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尋京郊旗人社會-口述與文獻雙重視角下的城市邊緣群體
定 價:58 元
- 作者:邱源媛
- 出版時間:2014/10/1
- ISBN:9787200109320
- 出 版 社:北京
- 中圖法分類:K282.1
- 頁碼:277
- 紙張:
- 版次:1
- 開本:16開
在北京郊區(qū)的村村落落中,“隱匿”著這樣一個被遺忘的人群。他們的祖先,都是清代八旗制度下的“莊頭”!扒f頭”既不同于漢族地主,也不同于內城旗人或八旗兵丁,他們?yōu)榛适液屯豕F族經營莊園、土地,催租督產,是清代八旗制度中的重要組成部分。他們或可富甲一方,但卻世代為奴。如今,關于他們的歷史記憶,正在一代代人的淡化中逐漸泯滅……本書通過將口述訪談、田野調查和文獻考證相結合,在多重視角下,考察了京郊地區(qū)旗人社會及其后裔的生活狀況。
序
\\t第一章被遺忘的人群——尋找北京郊區(qū)的皇糧莊頭
一、莊頭“臉譜”種種
二、莊頭后人覓蹤
\\t第二章史書中的皇糧莊頭
一、清初的圈地與莊園的建立
二、皇家奴仆——皇糧莊頭
1.從龍入關的老圈莊頭
2.帶地為奴的投充莊頭
三、清末皇莊的范圍和規(guī)模
\\t第三章下坡屯商家:“姓商的就是滿族人”
一、家族來源:“來了就是來種地的,四等皇糧莊頭”
二、家族世系
1.家族身份的確認:訪談——戶口冊——訪談——檔案
2.分家:“西門接了莊頭以后……他是屬于旺門”
3.莊頭一支:“當時就是長子繼承莊頭,就是商繼剛”
4.商大爺?shù)谋局В骸坝懒姘∈俏覀兊闹毕底嫦取?
5.家族世系
三、辛亥革命之后的家族演變
1.口述記憶
2.文獻記載
\\t第四章老莊頭于家:“這么大的一個家族,怎么就沒人了呢?”
一、尋找于姓莊頭
二、家族的來源和世系
1.“我們隨老罕王過來的”
2.家族世系
三、家族的衰落
四、三支于姓家族:李橋北河于家、李遂溝北于家、柳各莊于家
五、于家的民族成分
六、于姓莊頭后人的生活
1.于大媽訪談:“給他的時候,都不知道他們家是滿族”
2.于大爺訪談:“我們家爺爺那輩兒不行,都是我父親置的地”
3.于大爺訪談:“我除了知道我爸爸……連我爺爺我都不知道”
\\t第五章莊頭家族
一、順義馬坡鎮(zhèn)肖家坡(蕭家坡)、大營村吳姓莊頭
1.文獻中的吳莊頭
2.尋訪肖家坡、大營村
3.主子與奴仆
二、順義李橋鎮(zhèn)北河村網(wǎng)戶王莊頭
1.家族來源與世系
2.“我爺爺親哥兒仨,俺們家最窮”
3.在北京
三、順義李遂鎮(zhèn)柳各莊楊莊頭
1.家族世系
2.莊頭楊新齋一支
3.“我們這支延續(xù)到現(xiàn)在,不犯法,但不是那種很本分的”
4.“我爺爺不敗家,四七年‘土改’我們就成地主了”
5.“我爸爸四七年入黨,五六年開除黨籍”
四、河北省霸州市陳廚營鄧家
1.訪談緣由簡介
2.“我們姓鄧的……是燕王掃北帶過來了”
3.第二次訪談
\\t余論:關于旗人與民人的一點思考
一、富甲一方與奴才本色:旗人莊頭的雙重身份
二、分家而不析產:旗人莊頭土地所有權的特殊性
三、漠視與淡忘:旗人民眾的歷史記憶
\\t參考書目
索引
第一章被遺忘的人群
——尋找北京郊區(qū)的皇糧莊頭
