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文化的圣旨
　　我大中華以文治國，歷朝歷代的皇帝都很重視國家文書的寫作，尤其是圣旨，都是由著名文學(xué)家起草，并經(jīng)幾番修訂才能頒行天下的。很多圣旨都是駢文，措辭非常典雅精美，比如：“君虛中以求治，實賴股肱之任臣；拜手以陳謨，必恃學(xué)力之精。爾畢仲游，學(xué)貫經(jīng)史，才通世務(wù)，屬文切事，搜羅盡古今之秘，陳善有據(jù)，賡歌佐社稷之光。”“爾畢矩乃翰林學(xué)士，畢諴之父，其性之義，其行之良，允文允武，四方之綱，慶延乃子，翰墨奇香，甚悼爾之，弗躬者也。是宜褒編，以彰潛德�！笨纯�，透著有文化。
　　歷朝歷代的皇帝都講究文學(xué)，除了元朝。元朝是馬背上的民族建立的國家，他們?nèi)胫髦性�之后，對漢文化并不重視，對文人也很歧視。再加上皇帝們自己也都沒讀過什么書，自然也寫不出多有文采的敕命。元朝皇帝下的旨都很家常，家常到近乎粗俗的程度。
　　請看大德元年（1297）元成宗下的一個禁止普通民眾制造使用與皇帝同等式樣帽子的圣旨：“今后這皮帽樣子休做與人者，與人呵，你死也。如今街下休做者，做的人，帶的人交扎撒里如去者（按法律治罪）�！敝链笤�年（1308）元武宗也下了一道類似的圣旨，說：“這個縫皮帽的人，刁不剩駙馬根前我?guī)У钠っ睒幼訛樯趺纯p與來？今后我?guī)У钠っ睒幼�，街下休交縫者。這縫皮帽底人分付與留守司官人每，好生街下號令了呵，要罪過者。金翅雕樣排花，金翅雕樣皮帽頂兒，今后休交做，休交諸人帶者；做的人根底，要罪過者；帶的人根底奪了，要罪過者。”
　　整個有元一代，文化都很沒落，教育跟不上，一直影響到生于元朝的朱元璋。他當(dāng)了皇帝之后，還沿襲了元朝皇帝的家常體，下過的圣旨里盡是“說與戶部官知道，如今天下太平了也，止是戶口不明白哩！”“有司官吏隱瞞了的，將那有司官吏處斬。百姓每躲避了的，依律要了罪過，拿來做軍。欽此�！边@樣的詞句。不過后來教育跟上了之后，他的兒孫們就沒這么粗俗了。
　　萬歷怠政的真相
　　一星期總有那么五天不想上班，皇帝也不例外。萬歷就是個典型中的典型。他詔告大臣：我足疾嚴重，頭暈?zāi)垦＃�一直在服藥，所以不能見外人。于是，他逐漸不上朝、不享太廟、不接見大學(xué)士，呆在他無比眷戀的宮中“養(yǎng)病”。一朝大臣送進一波又一波奏疏請求，基本杳無音訊。這些絕望的官員們氣得捶胸頓足，高嘆“一事之請，難于拔山”。而萬歷面對痛心疾首的滿朝文武，還有雪花一樣飛進宮里的奏疏文件，平靜淡然。于是大家為他這一段漫長的翹班生涯定了個義，叫做“怠政”。
　　關(guān)于萬歷怠政，眾人看法不一，有說他是個地地道道荒淫無道的昏庸天子，有說他其實是個高明的幕后老板，那么萬歷怠政的真相到底是什么？他究竟是個荒唐昏君，還是個統(tǒng)治高手呢？
　　以《明史》為代表的傳統(tǒng)主流思想將萬歷定位為一個懶惰昏庸、荒淫無度的皇帝，并給出“明亡，實亡于神宗”的著名結(jié)論。毛澤東也曾說過，萬歷“極度奢侈腐敗，長期怠政，他是明亡的種子，是個無道昏君……”雖然《明史》是正史，是研究萬歷乃至全明王朝最權(quán)威的史料，但事實上，我們知道《明史》是清朝修的，滿族推翻了大明的政權(quán)，在修史的時候自然會強調(diào)大明政府的昏庸無道，以證明自己取而代之的合理性，這點前朝在修史方面都有體現(xiàn)，不過我認為《明史》體現(xiàn)得比較明顯。因而，我們不能排除它在描述萬歷怠政史實的時候，有所偏頗，不夠客觀。更有一種觀點，多見于萬歷朝的臣屬（代表人物是雒于仁大人），還有至今一些研究者也支持，就是覺得萬歷托病不朝完全是因淫懶所致，而其真正的“病根”就是“酒色財氣”、貪婪荒唐。然而，隨著定陵考古挖掘工作不斷深入，我們擁有了關(guān)于當(dāng)時最可靠的證據(jù)資料，將萬歷皇帝的尸骨復(fù)原后，考古工作人員發(fā)現(xiàn)，他的右腳要比左腳萎縮短小一大截，而且其身體最后的姿勢也十分扭曲痛苦，這說明萬歷真的患了很嚴重的足疾，他沒有撒謊。若把他不上朝的原因完全歸于他的“嗜酒好色、貪財易怒”，是有失公允的。除了生病不假，萬歷大哥還有話說：我是不上朝，但我說過我不理政嗎？
