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想要擺脫父親控制的兒子,隱藏幕后,利用催眠術(shù)讓父親走上了犯罪的道路。卻不知道,他的女兒也在背后悄悄地盯著他,等待讓他毀滅的那一刻……
第一章
奇怪的五種死法
燕翎把五個文件袋仔細地碼放在局長的辦公桌上,一字橫列,等距平直,最后一個文件袋的位置不夠完美,他的尾指挑了一下,局長的煙灰缸差點掉到地上。
梅林市公安局局長郭強林的臉又黑了一分。
燕翎滿意地揚起了年輕清秀的臉,說:“局長,有五個人死了。”
局長哼了一聲,仿佛忍了又忍,才說:“簡短點,十分鐘!
燕翎笑了,麻利地打開一個文件袋,倒出一疊照片:“局長,截止到今天,是十三天了,死了五個人,都是我市在讀的大學(xué)生,其中一個是本地人。沒有一個死在了我們市里,都是男孩兒!
很簡短,可是內(nèi)容很操蛋。
郭局長點燃了一支煙,眼睛在煙霧里瞇了起來,等了三秒鐘,燕翎還沒往下說,局座就發(fā)飆了:“像話嗎?!拿這些來給我看?”他重重地敲著桌子,“十三天,五個大學(xué)生,死在外地,你跟我匯報?那是我們轄區(qū)內(nèi)的責(zé)任嗎?”
案發(fā)地受理,這是通例。
燕翎笑了,腰挺得很直:“局長,我腰疼,快斷了!
局座氣勢回落,忍不住撫住額頭。燕翎的腰上真的有傷,為了不久前省廳點名的一個重案,間接地也算是挽救了他的仕途,想到這兒郭局喘了口粗氣:“好,你繼續(xù)說!
燕翎不以為甚,笑瞇瞇地拿起照片,一個個展示:“一個在黃山的峽谷里攀巖,繩子沒斷,但他掉下去,摔死了。他選了一個人跡罕至的山峰,順繩子往下溜,說是想看看黃山下面不為人知的一面。結(jié)果下去了好多人才把他的尸首撈上來!
郭局看了看照片,的確是黃山的地貌,難得的正是霧天,據(jù)說一年中只有幾十天有霧,運氣不錯嘛。“繩子、索扣都正常嗎?”局座問。
“正常,”燕翎隨即就拿出了失事者全身各處的局部特寫,包括攀巖裝備的式樣和狀態(tài):“經(jīng)當(dāng)?shù)鼐秸覍I(yè)人士確認,這孩子身上的裝備都是世界級的,別說他,就是吊一頭豬下去,都不會出事。他們找不出原因,說除非是他自己故意的!
“故意的?”郭局皺眉。
“只是形容。”燕翎開始打開第二個文件袋:“這個更高端,玩滑翔傘,在陜西西安郊外山區(qū)升空,在黃河里降落!
照片中是朝陽初升時的群山溝壑、黃河崖壁,它們是暗赭色的,厚重疊嶂,雄渾如鐵,在它們的上空飄著一抹白色的弦月,要仔細看才能看到弦月的下面有一個比例很小的坐鞍,那里想必有一個人。
“滑翔傘呢,你肯定沒玩過,這東西很貴,值一輛國產(chǎn)入門級轎車。這東西分層,迎著風(fēng)起飛時傘衣內(nèi)層的氣囊里會充滿了空氣,傘的前緣就會顯出輪廓,把相對的氣流上下分開,人就能像鳥兒一樣在天空中自由地翱翔……”
“閉嘴!”
“呃,那天在黃河上,有很多條船都看到這個滑翔傘從高空中飄了下來,向黃河里降落,快落到河面上了,才看清楚上面有人。那人大喊大叫在河面上不斷地升起再降落,一連至少七八次。他們聽不出那人是玩嗨了亂叫還是在喊救命,也看不出那人是玩嗨了還是操縱失靈,最后他真摔進河里了。很好找,找著傘就找著他了!