本書講述的是一個“尋找”的故事,尋找什么呢?一個人群,一個如今生活在北京郊區(qū)的普通人群。他們散居在京郊的各個村落中,當我們偶然發(fā)現(xiàn)他們,并一個村子一個村子尋訪他們的時候,并沒察覺到他們與村里的其他旁人有什么區(qū)別。與當今中國社會變遷大潮中無數(shù)個村落的情形一樣,老人在家留守著少量的土地,年輕人或在鎮(zhèn)上,或到北京城里工作、謀生。他們默默無聞地生活著,與其他居民完全融合在一起,服飾、語言、習俗毫無二致,就像一汪水,沒有任何界線。如果不是某種機緣巧合,如果不是我們執(zhí)拗地刨挖著數(shù)百年前的故紙堆,他們的故事,或許依然不會被任何人注意,包括他們自己。
正是這群普通的農人,數(shù)百年前,甚至直到數(shù)十年前,他們的社會地位、經濟狀況和生活境遇與當?shù)氐钠胀ň用皴娜徊煌。讓我們將時間回溯到清代,如今的北京郊區(qū),那時候,大都屬于順天府清代順天府的轄區(qū)在清初多有變化,直至乾隆八年(1743)才固定下來,共領五州十九縣,劃分為四個廳。西路廳的同知駐盧溝橋拱極城,分管涿州、大興、宛平、良鄉(xiāng)、房山;東路廳駐張家灣,分管通州、薊州、三河、武清、寶坻、寧河、香河;南路廳駐黃村,分管霸州、保定、文安、大城、固安、永清、東安;北路廳駐沙河鎮(zhèn)鞏華城,分管昌平州、順義、懷柔、密云、平谷。管轄。在這里,不僅生活著漢族老百姓,當時被稱為民人,還有加入八旗組織的旗人。旗人、民人混居在這片土地上,我們要尋找的就是旗人中的一支。與他們的后人相遇,說起來有很大的偶然性,但其實也是一種必然,因為在當前北京郊區(qū)和河北的農村,這些人群的后裔散落于村村落落,比比皆是,只不過他們自己不知道,我們也沒意識到而已。
他們到底是一群什么樣的人呢?傳奇小說中有不少他們的影子,戲曲中有許多他們的故事,清代的官方正史對他們有著詳盡的記載。但他們在各處的形象卻是那么的不同,讓人疑惑。這些謎團緊緊地吸引著我們,于是,翻閱一頁一頁檔案史籍,走進一個一個京郊村落,我們固執(zhí)地追尋著他們的蹤跡,尋找現(xiàn)實生活中真實的他們。
“尋找”,追尋的是故事;而“尋找”本身,其實就是故事。讓我們一起走進“尋找”的故事吧。
一、莊頭“臉譜”種種
正如前文所述,莊頭負責管理八旗莊園,為皇室、王公貴族、八旗兵丁服務。本書考察的重點皇糧莊頭,即是指專門為皇室提供糧食的皇莊的頭目,也被稱為大糧莊頭。有清一代,他們生活在近畿五百里
近畿五百里,一般而言,主要指畿輔地區(qū),即京城周圍的地區(qū)。以及山海關外的廣大地區(qū)。只要略熟悉些中國古代文學和戲曲的人,對這個稱呼都不會感到太陌生,他們?yōu)楦徊蝗、作惡多端的地主老財形象,在各類作品中俯拾皆是。比如流行于晚清的民間通俗小說《施公案》
《施公案》,晚清民間通俗小說。亦稱《施公案傳》《施案奇聞》《百斷奇觀》,8卷,97回,未著撰者。大約由于其故事始于說書,后經人加工整理敷演而成,F(xiàn)存道光四年(1824)刊本,有嘉慶三年(1798)序文,可推知它大約成書于嘉慶年間。,里面就有多起皇糧莊頭橫行霸道,因屬皇差,氣焰囂張,結果遭到施公與黃天霸等人鏟除的故事。從《施公案》取材的京劇《霸王莊》中,有一位搶糧盜首于七的表兄、稱霸一方的皇糧莊頭黃隆基,瞧他的扮相,勾藍膛花三塊瓦臉、勾寬眉、尖眼窩、眉尖套紅,夸張地展現(xiàn)了這位皇糧莊頭兇狠奸詐、驍勇威煞、急躁火爆的性格,這便是當時人們心目中莊頭的典型形象。
悠悠百年,清代的歷史早已經成為前朝往事,可皇糧莊頭的形象卻依舊深深地刻在人們的腦海中,沒有多少改變。有“大運河之子”之稱的現(xiàn)代作家劉紹棠在20世紀80年代初撰寫的小說《蒲劍》,開篇就把皇糧莊頭的形象描繪得活靈活現(xiàn):
蒲柳春的爺爺蒲老大,是當年義和團的大師兄,死在皇糧莊頭王二皇上手里。
