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作人自編集:老虎橋雜詩》是周作人自編集中僅有的一本舊體詩合集,大部分寫于南京老虎橋獄中,故名。集中《苦茶庵打油詩》及補遺寫在一九四五年之前,前者曾收入《立春以前》;《炮局雜詩》《忠舍雜詩》《往昔三十首》《丙戌歲暮雜詩》《丁亥暑中雜詩》均作于獄中,內(nèi)容涉及往昔讀書心得、詠史、憶往懷鄉(xiāng)等,“情動于中而形于言”, 反思生平,表白心境,至為深切;《題畫絕句》為詠物之作;《兒童雜事詩》則以詩的形式講兒童生活、故事,表達兒童觀,清新別致,在香港及內(nèi)地曾以各種形式多次出版,廣受歡迎。
關于《老虎橋雜詩》
止 庵
周作人一生有兩段時間,寫作舊體詩較成規(guī)模。先是一九三七年至一九四五年,作品編為兩組,一曰“苦茶庵打油詩”,二十四首,曾收入《立春以前》;一曰“苦茶庵打油詩補遺”,二十首。后是一九四六年至一九四九年,主要寫于南京老虎橋獄中,故名“老虎橋雜詩”。一九四七年七月二十日作《雜詩題記》,此時已完成《炮局雜詩》、《忠舍雜詩》、《往昔三十首》、《丙戌歲暮雜詩》、《丁亥暑中雜詩》和《兒童雜事詩》之甲、乙二編及序,正合《題記》所云“這回所收錄的共有一百五十首以上”。其后又寫了附于《題記》之后的“寒暑多作詩”一首,《兒童雜事詩》之丙編,《題畫絕句》之大部分,《擬題壁》則作于出獄之日。寄居上海時則寫了《題畫絕句》最后之《為唐令淵女士題畫》五首。這些詩作陸續(xù)增補進《老虎橋雜詩》!独匣螂s詩》在周作人生前未能出版。六十年代初,先后托朱省齋、鄭子瑜在海外付梓,均未果,周氏為此所擬《老虎橋雜詩》目錄及序和《知堂雜詩抄》目錄及序尚存。周氏身后,《兒童雜事詩》曾先后由香港崇文書局(一九七三年)、文化藝術出版社(一九九一年)、中華書局(一九九九年)、岳麓書社(二○○五年)影印出版。岳麓書社又在鄭子瑜抄《知堂雜詩抄》基礎上調(diào)整增補,于一九八七年一月出版《知堂雜詩抄》。
現(xiàn)存周作人《老虎橋雜詩》部分原稿,系線裝一冊,共六十一個折頁。前有目錄,以下依次為《忠舍雜詩》、《往昔三十首》、《丙戌歲暮雜詩》、《丁亥暑中雜詩》、《兒童雜事詩》、《雜詩題記》和《炮局雜詩》,末后二者目錄未列,另列有“題畫詩九十四首”,注云“未入此冊”!吨疑犭s詩》中缺《感逝詩》一組,注云“感逝詩四首并刪去”。另存谷林抄本《老虎橋雜詩》,共九十八紙,為六十年代初據(jù)周氏借給孫伏園的手稿過錄,《感逝詩》在焉,又有《題畫絕句》五十九首,—前述周作人所擬《老虎橋雜詩目錄》、《知堂雜詩抄目錄》中,《題畫絕句》均為五十九首,或許出借孫氏之前,已有刪略。
上述作者原稿及谷林抄本,內(nèi)容較岳麓版《知堂雜詩抄》多《炮局雜詩》一組十三首;《忠舍雜詩》未經(jīng)刪削為《老虎橋雜詩補遺》,多九首;《丙戌歲暮雜詩》和《丁亥暑中雜詩》未經(jīng)合并縮減為《丙戌丁亥雜詩》,多十一首及兩篇后記;《題畫》多《山水》之四,缺《梅花月季》;《題記》未刪節(jié)末尾一千八百余字;詩中小注也有補充,最后一次補充為《丁亥暑中雜詩》之《乞食》一首,署“六六年八月四日”。
