鐮倉的寂靜山林,隱藏著又一處中村青司設(shè)計的神秘建筑---鐘表館。館內(nèi)上百個不同的鐘表,以不可思議的方式驚人地指向相同的時刻并等速行進著;館外豎立著一座沒有指針的鐘塔,其鐘鈴也從未響起過。十年前,館主人古峨倫典心愛的女兒不幸去世,隨之而來的是古峨家另外六個相關(guān)人物的死亡。此后,在那沉默的鐘塔下,出現(xiàn)了一個美麗的少女的幽靈,徘徊在靜謐的森林中……十年后,以關(guān)注超自然現(xiàn)象而聞名的《CHAOS》雜志社,為了采查亡靈的真相,連同W大學超,F(xiàn)象研究會的幾名成員,和一位通靈師一起,步入了詭異的鐘表館。然而他們沒有想到,為期三天與世隔絕的通靈會,卻演變成了瘋狂的殺戮時刻。隨著時光飛逝,他們一個接一個的倒下,死神的指針zui終劃破了冷酷的表盤……??
序章
1
為了躲避滂沱大雨,江南孝明大步跑進那座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建筑物里。隨后,他從上衣口袋里取出懷表看了看。這表是兩年前去世的祖父留給他的遺物,從那之后,他便一直用著這塊表,而不再戴手表了。
現(xiàn)在是下午四點半,比約定的時間已經(jīng)晚了半個多小時。
他原本是算好了時間才出的門,但是由于對這個地方還不夠熟悉,搞定電車換乘之類的事情耗費了不少時間。偏偏天公又不作美,似乎挑準了時候,他剛一下車就下起了大雨。買雨傘也耽擱了些工夫,而且一路上按照被告知的路線,從車站過來又頗費了一番周折。結(jié)果竟遲了這么久。
明明是分別許久之后的重逢,自己卻遲到,實在有些難為情。但江南又在心里自我安慰:那個人不是那種斤斤計較的人,不要說遲到半個小時,即便是兩個鐘頭,他也會微笑著原諒我的。
他一邊用力甩掉折好的傘上的雨滴,一邊環(huán)視著這座昏暗建筑的內(nèi)部。他如今所在的位置,是一座名為“GreenHeights”的公寓的門廳,它建在東京世田谷區(qū)上野毛一條幽靜的住宅街上。
他掃了一眼右手墻壁上并排著的銀色信箱,很快找到了想要拜訪的人的名字,并確認了房間號,“409”——四樓九號房間。
差不多有三年沒見了,他那令人懷念的面容,又重新在江南腦海中浮現(xiàn)。清瘦且略黑的面頰,配上尖尖的下巴,還有大號鷹鉤鼻子和有些下垂的眼瞼下那深陷進眼窩的眼睛,如果他再緊鎖雙眉,撅起嘴唇,那就絕對會使人感到這是一個陰郁沉悶、不好接近的人。但實際上并非如此,江南認識的他是個十分開朗、健談的人,尤其他那時不時顯露出的如少年般的天真笑容,更讓江南喜歡。
不過——
能夠與他重逢固然很是高興,但另一方面江南自己也無法否認,在他心靈深處的某個角落,還縈繞著些許的猶豫彷徨,或者說是膽怯畏縮的情緒。
為什么會有所畏懼呢?江南心中非常明白。簡言之,不是害怕他這個人,而是怕與他見面這件事。江南所懼怕的,是在與他久別的敘談中,勢必會被喚起的對三年前那樁慘案的痛苦回憶。這三年來,江南一直沒有積極地尋找機會與他見面,這種恐懼心理應為原因之一。
江南知道不能永遠被不堪回首的過去所牽絆。雖然在三年前發(fā)生的那樁慘案中,自己失去了眾多好友,也為此遭受了巨大的精神打擊,并且在那之后,他生活上的變化也不可小覷。然而,時隔三年,他覺得是時候放下包袱了。
他深知已經(jīng)發(fā)生的事,縱有天大的本事也無可挽回,無論怎樣祈求,逝者也不能復生。至少在我們無力阻止時間的車輪不斷轉(zhuǎn)動,從過去走向未來之前是這樣。