“搞什么鬼……”郭局忍不住嘟囔道。
“目前還不知道,”燕翎回答,他拿起第三個袋子,打開:“局長,你知道318國道嗎?”燕翎突然轉(zhuǎn)移了話題。
郭局長一愣,搖頭。318,這個數(shù)字讓他直覺地想起318大案,如果有的話。
“318國道是我們國家最特別的一條國道,”燕翎像是突然來了某種興致,變得侃侃而談。“這條國道有5000多公里長,從上海起,到西藏的樟木,再往前走就是國境線。這條國道在全世界都無與倫比,它的兩旁和周邊幾乎集中了我們國家最好的風(fēng)景區(qū)。我給你數(shù)一數(shù),”燕翎曲起手指,一一細數(shù)。“東部的名山名湖有黃山、廬山、西湖、太湖、洞庭湖、鄱陽湖,還有很多我一時想不起來;往西,進入青藏,有貢嘎山、南迦巴瓦山、珠穆朗瑪峰、希夏邦馬峰、羊卓雍措、納木措等等等等。這些地方,還有很多,局長你說怎么樣?”
郭局面色不善,在和平年代里還要每天摸槍把子討生活的人,想這些美事有意思嗎?
“第三個就死在這條國道上,”燕翎迅速言歸正傳。“他開著輛紫金色的最新型凱佰赫戰(zhàn)盾,一路上出盡了風(fēng)頭,在進藏的路段翻了車!
“等等,凱佰赫戰(zhàn)盾?”郭局又皺眉。
“KOMBAT,世界上最安全、最奢華、最昂貴的全地形豪華裝甲非改裝的防彈SUV,每一臺都經(jīng)過28位資深技師經(jīng)過1500小時純手工打造,產(chǎn)量極低,防彈等級達到B7,整車鋼板6.5MM+6.5MM,玻璃78MM,可防狙擊槍、AK-47以及自動步槍,最高上限是V94反器材狙擊槍。跟它比,奔馳G級簡直弱爆了!毖圄崦硷w色舞。
郭局狠狠地瞪著他,心說老子跟你比也是弱爆了!
仿佛聽到了局長的心聲,燕翎恢復(fù)正常:“翻車點是一處埡口,那地方別說是凱佰赫戰(zhàn)盾,就是裝甲車M1主戰(zhàn)坦克掉下去也得摔成餅!彼詈罂偨Y(jié)了一下:“那小子零碎了!
干脆利落地翻開第四個袋子:“這個是最讓人無法置信的,他死訊傳來得最晚,可按照日期是最先死的。他死在阿拉斯加附近的冰海里!
“很遠哪!惫趾吡艘宦,心說居然死在了國外,跟梅林更沒有半點關(guān)系了。
“對,”燕翎點頭,“這個青年叫陳揚,他連尸體都沒找到。據(jù)目擊的水手說,他一下子就沉了下去,好像沒有掙扎,我是說連落水時人體的本能掙扎都沒有,根本來不及搶救。而且那時是在深夜。”
“陳揚……”郭局長像是無意識地念著這個已經(jīng)代表一個死人的名字,“他到阿拉斯加去干什么?”
“去玩。說來也許沒人相信,他是陪女朋友去的。據(jù)船上的水手說,他對女朋友百依百順,任何要求都無條件辦到。就連這次冰海的旅行本身,也是他女朋友要求的。”燕翎臉上浮上了一種非常尖銳的表情,像是痛恨,又好像惋惜!八笥咽莻無可救藥的影迷,被《泰坦尼克號》迷得忘乎所以。就想著要像那個露絲一樣坐著大游輪,穿越冰海,遇上她的杰克……結(jié)果她的杰克也真的死了,也死在冰海之底,尸首都撈不上來。你說好玩嗎?”最后他問局長。
郭局沒理會,在看照片。照片上一葉輕舟飄入深海,一個女孩兒緊緊抓住船舷靠在一個男孩兒的懷里。小船有一些動態(tài),像在起伏,郭局仔細地看著,能感覺到深沉的力量在搖撼著小船,像一頭巨大無比的怪魚就潛伏在船底,正是它在緩緩地游動,才帶起了這樣的波濤。深不見底的波濤上閃爍著碎裂的光斑,那是不遠處一艘燈火通明的摩天大廈似的巨大輪船。
“哼,泰坦尼克號,還有人能迷到這樣!惫掷湫Γ又腿酉铝苏掌骸斑有一個呢?”
燕翎收拾起情緒,冷靜地打開了最后一個文件袋:“只有這個孩子死得讓人難受,他死在家鄉(xiāng)重慶,也只有他在這個暑假里回了家!
照片里是一個年輕的男孩子,不算英俊,但干凈利落,臉上的笑容很陽光。
郭局長認真地看著,問:“他怎么了?”
