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作家筆下的市井生活,不是歷史學家眼中的歷史,不是政治學家眼中的歷史,也不是哲學家眼中的歷史,而是一個文學家眼中的歷史。這是一部帶有個人體溫具有文學特質的被濃縮了的二十世紀的中國民間史。這部民間史有著明確的歷史觀,那就是民間立場。 為生活在社會底層的小人物立傳,以人物命運為綱的敘事策略,是這些作家“新筆記體小說”的美學風格。他們筆下城鎮(zhèn)里的三教九流、各色人等無所不及,他們的喜怒哀樂、酸甜苦辣盡染紙上,可謂生生不息;作家繪就了中華民族一個世紀的波瀾壯闊的歷史,把我們民族的記憶和民族的情緒書寫得淋漓盡致,可謂新時期文學生長史中一座獨特的山峰。
高買
林 希
公元一千九百零一年,清光緒二十七年,有幾樁非凡的事件震驚了天津衛(wèi)的三教九流父老鄉(xiāng)親,也震驚了古國中華的天朝龍廷。一時之間沸沸揚揚,很是讓天津城和天津衛(wèi)的對于清朝政府喪權辱國的卑劣行徑,天津人早恨得咬牙切齒,自一八四〇年鴉片戰(zhàn)爭失敗以來,每次朝廷和洋人宣戰(zhàn),最終都是以在天津派員向洋人求和為結局。一次一次的賣國條約全是在天津簽訂的,什么中英天津條約、中法天津條約、中俄天津條約,等等等等不一而足,好像天津這方寶地原來是古國中華走背興字的地方,風水先生稱這類地方為掃帚尾巴,獅子老虎到了這地方都患半身不遂,天仙美女降到這地方準變丑八怪。天津爺們兒不服,大家伙說咱這地方是九河下梢,有名的水旱碼頭。上有三沽:直沽、西沽、丁字沽;下有三洼:南洼、北洼、團泊洼。南有掛甲寺,唐太宗征遼,在此掛甲登程,掛甲寺內有四景:拱北途岑,鎮(zhèn)東晴旭,安西煙樹,定南荷風。西有鈴鐺閣,護佑著沽上沽下津門故里的善男信女,海光寺初名普陀,建寺之前夜有白光,高燭數(shù)丈,大士像從京師萬善寺延致,“隨處潮音”乃圣祖賜額,除此之外還有望海樓、天后宮、大紅廟、小紅廟、老龍頭火車站,萬國鐵橋大碼頭……這地方能不吉祥嗎?自打開埠通商來,商賈云集百業(yè)興旺,誰到了天津誰發(fā)財,天津衛(wèi)這地方遍地是大元寶,連叫花子都吃精米白面醬豬肉,真是享不完的榮華富貴。
可是天津人還是被人蒙在鼓里了,莫看天津街面上店鋪毗鄰,莫看租界地面正大興土木,莫看商號里滿滿地擺著綾羅綢緞洋廣雜貨,莫看白花花的銀子沿著街面流過來流過去,其實這天津衛(wèi)凡是擺出來賣的物什,全是些不值錢的破爛,真正的大宗交易卻只在神不知鬼不覺之間暗中進行,一宗生意談妥,半壁江山易主。什么買賣如此興旺?賣國!
