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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號房
達特木爾監(jiān)獄的大門在錢寧身后合上之時,他冰冷的藍色雙眼所蘊含的憎恨之意,不管是其摯友或死敵,都會感到不寒而栗。錢寧誓言要找出“印鈔機”,因為是這個偽鈔集團的首腦出賣了他。
然而出獄之后他首先所受到的“歡迎”竟是,心中深愛的女孩瑪妮已經(jīng)嫁給一位英俊、正直的弗洛伊德少校。錢寧原本打算向這位雀屏中選的幸運兒認輸,孰料他竟查覺出這是一場陰謀報復(fù)的行動,于是他決定放手一搏,一一布陣,然而卻引發(fā)一場兇案,該殺的人,該抓的人,殺人的人,抓人的人,全如墜五里霧中,未到最后一刻,無人能曉……
不被埃德加·華萊士感動是不可能的。
《金剛》編劇埃德加·華萊士全力打造,從這本書開始,推理小說成為了暢銷書。 我從華萊士那里學(xué)了不少寫推理小說的竅門。 ——阿加莎·克里斯蒂 華萊士一個人的作品占英國圖書市場總值的四分之一。 ——《泰晤士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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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澀堅硬的石砌拱門上刻了兩個字: 恕道 在這種大冷天里,約翰尼·格雷套用同伴的說法,將那兩個字改成了“怒到”,因為約翰尼既未獲得寬恕,這里也沒什么仁道可言。 日復(fù)一日,他和拉爾·摩爾根推著沉重的推車爬上陡峭的斜坡;日復(fù)一日,他茫然地看著守衛(wèi)將鑰匙插進雪亮的巨鎖打開大門,看著一群人在全副武裝的獄卒帶領(lǐng)下穿過大門,然后再看著大門重重地合上。 四點鐘,約翰尼會再倒回拱門下,駐足等著守衛(wèi)開門,讓他把推車推進去。 這里的每一棟建筑他都熟悉到已經(jīng)生厭的地步,被風(fēng)雨沖刷得斑白的大樓、屋頂?shù)痛沟霓k公室、倉庫般大的洗衣房、老舊的面包房、運動場及殘破的柏油路、丑陋的教堂、俗麗的長凳——上頭的位子是給獄卒坐的,還有無期徒刑的囚犯們完成苦役后安息的墳場。 一個春日的早晨,約翰尼隨著勞動隊伍走出監(jiān)獄大門,他們正在蓋一棟倉房,約翰尼負責(zé)砌磚的工作。他很喜歡這件差事,因為可以更加自由地聊天,而且他想聽聽拉爾·摩爾根談“印鈔機”的事。 “今天不準(zhǔn)多說話。”執(zhí)勤的獄卒坐在一堆蓋著袋子的磚頭上說。 “是!崩瓲柣卮。 五十歲的拉爾是個聰明的無期徒刑囚犯,他最大的心愿就是活得久一點,好再做一次案。 “不是盜竊,格雷,”他邊說邊悠閑地砌上一塊磚頭,“也不像老萊格那樣去開槍殺人,當(dāng)然更不是像你那樣在賽馬場上動手腳嘍。” “我不是因為把蜘蛛王掉了包才被抓的,”約翰尼平靜地說,“我?guī)雸鰰r,根本不知道真的蜘蛛王已經(jīng)在場內(nèi)了,我是被陷害的,這不是在抱怨! “我知道你是無辜的——誰不是?”拉爾安慰地說,“我是這里唯一有罪的人,這是典獄長說的。他對我說,‘摩爾根啊,能在這里遇到一個真正的罪犯,真的讓我好過多了,因為其他人全都是被陷害的! 約翰尼并未接口,因為找不出接話的理由,反正也沒什么好辯駁的。他知道跑馬場騙子充斥,而且他也認識那些背后的主使者,他之所以無怨無艾地接受三年徒刑,倒不是因為他真的犯了法,而是另有原因。 “別怪他們坑了你,那是你自己太笨了!崩瓲柕靡獾卣f,“笨蛋是做什么用的?就是讓人陷害用的。這件事凱恩有沒有說什么?” “我沒見到凱恩先生。”約翰尼簡短地說。 “他也會認為你是個傻瓜!