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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字條的秘案
《留字條的秘案》介紹了北方一個省城“龍城”發(fā)生的一起神秘案件,以及男主人公所知曉內(nèi)幕:隱居在“龍城”的“李將軍”家被盜,丟失兩本軍事日記,案發(fā)現(xiàn)場作案人還留下一張字條。警察把此案定為“重特大案”,組建專案組全力偵破,但是,十多年過去了,案件“悄無聲息”一直沒有偵破,十多年后男主公在 城市污水暗渠中找到了兩本日記,這是只有男主人公才知道的秘密。
張兵,1965年12月出生,山西省太原市人,曾從事律師工作,后辭職經(jīng)歷多種行業(yè),2010年7月開始發(fā)表文學(xué)作品。
引 子 兩輛警車從十字街口那邊快速駛來。 天剛放亮,夜色還沒有完全褪盡,街道上朦朦朧朧,突兀的汽車聲打破了寂靜,車頂上警燈在閃爍,紅色光束繚亂刺眼,就像躥起的火苗一樣。 警車斜插沖進“東區(qū)大院”,停在9號樓前,從兩輛警車上急匆匆下來六七位警官。 他們站在那里,個個面色凝重,巡視這片住宅區(qū)。 當?shù)厝朔Q為“東區(qū)大院”的住宅區(qū),是省政府機關(guān)的宿舍院,因為地處金剛里街區(qū),正規(guī)叫法是省政府金剛里東區(qū)宿舍院。 這里東、西、南、北四面坐落著十多幢樓房,中間的空地形成“井”字形大院,整座宿舍院外圍著一道高墻。 20世紀90年代中期,能住在這種宿舍院里還是相當不容易,這里居住的不是普通老百姓,都是省政府的干部及其家屬。而且,有不少是處級和廳級干部,每天早上上班時間,大院里來接各部門領(lǐng)導(dǎo)的小轎車一輛挨著一輛,單憑這點就顯示出這個院落與眾不同。 在一位當?shù)嘏沙鏊伟簿瘑T的指點下,警官們的目光齊刷刷投向9號樓2單元二層的一扇窗戶。 “留下兩人在樓下,不要讓外面的人靠近,其余進現(xiàn)場勘查!睘槭滓晃痪僬f道。
案發(fā)現(xiàn)場在二層西戶,幾個警官進入時,從臥室里走出老夫妻倆站在過道,老先生看樣子70多歲,身材高大挺拔,穿件深灰色風(fēng)衣,花白頭發(fā)向后整齊梳著,長方臉,厚嘴唇,讓人感覺意外的是,他戴著副寬邊黑墨鏡,從外看不清眼睛,他站在那里一副標準的軍人恣態(tài),不怒自威,旁邊的老太太個頭矮小,表情略帶出些緊張。 派出所治安警員上前給老先生介紹剛進來的警官們,他稱呼老先生為“李老”,告訴說省公安廳和市公安局的刑偵人員來了,由他們一起勘查現(xiàn)場。 為首的警官向老先生問聲好,然后請他簡單說說發(fā)現(xiàn)案件的經(jīng)過。老先生默默點頭,說了起來:今晨5點,老伴兒起床后,發(fā)現(xiàn)小儲物間的窗戶大開…… 老先生說話聲音宏亮,敘述簡明扼要,沒有絲毫拖泥帶水,仿佛在總結(jié)一份簡報,這種干脆利落,可能是多年職業(yè)生涯形成的。 警官們畢恭畢敬地聽著,誰也不隨意插話,因為他們知道內(nèi)情,清楚對面的這位老先生曾是叱咤風(fēng)云的人物,他年少時即加入紅軍,參加過二萬五千里長征;抗日戰(zhàn)爭中擔(dān)任八路軍一個師的偵察科科長,老先生的眼睛就是在一場戰(zhàn)斗中被日軍毒氣熏傷的;解放戰(zhàn)爭時期,他已是解放軍主力部隊的戰(zhàn)將,指揮部隊所向披靡,從白山黑水的東北一直打到海南島,立下赫赫戰(zhàn)功;新中國建立后被授予中將軍銜,20世紀70年代升任海軍副司令,據(jù)說指揮建設(shè)了海軍潛艇部隊的絕密工程,F(xiàn)在老先生“隱居”在此,但余威猶存,他們這幾位警官在老先生面前實在是幾個小兵蛋子。 “初步清點,我的兩本……” 老先生說到這里忽然說不下去了,換了個人似的失去剛才的威嚴,身子軟下來,一只手緊緊捂住胸口,旁邊的老太太驚慌失措,趕緊把老先生攙扶住。 看來老先生丟失了重要的東西。 “我的兩本日記被盜走!崩舷壬徚司徴f道。 。烤賯兠婷嫦嘤U,老先生的日記被盜,這案子可就敏感了,以老先生特殊的身份,會不會在日記中記錄著什么重要秘密?這要是流傳出去,負面影響就大了。 “日記中記載著屬于機密的事嗎?”為首的警官急忙問道。 老先生有些內(nèi)疚地說:“我最近著手整理回記錄,為了幫助自己回憶過去的經(jīng)歷,在日記中寫了些屬于軍事機密的事,真是太大意了啊! 屋里一陣寂靜。 “作案的人還在書桌上留下一張字條,我感覺這個案子很特殊,請你們重視起來!崩舷壬终f。 在場的警官們再一次感到吃驚。
警官們開始勘查現(xiàn)場。 這套房面積不算大,老式結(jié)構(gòu),中間是過道,兩邊各有房間。 老先生的日記本是在書房被盜的,出人意料的是這里絲毫沒有凌亂的痕跡。書房陳設(shè)簡單樸素,但是也有一般家庭不具有的特殊寶貝,靠門一側(cè)是儲物平柜,上面陳列著兩排小擺件,這些玩意兒古色古香,年代久遠,其中擺在前面的三件尤其吸引人,一件象牙雕刻,一個小花瓶,另外是只木雕小舟。 象牙雕刻只有拳頭大小,造型就是只大象,它疾步如飛,昂頭揚起長長的鼻子,令人叫絕的是象背上跪坐著一位指頭大小的土著人,他緊拽韁繩,目視前方,神情坦然,真是栩栩如生;小花瓶和普通茶杯一樣高,瓷白如玉,光滑明亮,瓶上畫枝桿,上面落著兩只引頸鳴叫的黃鸝鳥,黃鸝鳥通體金黃,背沾黑紋,旁邊題著兩行名句:兩個黃鸝鳴翠柳,一行白鷺上青天;而木雕小舟只有鋼筆一樣的長度,底座是鏤空雕成的雙層浪花,浪花上嵌進一只精美小舟,看上去小舟似在大河中劈浪前行,這件木雕色如黑漆卻光澤明亮,應(yīng)該是紫檀之類的貴重木質(zhì)。 有位懂行的警官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有點愛不釋手,心說這些是屬于文物級的寶物,平時輕易見不上。 另一面墻的窗戶下擺放著老式書桌,各種書刊報紙整齊摞放著。 書桌中央留著一張字條,有一掌寬,上面寫有短短的一行黑色字跡。 幾位警官圍在書桌邊,低頭默默看著字條,半天誰也不吭聲,一會兒他們相互對視,像在用眼神交流述說。 這些警官可以說是省、市的刑偵專家,有的從事刑偵工作幾十年了,什么樣盜案沒有見識過。然而,今天的陣勢還是頭一回遇到。現(xiàn)場氣氛靜謐,幾乎就看不出是發(fā)案現(xiàn)場,干干凈凈,整整齊齊,放著貴重物品不盜,而是偷走主人的日記本,作案后不是隱毀痕跡,而是故意留下字條,真是件奇怪而神秘的案子。 現(xiàn)場拍照畫圖后,警官們拿起字條傳遞觀看,字條上的字跡規(guī)距緊縮,端正平扁,甚至透出些秀麗,但是每個字的最后一筆粗獷豪放,像一把刀兇狠地畫出條線,另外,語言結(jié)構(gòu)上短促有力,有古文風(fēng)格。字如其人,字跡和語句能夠透露出許多信息,通過字條判斷,寫字人受過良好教育,偏愛古文或古詩詞,性格矛盾,既拘束謹慎又膽大妄為。 整整一上午,警官們勘查完現(xiàn)場又走訪了周圍的住戶,他們要暫時撤離,兩輛警車駛向大門外。 這時,和案發(fā)現(xiàn)場相鄰的一個單元二層樓上,一個身材消瘦的青年悄悄躲在一扇窗后,他看著離去的警車噓噓嘆出口氣,嘴角顯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