賣國的買賣沒有老百姓的份,有了賺頭,分紅時也落不到老百姓頭上,而且越是朝廷忙著賣國,老百姓才越是盼著治國,于是亂世奸雄和治國英豪應運而生。當然,有時候亂世奸雄當?shù),也有的時候治國英豪主政,因之才時而如此時而如彼,搞得天昏地暗。最可憐的是老百姓渾渾噩噩,糊里糊涂,他們竟也分不清哪個亂世,哪個治國,終日只指望在臺上的能多辦些好事,自己也好體驗體驗生逢盛世的幸運。最可怕的是亂世奸雄和治國英豪竟會集于一人之身,老百姓就傻了,天津衛(wèi)講話:“癟”了。
如此,就出了一位如此這般出類拔萃的人物—袁世凱。袁世凱怎樣起家的,這里按下不表。
話說袁世凱(一八五九—一九一六)他是清末民初玩弄權術的政客和軍閥,出任直隸總督之后,按照清光緒皇帝推行變法的旨意,在天津執(zhí)意推行新政,他籌餉練兵,變革軍制,考核吏治,興辦學堂,改革司法,創(chuàng)建實業(yè),推行立憲,試辦自治。而此中最為難得可貴者,之外,袁世凱還想要維新民風,治理地方,徹底鏟除天津地方的種種弊端。
袁世凱由天津起家,對天津地方的種種惡習疾惡如仇,他認定天津有四大害,一曰混混,二曰盜賊,三曰鴉片,四曰娼妓。此四害不除,天津城無新政可言,天津城也永不會說起天津的混混,真可謂可惡至極,尋釁鬧事,聚眾斗毆,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抽黑簽,跳油鍋,兩根手指從盆里捏出個被燒得紅紅的大煤球優(yōu)哉游哉地點煙袋,眼望著兩根手指被燒得冒出兩股白煙,面不變色心不跳,依然談笑風生洋洋自得?珊蓿≡绖P一聲令下,把滿天津衛(wèi)的混混全收進了大牢,一個個提審、一個個用刑,壓杠子、打板子、煙熏火燎,服輸?shù)模筇蒙瞎蛳驴膫頭,開枷松綁,有什么幸福美滿新氣象。
乖乖地爬出去,從此改邪歸正,再不許在街面上耍渾不講理。果不其然,這一著真見成效,成百上千的英雄好漢們一個個全“孫子”了,此中也有幾條好漢,至死不低頭,結果還真被袁世凱給活活收拾死了。為表彰袁世凱治理混混有功,天津人送了他一個比混混還混混的雅號——混世魔王。
下一步,混世魔王袁世凱要整治盜賊了。
做維新人物,就要有維新的招數(shù),變法維新,推行新政的一大特征,便是政以民為本,變圣上旨意、官家命令為民眾要求。為此,袁世凱總督于天津創(chuàng)立了天津議事會,這下一步治理盜賊,要先由民眾代表出面向總督大人呼吁,然后總督大人才能下狠手。
這一天直隸總督衙門開府議事,袁世凱自然著朝服于大堂上正襟危坐,兩班衙役肅立左右兩側壯威,各位幫辦、署理、閣僚、師爺更是各就各位面色如鐵。議事開始,行過官禮,一位議事老人由衙役導引步入議事堂,面對袁世凱,從腰間取出一卷文稿,音色朗朗地讀將起來。
這位議事大人,姓楊,名甲之,是清史館一名赫赫有名的編修,袁世凱到天津立議事會,便延請楊編修出任議事代表,參與治理朝政。議事會的規(guī)格高,議事代表和總督大人平起平坐,且天津議事會只設議事代表三人,楊編修德高望重,順理成章,便成了首席人物。