崩瓲栃臐M意足地說,“格雷,給我一塊磚。先別聊了,那個討厭的獄卒過來了! 那個“討厭的獄卒”其實不會比別的獄卒更喜歡追根究底,他晃了過來,口袋處露出一截警棍,磨損的皮帶則懸在外面!安粶(zhǔn)說話!豹z卒呆板地說。“我只是要他拿塊磚給我啊,長官。”拉爾卑躬屈膝地說,“這批磚沒上批好! “我注意到了!豹z卒說著,用他專業(yè)而挑剔的眼睛檢視著半塊磚頭。 “相信您注意到了,長官。” 拉爾這馬屁拍得恰到好處,不過等那獄卒一走開,拉爾便啐道:“這斜眼懂個屁!”他不疾不徐地說,“老萊格在這里的時候,他還不是被收拾得服服帖帖的,三兩天就幫他送信進來。不過話又說回來,老萊格可是很闊的,他和彼得·凱恩撬開奧桑尼克銀行的保險庫,搶了一百萬英鎊,警察沒能逮到彼得,卻一下就捉到萊格,他殺了一名警察,被判了刑。” 老萊格的故事約翰尼聽了不下百遍,可是對拉爾這般年紀的人來說,任何故事講來都跟新的一樣。 “所以他才會這么恨彼得,”拉爾說道,“這也是他兒子和他想報復(fù)彼得的原因。這個小萊格不簡單呢,聽說只有三十歲,卻已經(jīng)是全球最大的假鈔印制家了!他印的鈔票可不是普通貨色,連專家都分不清真假,警察和情報人員追蹤他好幾年了,還是沒逮到!” 這天十分暖和,拉爾脫下了工作夾克。 “你沒見過萊格的兒子杰夫吧?” 拉爾這話聽起來像是肯定句,不像問話,他邊說邊將磚上的灰泥輕輕抹平。 “我見過他,可是沒正式照過面!奔s翰尼冷冷地說。 他話中的弦外之音使得老拉爾抬起頭來看了他一眼。 “我就是被他害的!奔s翰尼表示。 拉爾訝異地低了低頭,看起來像是在鞠躬一樣可笑。 “我不知道是為了什么,不過確實是他害我的!奔s翰尼說,“就是他把馬掉包的,設(shè)計讓我將馬牽到場內(nèi),然后再去告密。一直到那時,我才知道所謂的蜘蛛王其實是一匹叫桑達的馬! “告密?”拉爾訝異地說,似乎有點困惑,“伊曼紐爾·萊格的兒子也來這套?!他為什么要這么做?你跟他是不是有金錢糾紛?” 約翰尼搖搖頭。 “我也不清楚,如果他真的那么恨彼得·凱恩的話,那也許是因為我跟彼得交情不錯,所以才對我報復(fù)吧!我是很喜歡彼得,他會警告我別跟那群人鬼混在一——” “你們別再說話了,行不行?”有個聲音說。 于是兩個人默默工作了一陣子。 “那獄卒最近要把某個人吊死,”拉爾低聲而沮喪地說,“就是揍盧·莫爾斯的那個小子。他從鐵鋪里拿了扳手修理盧·莫爾斯,差點把他打死。真可惜!盧這人沒什么價值,他老說要不能喝酒干脆死了算了! 四點,勞動人員全體歸隊,踏上回監(jiān)獄大門的窄路。 “恕道”。約翰尼抬眼望了一下這兩個字,對字眨了眨眼,恍惚中竟覺得拱門也在向自己眨眼作為回應(yīng)。四點半,他回到深窄的牢門前,然后聽著黃色的門碰著鎖把的金屬聲在他身后合上。 這是間有著拱形圓頂?shù)拇罄畏,毛毯的顏色給人輕快的感覺,角落的架子擺了張狼犬的照片,那狗正狡黠地看著約翰尼。 約翰尼倒了杯水一飲而盡,他抬頭看看加了鐵條的窗口。不久茶就會送到了,接著下來的十八個半小時便不會再有人來,這段時間他得努力自娛。他可以趁還有光線時讀點書——墻壁上架了一塊充當(dāng)桌子用的臺子,臺子上有本旅游書,或者寫點東西,畫畫動物,算點數(shù)學(xué),寫寫詩,或者思考。 思考是最糟的事了。約翰尼走過牢房將照片拿下來,相片紙框已經(jīng)被手磨得軟塌塌的,他笑著注視相片中狼犬的眼睛。 “可惜你不會寫字,斑斑!彼f。不過其他人會寫字,也寫過信給他,約翰尼將照片放回去時這樣想著。然而彼得·凱恩的信中從來不提瑪尼,而瑪尼也有……好長一段時間沒寫信來了。以前總是些令人擔(dān)憂的片言只語,“瑪尼很好”或“瑪尼謝謝你的問候”。 雖是短短數(shù)語,卻已清楚地勾勒出整個故事,以及彼得對女兒的愛了——他認定女兒不該嫁給坐過牢的人。彼得對瑪尼的寵愛幾近瘋狂,女兒的幸福與未來永遠擺在第一位,而且也必須擺在第一位。