大概是這場可憎的大雨的錯吧,仿佛連自己的心也被淹沒了。江南覺得,自己的情緒突然向著陰暗的斜面滑落。他一邊緩緩地搖頭,極力控制這種情緒的蔓延,一邊朝著門廳深處的電梯走去。
他又抖了抖傘上的雨滴,然后伸手去按按鈕。不過他的手指還沒觸到按鈕,電梯門卻先打開了,一個女人走出電梯。
這是一個高個兒女人。她里面穿了一件淡紫色襯衫,外面是生麻西裝,留著索瓦熱式發(fā)型①的茶色頭發(fā)整整齊齊地披在肩頭。佩戴在白皙脖頸上的項鏈金光閃閃,令人瞬間目眩。濕潤的空氣中,飄著一股有些怪異、使人昏昏欲睡的香水味。
這個女人微微低著頭,與江南擦身而過。當他看到她的面孔時,不由一怔。那張濃妝艷抹的臉上戴著一副很大的黑色太陽鏡,年齡在三十歲上下。隔著墨鏡無法看清真實模樣,但肯定是個美女。
江南覺得似乎在哪兒見過她。不是指見過本人,而是大概在哪兒看到過她的照片之類的東西吧。
他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腳步,目送著那個女子的背影。
她瞧了瞧剛才江南確認過的“409”號信箱左邊的那個信箱,取出幾封郵件,放進手提包后徑直向著門口的玻璃門走去。
女子的身影消失在連綿細雨中之后,江南收回目光望向她剛剛查看的信箱。
是“408”號,就在他即將前往的房間隔壁,名牌上寫著——
光明寺美琴。
看到這個名字,江南甚為驚訝。他不顧敞著門的電梯,往信箱方向走近了幾步,想再看看襯紙上排列的文字。
沒錯,的確是“光明寺美琴”。
是啊是啊,很難想象會有與這個名字重名的人。她就是那位光明寺美琴吧?這樣一來,會產(chǎn)生剛才那種“好像在哪里見過”的感覺也就不足為奇了。
竟然會有這種奇妙的偶然——還沒從驚愕中緩過神來的江南走進了電梯。電梯轎廂中還隱隱殘留著香水的味道。
江南按響了四樓九號房間的門鈴,幾乎沒有等,門就開了。出現(xiàn)在江南面前的人下身穿著瘦長的緊身牛仔褲,上身那黑色的T恤布滿褶皺,面龐看上去和三年前最后一次見面時不差分毫。
“哎呀,柯南君!”
同三年前一樣,他仍舊把江南的姓讀成“KONAN”。
“你可終于來了呀,歡迎!”
“您好,好久不見!”江南惴惴不安地鞠了一躬,說,“很抱歉,我來晚了!
聽到這句,他歪著頭“嗯”了一聲,問道:“咱們約的不是四點么?”
“是的!
“那你并沒有遲到啊。”
“。俊边@次輪到江南摸不著頭腦了,他從兜里掏出懷表,說道,“可是,我的表已過了四點半了!
“這就奇怪了。我的鐘還不到四點呢!”
大概是剛起床吧,他用手一個勁兒揉著惺忪的睡眼,同時回過頭望向屋子里邊。
“你看看那個鐘。”
起居室墻上掛著一個古色古香的八角鐘,鐘面上的指針確實指向了不到四點的地方……
“哎呀,什么嘛!原來已經(jīng)停了。
沒等江南說話,他自己就發(fā)現(xiàn)了。他用右手手指撓著他那柔軟的卷發(fā)說:“哎呀呀,真是敗給它了。這個鐘還是前幾天剛從舊貨店淘換來的呢!”
“……是嗎?”
“昨天下午剛上過弦。是不是哪兒壞了。
他好像很窘,不住地捏自己的脖子。這副模樣實在滑稽,江南強忍著不讓自己笑出來。這時,他轉(zhuǎn)過身對著江南說道:“算了,隨它去好啦!”仿佛心情又轉(zhuǎn)好了,他——本名島田潔的新銳推理作家鹿谷門實的臉上露出了和三年前一模一樣的天真笑容。
“哎呀哎呀,你能來真是太好了。你都已經(jīng)這么帥了啊。先進來再說吧,江南君!