周氏在《知堂回想錄· 監(jiān)獄生活》中說,他所寫的“七絕是牛山志明和尚的一派,五古則是學寒山子的,不過似乎更是疲賴一點罷了”。前者系指《忠舍雜詩》而言,而此前之《苦茶庵打油詩》正續(xù)編,其實也是如此,雖然筆墨清淡,詩意卻很苦澀;后者則說的《往昔三十首》、《丙戌歲暮雜詩》和《丁亥暑中雜詩》,寫得古樸渾厚,率直懇切。然而作者又復聲明實與志明、寒山有別,如《題記》所說:“他們更近于偈,我的還近于詩,未能多分解放,只是用意的誠實則是相同,不過一邊在宣揚佛法,一邊乃只是陳述凡人之私見而已!闭f來只是形式有所取法(包括不追求傳統(tǒng)舊詩那種意境在內(nèi)),指向卻很不同,如果說彼輩只求解脫,是禪家風范,周氏則是儒者述懷,更接近《古詩十九首》和陶詩了!犊嗖桠执蛴驮姟酚终f:“此外自然還有一位邵康節(jié)在,”也是就此而言。或者說周氏追隨志明、寒山破法,所破者但在尋常詩意,他于破之外尚有一立也。所以他說:“名稱雖然是打油詩,內(nèi)容卻并不是游戲,文字似乎詼諧,意思原甚正經(jīng)!薄秲和s事詩》別是一番路徑,乃因“偶讀英國利亞的詼諧詩,妙語天成,不可方物,略師其意”,又謂“實亦即是竹枝詞”,也非正統(tǒng)路數(shù),甚是生趣盎然,有如天籟。然而作者仍說:“我這一卷所謂詩實在乃只是一篇關于兒童的論文的變相,”所強調(diào)的還是這個意思!额}記》講到“雜詩”特別的一點長處:“假如用散文或白話詩便不能說得那么好,或者簡直沒法子說,”“如用別的韻語形式去寫,便決不能有此力量,倘想以散文表出之,則又所萬萬不能者也!比幸欢庍^于警辟,為散文或白話詩所不宜;舊詩卻可以如此,所以他是充分利用了這一特點。集中《炮局雜詩》以下五組,反思生平,表白心境,其深切處為別的作品(包括后來所寫《知堂回想錄》)所不及,特別值得注意。
此次據(jù)周作人《老虎橋雜詩》原稿整理出版,原稿所缺部分則據(jù)谷林抄本補入!啊吨疑犭s詩》悉擬刪去”云云原寫在《忠舍雜詩》之前,茲移作該組詩跋語。又周氏手訂目錄,集名“知堂雜詩抄”,則《苦茶庵打油詩》及《苦茶庵打油詩補遺》位列最前;集名“老虎橋雜詩”,則二組作為附錄,排在最后,F(xiàn)即據(jù)此將《苦茶庵打油詩》、《苦茶庵打油詩補遺》以及《老虎橋雜詩序》、《知堂雜詩抄序》列為附錄。以上四種,均采自岳麓書社一九八七年一月版《知堂雜詩抄》。
周作人(1885-1967),現(xiàn)代作家、翻譯家,原名櫆壽,字星杓,后改名奎綬,自號起孟、啟明(又作豈明)、知堂等,筆名仲密、藥堂等。浙江紹興人。青年時代留學日本,與兄樹人(魯迅)一起翻譯介紹外國文學。五四時期任教北京大學,在《新青年》《語絲》《新潮》等多種刊物上發(fā)表文章,論文《人的文學》《平民的文學》,詩《小河》等均為新文學運動振聾發(fā)聵之作。首倡美文,《喝茶》《北京的茶食》等創(chuàng)立了中國美文的典范。在外國文學藝術的翻譯介紹方面,尤其鐘情希臘日本文學,貢獻巨大。著有自編集《藝術與生活》《自己的園地》《雨天的書》等三十多種,譯有《日本狂言選》《伊索寓言》等。
題記
我于前清光緒甲午(一八九四)年進壽氏三味書屋讀書,傍晚講唐詩以代對課,為讀舊詩之始。辛丑(一九○一)以后在南京水師學堂,不知從何時起學寫古詩,今只記得有寫會稽東湖景色者數(shù)語,如云,
巖鴿翻晚風,池魚躍清響。又云,