彼得雖然很喜歡自己——約翰尼可以感覺到這點,因為他與約翰尼情同父子,若不是因為被捕下獄,彼得可能會順著瑪尼的心意,讓她嫁給約翰尼。 “這樣也好!奔s翰尼一派豁達地自語道。 接著茶來了,門又鎖上了,然后是無盡的沉默與不平靜的思緒。 小萊格為什么要害他?他只見過那人一次而已,根本沒正式照過面,也不可能看到他印的假鈔,他實在猜不透對方怎么會認識自己!因為杰夫·萊格行跡向來隱秘,絕不在道上人物喝酒聊天、預(yù)謀犯罪的場所出沒。 鎖里傳來鑰匙轉(zhuǎn)動的聲音,約翰尼跳了起來,他忘了今晚牧師要來探監(jiān)。 “坐下,格雷。” 牧師關(guān)上門,坐在約翰尼的床上。有趣的是,約翰尼才被打斷的思緒竟又給牧師接上了。 “我希望你別再老想著這個萊格了。不管是真是假,老想著自己的冤情總是不好的,而且你快服完刑了,這時最有可能失控。格雷,我可不希望再看到你入獄! 約翰尼·格雷笑了。 “你不會再見到我啦!”他認真說,“至于杰夫·萊格,我對他知道的實在很少,雖然我做了些推測,也聽到不少他的傳聞。” 牧師若有所思地搖搖頭。 “我也聽說過一些。大家都叫他印鈔機是吧?當(dāng)然了,我知道歐洲偽鈔橫行,警方一直沒能捉到幕后主使者。那人就是杰夫·萊格嗎?” 約翰尼沒有回答,牧師悲傷地笑了笑。 “‘毋告密’——這是你們的第十一戒律是嗎?”他幽默地問,“我也真是的,竟然還問你。你什么時候出獄?” “還有六個月,”約翰尼答道,“不算難熬。” “出獄后打算做什么?你有錢嗎?” 約翰尼撇撇嘴。 “有的,我一年有三千英鎊收入,”他平靜地回答,“審判時因為某些緣故,我沒提到這點。牧師,錢對我不是問題。我想我會去旅行,這樣才不會活在不愉快的過去里! “那么你是不會改名字的嘍?”牧師的眼睛閃動了一下,“既然一年能有三千鎊收入,那就沒有理由再回到這里了!彼蝗幌肫鹗裁矗瑢⑹稚烊肟诖,拿出一封信!暗洫z長把這交給我,我差點忘了,是今天早上寄到的! 一如任何寄給犯人的信件,信已被拆封,約翰尼不經(jīng)意地看著信封。這信封不是他的律師寄來的,正如他所料。上面是彼得·凱恩粗邁的字跡——這是六個月來彼得寄來的第一封信。一直等到牧師關(guān)門離去后,約翰尼才開始看信,信上只有寥寥數(shù)語。 親愛的約翰尼: 希望你能夠平靜地接受這個消息:瑪尼將與多倫多的弗洛伊德少校結(jié)婚,我知道成熟堅定如你者,會祝她幸福。少校是個非常好的男人,我相信他會帶給瑪尼幸福。 約翰尼看完將信放在臺子上,雙手背在身后,有那么整整十分鐘的時間,他在窄小的牢房里來回踱步,斈嵋Y(jié)婚了!約翰尼緊繃著雪白的臉,目光黯然。最后他停下腳步,用顫抖的手為自己倒了杯水,然后舉杯面向窗口啞聲喊道:“祝你幸福,瑪尼!” 他一口喝盡杯中的水。 2 兩天后,約翰尼·格雷被傳喚到典獄長辦公室,聽取重大消息。 “格雷啊,我有好消息要告訴你,你馬上可以出獄了,上頭剛下了命令! 約翰尼低垂著頭。 “謝謝你,長官! 一名獄卒領(lǐng)著他到浴室,約翰尼脫下制服,圍著毯子走出來,一襲整齊的便服已給他準(zhǔn)備好。他笨手笨腳地套上衣服走回牢房中,獄卒幫他拿來一面鏡子和一把刮胡刀,約翰尼開始動手刮胡子。這天剩下的時間都是屬于他的,現(xiàn)在他享有特權(quán),可以穿著這身已覺陌生的衣服在獄中閑晃。約翰尼知道這么做會招來別人的妒意,因為一年來,他已經(jīng)聽過太多這種事了。 當(dāng)他站在大廳時,廳門突然打開了,一批人蹣跚地走了進來,只聽他們中間一個既不像人又不像野獸的東西在尖聲哀號,他滿臉是血,獄卒拼命抓住他瘋狂揮舞的雙手。約翰尼看著這群可悲的人向懲罰室的方向走去。 “是芬納,”有人低聲說道,“他打了獄卒,可是他們不能再打他了! “是不是那個被判十二年的芬納?他不是快要刑滿了嗎?”