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關(guān)于我一生的故事。我把它寫下來，你便知道了你爺爺?shù)墓适�，你有�?quán)知道，而我從來沒有告訴過你。有一點毋庸置疑：我小時候是個壞小子。我可一點都不引以為傲，一點都不。你奶奶已經(jīng)念叨了好一陣子，說是要告訴你一切，現(xiàn)在是時候了。是的，真相，全部真相，沒有半點虛假--趁還不太晚，她說。這就開始吧。
    我出生于1943年10月5日。不過，你并不想知道這個。那是在很久以前，是這樣，那個時候的世界和現(xiàn)在完全不同，對我來說，那是一輩子以前的事情。
    我有個爸爸，我當(dāng)然有過爸爸，但我從沒見過他。因為他根本就和沒存在過一樣，我也不會想念他。也許我曾經(jīng)想念過吧，也許那時我根本沒意識到這一點。我母親有六個孩子，我排行老四，一直是個壞孩子，從一開始就是。沿著我們住的街道往前走，有一處建筑廢墟--我們周圍曾有好多房子，在戰(zhàn)爭中它們都被炸成了碎屑。在廢墟外面豎著個牌子，上寫：危險莫入。我當(dāng)然走進去了，為什么不？這絕對是個最好玩的地方。我告訴你，那兒真是最棒的地方。我爬墻頭、挖洞穴、追蝴蝶，要是媽媽來叫我去喝茶，我就會藏起來，假裝我不在那兒。我記得有一個本地警察，叫夜鶯-有些名字你永遠不會忘記-他時常會跟著我進來，然后把我攆出去。他滿大街地大聲叫喊，說要是他再在那里逮住我，就給我弄個好地方待著！
    到了該上學(xué)的年齡，我去了同一條街上的圣馬蒂亞斯學(xué)校。很快我就發(fā)現(xiàn)我不喜歡那兒，或者說，他們也不喜歡我，我估摸著這兩者兼有。這就是我一有機會就逃學(xué)，一有意識就行動的原因，我經(jīng)常這么干。學(xué)校的考勤老師來家訪，向媽媽抱怨我。有時候他嚇唬說要趕我走，把我扔在家里。我媽一聽這話就會火冒三丈，沖我大喊大叫，我也朝她大喊大叫。我和我媽大聲嚷著，我告訴她，無論我做什么，無論我張嘴說什么，老師們都看不上我，要是我和他們頂嘴，或者放肆一些，他們就會拿尺子狠狠地揍我，我的上課時間多半用來罰站和面壁思過，既然如此，我待在學(xué)校里還有什么意義？
    其實麻煩在于--我現(xiàn)在意識到一些當(dāng)年沒有意識到的問題--老師們希望我擅長的本領(lǐng)我一樣都不行。而當(dāng)我不行的時候，他們就說我不行，這使得一切變得很糟。我讀不好書，寫不好字，也做不好那些加減法之類的算數(shù)。我是一個&\\\"沒腦、沒用、沒出息的廢物&\\\"。有一天，莫蒂默先生當(dāng)著全校師生的面這樣叫我，他是校長，所以，他是對的，不是嗎？
    只有一件事讓我樂意待在學(xué)校里，那就是上音樂課，因為韋斯特小姐教音樂。韋斯特小姐喜歡我，我知道。她對我很和善，讓我感覺很特別。我喜歡她身上散發(fā)的熏衣草和香粉的氣味。她讓我看管鼓柜，無論何時，她想從鼓柜里拿什么東西，都會給我一把鑰匙，讓我去拿三角鈴、鈸之類的，有時去拿鈴鼓或者是一面鼓。不僅如此，她還讓我演奏它們。當(dāng)其他所有人都跟著錄音機做無用功時，我卻在玩著鼓啊、鈸啊、鈴鼓啊、三角鈴啊之類的。不過三角鈴只是發(fā)出一點叮當(dāng)聲，不會有很大的噪音，至少對我來說不是噪音。我最喜歡打鼓。我愛那砰砰的節(jié)奏，很響，韋斯特小姐跟我說，我擁有很好的節(jié)奏感，我和鼓簡直就是天生一對，即使我有時，如她所說：&\\\"你的熱情有點過頭了，過了那么一丁點。&\\\"
    后來，韋斯特小姐離開了學(xué)校，我不知道為什么，這讓我很沮喪。只要有可能，我就打鼓玩，我依然是鼓柜管理員。但是沒有了韋斯特小姐，就覺得索然寡味。我永遠都無法忘記她，你很快就能明白這是為什么。