瀟瀟幾日雨,開落白芙蓉。此蓋系暫任東湖學堂教課,寄住湖上時所作,當是甲辰(一九○四)年事。昔有稿本,題曰“秋草閑吟”,前有小序,系乙巳年作,今尚存,唯詩句悉已忘卻,但記有除夕作,中有云,
既不為大椿,便應如朝菌。一死息群生,何處問靈蠢。又七絕末二句云,
獨向龜山望松柏,夜烏啼上最高枝。龜山在故鄉(xiāng)南門外,先君殯屋所在地也。丙午(一九○六)年由江南督練公所派遣日本留學,至辛亥返國,此六年中未曾著筆,唯在劉申叔所辦之《天義報》上登過三首,其詞云,
為欲求新生,辛苦此奔走。學得調(diào)羹湯,歸來作新婦。
不讀宛委書,卻織夗央錦。織錦長一丈,春華此中盡。
出門有大希,竟事不一吷?羁顗嬘管,芳徽永斷絕。
此蓋諷刺當時女學生之多專習工藝家政者,詩雖是擬古,實乃已是打油詩的精神矣。
民國二年,范愛農(nóng)君以憤世自沉于越中,曾作一詩挽之,現(xiàn)在已全不記得,雖曾錄入記范愛農(nóng)的一篇小文中。六年至北京,改作白話詩,多登在《新青年》及《每周評論》上面,大概以八年中所作為最多,十年秋間在西山碧云寺養(yǎng)病,也還寫了些,都收集在《過去的生命》一卷中,后來因為覺得寫不好,所以就不再寫了。這之后偶然寫作打油詩,不知始于何時,大約是民國二十年前后吧。因為那時曾經(jīng)于無花果枯葉上寫二十字,寄給在巴里的友人,詩云,
寄君一片葉,認取深秋色。留得到明年,唯恐不相識。這里有本事,大意暗示給他戀愛的變動,和我本是無關也。又寫給杜逢辰君的那一首“偃息禪堂中”的詩,也是二十年一月所作。但是真正的打油詩,恐怕還要從二十三年的“請到寒齋吃苦茶”那兩首算起吧。這以后做了有不少,其稍重要的曾錄出二十四首收入《苦茶庵打油詩》那篇雜文中。關于打油詩其時有些說明,現(xiàn)在可以抄錄一部分在這里:
“我自稱打油詩,表示不敢以舊詩自居,自然更不敢稱是詩人,同樣地我看自己的白話詩也不算是新詩,只是別一種形式的文章,表現(xiàn)當時的情意,與普通散文沒有什么不同。因此名稱雖是打油詩,內(nèi)容卻并不是游戲,文字似乎詼諧,意思原甚正經(jīng),這正如寒山子詩,它是一種通俗的偈,用意本與許多造作伽陀的尊者別無殊異,只在形式
上所用乃是別一手法耳。”又云,
“這些以詩論當然全不成,但里邊的意思總是誠實的,所以如只取其述懷,當作文章看,亦未始不可,只是意稍隱曲而已。我的打油詩本來寫的很是拙直,只要第一不當它作游戲語,意思極容易看得出,大約就只有憂與懼耳。”
這回所收錄的共有一百五十首以上,比較的多了,名稱則曰雜詩,不再叫作打油了,因為無論怎么說明,世間對于打油詩終不免仍有誤解,以為這總是說諢話的,它的過去歷史太長了,人家對于它的觀念一時改不過來,這也是沒法的事。反正我所寫的原不是道地的打油,對于打油詩的名字也并不真是衷心愛好,一定非用不可,當初所以用這名稱,本是一種方便,意在與正宗的舊詩表示區(qū)別,又帶一點幽默的客氣而已,后來覺得不大合適,自可隨時放棄,改換一個新的名號。我稱之曰雜詩,意思與從前解說雜文時一樣,這種詩的特色是雜,文字雜,思想雜,第一,它不是舊詩,而略有字數(shù)韻腳的拘束,第二,也并非白話詩,而仍有隨意說話的自由,實在似乎是所謂三腳貓,所以沒有別的適當?shù)拿。