一條驚人的消息在“東區(qū)大院”傳開:李將軍家被盜! “李將軍”是“東區(qū)大院”的人們對那位老先生的稱呼,在大院的人們看來,這戶人家很神密,平時就老夫妻倆和一個小保姆,不怎么和鄰里來往,偶爾能見到老兩口散步,但每逢過節(jié)時,他們家就熱鬧了,會有許多開外地車的人來他家探望,而且好多是軍車,時間長了,人們知道老先生姓李,是個“老革命”,當過紅軍,參加過抗日戰(zhàn)爭和解放戰(zhàn)爭,解放后在海軍當過重要領(lǐng)導(dǎo),于是,背地就叫他“李將軍”。 “李將軍”怎么會住到這里? 原來,“李將軍”當年在這個城市的周邊山區(qū)參加過抗日游擊戰(zhàn),對這一帶的山山水水非常熟悉,有很深的感情,故此從軍隊領(lǐng)導(dǎo)崗位退下來后,就要求到這里居住養(yǎng)老。 這個城市就是龍城,是北方一個省的省城,城市三面圍山,從北至西橫臥蜿蜒起狀形似龍身的山脈,一條古老的汾河緩緩穿過市區(qū),像一把巨斧將城市一劈兩半,分為河?xùn)|河西。 “李將軍”和他老伴兒來到后,當?shù)卣畬τ谠趺窗仓煤苜M心思,當然,最主要考慮安全方面的問題,在省公安廳的參與下,“李將軍”就被安置在金剛里“東區(qū)大院”。這地方位于老城區(qū)西北,緊鄰汾河?xùn)|岸,是個鬧中取靜的地方,環(huán)境優(yōu)雅到處栽著粗大的柳樹,一到春夏楊柳依依,整個地方遮隱在濃濃的綠色中。 “金剛里”這個地名也很有意思,相傳清朝光緒年間,汾河發(fā)大水,沿岸壩堤大都潰決,洪水入城,而只有這一帶的壩堰安然無恙,人們因其堅固取名為“金剛堰”,靠它附近的這一帶地方就叫金剛里。 住在金剛里,“金剛”也沒有保護好“李將軍”的安寧,還是出事了。 “李將軍”家被盜,這件案子,不僅驚動了當?shù)兀乙搀@動了公安部。案件雖然沒有造成什么大的財物損失,但是失主身份特殊,被盜日記敏感,作案人現(xiàn)場留下字條,這是全國還未曾發(fā)生過的特殊案件。公安部有關(guān)領(lǐng)導(dǎo)專門作出批示,責(zé)成迅速破案,省城公安廳的領(lǐng)導(dǎo)更是坐不住了,把這個案子確定成“重特大要案”,抽調(diào)精兵強將組成專案組。然而,雖經(jīng)專案組偵查,案件卻未能發(fā)現(xiàn)有效線索,一直沒有破獲。 許多年過去了,“留字條的秘案”還是悄無聲息,像一塊墜落在幽深海底的石頭,而“李將軍”的那兩本日記,人們似乎永遠也無法發(fā)現(xiàn)它的蹤影。
一 高高的樓頂上,靜靜的就我一人,在這深夜,我蹲在這里就好似在一艘輪船甲板上,這艘船正駛向不著邊際的夜海,一時間身體感覺真的搖晃起來。 向前慢慢挪動,尋找樓頂?shù)倪吘墸业搅,我伸出一只手臂憑空劃拉,手涼嗖嗖的不由得有些慌張,分明知道手臂下邊就是“萬丈深淵”?墒,我必須面對,在樓頂?shù)倪吘,強壓住慌亂的心,直直站立起來張開雙臂仰望蒼穹,我尋找著,尋找一雙上帝的眼睛,它俯瞰注視我,我立在生死之門,陰陽之界,向前跨出一步就死,向后退一步就生。 寂靜的夜,我無畏地站在這里,以洗刷白天的懦弱,此時,全世界有幾個人可以像我一樣?沒有,只有我立在生死邊緣。 一位身披斗篷的“死神”從天而降,輕盈地飄落在我身旁,與我并肩而立,它并不猙獰,反而有些溫順,我伸出手與“死神”握了握,算是打過招呼。 樓頂?shù)娘L(fēng)呼呼作響,吹得我有點晃動,一個趔趄差點墜落下去。