2
江南孝明與島田潔初次見面是在一九八六年的春天。江南甚至還記得那一天是三月二十六日。當時他二十一歲,是九州大分縣O市K大學工學系的三年級學生。
事情源于那天江南收到的一封信。寄信人名叫中村青司,此人在大分縣境內(nèi)一個叫作角島的小島上建造了兩座奇特的建筑——“青木宅”和“十角館”,過著半隱居生活,是一位在業(yè)內(nèi)頗有名氣的建筑家。不過當時這個人已于半年前,即一九八五年九月死于非命。江南為了解開這封“死者來信”之謎,拜訪了青司的胞弟中村紅次郎。在紅次郎家里,他邂逅了時常去那里做客的島田。
島田是某寺廟和尚家的三兒子,整日無所事事,有著絕不比江南遜色的旺盛的好奇心。他對署名青司的那封信顯示出了濃厚的興趣。同時,他還是個狂熱的推理小說迷,一聽說江南曾參加過大學里一個名為“推理小說研究會”的同好會,就立刻對他好感倍增。
之后,江南和島田用了好幾天的時間共同追蹤調(diào)查“死者來信”之謎以及發(fā)生在半年前的青司死亡之謎,具體過程在這里暫不贅述。如此探求的結(jié)果是兩人意想不到地被卷入了一樁血案之中,當時,正好前去拜訪十角館的幾位江南的好友慘遭殺害,這便是所謂“三年前的那樁慘案”。
事件結(jié)束之后,他和島田的交往也還維持了一段時間。后來,兩人的關(guān)系逐漸疏遠,江南這邊的原因主要是他要撰寫畢業(yè)論文,還要準備研究生入學考試,忙得不可開交。兩人最后一次見面,大概是當年七月。而島田那邊,則一如往昔東奔西跑,把所有的空閑時間都用于調(diào)查各種案件。他偶爾也會跟江南聯(lián)絡(luò)聯(lián)絡(luò),談談自己的近況。江南記得大約是在那年的十月,他在電話中略微透露了一點兒,好像參與了發(fā)生在岡山縣山區(qū)的“水車館”殺人事件的調(diào)查。這座水車館似乎也是中村青司設(shè)計的。他現(xiàn)在還能回想起當時的心境,雖然嘴上沒講,但心里真想對他大吼:這種血腥的話題我聽夠了!
大學畢業(yè)后,江南考進了工學系研究生院。從那時起,他同島田之間幾乎再無任何聯(lián)系了。
今年四月,江南在研究生院攻讀完兩年的碩士課程后,進入了一家位于東京的大型出版社——稀譚社工作。他離開九州之后不久,決定要給久未聯(lián)系的島田打個電話。令他驚訝的是,島田去年就已經(jīng)搬到了東京。這時江南才得知,他已使用鹿谷門實這一筆名,作為推理小說家出道了。
“話說回來,您可真是嚇了我一跳啊!幾年不見竟成了作家!
江南被讓至起居室的沙發(fā)處,一邊坐下一邊說道。島田有些靦腆地瞇著眼睛說:“我才是大吃一驚呢。你這個工學系畢業(yè)生居然進了出版社,而且偏偏還是‘稀譚社’!真是沒想到!”
“我是隨便去應聘的,根本沒當真,沒想到居然會被錄用。居然就合格了,我到現(xiàn)在也覺得不可思議!對啦,您的《迷宮館事件》我很晚才讀到。如果知道是您的大作,我肯定會一早就拜讀的!
去年九月出版的《迷宮館事件》是作家鹿谷門實的出道作。當江南知道負責該書出版的不是別家而正是“稀譚社”時,感到非常意外,心想自己和他還真是有緣!
“也給你寄了一本,但郵局說地址不詳,又給退了回來。你什么時候換的宿舍呀?”
“一念碩士就換了,原來的公寓已經(jīng)拆了。我忘了去郵局辦理轉(zhuǎn)寄手續(xù),所以才沒收到。本想著一定要通知您,可是一拖就拖得沒完沒了了,實在對不起。”
“沒關(guān)系,沒關(guān)系。我也一樣,搞完這里弄那里,總是忙得團團轉(zhuǎn)!
“不過,我……”
“今天你肯到我家來,我怎么還會抱怨呢!”
島田說完,自己開始“嗯、嗯”地不住點頭。江南瞧著島田的表情,知道他已經(jīng)看穿了自己。他能夠體諒自己那種一心想忘卻三年前的慘案,用忘我地投入論文寫作和研究生考試的方式來逃避的情緒,以及由于心中始終懷有那無法消解的恐懼,而對和島田見面這件事的抵觸感。
江南想說聲“謝謝”,卻又覺得害羞,最終還是沒能說出口。
“不過島田先生,”江南從桌上找到一個臟兮兮的煙灰缸,點上一支煙,問道,“寺廟的事情,扔下不管也沒問題嗎?”