“變法以來,累經三月,總督大人勞心焦思,幾廢寢食。推行新政,成效卓著,津門七十二沽黎民安居樂業(yè),政通人和,真乃百年未有之國泰民安景象。唯天津地處九河下梢,八方民眾雜處,其中刁民者流,作惡多端,或聚眾斗毆,或為匪為盜,騷擾鄉(xiāng)里,民不聊生,此輩一日不除,天津一日不寧。如是,本參事受議事會之托,專此向總督大人提出奏議,于此華洋交替之際,嚴防盜賊乘間思逞。為治理地方,著即日組辦巡警局,立捕快,設緝拿,根除盜匪,及至毛賊扒手。遇有可疑之人,不問平日操何職業(yè),不問初犯慣犯,立即拘之于獄,著其習藝務勞,棄惡擇善,革心洗面,重做新人,于其屢教不改者,則動用嚴刑,著其老于獄讀一句,蕉亭老人得意地抬一抬頭,向各位幕僚們顯示自己非凡的風韻,直到后來,蕉亭老人已是手之舞之,足之蹈之,類似發(fā)表演說一般,袁世凱坐在大堂上看著心里似也不太舒服,他看不慣這類不知好歹的書呆子們在朝廷大臣面前的放肆大膽,但推行新政,則要有行新政的襟懷,看不慣也要看,聽不進也要聽,明明知道不玩這套把戲我也是該干什么就干什么,但總也要耐著性子把戲唱完,把臺步邁穩(wěn)當了,然后自己才能表示采納民眾奏議,干一番整治人收拾人中,再無作惡之機……”的勾當。
“為此!苯锻だ先烁煽纫宦,立即就要宣讀治理盜賊的具體奏議了,猛然他抬起頭來,目光向袁世凱座位背后的公堂墻壁上望去,似乎他看到了什么異常的現(xiàn)象,聲音戛然止住,眨眨眼睛,咽一口氣,活像是忘了臺詞。大堂兩側眾人先也沒有十分注意,仍然等著蕉亭老人繼續(xù)宣讀議折,誰料楊甲之老人竟目瞪口呆地傻站在袁世凱的對面,不眨眼不喘氣,呆成一根木樁了。
順著蕉亭老人的目光,眾人向袁世凱座椅背后的墻壁望去,“!”的一聲,眾人也隨蕉亭老人一起被什么異,F(xiàn)象嚇呆了。
墻壁上禿光光,用來標志袁世凱身份的朝廷賞賜的黃馬褂,不見了。
幾位師爺支棱一下從座椅上跳了起來,這還得了,沒有這件黃馬褂,袁世凱就是一介草民,他有什么資格耀武揚威地坐在總督大人的寶座上?沒有這件黃馬褂,參議大人又在向誰宣讀奏議?沒有這件黃馬褂,這兩班衙役,滿堂官員,豈不成了在唱戲?
糟了,倘若是哪個師爺忘了今天將黃馬褂懸在堂上,總督大人再寬厚,也要問罪殺頭。平日,黃馬褂懸得稍稍偏了一點尺寸,還要重責四十大板呢,今日居然忘了懸黃馬褂,豈不是將總督大堂變成了黑衙門?
袁世凱是個何等精明的人物,他沒有回頭,只看著蕉亭老人驚慌失措的神態(tài),只看兩側衙役師爺個個全身顫抖的恐懼模樣,只看報界記者匆匆忙忙連寫帶畫的情景,他知道出了差錯,而且這個差錯不小,且必是出在自己的身上。他估摸著此事與自己的私房有關,說不定是自己嘴巴上留有粉脂的殘痕,袁世凱有正妻一人,姨太太九人,最新又得了位寵物兒,立為十一姨太,這小東西愛咬人,袁世凱早提防說不準哪天會當眾出丑,急急忙忙,抬手捂住嘴巴,袁世凱喊了“總督大人恕罪,小的們罪該萬死。”大堂里黑壓壓的一班人等跪在地上磕頭如搗蒜。
“不是爾等的過錯!痹绖P一揮手寬恕了眾人。
“這明明是太歲頭上動土!”蕉亭老人雙手揮動,這才提醒了手足無措的眾人,這場驚變,原來是故意有人給新到任的總督大人“栽面兒”,天津衛(wèi)講話,這叫馬前潑水,煞一煞你的下馬威,明知道總督大人要動手收拾盜賊了,先迎面殺你個措手不及,橫一道門檻兒,有本事邁過去,才是你“蕉亭老人息怒!狈催^來,倒是袁世凱來勸慰議奏根除盜賊內患的楊甲之編修老人了!疤旖蛐l(wèi)的場面,我見識“退堂!”