約翰尼想起這件事,便開口問道,“而且他明天也要出獄了!” “就是他呀!闭f話的是大廳的掃地工人,“其實他服完九年就可以走了,可是老萊格告了他一狀。游戲就要結(jié)束了,呃,明天一過,他們就再也動不了他了,而且法官也要一個星期后才會來! 約翰尼想起這件事了,老萊格看到一名獄卒殘暴地毆打芬納,當(dāng)時可憐的芬納無計可施,只好動手還擊,后來還受到審判;而那個獄卒也被開除了。原本萊格的證詞也許可以讓芬納免受一頓鞭刑,可是他實在跟獄卒太熟了——或者說是獄卒跟他交情太好——沒辦法背叛獄卒,結(jié)果只好把芬納犧牲掉了。 最后這晚,牢房中的約翰尼怎么也睡不著,滿腦子想的都是瑪尼。他絲毫沒有責(zé)怪她的意思,也未怪罪她的父親,彼得·凱恩這么做全是為了他的女兒好,老人家一心只為女兒的未來擔(dān)心。約翰尼猜想,這名令人引以為榮的加拿大人出現(xiàn)時,彼得必然是全力撮合的吧! 約翰尼·格雷最后一次走上陡坡,看著鑰匙插入大鎖中,接著他便走出大門,成為自由之身了。一臉紅胡子的獄卒伸出手來粗聲地說:“祝你好運,別再越過阿爾卑斯山了! “我早就不爬山了。”約翰尼回答。 他已向典獄長道過別了,現(xiàn)在唯一能勾起他獄中回憶的,只剩這名陪他到車站的獄卒;疖囘要一陣子才來,約翰尼試著從另一角度探聽消息。 “不,我不認識杰夫-萊格!豹z卒搖著頭說,“我只知道他家老頭兒,他一年前才離開的。當(dāng)時你不是也在這里嗎,格雷?” 約翰尼點點頭。 “那么這個小萊格從來沒被關(guān)過嘍?”他挖苦地說。 “沒有,至少沒在這個監(jiān)獄待過,而且就我所知,他也沒在帕克赫斯特或波特蘭的監(jiān)獄待過,那兩個地方我都去過的。我聽過人們談?wù)撍蠹叶颊f小萊格很聰明,也就是說有一天他一定會把錢印出來的。再見啦,格雷,好好做人!” 約翰尼握了握獄卒伸過來的手,但等他進入車廂后,卻拿了條手帕擦手,將與監(jiān)獄的最后一次接觸抹去。 下午約翰尼抵達帕丁頓時,他的仆人已等候多時。男仆手邊牽著一條耳朵下垂的小狼犬,那條狗早在約翰尼看見他們之前便長聲吠著歡迎自己的主人了。接著小狗在約翰尼周圍轉(zhuǎn)動,舔著他的臉、耳朵與頭發(fā),為這次重聚而興奮不已。當(dāng)約翰尼將狗放到月臺上時,眼中已噙滿淚水。 “先生,有很多寫給您的信呢!您今晚在家用餐嗎?” 好心的派克也許才匆匆結(jié)束自己的假期,專程從蒙特卡洛趕回來迎接主人,但表面卻是若無其事的樣子。 “是的,我會在家吃飯!奔s翰尼說。 他走進派克叫來的出租車里,斑斑則跳到他身上。 “沒有行李嗎,先生?”派克面色凝重地從車窗外問道。 “沒有!奔s翰尼也嚴肅地回答,“你就一起跟我坐車回去吧,派克! 派克有點遲疑。 “這樣太沒規(guī)矩了,先生!彼f。 “比起一年九個月來的遭遇,這根本不算什么!奔s翰尼說。 當(dāng)車駛進荒涼的教堂街時,派克終于鼓足勇氣說了:“希望您沒過得太糟,先生! 約翰尼大笑:“派克啊,監(jiān)獄里怎會有好日子過?” “我想也是,先生!迸煽吮硎就,然后又畫蛇添足地補了一句,“我又沒坐過牢。” 約翰尼的房子位于皇后門一帶,當(dāng)他回到自己書房,面對那份奢侈的寧靜時,他深吸了口氣。 “你真是蠢。”約翰尼大聲對自己說道。 “是的,先生!迸煽水吂М吘吹卣f。 是夜,許多人悄悄地來到皇后門的公寓,約翰尼在接見第一位訪客后,將派克叫到他小小的餐廳中。 “派克,聽說我不在‘國內(nèi)’的期間,連許多老古板都養(yǎng)成了夜游的習(xí)慣,是不是?” “老實說,先生,我自己有時也會出去看電影。”派克坦誠地說。 “那就去吧,去看場演到十一點的電影!奔s翰尼說。 “您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希望你今晚別待在家里。” 派克的臉沉下來了,可是他是個好仆人。 “好吧,先生。”派克說完走了出去,不知主人心里想些什么。 十點半,最后一名訪客也將離去了。 “我明天會去找彼得!奔s翰尼邊說邊將煙蒂扔進壁爐,“你對這場婚禮什么都不知道嗎?到底什么時候舉行?” “我什么都不知道,上校,我跟彼得不熟! “新郎是哪一位?” “據(jù)大家說,是位名流。彼得很厲害,很會挑人。聽說是個加拿大的陸軍少校,是個很好的人。彼得坑人比有的人捉蒼蠅還要在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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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澀堅硬的石砌拱門上刻了兩個字: 恕道 在這種大冷天里,約翰尼·格雷套用同伴的說法,將那兩個字改成了“怒到”,因為約翰尼既未獲得寬恕,這里也沒什么仁道可言。 日復(fù)一日,他和拉爾·摩爾根推著沉重的推車爬上陡峭的斜坡;日復(fù)一日,他茫然地看著守衛(wèi)將鑰匙插進雪亮的巨鎖打開大門,看著一群人在全副武裝的獄卒帶領(lǐng)下穿過大門,然后再看著大門重重地合上。 四點鐘,約翰尼會再倒回拱門下,駐足等著守衛(wèi)開門,讓他把推車推進去。 這里的每一棟建筑他都熟悉到已經(jīng)生厭的地步,被風(fēng)雨沖刷得斑白的大樓、屋頂?shù)痛沟霓k公室、倉庫般大的洗衣房、老舊的面包房、運動場及殘破的柏油路、丑陋的教堂、俗麗的長凳——上頭的位子是給獄卒坐的,還有無期徒刑的囚犯們完成苦役后安息的墳場。 一個春日的早晨,約翰尼隨著勞動隊伍走出監(jiān)獄大門,他們正在蓋一棟倉房,約翰尼負責(zé)砌磚的工作。他很喜歡這件差事,因為可以更加自由地聊天,而且他想聽聽拉爾·摩爾根談“印鈔機”的事。 “今天不準(zhǔn)多說話。”執(zhí)勤的獄卒坐在一堆蓋著袋子的磚頭上說。 “是!崩瓲柣卮稹 五十歲的拉爾是個聰明的無期徒刑囚犯,他最大的心愿就是活得久一點,好再做一次案。 “不是盜竊,格雷,”他邊說邊悠閑地砌上一塊磚頭,“也不像老萊格那樣去開槍殺人,當(dāng)然更不是像你那樣在賽馬場上動手腳嘍! “我不是因為把蜘蛛王掉了包才被抓的,”約翰尼平靜地說,“我?guī)雸鰰r,根本不知道真的蜘蛛王已經(jīng)在場內(nèi)了,我是被陷害的,這不是在抱怨。” “我知道你是無辜的——誰不是。俊崩瓲柊参康卣f,“我是這里唯一有罪的人,這是典獄長說的。他對我說,‘摩爾根啊,能在這里遇到一個真正的罪犯,真的讓我好過多了,因為其他人全都是被陷害的。” 約翰尼并未接口,因為找不出接話的理由,反正也沒什么好辯駁的。他知道跑馬場騙子充斥,而且他也認識那些背后的主使者,他之所以無怨無艾地接受三年徒刑,倒不是因為他真的犯了法,而是另有原因。 “別怪他們坑了你,那是你自己太笨了!崩瓲柕靡獾卣f,“笨蛋是做什么用的?就是讓人陷害用的。這件事凱恩有沒有說什么?” “我沒見到凱恩先生!奔s翰尼簡短地說。 “他也會認為你是個傻瓜!崩瓲栃臐M意足地說,“格雷,給我一塊磚。先別聊了,那個討厭的獄卒過來了! 那個“討厭的獄卒”其實不會比別的獄卒更喜歡追根究底,他晃了過來,口袋處露出一截警棍,磨損的皮帶則懸在外面。“不準(zhǔn)說話!豹z卒呆板地說!拔抑皇且脡K磚給我啊,長官!崩瓲柋肮サ卣f,“這批磚沒上批好! “我注意到了!豹z卒說著,用他專業(yè)而挑剔的眼睛檢視著半塊磚頭。 “相信您注意到了,長官! 拉爾這馬屁拍得恰到好處,不過等那獄卒一走開,拉爾便啐道:“這斜眼懂個屁!”他不疾不徐地說,“老萊格在這里的時候,他還不是被收拾得服服帖帖的,三兩天就幫他送信進來。