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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仁妮.葛朗臺
《歐仁妮·葛朗臺/世界名著典藏》是《人間喜劇》中的代表作品之一,以寫實(shí)的筆墨描寫了資產(chǎn)階級暴發(fā)家的罪惡手段:葛朗臺控制市場、哄抬物價、大搞公債投機(jī)、放高利貸;查理販賣人口、偷稅走私、勾結(jié)海盜等。同時,還生動地刻畫了葛朗臺的愛財如命:妻子病危,他竟舍不得請醫(yī)生;妻子死后逼迫女兒歐仁妮放棄繼承母親遺產(chǎn)的權(quán)利;眼看著弟弟破產(chǎn)自殺而不去救助;逼走了侄兒,制造了歐仁妮的愛情悲劇。
《歐仁妮·葛朗臺/世界名著典藏》作品以吝嗇鬼葛朗臺的家庭生活和剝削活動為主線,以歐仁妮的愛情和婚姻悲劇為中心事件,層層剖析了葛朗臺的罪惡發(fā)家史和泯滅人性的拜金主義,成功地刻畫了世界文學(xué)史中不朽的吝嗇鬼形象,深刻地揭露了資產(chǎn)階級的貪婪本性和資本主義社會中人與人之間冷酷無情的金錢關(guān)系。
本書看點(diǎn)
《人間喜劇》中“完美的描寫之一”,“沒有毒藥、沒有尖刀、沒有流血的平凡悲劇”,深刻揭露金錢泯滅人性的悲劇,成功塑造了世界文學(xué)史上赫赫有名的一大吝嗇鬼形象——葛朗臺。
名家名譯
上海師范大學(xué)教授、博士生導(dǎo)師、博士后流動站負(fù)責(zé)人,著名翻譯家鄭克魯經(jīng)典譯本。
經(jīng)典完美呈現(xiàn)
本書用紙高端、印刷環(huán)保、裝幀精美、版式疏朗字號大,全書搭配國際大師珍貴原版插圖,以完美的制作呈現(xiàn)經(jīng)典,相信會給你帶來非常好的閱讀體驗(yàn)。
名社打造
中央編譯出版社是全國百佳出版社,是一家中央級專業(yè)翻譯出版社。
名家推薦
本套世界文學(xué)名著,選用名家的全譯本,并配有精美的國際大師插圖,在內(nèi)容和形式上,將營造很好的閱讀體驗(yàn)。這在國內(nèi)的名著出版工作中,是非常難得的。
——國際翻譯界大獎“北極光”杰出文學(xué)翻譯獎得主許淵沖
巴爾扎克(1799—1850),19世紀(jì)法國偉大的批判現(xiàn)實(shí)主義作家,歐洲批判現(xiàn)實(shí)主義文學(xué)的奠基人和杰出代表。法國現(xiàn)實(shí)主義文學(xué)成就較高者之一。卷帙浩繁的巨著《人間喜劇》共91部小說,在文學(xué)史上占有突出的地位,書中描繪了2400多個人物,充分展示了19世紀(jì)上半葉法國社會生活,是人類文學(xué)史上罕見的文學(xué)豐碑,被稱為法國社會的“百科全書”。《歐仁妮·葛朗臺》和《高老頭》被公認(rèn)為他的代表作。
譯者簡介:
鄭克魯,上海師范大學(xué)教授,博士生導(dǎo)師,博士后流動站負(fù)責(zé)人,國家重點(diǎn)學(xué)科上海師范大學(xué)比較文學(xué)與世界文學(xué)學(xué)科點(diǎn)負(fù)責(zé)人,曾獲多項(xiàng)上海及中國社科院科研成果獎。著有專著《法國文學(xué)論集》《繁花似錦——法國文學(xué)小史》《雨果》《情與理的王國——法國文學(xué)評論集》等,譯著有《基督山恩仇記》《沙漠里的愛情》《魔沼》《雨果散文》《卡夫卡》等,主編了《外國文學(xué)作品提要》《法國文學(xué)譯叢》《外國文學(xué)史》《外國文學(xué)作品選》《外國現(xiàn)代派作品選》等。
獻(xiàn)給瑪麗亞
序言(1833—1839)
歐仁妮·葛朗臺
將近十一點(diǎn),飯吃完了,葛朗臺對娜儂說:“把東西都撤掉,把桌子騰出來。”他望著歐仁妮說,“我們欣賞你的小金庫可以更自在些。說實(shí)在的,錢不算少了。你足足擁有五千九百五十九法郎,再加上今天上午的四十法郎,總共是六千法郎差一法郎。那么我給你這個法郎,湊足整數(shù),因?yàn)椋阒,小寶貝……喂,娜儂,你為什么在聽我們說話?掉轉(zhuǎn)腳跟,去干你的活吧!
