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永遠都戴著墨鏡,她總是裝扮得整潔精致,藍色、灰色的衣服雖然缺乏光彩,卻使她光芒閃耀。她周身散發(fā)著像早餐麥片一樣的健康氣息,像肥皂和檸檬那樣清潔的味道。她拋下鄉(xiāng)下的親人和身后的一切,憑借美貌進入紐約上流社會;她沒有工作,靠與富人交際生活;她租住的公寓里有著一種搭夜班飛機旅行的氣氛;她養(yǎng)著一只虎紋斑貓。她古怪、飄忽不定,純潔又放蕩,她最怕“心里發(fā)毛”的感覺,她一直在尋找屬于自己的歸宿。她不是奧黛麗·赫本,那她是瑪麗蓮·夢露嗎?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答案。
《蒂凡尼的早餐》于一九五八年春由蘭登書屋出版,并于一九六一年由派拉蒙公司拍成電影。書的評價相當高,創(chuàng)下了非常大的銷量,但現(xiàn)在一提到《蒂凡尼的早餐》,很多人眼前首先浮現(xiàn)出來的,可能卻是電影主演奧黛麗·赫本的容顏、考究的紀梵希黑禮服,以及亨利·曼西尼作曲的給人深刻印象的電影配樂。電影雖然與原作差異很大,但它完成了一個頗為精致的愛情喜劇,在商業(yè)上也獲得了巨大成功,F(xiàn)在很多人在讀書之前已經(jīng)看過電影,因而會不知不覺地把奧黛麗·赫本疊加在主人公郝莉·戈萊特利身上。這對小說也許是個困擾,因為作者杜魯門·卡波特顯然并不是把郝莉·戈萊特利設定為奧黛麗·赫本那種類型的女子。據(jù)說,當卡波特聽到將由赫本來主演電影時,曾表現(xiàn)出很大的不快;蛟S他認為郝莉身上那種驚世駭俗的奔放、在性上的開放,以及純潔的放蕩感,這位女星本來并不具備。
作為日文版譯者,我希望書的封面盡可能不要使用電影畫面,因為那樣難免會限制讀者的想象力。郝莉·戈萊特利這個女人,到底是什么樣子呢?跟隨故事的進展,每一位讀者都在想象中自由馳騁,才是閱讀此類小說的一大樂趣。郝莉·戈萊特利恐怕是杜魯門·卡波特在小說中創(chuàng)造出來的最有魅力的人,如果把她簡單地同化為一位女演員——姑且不論當時的奧黛麗’赫本也很有魅力——我覺得實在太可惜了。
另外,故事的敘述者“我”身上,毋庸置疑疊加著作者卡波特的身影和靈魂。與喬治·佩帕德那種健壯、金發(fā)的純粹美式英俊青年給人的印象有著很大的不同。這位住在樓上公寓里的男子,來自鄉(xiāng)下,臉上還殘留著少年的痕跡,敏感,還有幾分倦怠——郝莉感知到了他身上的中性特質(zhì)和漂泊不定的孤立感,正因如此,她才會信任他,和他成為朋友。如果對方換成喬治·佩帕德,故事必然迥然不同——也的確迥然不同了。
盡管如此,電影自有其有趣之處,它將彼一時代的紐約風光描繪得美麗而歡快。所以,在這里就不和電影進行比較、說長論短了吧。我想說的是,如果可能,希望大家盡量與電影拉開距離來閱讀和欣賞這個故事。
不過話說回來,難道就沒有人愿意盡可能地忠實于原作,將《蒂凡尼的早餐》再拍一次電影嗎?比起重拍(并非特別有此必要)《驚魂記》或《電話謀殺案》等作品來,這個做法要明智得多。但下一次由誰來演郝莉·戈萊特利呢……實在想不出具體的名字,真是很為難。還請大家看書的時候,想一想什么樣的演員適合郝莉。
卡波特于一九二四年出生于新奧爾良。他在母親的老家亞拉巴馬州鄉(xiāng)下度過了少年時代,十幾歲的時候去了紐約。一九四一年至一九四四年,他在《紐約客》雜志做小工。他懷著成為作家的志向在雜志社打雜,如此這般度過了《蒂凡尼的早餐》的背景時代。后來,他在詩人羅伯特·弗羅斯特的朗誦會上惹了一點麻煩,結果被((紐約客》解雇。本書中描寫的主人公“我”的心境,無疑與當時卡波特的頗為相近。
結束《紐約客》的工作之后,他在雜志上發(fā)表了,成為更加個人化、更加人性化的行為。事實一度支離破碎,通過杜魯門·卡波特這部縝密的濾器而再度成形?úㄌ貙⑦@部作品稱為“紀實小說”,他所掌握的“第二期”的新文體,成為寫作此書極為有效的武器。
這部作品為卡波特帶來了空前的聲名。從作品根源處釋放出的力量、致密到完美的人物描寫,幾乎令每一個人折服。這又是一本堪稱“現(xiàn)代經(jīng)典”的作品。通過《冷血》,這位驅(qū)使著流麗文體的時尚都市派作家,終于變身為不折不扣的真正作家。但是,這本書在帶給卡波特聲名的同時,也從他身上奪去了很多活力。卡波特不遺余力地利用了那些素材,那些素材也不遺余力地利用、消耗了他?úㄌ赜盟撵`魂交換了那些鮮活的素材——這么說也許太過極端,但我總是忍不住認為,也許在某個隱秘、幽深的地方發(fā)生了這樣的交易。見證兩名殺人犯被處決,使卡波特受到了沉重的打擊,他似乎再也沒有從這一打擊中站起來。