不過話又說回來,老萊格可是很闊的,他和彼得·凱恩撬開奧桑尼克銀行的保險庫,搶了一百萬英鎊,警察沒能逮到彼得,卻一下就捉到萊格,他殺了一名警察,被判了刑。” 老萊格的故事約翰尼聽了不下百遍,可是對拉爾這般年紀的人來說,任何故事講來都跟新的一樣。 “所以他才會這么恨彼得,”拉爾說道,“這也是他兒子和他想報復(fù)彼得的原因。這個小萊格不簡單呢,聽說只有三十歲,卻已經(jīng)是全球最大的假鈔印制家了!他印的鈔票可不是普通貨色,連專家都分不清真假,警察和情報人員追蹤他好幾年了,還是沒逮到!” 這天十分暖和,拉爾脫下了工作夾克。 “你沒見過萊格的兒子杰夫吧?” 拉爾這話聽起來像是肯定句,不像問話,他邊說邊將磚上的灰泥輕輕抹平。 “我見過他,可是沒正式照過面!奔s翰尼冷冷地說。 他話中的弦外之音使得老拉爾抬起頭來看了他一眼。 “我就是被他害的。”約翰尼表示。 拉爾訝異地低了低頭,看起來像是在鞠躬一樣可笑。 “我不知道是為了什么,不過確實是他害我的。”約翰尼說,“就是他把馬掉包的,設(shè)計讓我將馬牽到場內(nèi),然后再去告密。一直到那時,我才知道所謂的蜘蛛王其實是一匹叫桑達的馬! “告密?”拉爾訝異地說,似乎有點困惑,“伊曼紐爾·萊格的兒子也來這套?!他為什么要這么做?你跟他是不是有金錢糾紛?” 約翰尼搖搖頭。 “我也不清楚,如果他真的那么恨彼得·凱恩的話,那也許是因為我跟彼得交情不錯,所以才對我報復(fù)吧!我是很喜歡彼得,他會警告我別跟那群人鬼混在一——” “你們別再說話了,行不行?”有個聲音說。 于是兩個人默默工作了一陣子。 “那獄卒最近要把某個人吊死,”拉爾低聲而沮喪地說,“就是揍盧·莫爾斯的那個小子。他從鐵鋪里拿了扳手修理盧·莫爾斯,差點把他打死。真可惜!盧這人沒什么價值,他老說要不能喝酒干脆死了算了。” 四點,勞動人員全體歸隊,踏上回監(jiān)獄大門的窄路。 “恕道”。約翰尼抬眼望了一下這兩個字,對字眨了眨眼,恍惚中竟覺得拱門也在向自己眨眼作為回應(yīng)。四點半,他回到深窄的牢門前,然后聽著黃色的門碰著鎖把的金屬聲在他身后合上。 這是間有著拱形圓頂?shù)拇罄畏浚旱念伾o人輕快的感覺,角落的架子擺了張狼犬的照片,那狗正狡黠地看著約翰尼。 約翰尼倒了杯水一飲而盡,他抬頭看看加了鐵條的窗口。不久茶就會送到了,接著下來的十八個半小時便不會再有人來,這段時間他得努力自娛。他可以趁還有光線時讀點書——墻壁上架了一塊充當(dāng)桌子用的臺子,臺子上有本旅游書,或者寫點東西,畫畫動物,算點數(shù)學(xué),寫寫詩,或者思考。 思考是最糟的事了。約翰尼走過牢房將照片拿下來,相片紙框已經(jīng)被手磨得軟塌塌的,他笑著注視相片中狼犬的眼睛。 “可惜你不會寫字,斑斑。”他說。不過其他人會寫字,也寫過信給他,約翰尼將照片放回去時這樣想著。然而彼得·凱恩的信中從來不提瑪尼,而瑪尼也有……好長一段時間沒寫信來了。以前總是些令人擔(dān)憂的片言只語,“瑪尼很好”或“瑪尼謝謝你的問候”。 雖是短短數(shù)語,卻已清楚地勾勒出整個故事,以及彼得對女兒的愛了——他認定女兒不該嫁給坐過牢的人。彼得對瑪尼的寵愛幾近瘋狂,女兒的幸福與未來永遠擺在第一位,而且也必須擺在第一位。彼得雖然很喜歡自己——約翰尼可以感覺到這點,因為他與約翰尼情同父子,若不是因為被捕下獄,彼得可能會順著瑪尼的心意,讓她嫁給約翰尼。 “這樣也好!奔s翰尼一派豁達地自語道。 接著茶來了,門又鎖上了,然后是無盡的沉默與不平靜的思緒。 小萊格為什么要害他?他只見過那人一次而已,根本沒正式照過面,也不可能看到他印的假鈔,他實在猜不透對方怎么會認識自己!因為杰夫·萊格行跡向來隱秘,絕不在道上人物喝酒聊天、預(yù)謀犯罪的場所出沒。 鎖里傳來鑰匙轉(zhuǎn)動的聲音,約翰尼跳了起來,他忘了今晚牧師要來探監(jiān)。 “坐下,格雷! 牧師關(guān)上門,坐在約翰尼的床上。