　　不上朝和不理政是兩個概念。萬歷雖然躲著大臣們的口水不出來，卻也在靜靜關(guān)注著前廷的一舉一動，在大事上、關(guān)鍵處點一下，給了決策性指示，他也將國家命脈走向劃在心里了。要說萬歷這處政方法，有些類似我們現(xiàn)在政府或企業(yè)施行的小范圍、不定時政策會議。省去了每日一早的例會，其實不過少了大臣奏報吵嘴的機會而已，一些定時的接見朝見，很多都沒什么實質(zhì)性效果，萬歷賴著不去，只是不時給個最高批示，倒是提高了不少工作效率。對于他不批奏疏，不見大臣，嘿，那時的官員和現(xiàn)在有些單位的有些同志一樣，時不時想在領(lǐng)導(dǎo)面前露一把臉，說點、寫點無關(guān)痛癢的。我查證過明朝的部分奏本，很多是那些言官沒事找事的廢話，更有白癡的主張建議充斥其間，不看也罷。重大的事宜，萬歷還是會處置的。比如耀亮青史的“萬歷三大征”，萬歷的表現(xiàn)更像個運籌帷幄的遠方遙控者，決勝于千里之外。三大征的戰(zhàn)功也成為支持“萬歷怠政并不昏庸，實際很�！钡挠^點的最重要證據(jù)。由此，有人說，萬歷的翹班不是怠政，而是一種很高級的太極手段，他躲在幕后操縱著大明朝廷的生命線，運用類似道家“無為而治”的方針，他是個很聰明很強大的君王，甚至“功過康乾”。
　　萬歷聰明，這必須承認，但要說就此判斷他是個智慧明君，則又走了另一個極端了。因為他的怠政確實給朱明社稷捅了不小的破洞，最直接的一點就是官員缺席。皇帝執(zhí)政不負責(zé)任，中央疲軟，人事調(diào)配自然會出問題，我們之前講過，明朝這幫大臣的剛烈脾性讓他們對這草包皇帝失望透頂后，很多都選擇了辭職，加上被萬歷炒了的，皇帝不管吏部納新的活，結(jié)果新員也補充不上。到了萬歷四十一年（1613），已經(jīng)嚴重到南北二京缺尚書、侍郎這樣的高管達14名。幸而有老祖朱元璋定下的牢固緊扣的文官制度，才使國家系統(tǒng)不至于徹底崩潰。比缺員更可怕的是黨爭。皇上不出門，大臣的口才文化就展現(xiàn)在前廷拉幫結(jié)伙的互噴，東林黨、齊黨、宣黨、昆黨……光數(shù)得上名的黨派就一堆，他們斗得興致勃勃、面紅耳赤，整個帝國的統(tǒng)治環(huán)境可謂烏煙瘴氣、渾濁不堪。這樣的背景下的CEO朱總，估計在后屋里樂得輕松了，你們對罵去吧，正好快別擾亂我。他也許沒有想到，吵架重心的轉(zhuǎn)移換得了他的輕松，引發(fā)的黨爭事件幾乎毀掉了他祖宗打下的朱姓江山。這事兒咱以后再說。
　　還是說萬歷，他可以遠征三次，可以放手不管，強大的支持來自他老師張居正發(fā)起的那場偉大改革，給他留了一場“中興”的輝煌，一個盈裕的國庫，能容得他折騰N久。可惜的是，這場本可扭轉(zhuǎn)明亡的改革萬歷并沒有珍惜，隨著張居正死后被抄家，他的政敵抓緊反攻，改革措施便逐漸被廢除，積累的財富也被萬歷耗空，導(dǎo)致明朝真的沒有死而復(fù)生的力氣了。就憑這一點，萬歷就不是個明智的君主，他的怠政也真的是為明亡起了催化作用。
　　這一場史上著名的皇帝翹班運動，萬歷既不是被人罵得體無完膚的荒淫昏君，托病享受，完全不理政事，也沒有一些人說的高黑神秘，以獨特方式操縱國家，更不是什么功蓋康乾的皇帝，事實上他就是個多病又怠懶的人，生在帝王家做了一國之君，國事令他憂郁煩惱、心力交瘁，能躲一時算一時，不得不處理政務(wù)的時候就出來干干。不過不可否認的是，萬歷的能力應(yīng)該是不差，大明的官僚機構(gòu)也著實牛氣，萬歷怠政數(shù)十年居然撐著沒垮。只是此時的松動給他孫輩兒的亡國譜了序曲，他的年號也被后人傳成了“晚明”的題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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