說到自由,自然無過于白話詩了,但是沒有了韻腳的限制,這便與散文很容易相混至少也總相近,結果是形式說是詩而效力仍等于散文。這是我個人的經(jīng)驗,固然由于無能力之故,但總之白話詩之寫不好在自己是確實明白的了。白話詩的難做的地方,我無法去補救,回過來拿起舊詩,把它的難做的地方給毀掉了,雖然有點近于削屨適足,但是這還可以使用得,即是以前所謂打油詩,現(xiàn)今稱為雜詩的這物事。因為文字雜,用韻只照語音,上去亦不區(qū)分,用語也很隨便,只要在篇中相稱,什么俚語都不妨事,反正這不是傳統(tǒng)的正宗舊詩,不能再用舊標準來加以批評。因為思想雜,并不要一定照古來的幾種軌范,如忠愛,隱逸,風懷,牢騷那樣去做,要說什么便什么都可以說,但是憂生憫亂,中國詩人最古的那一路思想,卻還是其主流之一,在這里極新的又與極舊的碰在一起了。正如雜文比較的容易寫一樣,我覺得這種雜詩比舊詩固不必說,就是比白話詩也更為好寫。有時候感到一種意思,想把它寫下來,可是用散文不相宜,因為事情太簡單,或者情意太顯露,寫在文章里便一覽無余,直截少味,白話詩呢又寫不好,如上文所說,末了大抵拿雜詩來應用,此只出于個人的方便,本來不足為訓,這里只是說明理由事實而已,原無主張的意思,自然更說不上是廣告也。我所做的這種雜詩在體裁上只有兩類,以前作七言絕句,仿佛是牛山志明和尚的同志,后來又寫五言古詩,可以隨意多少說話,覺得更為適用,則又似寒山子的一派了。可是事實上并不如此,他們更近于偈,我的還近于詩,未能多分解放,只是用意的誠實則是相同,不過一邊在宣揚佛法,一邊乃只是陳述凡人之私見而已。諸詩都是聊寄一時的感興,未經(jīng)什么修改,自己覺得滿意的很少,但也有一二篇寫得還好,有如《歲暮雜詩》中之《挑擔》一首,似乎表示得恰切,假如用散文或白話詩便不能說得那么好,或者簡直沒法子說,不過這里總多少有些隱曲,有的人未必能一目了然,但如說明又犯了俗的病,所以只能那樣就算了。又如《丙戌歲暮》末尾云,
行當濯手足,山中習符水。《暑中雜詩》中《黑色花》云,
我未習咒法,紅衣師喇嘛。又《修禊》一首末云,
恨非天師徒,未曾習符偈。不然作禹步,撒水修禊事。
這些我都覺得寫得不錯。同詩中述南宋山東義民吃人臘往臨安,有兩句云,
猶幸制熏臘,咀嚼化正氣。這可以算是打油詩中之最高境界,自己也覺得仿佛是神來之筆,如用別的韻語形式去寫,便決不能有此力量,倘想以散文表出之,則又所萬萬不能者也。關于人臘的事,我從前說及了幾回,可是沒有一次能這樣的說得決絕明快,雜詩的本領可以說即在這里,即此也可以表明它之自有用處了。我前曾說過,平常喜歡和淡的文字思想,但有時亦嗜極辛辣的,有掐臂見血的痛感,此即為我喜那“英國狂生”斯威夫德之一理由,上文的發(fā)想,或者非意識的由其《育嬰芻議》中得來亦未可知,唯索解人殊不易得,昔日魯迅在時最能知此意,今不知尚有何人耳。
《花牌樓》一題三章,后記中已說明是用意之作,唯又如在《往昔》后記中所云,
“情動于中而形于言,詠嘆淫泆,乃成為詩,而人間至情,凡大哀極樂,難得寫其百一,古人尚爾,況在鄙人,深恐此事一說便俗,非唯不能,抑亦以為不可者也。”這三首詩多少與上文所說有所抵觸,但是很慳的寫下去,又是五十年前的往事,勉強可以寫成那么一點東西,也就是不很容易了。有些感懷之作,如《中元》及《茶食》《魯酒薄》等,與《往昔》中之《東郭門》《玩具》與《炙糕擔》是一類,雜文中亦曾有《耍貨》《賣糖》等篇,瑣屑的寫民間風俗,兒童生活,比較的易作,也就不大會得怎么不成功。此外又有幾篇,如《往昔》五續(xù)中之《性心理》,《暑中雜詩》之《女人國》《紅樓夢》以及《水神》,凡與婦女有些相關的題目,都不能說得很清楚,蓋如《歲暮雜詩》之《童話》一篇中所云,
