起來，心里既歡喜又有些恐懼。寫了一會兒，條子漸漸積多，放了筆把手搓一搓，提起精神再寫。一面動著筆微笑，一面又側(cè)了耳聽著動靜，怕被父親起來看見。寫到一百六十張，算起來值兩角錢了，方才停止，把筆放在原處，熄了燈，躡手躡腳地回到床上去睡。


      第二天午餐時，父親很是高興。原來他父親一點不察覺。每夜只是機械地照簿謄寫，十二點鐘一敲就放了筆，早晨起來把條子數(shù)一數(shù)罷了。那天父親真高興，拍著敘利亞的肩說：
      “喂！敘利亞！你父親還著實未老哩！昨晚三小時里面，工作要比平常多做三分之一。我的手還很自由，眼睛也還沒有花�！�


      敘利亞雖不說什么，心里卻快活。他想：“父親不知道我在替他寫，卻自己以為還未老呢。好！以后就這樣去做吧�！� 


      那夜到了十二時，敘利亞仍起來工作。這樣經(jīng)過了好幾天，父親依然不曾知道。只有一次，父親在晚餐時說：“真是奇怪！近來燈油突然費多了�！睌⒗麃喡犃税敌�，幸而父親不再說別的，此后他就每夜起來抄寫。


      敘利亞因為每夜起來，漸漸睡眠不足，朝起覺著疲勞，晚間復(fù)習(xí)要打瞌睡。有一夜，敘利亞伏在案上睡熟了，那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的打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