清朝皇室入主北京以后,跑馬圈地,多爾袞王爺圈占了天子腳下的運河灘,打發(fā)他的一個姓王的奴才當皇糧莊頭。從此,運河灘的黎民百姓世世代代為奴,給王爺開出百頃百頃的肥田沃土,栽起大片大片長滿著搖錢樹的果園,打上滿船滿船的鮮魚肉蝦。多爾袞王爺住在北京王府里,從沒有駕臨過運河灘。只是姓王的莊頭每年兩趟進京,送去一馱馱白花花的銀兩,運去一船船豐盛甘美的土產……姓王的莊頭也蓋起高墻大院,像一座拔地而起的惡山,盤踞在運河灘上。
姓王的皇糧莊頭傳到第八代,就是這個王二皇上,更比他的老祖宗窮兇極惡。他私立公堂,凡拖欠田租的佃戶,口出怨言的長工,輕則一頓毒打,押入水牢;重則處死,攔腰掛上石頭,沉下河去,尸骨無收。
這樣的描述,當然擺脫不了當時特定的革命文學描寫階級斗爭、階級敵人的套路,但莊頭尤其是皇糧莊頭,那種“仗勢欺人、橫行鄉(xiāng)里”的形象,已經形成一種固定的人物模式。甚至就連今天的網(wǎng)絡小說《庚子七俠》,仍然以“皇糧莊頭狐假虎威享威福,天子腳下為害黎民喪天良”為標題,人們對這一群體如此固化的記憶,耐人尋味。
實際上,莊頭還有另一面形象,這在文學作品中也有反映,但相對而言,卻不那么受人們注意!都t樓夢》賈蓉攛掇賈璉迎娶尤二姐一節(jié),賈蓉曾說過一段話:
我二姨兒(指尤二姐)……不是我老爺養(yǎng)的,原是我老娘帶了來的。聽見說,我老娘在那一家時,就把我二姨兒許給皇糧莊頭張家,指腹為婚。后來張家遭了官司敗落了……我老娘時常抱怨,要與他家退婚。我父親也要將二姨轉聘。只等有了好人家,不過令人找著張家,給他十幾兩銀子,寫上一張退婚的字兒。想張家窮極了的人,見了銀子,有什么不依的?再他也知道咱們這樣的人家,也不怕他不依。
這里面說的張家就是皇糧莊頭。
此外,還有那位歲末給寧府送年貨的“黑山村烏莊頭”烏進孝,雖年事已高,卻依然踩著四五尺的深雪,駕車走了一個來月。當他小心翼翼地來到賈珍面前,呈交上一份價值二三千兩銀子的年貨單子,換來的卻是賈珍的苛責:“這夠做什么的!”
讓我們來看看烏莊頭的年貨單子吧:
大鹿三十只,獐子五十只,狍子五十只,暹豬二十個,湯豬二十個,龍豬二十個,野豬二十個,家臘豬二十個,野羊二十個,青羊二十個,家湯羊二十個,家風羊二十個,鱘鰉魚二百個,各色雜魚二百斤,活雞、鴨、鵝各二百只,風雞、鴨、鵝二百只,野雞、野貓各二百對,熊掌二十對,鹿筋二十斤,海參五十斤,鹿舌五十條,牛舌五十條,蟶干二十斤,榛、松、桃、杏瓤各二口袋,大對蝦五十對,干蝦二百斤,銀霜炭上等選用一千斤、中等二千斤,柴炭三萬斤,御田胭脂米二擔,碧糯五十斛,白糯五十斛,粉粳五十斛,雜色粱、谷各五十斛,下用常米一千擔,各色干菜一車,外賣粱谷、牲口各項折銀二千五百兩。外門下孝敬哥兒玩意兒:活鹿兩對,白兔四對,黑兔四對,活錦雞兩對,西洋雞兩對。
山珍海味、飛禽走獸、干果瓜菜、各色優(yōu)米、上等木炭,等等,這張單子上的物品名目繁多,數(shù)量巨大。僅糧食一項即一千零二擔(一擔約為一百斤)、二百五十斛(一斛等于十斗),粗略合計十余萬斤,這還是遇到水雹自然災害的年景。一般年景,按賈珍五千兩銀子的要求(詳見下),應在此基礎上增加一至兩倍,甚至更多。
《紅樓夢》此處所描述的莊頭征納糧物,帶有一定夸張成分。清代官書對皇糧莊頭所繳納錢糧有著明確的記載,遠低于烏莊頭所供物品數(shù)量。烏莊頭雖不是皇糧莊頭,但將其與官書所載進行對比,依然能說明一些問題。