娜儂走了。
“聽好了,歐仁妮,你必須把你的金幣給我。你不會拒絕給你爸爸吧,小寶貝,嗯?”兩個女人沉默不語。
“我呀,我沒有金子了。以前有,眼下沒有了。我會還給你六千法郎的利弗爾,你按照我告訴你的辦法投放出去。別想什么壓箱錢了。我把你嫁出去的時候——這很快了,我會給你找一個丈夫,他會給你最美的壓箱錢,是本省聞所未聞的。聽好了,小寶貝。當(dāng)下有個
好機(jī)會:你可以拿你的六千法郎買公債,每半年有二百法郎的利息,不用付稅,也沒有什么補(bǔ)貼,不用怕冰雹、霜凍和水淹,沒有什么影響收入。也許你不忍心同你的金幣分手,嗯,小寶貝?還是都拿來給我吧。我會替你搜集金幣、荷蘭金幣、葡萄牙金幣、印度盧比、熱那亞金幣;加上你生日我給你的金幣,在三年中,你就會恢復(fù)半數(shù)你漂亮的小金庫。你看怎么樣,小寶貝?抬起頭來。得了,去把小金庫拿來吧。我把錢的生死秘訣告訴你了,你真該吻吻我的眼睛。金錢當(dāng)真像人一樣有生命。擠擠搡搡,來來去去,出汗,生育!
歐仁妮站起身來,朝門口走了幾步之后,倏然回過身來,面對面望著父親,對他說:“我的金幣沒有了!
“你的金幣沒有了!”葛朗臺猶如一匹聽到十步處大炮轟鳴的馬一樣,兩腿一挺,直立起來,高聲叫道。
“沒有了,我沒有金幣了!
“你搞錯了,歐仁妮!
“沒有了!
“真見鬼了!”
每當(dāng)葛朗臺這樣賭咒時,地板都在震動。
“神圣的天主喲!太太的臉多蒼白啊。”娜儂叫道。
“葛朗臺,你發(fā)這么大火,要把我嚇?biāo)赖!笨蓱z的女人說。
“咄,咄,咄,咄,你們這些人,你們家的人是死不了的!歐仁妮,你把金幣派什么用場了?”他喊道,向她撲去。
“父親,”女兒在葛朗臺太太身邊跪下來說,“我母親非常難受。瞧,別把她逼死啊。”
葛朗臺看到妻子以前那么蠟黃的面孔變得煞白,惶恐起來。
“娜儂,過來幫我躺下,”母親用微弱的聲音說,“我要死了!
娜儂當(dāng)即去幫女主人,歐仁妮也這樣做。她們費(fèi)了好大的勁才把她攙到樓上她的房間里,因?yàn)樗罉翘荻家ト醯玫瓜。只剩下葛朗臺一個人。然而,過了一會兒,他走上七八級樓梯,叫道:
“歐仁妮,你母親躺下以后,你下來!
“好的,父親!
她安慰了母親一番,很快就下樓來。
“女兒,”葛朗臺對她說,“你要告訴我,你的金幣哪兒去了?”
“父親,如果您給我的禮物,我不能完全支配,您就拿回去吧。”歐仁妮冷冷地說,一面在壁爐上尋找拿破侖金幣,還給了他。
葛朗臺趕快抓住拿破侖金幣,塞進(jìn)他的背心小口袋。
“我想我以后什么也不會給你了,不僅是這個!”他說著用拇指甲彈了一下門牙,“你不尊重你父親,因此你不信任他,你不知道什么是父親。如果他對你不是一切,他就什么也不是。你的金幣到哪兒去了?”