“這孩子的爸爸被車撞了,”燕翎說,“身上沒什么大傷,可是昏迷不醒,醫(yī)院快要定性成植物人了,他趕回家去和他媽媽到醫(yī)院陪護。這件事很離奇,他媽媽說那天他出去了很久,再回來時對她說,他爸爸馬上就會醒了,讓她去找醫(yī)生來。她就去了,回來時發(fā)現(xiàn)她丈夫真的已經(jīng)開始蘇醒。她很高興,可沒有想到,就在她丈夫醒的時候,她的兒子已經(jīng)死了。”
“怎么可能?!”郭局長叫了起來。一個活生生的成了年的男孩子就這樣死了?還有那個男孩兒的爸爸,就在他兒子死的時候蘇醒了?這可能嗎?!
“這是事實,”燕翎冷靜地回答!罢l都會認為這不可能,可這偏偏就發(fā)生了。你不信,我也不信,那家醫(yī)院也不信。最不愿相信的是這個孩子的父母,他們都快瘋了……”
郭局長迅速回復(fù)了平靜,他望著眼前這個消瘦文靜的部下,問了一個非常關(guān)鍵的問題!斑@五個人之間,有什么聯(lián)系?”
這非常關(guān)鍵,這五個人,似乎除了都已經(jīng)死亡之外,一點相關(guān)聯(lián)的地方都沒有。那么燕翎為什么要把他們歸納到一起?
燕翎合上了資料,再一次平復(fù)了情緒!斑@五個人,看起來一點聯(lián)系都沒有。他們出生在五個不同的城市里,也各自死亡在不同的地方,連死法都不一樣。但是,他們還是有著一些共同點的。比如說,他們都在梅林上學(xué),都住校,而且他們都是男孩兒……”他看了一眼局長,還好,局長沒發(fā)火。
“還有就是他們的死法,他們死得天南地北,陸地海洋,上到高山下到峽谷,不帶重樣的……但這也是一種共同點,他們的死法都不平凡。換句話說,無論是去阿拉斯加附近的冰海,還是黃山的峽谷,還有318國道,甚至是那個死在病房里的孩子,我覺得他們都有一個潛在的,可是絕對無法否認的共同點!
“是什么?”郭局長不由得問,他的興趣被勾了起來。
“愿望!毖圄彷p輕地吐出這兩個字。
“愿望?”郭局長茫然地重復(fù)著,皺起了眉頭,他不理解。
“對,愿望!毖圄峥隙ǖ攸c頭:“我覺得,他們每一個人,都死在各自最想去的地方,都死在最想做的事情上,所以可以總結(jié)為,死于愿望!
郭局長緊緊地盯著他,看樣子在努力地理解著,但效果不好。
“想想看,”燕翎進一步解釋,“黃山上面的風(fēng)光,人們都看到了,可是黃山的峽谷里是什么樣?云海下面都有些什么?所以那個男孩兒的愿望是順著繩索到谷底去看個究竟,看看前人所未見的世界;318國道和滑翔傘和他類似;剩下的兩個無論是陪女朋友去冰海,還是在醫(yī)院里出的那件怪事,也都是他們各自的愿望——一個是想讓女朋友開心,一個是想讓父親醒過來?粗孟耧L(fēng)馬牛不相及,但我看本質(zhì)上都一樣。你說呢?”
郭局長說不出話來,燕翎的思維又一次讓他吃驚,這樣的推論他可絕對想不出來,更別說判定其間的對與錯了。不,他緊跟著就否認了,他不相信自己做不到,只是至少在突然之間,沒法判定。
等他的驚訝稍告一段落后,燕翎吁出了口氣,又繼續(xù)說:“這些死亡里還有一個更加顯著的共同點,不知道你發(fā)現(xiàn)了沒有?”
“還有?”郭局長皺緊了眉頭,還會再有什么?
“你有沒有想到,這五個孩子,雖然他們都不小了,可按社會年齡看,他們還都是孩子。而他們的死法,都超出了他們的實際能力!
“你是說……”郭局長的眼前一亮。
“對,”燕翎點頭,“就是這樣,無論是去黃山攀巖,還是開著悍馬走國道進西藏,或者是玩滑翔傘,甚至乘巨輪去阿拉斯加,再加上像是以死替生,這幾件事哪一個也不是一個普通大學(xué)生所能做到的,甚至可以說,這些死法他們不配。但他們就是這么死的,你說這是不是也可以歸納為一個共同點呢?”
郭局長不由自主地點頭。
“有了這些,我認為應(yīng)該立案調(diào)查!毖圄峒皶r地總結(jié),提出了建議。
郭局長瞥了他一眼,神情有些古怪,但沒說什么。辦公室里重新回復(fù)了安靜,好一會兒局長和燕翎都沒再說話。燕翎一直坐著,一動不動。
“這些你都是怎么知道的?”沒奈何,局長終于開了口。
“這些天,我沒法出勤,就做了些資料統(tǒng)計的工作!毖圄崽谷换卮。
“就這么簡單?”