清代皇糧莊頭分兩類:老圈莊頭、投充莊頭(詳見下文)。老圈莊頭分五個等級:一等、二等、三等、四等以及半分莊頭,每個等級均要繳納一定的糧、豆、谷草、草、羊草、豬口、雜糧等物品,一等莊頭所納數(shù)量最多,其余依次遞減。投充莊頭只繳納銀兩,也分不同等級,繳納數(shù)量依次遞減。
在此,我們以老圈一等莊頭所納錢糧為例。順治到康熙年間,莊頭繳納以實物為主。其中,所納糧米數(shù)量:順治至康熙初年,一等莊頭納糧100石;康熙三十九年:360石;康熙五十年:250石;豆:40石。谷草:4000束。草:10000束。羊草:順治至康熙初年:10000束;康熙八年:5000束。豬口:大豬2口或常用豬4口。雜糧:大致有粟子、谷子、茜草、線麻、小根菜、蔞蒿菜、黃花菜、雞蛋芝麻、麥子、綠豆、黃豆、黏谷、谷、高粱、小豆、蕎麥、油麥、黍子、稗子、豇豆、燒酒等,征納數(shù)量變動較大。根據(jù)當時的物價折算,頭等莊頭每年大約需繳納200—300兩紋銀。雍正之后,莊頭繳納逐漸由實物轉變?yōu)殂y兩。粗略估算,頭等莊頭每年需繳納將近300兩銀兩及諸雜物。雜物涵蓋種類繁多,諸如掃帚、笤帚、瓢、芥子、蓼芽菜子,鷹鷂房所用飄翎、花爆作所用麻秸、造佛處所用麥麩、廣儲司所用麥秸等;此外,皇家車駕巡幸時,沿涂莊頭還需向尚膳房繳納雞子、慶豐司隨往乳牛、上駟院駕車騾以及草豆,等等,種類繁多。但無論如何,清初至乾隆時期,頭等皇糧莊頭每年正常所納應該不會超過500兩紋銀。
皇糧莊頭的另一個類別——投充莊頭,每年繳納量最多的也就是每年700兩紋銀(清初至乾隆)。由此可見,無論是老圈莊頭還是投充莊頭實際繳納數(shù)量,都與《紅樓夢》所記烏進孝進呈二三千兩,差距甚大。
參見邱源媛:《清代畿輔地區(qū)內務府皇莊的征納》,載《紀念王鍾翰先生百年誕辰學術文集》,中央民族大學出版社,2013年版,第250—262頁。
然而,賈珍的話卻是:“我說呢,怎么今兒才來!我才看那單子,今年你這老貨又來打擂臺來了……我算定你至少也有五千銀子來,這夠做什么的!……真真是叫別過年了……這一二年里,(寧府)賠了許多,不和你們要,找誰去?”烏進孝只能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訴苦:“年成實在不好……九月來了一場碗來大的雹子,方近二三百里地方,連人帶房并牲口糧食,打傷了上千上萬的,所以才這樣,小的并不敢撒謊!
這位烏莊頭雖不見得是皇糧莊頭,但也是堂堂寧府的莊頭,手底下有八九個莊子。他兄弟則是榮府莊頭,管著榮府八處莊地,“今年也只這些東西,不過二三千兩銀子,也是有饑荒打呢”
《紅樓夢》里的莊頭,看不到絲毫的霸氣,反倒讓人覺得有些可憐。這在情在理,賈府何等地位,莊頭在此不過是底層的陪襯,奴顏媚骨。他們就是為賈府這樣的貴族家庭服務的,完全不可能、也無法與之抗爭。
文學作品和戲曲固然不能替代信史,但也反映了一定的客觀事實。莊頭對下窮兇極惡,對上一副奴才嘴臉、主子的爪牙。正是這種爪牙身份,讓民眾對莊頭尤比對王公貴族更為憎恨。
饒有趣味的是,當人們在津津樂道惡霸莊頭的時候,卻很少有人會去深入探究,“莊頭”究竟指的是哪一種人?他們的現(xiàn)實生活是什么樣的?旗人的“莊頭”跟漢人的“地主老財”能畫等號嗎?雖然我學習、從事清史研究多年,對此也同樣缺乏關注,直到2007年底,偶遇莊頭后人之后,才逐漸意識到以往對“莊頭”群體的認識存在不少誤區(qū),這也成為本書撰寫的淵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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