眾人一片唏噓,禁不住彼此張望,看看誰是這個偷黃馬褂的大膽賊人。
“大膽的刁民,你聽著。”袁世凱雙目環(huán)顧四周,不知向著什么人,大聲地說起話來,“我一不捉你,二不罰你,只著你三日之內將圣慈的恩賜完璧奉還,有話當面見我,本總督視你是條好漢。退堂! ……
堂堂一位總督大臣,何以肯屈尊面見一個梁上君子?此中有分教:中華古國,禮儀之邦,扒、偷、盜、竊,均為人所不齒,儒家老祖宗,至圣先師孔子過于盜泉,渴而不飲,給后人留下了渴不飲盜泉水、熱不息惡木蔭的美名,致使后來如我輩者,抗日時期不食“味の素”,抗美期間不喝可口可樂,壯矣哉,誰謂人心不古?自然也有一時不明真相誤飲盜泉水、誤食盜食的,怎么辦?也有楷模,史載:東文有愛旌目其人者,餓于道,孤父之盜曰丘,見而憐之,下壺餐以鋪,愛旌目鋪后曰:“子何為者也?”盜丘答曰:“吾孤父之人丘也!睈垤耗烤篌@曰:“嘻!汝非盜邪!胡為而食我?吾義不食子之食也!”于是這位正人君子雙手據(jù)地盡力嘔吐,沒吐出來。后來呢?有的說他“遂憂而死”,也有的說他也就算了,只是記取教訓,再逢饑不擇食之時,先要向施舍衣飯的人問一聲:“汝盜乎?”
如此這些固然都說的是不飲盜泉、不食盜食的君子作為,其實哩,圣人生而大盜起,堂堂古國,也是既有圣賢又有賊。周朝,那是被孔圣人推崇的最講究禮儀、最崇尚忠義的時代,周朝出了大政治家,出了大圣人,同時也出了大盜,而且這位大盜十分得意,夸口說自己“名聲若日月,與舜禹俱傳而不息”。請看,留芳千古和遺臭萬年的客觀效益是等同的。縱觀一部中國五千年歷史書卷,越是盛世,盜賊越多,五千年的昌盛史,竟還伴著五千年的偷盜史,以至于使只記仁義道德的史書,有時也不得不記載下幾樁偷盜事件,而且說得玄乎些,這幾樁偷盜事件居然是改變了歷史進中國的第一大偷,發(fā)生在史前期,后來傳說是發(fā)生于上界,那就是孫悟空偷蟠桃,為此才引起了一場惡戰(zhàn)。如果孫悟空不偷蟠桃,太上老君不會收他在八卦爐中,倘他不煉就一雙火眼金睛,誰又能護佑唐僧去西天取經?倘若唐僧不去天竺國給咱們取回那幾本經卷,咱們至今必是陷于水火而不從此之后,圣人不絕,盜賊不息,有的人一面做圣賢還一面偷東西,有的人自己做圣賢,卻指使別人去偷東西。昔有孟嘗君者,好養(yǎng)士,平日便養(yǎng)著雞鳴狗盜之徒,最終這幾個盜賊還真幫他解了困厄。夜為狗,入秦宮取出狐白裘,這才把這位大圣大賢救了出來,你看這圣賢與偷盜豈不就成了姐妹職業(yè)了嗎?再以后,蔣干偷書,堂堂一位軍師、參謀長,居然親自出馬去偷東西,實在丟人。更有甚者,明明是偷人家物什,還要為自己遮掩,如草船借箭。借,要雙方同意,而且還要打借條,立字據(jù),有利息,還要有歸還日期,明明是趁著江上的蒙蒙大霧,偷潛入對方的水域,虛張聲勢將人家的箭支偷來,卻偏要避開一個“偷”字,說是借箭,天公有靈,到底沒讓他成事。
偷、扒、盜、竊,這幾個字著實是太難聽了,至于那個“賊”字,連偷東西的人自己都忌諱,中國人不肯干那種傷害他人尊嚴的事,輕易不罵別人是賊,只稱是扒手、偷兒,再文雅些,稱作“高買”,至于那個“賊”字,那是咒罵亂臣奸佞的。《三國演義》里罵董卓為賊董卓,因為他篡了漢室的天下,京劇里皇帝老子動不動就指著一個人的鼻子罵:“老賊呀!”那就意味著這個人該殺頭了。