有趣的是,約翰尼才被打斷的思緒竟又給牧師接上了。 “我希望你別再老想著這個萊格了。不管是真是假,老想著自己的冤情總是不好的,而且你快服完刑了,這時最有可能失控。格雷,我可不希望再看到你入獄! 約翰尼·格雷笑了。 “你不會再見到我啦!”他認真說,“至于杰夫·萊格,我對他知道的實在很少,雖然我做了些推測,也聽到不少他的傳聞! 牧師若有所思地搖搖頭。 “我也聽說過一些。大家都叫他印鈔機是吧?當(dāng)然了,我知道歐洲偽鈔橫行,警方一直沒能捉到幕后主使者。那人就是杰夫·萊格嗎?” 約翰尼沒有回答,牧師悲傷地笑了笑。 “‘毋告密’——這是你們的第十一戒律是嗎?”他幽默地問,“我也真是的,竟然還問你。你什么時候出獄?” “還有六個月,”約翰尼答道,“不算難熬! “出獄后打算做什么?你有錢嗎?” 約翰尼撇撇嘴。 “有的,我一年有三千英鎊收入,”他平靜地回答,“審判時因為某些緣故,我沒提到這點。牧師,錢對我不是問題。我想我會去旅行,這樣才不會活在不愉快的過去里。” “那么你是不會改名字的嘍?”牧師的眼睛閃動了一下,“既然一年能有三千鎊收入,那就沒有理由再回到這里了!彼蝗幌肫鹗裁矗瑢⑹稚烊肟诖,拿出一封信!暗洫z長把這交給我,我差點忘了,是今天早上寄到的。” 一如任何寄給犯人的信件,信已被拆封,約翰尼不經(jīng)意地看著信封。這信封不是他的律師寄來的,正如他所料。上面是彼得·凱恩粗邁的字跡——這是六個月來彼得寄來的第一封信。一直等到牧師關(guān)門離去后,約翰尼才開始看信,信上只有寥寥數(shù)語。 親愛的約翰尼: 希望你能夠平靜地接受這個消息:瑪尼將與多倫多的弗洛伊德少校結(jié)婚,我知道成熟堅定如你者,會祝她幸福。少校是個非常好的男人,我相信他會帶給瑪尼幸福。 約翰尼看完將信放在臺子上,雙手背在身后,有那么整整十分鐘的時間,他在窄小的牢房里來回踱步,斈嵋Y(jié)婚了!約翰尼緊繃著雪白的臉,目光黯然。最后他停下腳步,用顫抖的手為自己倒了杯水,然后舉杯面向窗口啞聲喊道:“祝你幸福,瑪尼!” 他一口喝盡杯中的水。 2 兩天后,約翰尼·格雷被傳喚到典獄長辦公室,聽取重大消息。 “格雷啊,我有好消息要告訴你,你馬上可以出獄了,上頭剛下了命令。” 約翰尼低垂著頭。 “謝謝你,長官。” 一名獄卒領(lǐng)著他到浴室,約翰尼脫下制服,圍著毯子走出來,一襲整齊的便服已給他準(zhǔn)備好。他笨手笨腳地套上衣服走回牢房中,獄卒幫他拿來一面鏡子和一把刮胡刀,約翰尼開始動手刮胡子。這天剩下的時間都是屬于他的,現(xiàn)在他享有特權(quán),可以穿著這身已覺陌生的衣服在獄中閑晃。約翰尼知道這么做會招來別人的妒意,因為一年來,他已經(jīng)聽過太多這種事了。 當(dāng)他站在大廳時,廳門突然打開了,一批人蹣跚地走了進來,只聽他們中間一個既不像人又不像野獸的東西在尖聲哀號,他滿臉是血,獄卒拼命抓住他瘋狂揮舞的雙手。約翰尼看著這群可悲的人向懲罰室的方向走去。 “是芬納,”有人低聲說道,“他打了獄卒,可是他們不能再打他了! “是不是那個被判十二年的芬納?他不是快要刑滿了嗎?”約翰尼想起這件事,便開口問道,“而且他明天也要出獄了!” “就是他呀。”說話的是大廳的掃地工人,“其實他服完九年就可以走了,可是老萊格告了他一狀。游戲就要結(jié)束了,呃,明天一過,他們就再也動不了他了,而且法官也要一個星期后才會來! 約翰尼想起這件事了,老萊格看到一名獄卒殘暴地毆打芬納,當(dāng)時可憐的芬納無計可施,只好動手還擊,后來還受到審判;而那個獄卒也被開除了。原本萊格的證詞也許可以讓芬納免受一頓鞭刑,可是他實在跟獄卒太熟了——或者說是獄卒跟他交情太好——沒辦法背叛獄卒,結(jié)果只好把芬納犧牲掉了。 最后這晚,牢房中的約翰尼怎么也睡不著,滿腦子想的都是瑪尼。