    直到今天，我仍然如此熱衷于打鼓。不上學(xué)的時候，我開始尋找各種各樣的方法來打鼓。在家里，我總是擊打湯勺，惹得媽媽火冒三丈。她把我趕出去，我就拿棍子擊打欄桿，或者擊打垃圾桶蓋子。垃圾桶的蓋子最棒了，如果我使上足夠大的力氣，它就會發(fā)出雷鳴般的響聲，回蕩在整條巷子里，嚇得鴿子撲棱棱到處亂飛。有的人，比如街角小店的店主迪克森太太，她家店門口有兩個垃圾桶，我就站在那里，同時擊打兩個垃圾桶。我能把兩個蓋子打得跳起來，像鈸一樣撞在一起。你真應(yīng)該聽聽那聲音！可迪克森太太卻非常令人掃興。她從店里跑出來，呵斥我。她拿掃帚趕我走，罵我：&\\\"壞小子，壞小子！&\\\"至于別的我還是不說出來的好。
    于是，我走了，去做了件真正的蠢事。我從市場的手推車上偷了個橘子。我做了什么？我只是繞著墻腳跑，一頭撞進了夜鶯的懷里，就是那個叫我壞小子的家伙。他把我送回家，一路上都擰著我的耳朵，他告訴我媽我都干了些什么，還說我有多么欠揍。于是，我媽也罵我是個壞小子，從后面敲打我的膝蓋窩。從那以后，事情每況愈下。
    第二天早晨，在全校大會上，莫蒂默先生對大家說，他將通報一件非常嚴(yán)重的事情，非常非常嚴(yán)重。他說，夜鶯警官去見了他，帶給他一些壞消息，是關(guān)于一個橘子的。我知道自己逃不掉了。他舉起我偷來的那個橘子，沒準(zhǔn)兒是差不太多的另一個，告訴大家在這個學(xué)校里有一個偷橘子的賊。我知道接下來會發(fā)生什么。他說出了我的名字，并且用他那根被尼古丁熏黃的手指指著我。所有人都轉(zhuǎn)過頭盯著我看，我沒覺得怎樣，說老實話，我相當(dāng)看重那些東西--你知道的，就是名氣、知名度什么的。不管怎么樣，我是學(xué)校頭號搗蛋分子，制造麻煩是我的拿手好戲，本人對此引以為傲，我有我的標(biāo)簽。被關(guān)注，我喜歡這樣。
    莫蒂默先生讓我站到大家面前，把手伸出來，然后拿尺子狠狠地揍我。真夠我受的，這回他用的是尺子的邊緣，打在我手背面的指關(guān)節(jié)上，感覺特別猛。而且，你也猜到了，他跟我說，我是個壞小子，說我丟了自己和學(xué)校的臉。最糟糕的是，我不再擔(dān)任鼓柜管理員，不許再打鼓了，也不能玩兒鈸，甚至不能玩傻乎乎的三角鈴，再也不能。好吧，就這樣。他最后留給我的，是又青又腫的指關(guān)節(jié)。我是瘋了，我真的瘋了，我不為自己辯解，我做了比先前偷橘子更蠢的事。
    因為曾經(jīng)是鼓柜管理員，我當(dāng)然知道鼓柜鑰匙保管在哪里。它就在教師講臺背面的掛鉤上。課間休息時，我拿了鑰匙，打開鼓柜，偷偷拿出了里面最大的一面鼓，它是我的最愛。然后，能打多響就打多響，在全校的注視下，我打著鼓在操場上行進，走出了校門，走上了大街�；丶衣飞衔乙恢痹诖蚬�。我被驅(qū)逐了，我樂得如此。沒有了韋斯特小姐，我恨透了那個地方。
    媽媽后來送我去的那幾所學(xué)校并沒有好多少。問題是，在我去之前，他們就都知道我是個壞小子。這是明擺著的，不是嗎？他們先入為主地認(rèn)為我是個麻煩制造者，那么我就是，每次都這樣。最后，我從那些學(xué)校跑了出來。我甚至無法統(tǒng)計他們用藤條責(zé)罰我的次數(shù)。我當(dāng)然受了傷害，不過我滿不在乎。直到十四歲那年我徹底地離開學(xué)校，自己在一個車庫里找了份兼職，那個地方適合我，因為我喜歡汽車。一到晚上我就會在街上東游西逛，也惹了不少麻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