從字義上講,偷東西的人即稱之為賊,但中國人決不肯輕易罵人為賊,輕慢一些的稱呼:扒手,天津人稱“小綹”,官稱為“剪綹”,江湖黑話稱之為“癟三碼子”,指的全是暗中伸小手將別人的錢財“綹”走據(jù)為己有。稱之為“綹”形象而又生動,還表現(xiàn)出了那種淘氣的神態(tài)。高雅一些,稱梁上君子,進入二十世紀以來,偷東西的不上梁了,于是便有了更高雅的稱謂:高買。
高買就是高買,既不是高興地買,也不是高雅地買,是買東西不付款,不掏錢。買東西不給錢,高不高?高!真是高,這就叫就在袁世凱丟黃馬褂的第三天,總督府門外就來了這么個非凡的人物,自報門戶:高買陳三,求見總督大人,負荊袁世凱沒有穿官服,只穿一件藕色長袍,外罩一件棕色馬褂,看上去不像是一位封疆大臣,倒更像是一位和善老者,因為倘是穿官服,一位是總督大人,一個是偷了總督大人黃馬褂的盜賊,那就要公事公辦,輕則收監(jiān)治罪,重則殺頭問斬。陳三也沒有行大禮,只深深地打個千,便退后一步,乖乖地站著,等袁世凱問話。袁世凱虛瞇著眼睛向陳三望去,只見這陳三約莫四十歲年紀,瘦瘦的身軀,一不像莽漢,二不似強梁,三分像個賬高買。
房先生,七分像個鄉(xiāng)紳宿儒,臉上沒有橫肉,雙目不見兇光,面容倒顯得格外的安詳和善,看他身體不輕巧,未必會躥房越脊,跑起來也未必如草上飛,看他雙臂輕垂無力,不像是能舉什么千斤的重量,一把骨頭架子,既不像有硬功底子,也不像會什么輕功,平平常常,不惹眼,帶著三分窩囊相。
“圣慈的恩賜是你請走的?”袁世凱半信半疑,輕蔑地從嘴角流出一絲聲音。
“陳三有罪!标惾质且话荩灰恢话驼圃诘孛嬗|了一下,象征性地施一個大禮。
“想干什么?”袁世凱問。
“求總督大人給哥們兒弟兄留一碗飯吃!标惾捯羝胶停蛔忠蛔址浅G逦,不卑不亢,既有央求,又不低三下四。
“有話你明說!痹绖P由眾人侍奉著燃上水煙袋,斜著眼睛望望陳三,順聲說著。
“總督大人推行新政。”陳三躬身肅立,畢恭畢敬地回答,“市面平定,百姓安居樂業(yè),這是小民們的造化,如此一要感激皇恩浩蕩,二要感激總督大人治理有方!
袁世凱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只吱吱地吸著水煙,由陳三述說下去。
“論到天津的混混,實在是可惡至極,這等人每日無事生非,欺凌百姓,打起群架來便是你死我活,折騰得眾百姓叫苦不迭;旎靷兇蚣苷厥拢徊粸楹陴B(yǎng)家,二不為立足謀生,他們爭的只是個人氣勢,壯的是自家威風,只想稱霸一方,為非作歹,這等孽障一日不除,天津衛(wèi)一日不得 “偷竊毛賊最是可惡!”袁世凱惡洶洶打斷陳三的狡辯,狠狠地瞪了陳三一眼,那凜凜然的氣勢也真令人不寒而栗。
只是陳三似是什么也沒有聽見,又什么也沒有看見,他依然用那伶俐的口齒侃侃地說著:“七十二行,尚有君子上梁,老祖宗知道后輩有不事耕作者,才留下了這一樁也算是糊口謀生的行當。常言道:市井無偷,百業(yè)皆休;鄉(xiāng)里不偷,五谷不收,有偷百業(yè)興旺,無偷百業(yè)凋敝,偷不進五女之家,是說五女之家無以維持生計,偷兒不進,并非吉祥,實乃晦氣繞梁家道敗落。且天津衛(wèi)地處九河下梢,市面繁榮,商賈云集,只憑君子交易,便宜被人家占走了,肥水進了外人田,有高買于中有所獲取,也是為本鄉(xiāng)本土省下一些財力,否則這一行萬兒八千人該由誰供養(yǎng)。治盜、治匪、治混混,那一類人等不忠不孝,為非作歹,治一個少一個,鄉(xiāng)里多一分安寧。只是這高買一行,倘若斷了活路,天津衛(wèi)表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