島田正在起居室和廚房之間的長桌上搗鼓咖啡機,他停下手,輕輕地聳了聳肩說:“我家老爺子的身體還很健壯,眼下還不會把住持這個位子讓給兒子的!
“您來東京住,是因為方便工作嗎?”
“還好吧,住在這兒的確干什么都很方便,但這不是最重要的原因!
“哦……”
“怎么講呢?姑且算是我想親眼看看處在世紀末的這個城市吧。而且,我對鄉(xiāng)下那種健康生活也差不多過煩啦!”
“噢!
江南覺得他果然還是個怪人。如果沒記錯的話,他也應該快四十歲了,卻完全沒有與其年齡相應的常識。他是不是壓根兒就沒想過結(jié)婚?江南心里這樣琢磨,但也沒有開口問他。
江南邊往煙灰缸里彈著煙灰,邊環(huán)顧了一下整個房間。寬大的起居室鋪著地板,想象中這間屋子應該會更亂一些,沒想到竟收拾得如此整潔,幾乎看不出是單身漢的房間。
“這房子真不錯!房租一定很貴吧?”
“應該挺貴的吧。”
“應該?什么意思?”
“這座公寓的主人是我的老朋友。他同情我這個初出茅廬、囊中羞澀的作家,所以把房子便宜租給我了!
“嘿?這樣啊!
“他是我大學時代住的公寓房東家的兒子,跟我同齡,而且也住在這里,所以我們就成了朋友。公寓的名字叫‘綠莊’!
“這樣啊,所以這里的名字……”
“GreenHeights”就是“綠莊”的意思。
“嗯,他后來子承父業(yè),將舊房改建為現(xiàn)在這座公寓!
這時,江南發(fā)現(xiàn)桌子一角擺放著一個有趣的東西,是一件用黑色紙折成的、形狀復雜的折紙作品。
“這就是那個‘惡魔’吧,”江南指著它說道,“我記得它好像在《迷宮館事件》里出現(xiàn)過。您現(xiàn)在仍熱衷于折紙嗎?”
“算是吧!
島田拿起這個有嘴有耳、有手有腳,從翅膀到尾巴都齊全的“折紙作品”,把它放在了掌心中。
“那本書出版后,反響出人意料地強烈。創(chuàng)造‘惡魔’原型的那位折紙專家給我寫了封信,我也是看了他的書才會折這個的。他這次教我如何折新設(shè)計的‘改良版惡魔’。你看這個,舊版的只有五根手指喲!
江南接過他遞來的“惡魔”凝神觀看。果然,原來的是五根手指,現(xiàn)在分出了七根。
“‘七指惡魔’?”
“嗯。讀過阿瑟?克拉克①的《童年的終結(jié)》嗎?這個似乎是受到那本書中‘超負荷’概念的啟發(fā)而設(shè)計出來的!
“真了不起呀!這么復雜的東西竟然是用一張不經(jīng)任何裁剪的紙折成的!
“一點不錯!
“看來折紙也是一門深奧的學問啊!”
江南從不同角度對這件造型奇特的東西仔細端詳了一番。這時,兩周前讀過的《迷宮館事件》中的內(nèi)容栩栩如生地浮現(xiàn)在他的腦海中。來這里之前一直糾結(jié)著要不要對島田講的那件事,此刻又徐徐在他頭腦里升騰起來。他稍微猶豫了一下,決定還是說出來。
“那個,島田先生——不,還是稱您為鹿谷老師吧。因為不管怎么說,我也算是稀譚社的編輯!
“隨你怎么叫,不過‘老師’二字還是免了吧!
“那么,鹿谷先生,”江南說著,稍稍端正了一下坐姿,“怎么說好呢?老實說還真是宿命呀!”
“宿命?指什么?”
“嗯,就是說,”他停下來,瞅了一眼掛在墻壁上的八角鐘。和剛才一樣,指針依舊指在不到四點的地方。他邊伸手拿放在桌上的煙盒,邊接著說道:“您知道鐮倉那兒有一座名為‘鐘表公館’的建筑嗎?”
“鐘表公館?”
島田潔——即鹿谷門實的反應十分強烈。他那濃密的雙眉緊蹙,銳利的目光再一次注視著江南。
“江南君,難道又是……”
“您猜對了。”
江南在突然變得有些嚴肅的氣氛中,與他四目相對。
“聽說那兒又被稱為‘鐘表館’。正如您所推測的,那幢房子也是中村青司設(shè)計的建筑物之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