“父親,我愛您,也尊重您,即使您大發(fā)雷霆;但是我要非常謙卑地向您指出,我已經(jīng)二十二歲了。您常常對我說,我成年了,讓我明白這一點(diǎn)。我將我的錢用來做了我樂意做的事,請放心,錢投放在一個好地方……”
“在哪兒?”
“這是一個不能說出來的秘密,”她說,“您沒有自己的秘密嗎?”
“我不是家長嗎?我不能有自己的事務(wù)嗎?”
“我也有自己的事!
“如果你不能對你父親說出這件事,就準(zhǔn)定是壞事,葛朗臺小姐!
“是件好事,而我不能告訴我的父親!
“至少,你什么時候把金幣送掉的?”
歐仁妮搖搖頭。
“你生日那天還在吧?”
歐仁妮出于愛情的狡猾,不下于她的父親出于吝嗇的狡猾,她再一次搖搖頭。
“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固執(zhí),這樣的搶掠。”葛朗臺用越來越升高的聲音說,聲音逐漸響徹整幢房子,“怎么!在我自己的房子里,在我家里,有人拿走我的金子!只有這么一點(diǎn)金子!而且我不知道是誰拿的!金子是寶貴的東西。老實(shí)巴交的姑娘會犯錯誤,把東西送掉,這種事在大貴族,甚至在市民家都見得到;但是,把金幣送人呢,因?yàn)槟惆呀饚潘徒o了某個人,是嗎?”
歐仁妮不動聲色。
“誰見過這樣的姑娘?我是你的父親嗎?如果你把金幣投放了,總有一個收據(jù)……”
“我有沒有自由做我認(rèn)為合適的事呢?金幣是我的嗎?”
“但你是一個孩子!
“成年了。”
葛朗臺被女兒的邏輯弄得啞口無言,臉色蒼白,跺腳,咒罵;隨后,他終于找到了話說,嚷道:
“你這個姑娘是條該死的毒蛇!啊!壞種,你很清楚我愛你,你濫用我的感情。你掐死自己的父親!沒錯,你把我們的財產(chǎn)扔到那個穿摩洛哥皮靴的叫花子腳下。真該死,我不能剝奪你的繼承權(quán),天殺的!但是我詛咒你,詛咒你、你的堂弟,還有你的孩子們!這樣做你不會看到有什么好結(jié)果的,明白嗎?如果是給沙爾……但是不,這不可能。什么!這個可惡的花花公子居然會搶劫我的東西……”
他望著女兒;她一聲不吭,冷漠無情。
“她動也不動,不眨眼睛,比我葛朗臺還葛朗臺。你至少不是把金幣白送人的吧?喂,說呀!”
歐仁妮望著她的父親,那種譏諷的目光冒犯了他。
“歐仁妮,你是在我家里,在你父親家里。你想待下去,就得聽從他的吩咐。教士囑咐你服從我!
歐仁妮低下頭去。葛朗臺接著說:
“你拿我最珍視的東西來傷害我,我只想看到你服從我;氐侥愕姆块g去,待在那里,直到我允許你出來。娜儂會給你端去面包和水。你聽到我的話了嗎,走呀!”
歐仁妮淚如雨下,跑到母親身邊。葛朗臺在花園里踩著積雪繞了好多圈,感覺不到冷。他料到女兒大概在他妻子房里。他想當(dāng)場抓住她違抗他的命令,便像貓一樣輕捷地爬上樓梯。正當(dāng)歐仁妮將臉埋在母親懷里,葛朗臺太太撫摸著她的頭發(fā)時,他出現(xiàn)在妻子的房間里。
“別傷心,可憐的孩子,你父親會消氣的!
“她沒有父親了,”箍桶匠說,“太太,您和我,怎么生出這樣一個不聽話的孩子?教育得真好,還是信教的呢。怎么,你不在自己房里?得了,去坐牢,去坐牢,小姐!