他絲毫沒有責(zé)怪她的意思,也未怪罪她的父親,彼得·凱恩這么做全是為了他的女兒好,老人家一心只為女兒的未來擔(dān)心。約翰尼猜想,這名令人引以為榮的加拿大人出現(xiàn)時,彼得必然是全力撮合的吧! 約翰尼·格雷最后一次走上陡坡,看著鑰匙插入大鎖中,接著他便走出大門,成為自由之身了。一臉紅胡子的獄卒伸出手來粗聲地說:“祝你好運,別再越過阿爾卑斯山了! “我早就不爬山了!奔s翰尼回答。 他已向典獄長道過別了,現(xiàn)在唯一能勾起他獄中回憶的,只剩這名陪他到車站的獄卒;疖囘要一陣子才來,約翰尼試著從另一角度探聽消息。 “不,我不認識杰夫-萊格!豹z卒搖著頭說,“我只知道他家老頭兒,他一年前才離開的。當(dāng)時你不是也在這里嗎,格雷?” 約翰尼點點頭。 “那么這個小萊格從來沒被關(guān)過嘍?”他挖苦地說。 “沒有,至少沒在這個監(jiān)獄待過,而且就我所知,他也沒在帕克赫斯特或波特蘭的監(jiān)獄待過,那兩個地方我都去過的。我聽過人們談?wù)撍,大家都說小萊格很聰明,也就是說有一天他一定會把錢印出來的。再見啦,格雷,好好做人!” 約翰尼握了握獄卒伸過來的手,但等他進入車廂后,卻拿了條手帕擦手,將與監(jiān)獄的最后一次接觸抹去。 下午約翰尼抵達帕丁頓時,他的仆人已等候多時。男仆手邊牽著一條耳朵下垂的小狼犬,那條狗早在約翰尼看見他們之前便長聲吠著歡迎自己的主人了。接著小狗在約翰尼周圍轉(zhuǎn)動,舔著他的臉、耳朵與頭發(fā),為這次重聚而興奮不已。當(dāng)約翰尼將狗放到月臺上時,眼中已噙滿淚水。 “先生,有很多寫給您的信呢!您今晚在家用餐嗎?” 好心的派克也許才匆匆結(jié)束自己的假期,專程從蒙特卡洛趕回來迎接主人,但表面卻是若無其事的樣子。 “是的,我會在家吃飯!奔s翰尼說。 他走進派克叫來的出租車里,斑斑則跳到他身上。 “沒有行李嗎,先生?”派克面色凝重地從車窗外問道。 “沒有!奔s翰尼也嚴肅地回答,“你就一起跟我坐車回去吧,派克! 派克有點遲疑。 “這樣太沒規(guī)矩了,先生!彼f。 “比起一年九個月來的遭遇,這根本不算什么!奔s翰尼說。 當(dāng)車駛進荒涼的教堂街時,派克終于鼓足勇氣說了:“希望您沒過得太糟,先生! 約翰尼大笑:“派克啊,監(jiān)獄里怎會有好日子過?” “我想也是,先生!迸煽吮硎就,然后又畫蛇添足地補了一句,“我又沒坐過牢。” 約翰尼的房子位于皇后門一帶,當(dāng)他回到自己書房,面對那份奢侈的寧靜時,他深吸了口氣。 “你真是蠢!奔s翰尼大聲對自己說道。 “是的,先生。”派克畢恭畢敬地說。 是夜,許多人悄悄地來到皇后門的公寓,約翰尼在接見第一位訪客后,將派克叫到他小小的餐廳中。 “派克,聽說我不在‘國內(nèi)’的期間,連許多老古板都養(yǎng)成了夜游的習(xí)慣,是不是?” “老實說,先生,我自己有時也會出去看電影!迸煽颂拐\地說。 “那就去吧,去看場演到十一點的電影!奔s翰尼說。 “您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希望你今晚別待在家里。” 派克的臉沉下來了,可是他是個好仆人。 “好吧,先生!迸煽苏f完走了出去,不知主人心里想些什么。 十點半,最后一名訪客也將離去了。 “我明天會去找彼得!奔s翰尼邊說邊將煙蒂扔進壁爐,“你對這場婚禮什么都不知道嗎?到底什么時候舉行?” “我什么都不知道,上校,我跟彼得不熟! “新郎是哪一位?” “據(jù)大家說,是位名流。彼得很厲害,很會挑人。聽說是個加拿大的陸軍少校,是個很好的人。彼得坑人比有的人捉蒼蠅還要在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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