染指女人論,下筆語枝離。隱曲不盡意,時地非其宜。昔時寫雜文,自《溝沿通信》以來,向有此感慨,今在韻文中亦復如此,正如孟德斯鳩所言,帝力之大有如吾力之為微矣。
但是這問題雖是難,卻還是值得而且在現(xiàn)今中國也是正應當努力的。雜詩的形式雖然稍舊,但其思想應具有大部分新的分子,這才夠得上說雜,而且要稍稍調(diào)理,走往向前的方向,有的舊分子若是方向相背,則是紛亂而非雜,所以在雜的中間沒有位置,而是應當簡單的除外的。直截的說,凡是以三綱為基本的思想在現(xiàn)今中國都須清算,寫詩的人就詩言詩,在他的文字思想上至少總不當再有這些痕跡,雖然清算并不限于文字之末,但有知識的人總之應首先努力,在這一點上與舊詩人有最大的區(qū)別。中國古來帝王之專制原以家長的權威為其基本,家長在亞利安語義云主父,蓋合君父而為一者也。民為子女,臣則妾婦,不特佞幸之侍其君為妾婦之道,即殉節(jié)之義亦出于女人的單面道德,時至民國,此等思想本早應改革矣。但事實上則國猶是也,民亦猶是也,與四十年前固無以異,即并世賢達,能脫去三綱或男子中心思想者又有幾人。今世競言民主,但如道德觀念不改變,則如沙上建屋,徒勞無功,而當世傾向,乃正是背道而馳,漆黑之感,如何可言。雖然,求光明乃是生物之本性,謂光明終竟無望,則亦不敢信也。鄙人本為神滅論者,又嘗自附于唯理主義,生平無宗教信仰之可言,唯深信根據(jù)生物學的證據(jù),可以求得正當?shù)娜松^及生活的軌則,三十年來此意未有變更。《暑中雜詩》之《劉繼莊》一首中有四句云,
生活即天理,今古無乖違。投身眾流中,生命乃無涯。此種近于虛玄的話在我大概還是初次所說,但其實這也還是根據(jù)生物的原則來的,并不是新想到的意思。我的意思是看重殉道或殉情的人,卻很反對所謂殉節(jié)以及相關的一切思想,這也即是我的心中所常在的一種憂懼,其常出現(xiàn)于文詩上正是自然也是當然的事。這幾篇不成其為詩的雜詩,文字既舊,其中也別無什么新的感想,原不值得這樣去說明議論它,現(xiàn)在錄為一編,無非敝帚自珍之意罷了,上邊的這些話也就只是備忘錄的性質(zhì),俗語云,好記性不如爛筆頭,此之謂也。三十六年九月二十日,知堂自記。
十二月八日大雪節(jié)重錄迄。
寒暑多作詩,有似發(fā)瘧疾。間歇現(xiàn)緊張,一冷復一熱。轉眼嚴冬來,已過大寒節(jié)。這回卻不算,無言對風雪。中心有蘊藏,何能托筆舌。舊稿徒千言,一字不曾說。時日既唐捐,紙墨亦可惜。據(jù)榻讀爾雅,寄心在蠓蠛。卅七年一月廿七日知堂。
卅七年一年間不曾作詩,只寫了應酬之作數(shù)十篇耳。去老虎橋之日始作《擬題壁》一首,今附于《忠舍雜詩》之末。卅八年二月一日,記于上海虹口寓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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