“您要把我女兒奪走嗎,先生?”葛朗臺太太說,露出燒得通紅的臉。
“如果您想把她留在身邊,就把她帶走,你們兩個都從我家里出去。天殺的……金幣在哪兒?用作什么啦?”
歐仁妮站了起來,傲然地望了父親一眼;氐阶约悍坷,老頭把門鎖上了。
“娜儂,”他喊道,“滅掉廳堂的火。”
他過來坐在妻子壁爐角上的扶手椅里,對她說:
“她一準(zhǔn)把金幣給了那個引誘她的壞蛋沙爾,他就想要我們的錢!
葛朗臺太太看到女兒所處的危險,出于對她的感情,找到了足夠的力量顯得表面冷靜,裝聾作啞。
“這一切我一點(diǎn)不知道,”她回答,側(cè)身轉(zhuǎn)向靠墻那邊,免得忍受丈夫閃閃發(fā)亮的目光!澳氵@樣暴跳如雷,我受不了,我相信我的預(yù)感,我要伸直了腿被抬出去了。先生,我想,至少我從來沒有引起您煩惱,這回您就放過我吧。您的女兒愛您,我相信她像初生的孩子一樣純潔無邪,因此,別難為她,收回成命吧。天氣寒冷徹骨,您會引起她生場大病的。”
“我既不想看見她,也不想和她說話。她要待在自己的房里,只有面包和水,直到她滿足自己的父親為止。見鬼,一個家長應(yīng)該知道家里的金幣到哪兒去了。她手里的盧比也許法國只有這么幾枚,還有熱那亞金幣、荷蘭金幣!
“先生,歐仁妮是我們的獨(dú)生女,即使她把金幣扔到水里……”
“扔到水里?”老頭喊道,“扔到水里!您瘋了,太太。我說話算數(shù),這個您是知道的。如果您想讓家里太平,就叫女兒坦白交代,把她的話套出來。女人之間要比我們男人說得通。不管她做了什么事,我決不會把她吃了。她怕我嗎?即使她把她的堂弟從頭到腳都用金子包裝起來,他也已經(jīng)在茫茫大海上了,哼,我們也追不上了……”
“那么,先生?”
葛朗臺太太由于神經(jīng)緊張,或者由于她女兒的苦難使她格外慈愛和聰明,她答話時洞察到丈夫的皮脂囊腫可怕地動了一下;她改變了想法,但沒有改變語氣:
“那么,先生,我對女兒比您有更大的控制力?她什么也沒對我說,她像您一樣!
“該死的!今天上午您真會說話!咄,咄,咄,咄,我相信您在嘲弄我。您也許和她串通好了!
他盯著他的妻子。
“當(dāng)真,先生,如果您想要我的命,您就這樣做下去好了。我對您說吧,先生,哪怕要送掉我的命,我還是要對您再說一遍:您這樣對待女兒是做錯了,她比您講理。這筆錢是屬于她的,她只會好好使用,只有天主有權(quán)知道我們做的好事。先生,我求您,饒了歐仁妮吧!……這樣,您也會減輕您大發(fā)雷霆對我的打擊,您也許會救我一命。我的女兒,先生,把我的女兒還給我。”
“我走了,”他說,“家里待不下去了,母女倆說的和議論的都好像……呸!呸!你給了我這樣不近情理的新年禮物,歐仁妮,”他喊道,“好,好,哭吧!你現(xiàn)在做的事將來會后悔的,你明白嗎?一個月吃兩次圣餐有什么用?你居然把你父親的金幣偷偷送給一個游手好閑的家伙,到你沒有什么可以給他的時候,他會把你的心也吞掉。你會看到你的沙爾穿著摩洛哥皮靴,不讓人碰一下的神態(tài)。他值幾個錢!他沒有心肝,也沒有靈魂,因?yàn)樗麤]有得到她父母的同意,竟敢拿走一個可憐姑娘的寶物!
大門關(guān)上以后,歐仁妮走出房間,來到母親身邊,對母親說:
“您為了女兒,真夠勇敢的!