“是!
辦公室里再次長時間地安靜,那支煙在自己燃燒,終于完全變成了灰燼。郭局長仿佛筋疲力盡,他向燕翎揮了揮手,示意燕翎可以出去了,接著又撫弄起自己長年疼痛的腦袋。
燕翎慢慢地走回了自己的辦公室,他腰部的傷口又在隱隱作痛。他能夠控制自己的行動不傷害肌肉,可是他心里的怒火卻無法隨心所欲地隨時排空。是啊,他是怎么知道這些的呢?
他完全理解自己的局長為什么一言不發(fā),什么態(tài)都不表就把他打發(fā)走。那并不神秘,幾乎所有的警察都會心照不宣。試想每天都有數(shù)不清的案件在發(fā)生,在等著他們?nèi)ソg盡腦汁,而人手和精力還有經(jīng)費卻都有限,怎么還可能去自找麻煩,再去思考這些原因不明,無人報案的離奇死亡?
所謂民不舉官不究,事實上在中國,哪一個公安局的破案率能達到100%?就算他燕翎成了局長,腦子里裝的,也只能是下面有民憤,上面有命令的重點案件。局長能讓他把話都說完,已經(jīng)很給他面子了。而他卻不識抬舉,非得讓局長趕他出來。
他知道,局長也明白,莎士比亞說,天上沒有哪只小鳥是無緣無故地掉下來的。他這么做,有他的私心。
局長沒有當(dāng)面點出來,真是非常地給他面子了,很可能是看在他仍然作痛的傷口的份上。
但是事實上,他真的覺得這里面有古怪,就像他分析的那樣,應(yīng)該追查下去!雖然他的出發(fā)點有些私心,但是不妨礙這件事本身可能隱藏著的罪惡!
他沒有辦法了,陳揚……他默默地念著這個已經(jīng)是個死者的名字,仿佛再次看見了這個人生前的樣子。他很難受,但是無可奈何。他長吁了口氣,把那些資料收到辦公桌的抽屜里,把它們關(guān)在了里面。
這時外面的天已經(jīng)黑了。
夜幕下的梅林市,和白天完全不同了。就像一個人的青年和他的老年,很熟悉的地方,也變得讓人不敢相認。在這個城市里,某一處不知是哪里的房間,色調(diào)比外面的夜色還要陰暗。有一個老人,在含糊地不斷地低語,或許這只是個既寂寞孤獨,又無可奈何的老人在和自己聊天吧!
世界上每時每刻,在任何地點,這樣的“聊天”不都是很正常的嗎?不都是隨時都在發(fā)生的嗎?只聽他模糊不清的囈語斷斷續(xù)續(xù):“……真的有過那樣的事嗎?我真的做過嗎?鴨子……我愛吃鴨子,我第一次吃的時候是哪年?是……是什么口味的?我真的吃過嗎……證明,我拿什么證明在那年那個時候,我吃過那種鴨子?不……我記不清了,只是有些感覺……人到老了,只會留下些感覺,連記憶都做不了準了……誰說人活一輩子只能留下記憶……嗬嗬嗬,”房間里突然回蕩起古怪的聲音,像是種不知名的野鳥的鳴叫。事實上,卻是這個老人在笑,他仿佛覺得很滑稽——活著、生命,原來是很滑稽的?
“……不,不對,沒有記憶。它靠不住,現(xiàn)在我終于知道了,原來能留下一點的,只不過是些感覺……但是,”他的聲音里再也隱藏不住悲哀和恐懼,像是發(fā)現(xiàn)了某種讓人絕望的真相。他說,“但是感覺就一定準嗎?它就不會錯亂嗎?!我……我到底是怎么活過的……我,我只能這樣嗎?!”突然間房間里充斥了他大聲的喊叫,就像是一只過度年老,只是因為年老而讓世人恐懼的怪獸,在用一種無法想象的聲音,透露出無可捉摸的力量和熱情在嗥叫。他喊著,撕心裂肺,用盡所有殘存的精力喊著:“我-決-不-要-這-樣-!”
這樣的聲音,不知道在此時的梅林市里有沒有人能聽到,也不知道在這個世界上,會有哪些身在哪里的人們,因為這樣的欲望,這樣的不甘,而受到影響,被迫改變了他們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