至少就虛構作品而言,他在二十世紀五十年代所表現(xiàn)出的奪目光輝再也不曾重現(xiàn)。簡言之,他不能寫小說了。他于一九八。年發(fā)表的短篇集《變色龍的音樂》,老實說有一種生拉硬扯般的不自然感,他去世后發(fā)表的丑聞之作《祈禱得回報》也終未完稿。無論哪一本,作為卡波特的作品都不能令人滿意。
喬治·普利頓曾說,未來,卡波特大概將作為非虛構作家——而不是小說家,被人們銘記。我不這么認為,或者說,我不愿意這么認為。的確,以《冷血》為代表的卡波特的“非小說”,品質(zhì)高妙而有意味,有其過人之處。但是無論有多好,《冷血》畢竟只有一部。卡波特作為作家的本來領域,我相信還是在小說世界中。在他的故事中,人們懷有的純潔及其不久之后的去處,被描繪得無比美好、無比悲傷。那是只有卡波特才能描繪出的特別世界。還是高中生的我就是被那個世界所吸引,才得以體會到小說這一事物的奧秘之處。
主人公“我”相信郝莉·戈萊特利曾經(jīng)擁有的“純潔”這一羽翼,并決定一直相信下去。像他一樣,我們也相信《蒂凡尼的早餐》中所描繪的美好而變幻無常的世界。說這是童話也好。不過,真正優(yōu)秀的童話,能夠以它獨有的方式,給予我們生活下去所需要的力量、溫暖與希望。
而小說家杜魯門·卡波特,則用實例鮮明地告訴我們,所謂優(yōu)秀的童話到底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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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魯門·卡波特(TrumanCapote,1924-1984),美國當代著名作家。1924年出生于新奧爾良,幼年身世坎坷,11歲開始文學創(chuàng)作。1958年成名作《蒂凡尼的早餐》問世,奠定了“戰(zhàn)后一代最完美的作家”地位。1966年代表作《冷血》出版,2005年遺作《夏日十字路口》問世。
1984年8月25日,卡波特因用藥過度,猝死于洛杉磯友人家中,留下這樣一句話:“我是個酒鬼。我是個吸毒鬼。我是個同性戀者。我是個天才。即使如此,我還是可以成為一個圣人。“
《2015版蒂凡尼的早餐》:
“她很可能根本沒有踏上過非洲的土地!蔽艺f,心里也是這么相信的;但是我可以看到她在那里,那是她很可能會去的地方。還有這木雕頭像:我又看了看照片。
“你既然知道這么多,那么她在哪兒?”
“死了;蛘咴谝患爷?cè)嗽豪;蛘呓Y了婚。我想她很可能已經(jīng)結了婚,安頓了下來,也許就在咱們這個城市里。”
他考慮了一會兒。“不,”他說,搖搖頭,“我可以告訴你為什么。要是她在這個城市里,我會見到她的。你拿一個喜歡散步的人來說,一個像我這樣的人,一個堅持在街上散步已有十年、十二年的人,而且在這些年里他睜大著眼睛注意尋找一個人,卻始終沒有見到她,你說,這難道還不能說明她不在這里?我常常見到她身上的某一部分,比如說,那扁平的小屁股,隨便哪個走路又快又直的瘦姑娘——”他停了下來,好像過于清楚地意識到了我是多么專注地看著他!澳阋詾槲爷偭?”
“只不過,我原先不知道你已愛上了她。不像是那樣。”
我說了這話就后悔;這話使他泄了氣。他收起照片,放回到信封里。我看了一下表。我沒有什么地方要去,但是我想還是走了的好。
“慢著,”他抓住我的手腕說,“當然我愛她。但這并不是說我想碰她!彼粠θ萦旨恿艘痪洌骸耙膊皇钦f我心里沒有想過這方面的事情。即使到了我這把年紀,到一月十號我就滿六十七歲了。奇怪的是,我年齡越大,這方面的事情我心里想得越多。我不記得年輕的時候怎么樣,可如今卻幾乎無時無刻不想。也許這是因為你年齡越大,就越不容易把思想付諸行動,或許正因如此,這種想法就都郁結在你的腦子里,成了一種負擔。我只要在報上讀到一個上年紀的人干了什么丟人的事,就知道是這個負擔造成的。但是,”他為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酒,水也不摻就一口喝了下去,“我絕不會干這種丟人的事。我向你發(fā)誓,我從來沒有對郝莉轉(zhuǎn)過這種念頭。你完全可以做到愛一個人而不轉(zhuǎn)這種念頭。你把她當作一個陌生人,一個可以做朋友的陌生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