“孩子,你看,做了不讓做的事,我們落到什么田地……你讓我撒了一次謊。”
“噢!我會懇求天主只責(zé)罰我一個人!
“真的嗎,”娜儂慌里慌張地跑來說,“小姐今后只有面包和水嗎?”
“那有什么大不了,娜儂?”歐仁妮平靜地說。
“。≈魅思业呐畠褐桓沙悦姘业菇(jīng)常吃果醬,不行,不行。”
“都別說了,娜儂!睔W仁妮說。
“我就閉嘴不說,但是等著瞧吧。”
二十四年來,葛朗臺第一次獨(dú)自一個人吃飯。
“先生,您可變成單身漢了!蹦葍z對他說,“家里有兩個女人,還做單身漢,真不是滋味!
“我沒有對你說話。閉上你的嘴,要不然我就轟你出去。你鍋?zhàn)永镌谥笫裁矗课衣牭綘t子上有煮開的聲音。”
“我在熬油……”
“今晚有客人來,把壁爐生起來。”
克呂紹一家、德·格拉散太太和她的兒子在八點(diǎn)鐘來到,很驚訝見不到葛朗臺太太和她的女兒。
“我的妻子有點(diǎn)不舒服,歐仁妮在她身邊!崩掀咸褕@主回答,他的臉絲毫沒有流露出激動。
閑扯了一小時,上樓去看望葛朗臺太太的德·格拉散太太下來了,大家問她:
“葛朗臺太太身體怎么樣?”
“情況不好,很不好,”她說,“我覺得她的身體狀況真的令人擔(dān)心。在她這樣的歲數(shù),應(yīng)該格外小心,葛朗臺老爹!
“再說吧!逼咸褕@主漫不經(jīng)心地回答。
大家告辭了。當(dāng)克呂紹一家來到街上時,德·格拉散太太對他們說:
“葛朗臺家出什么事了。母親病得很重,而她并沒覺察。女兒眼睛通紅,仿佛哭了很久。莫非他們不順著她的意嫁出她了嗎?”
葡萄園主睡下后,娜儂穿著軟底鞋悄無聲息地來到歐仁妮的房間,給她一個用蒸鍋?zhàn)龅娜怙灐?
“瞧,小姐,”好心的女仆說,“柯努瓦耶給了我一只野兔。您吃得這么少。這個肉餅夠你吃一星期;已經(jīng)凍過了,不會壞的。至少,您不用干吃面包了。那樣會傷身體。”
“可憐的娜儂!睔W仁妮握緊她的手說。
“我做得很不錯,是精心制作的,他一點(diǎn)沒有發(fā)覺。豬油、香料都是從我的六法郎里開支的;這幾個錢我做得了主!
然后,她似乎聽到了葛朗臺的聲音,就溜掉了。
幾個月內(nèi),葡萄園主經(jīng)常在白天不同的時間來看他的妻子,不提女兒的名字,不去看她,連一點(diǎn)涉及她的話也沒有。葛朗臺太太沒有離開過她的臥房,日漸一日,她的病情加重了。什么也不能使老箍桶匠回心轉(zhuǎn)意。他像一座花崗巖的橋墩一樣毫不動搖、嚴(yán)峻和冷酷。他繼續(xù)按自己的習(xí)慣來來去去;但是他不再口吃了,很少交談,做買賣時表現(xiàn)得比以往任何時候更加苛刻。他在計算中常常出錯。
“葛朗臺家出事了。”克呂紹一派和格拉散一派這樣說。
“葛朗臺家究竟出了什么事呢?”索繆人在所有晚會上一般都會提出這樣的問題。
歐仁妮上教堂由娜儂陪伴。走出教堂時,如果德·格拉散太太對她說話,她回答時總是閃爍其詞,滿足不了對方的好奇心。然而,兩個月以后,不論是對三個克呂紹,還是對德·格拉散太太,都不可能隱瞞囚禁歐仁妮的秘密。到一定時候,她老不見客,也缺少托詞來掩飾了。再有,也不知道是誰把秘密泄露出去的,全城人獲悉,從元旦開始,葛朗臺小姐被她父親嚴(yán)令關(guān)在自己房里,只有面包和水,沒有火取暖;而娜儂給她做好吃的,夜里端給她。大家甚至知道,少女只在她父親離家時,才能去看望和照顧她母親。于是葛朗臺的行為受到嚴(yán)厲指責(zé)。全城人認(rèn)為他簡直無法無天,回想起他的背信棄義和苛刻,他成了千夫所指。他經(jīng)過時,大家指指戳戳,竊竊私語。當(dāng)他的女兒由娜儂陪伴,穿過彎彎曲曲的街道去望彌撒和做晚禱時,所有居民都趴在窗口上,好奇地觀察這個富有的女繼承人的儀態(tài)和臉色,她臉上流露出愁容和一種天使般的溫柔。她被囚禁,失去父親的寵愛,對她來說算不了什么。她不是可以看到世界地圖、小木凳、花園、墻垣嗎?她不是總在回味愛情的吻留在她嘴唇上的甘飴嗎?在一段時間里,她不知道城里人對她的議論,她的父親也不知道。她在天主面前是虔誠和純潔的,她的意志和愛情幫助她耐心地承受父親的憤怒和報復(fù)。
但是有一種深深的痛苦壓倒了其他一切痛苦。她母親的健康每況愈下,這個溫柔慈祥的女人由于臨近死亡的靈魂投射出的光輝而變得更美了。歐仁妮時常責(zé)備自己無意中造成了吞噬母親生命這種殘酷而慢慢進(jìn)展的疾病。這種悔恨,雖然得到母親的勸慰,卻把她和她的愛情縛得更緊。每天早上,父親一出門,她就來到母親床前,娜儂給她端來早餐。但是,可憐的歐仁妮因母親的痛苦而痛苦,愁容滿面;她暗暗示意娜儂看她母親的臉色,哭泣著,不敢提到堂弟。葛朗臺太太不得不先對她說:
“他在哪兒?為什么他不寫信?”
母女倆根本不知道路程有多么遙遠(yuǎn)。
“讓我們心里想著他,母親,”歐仁妮回答,“而不用提到他。您在生病,您比一切都重要!
一切就是指他。
“孩子們,”葛朗臺太太常說,“我一點(diǎn)不留戀生活。天主保佑我,讓我高高興興地考慮我苦難的盡頭。”
這個女人的話始終是圣潔和虔誠的。在當(dāng)年的最初幾個月,當(dāng)她丈夫在她身邊吃早飯,在她房里踱來踱去時,她反復(fù)對他說同樣的話,語氣溫柔,但很堅決,一個女人在行將就木時,反倒有了一輩子未曾有過的勇氣。
當(dāng)他淡淡地問她一句身體怎樣時,她總是這樣回答他:
“先生,謝謝您對我身體的關(guān)心,但是,如果您想讓我在臨終時好受一些,減輕痛苦,那么您就放過我們的女兒吧;表現(xiàn)出您是個基督徒、好丈夫和好父親吧!
聽到這些話,葛朗臺坐在床邊,好似一個看到驟雨來臨,不慌不忙躲到一個門洞下的行人。他沉靜地聽著妻子說話,不作回答。要是她用動人肺腑、溫柔親切、虔誠感人的話去懇求他時,他便說:“可憐的太太,你今天臉色蒼白得有點(diǎn)嚇人。”他的額頭像砂巖,他的嘴唇抿緊,仿佛表現(xiàn)出徹底遺忘了女兒。甚至他幾乎一成不變的含含糊糊的回答,使妻子蒼白的臉上老淚縱橫,他也無動于衷。
“愿天主原諒您,先生,”她說,“就像我原諒您一樣,您有朝一日會需要寬恕的!
自從妻子病倒以后,他再也不敢發(fā)出可怕的“咄,咄,咄,咄”。可是,這個溫柔的天使,雖然面孔的丑陋日漸消失,代之以閃現(xiàn)出的精神美,他的專制卻沒有緩和。她對人肝膽相照,禱告的力量使她臉上粗糙難看的線條凈化了,變得細(xì)膩,使她的面孔發(fā)出光彩。有些圣潔的臉,心靈的活動最終會改變外貌的粗俗丑陋,思想的崇高和純潔又會使之散發(fā)出特殊的活力,這種容貌的改變誰沒有見過呢?痛苦損耗著這個面容憔悴的女人,她的容貌的改變,對這個心如鐵石的老箍桶匠也起著作用,盡管是很微弱的。他的話不那么盛氣凌人了,但整天沉默寡言,保持家長的威勢主宰著他的行動。他忠心耿耿的娜儂一出現(xiàn)在菜市場上,對她主人旁敲側(cè)擊和指責(zé)的話便會突然傳到她耳朵里;盡管輿論公開譴責(zé)葛朗臺老頭,女仆卻為東家爭面子。
“喂,”她對那些攻擊葛朗臺的人說,“難道我們老了不都一樣變得心腸更硬嗎?干嗎你們不愿意他變得心硬一點(diǎn)呢?你們別胡說八道。小姐生活得像女王一樣。她不見客,那是她自己喜歡。再說,我的東家自有重要的原因!
將近春末的一天傍晚,葛朗臺太太由于受到比疾病更嚴(yán)重的煩惱的折磨,盡管祈求,也沒能讓歐仁妮和她父親和解,便把自己的內(nèi)心痛苦告訴了克呂紹叔侄。
“讓一個二十三歲的女兒只吃面包和水嗎?……”蓬封庭長大聲說,“而且毫無道理。這已構(gòu)成了拷打虐待罪,她可以起訴,無論如何……”
“得了,侄兒,”公證人說,“別說你在法庭上那些莫名其妙的話了。放心吧,太太,明天我讓人結(jié)束這場囚禁!
聽到有人談?wù)撟约海瑲W仁妮走出她的房間。
“兩位先生,”她高傲地走上前去說,“我請求你們別管這件事。我的父親是一家之主。只要我住在他家里,我就應(yīng)該服從他。他的行為用不著別人贊成或反對,他只對天主負(fù)責(zé)。我要求你們以友誼為重,絕口不提這件事。指責(zé)我的父親,等于攻擊我們的尊嚴(yán)。兩位先生,我感謝你們對我的關(guān)心;如果你們能制止我偶爾聽到的在城里傳播的流言蜚語,我將更加感激你們!
“她說得對!备鹄逝_太太說。
“小姐,阻止閑言碎語的最好方式,就是恢復(fù)您的自由!崩瞎C人肅然起敬地回答。他被幽禁、憂愁和愛情刻寫在歐仁妮臉上的美打動了。
“那么,我的女兒,讓克呂紹先生費(fèi)心安排這件事吧,因?yàn)樗WC能成功。他了解你父親,知道該怎樣行事。如果你想看到我在來日無多的余生過得快活,那就必須不惜一切代價讓你父親同你和解!
第二天,葛朗臺按照囚禁歐仁妮以來養(yǎng)成的習(xí)慣,在小花園里轉(zhuǎn)幾圈。他利用歐仁妮梳洗的時候出來散步。老頭走到大核桃樹底下,躲在樹干后面,好一會兒注視著女兒的長發(fā),他的腦海里準(zhǔn)是在游移不定:是按著性子堅持下去呢?還是去擁抱他的女兒?他常常坐在那張小木凳上,沙爾和歐仁妮就曾在那里海誓山盟。這時,她也在偷窺她的父親,或者從鏡子里張望父親。如果他站起來,重新散步,她就故意坐在窗前,觀察起墻垣來,墻上懸掛著鮮艷奪目的花卉:從裂縫中長出鐵線蕨、田旋花、一種黃色或白色的多肉植物、一株在索繆和圖爾的葡萄園里常見的景天草。公證人很早就來了,看到老葡萄園主在這六月的艷陽天坐在小木凳上,背靠在分界共有墻上,專心致志地望著女兒。
“有何貴干呀,公證人克呂紹?”他看到公證人,問道。
“我來跟您談點(diǎn)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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