“嘿,張小明,醒醒! 有人叫我的名字使勁拍我的后背,想睜開眼睛,可眼睛像粘了膠水,怎么也睜不開,我感覺還在樓頂上面站著。 后背“啪啪啪”又被拍了幾下。 終于微微睜開眼,慘白光線刺得眼有些疼,模模糊糊看到床頭柜上一個盤子里放著幾個白色小藥瓶,它們?nèi)缤b牙咧嘴的小白鼠撲面而來,我瞪大眼睛,看清一個穿白大褂的男人站在床前。原來剛才是在做夢,夢見自己在樓頂上練膽量。 “白大褂”擠出笑容彎下腰說道:“該吃藥了! 我坐起來一陣暈眩,整個腦袋像個鉛塊沉甸甸的。 “怎么又要吃藥?”心里犯嘀咕,下意識看看那盤子里的藥瓶。 “白大褂”拿起一個藥瓶,從里邊倒出四粒綠色藥片遞來,我無奈地接過放進嘴里,端起旁邊的杯子喝口水順下去。這種藥片很厲害,吃下后渾身疲倦,繼而腦袋里好像空空的,人變得好安靜。每到吃藥,我就想起以前看過的日本影片《追捕》,其中有男主角“杜丘”被強迫吃藥的鏡頭。 “我在這兒住了幾天了,大夫?” “三天了,你怎么每天問?” “白大褂”指指窗外:“待會兒出去轉(zhuǎn)轉(zhuǎn),別老在屋里悶著!闭f完他走了。 抬眼搜尋,看到墻角前室友還在那兒忙著,他在“煉金”。 第一天進來時,他就神秘地告我說知道“煉金”的秘方,他把枕頭擱在墻角地上,然后亂七八糟的雜物堆在枕頭上,手指憑空一扭,嘴中發(fā)出“咕嘟嘟”的響聲開始“煉金”。他就這么每天忙碌著,把那些雜物一會兒堆到枕頭上,一會兒又拿下來,過得很充實。 聽幾個查房的大夫說,這位“煉金家”已經(jīng)把家里點著火三次了。 我斜靠在床上,腦子里卻又出現(xiàn)那天被“綁架”的情景,這兩天就是這樣,時不時就想起來。 那天下午,妻子陳梅領(lǐng)著姨姨突然到家,陳梅說姨姨找了個醫(yī)生,讓我去檢查一下,吃藥調(diào)理調(diào)理。我有些莫名其妙,說自己沒什么毛病檢查什么。姨姨發(fā)話了,說陳梅告訴她我最近有些不對,還是去醫(yī)院看看,沒病就算,有病早點治。既然姨姨這么說,我不好得罪她,只好隨她們。 來到這個醫(yī)院,她們帶我進一間屋中,兩位醫(yī)生模樣的人問了一堆奇怪的問題。其中問我,腦子里是不是有個聲音一直和我說話,是不是經(jīng)常產(chǎn)生某種幻覺,是不是老是覺得有人跟著我? 醫(yī)生在一張表格上畫了許多對勾,他們同陳梅和姨姨決定讓我住院。 我被送到裝鐵柵欄防護窗的病房,和“煉金”的人成為室友,這時才完全清楚,陳梅和姨姨把我送到精神病院了。她們認為我瘋了?究竟怎么了?她們?nèi)绱藢ξ摇?/p> 問題還有這個醫(yī)院,單憑一堆奇里古怪的問題,就能把一個人定成精神病,如果是這樣,太可怕了,滿大街的人一半都夠資格進來。
下了床走出病房,穿過幽暗的走廊,兩旁全是病房,整天從這里傳出來的聲音,要么是喃喃自語,要么是凄厲的吼叫,還有“動聽”的歌聲。 “嘿,有沒有派出所的介紹信,拿過介紹信才能通過! 一扇鐵門的小方孔中伸出只沒有血色的手擋住了我,側(cè)身繞過這只手繼續(xù)走。 “拿過介紹信來啊……” 喊聲拖著長長的哭腔,縈繞在走廊里。 出了走廊旁邊的小門,眼前豁然明亮,來到一個院子里,三天了第一次出來,這是“放風(fēng)”的地方。站在那兒看,這是所高墻圍起來的圓形院子,墻根下坐著一些人在曬太陽,他們眼睛發(fā)呆,臉上呈現(xiàn)木訥表情,看著有些恐懼,我走到一處沒人的地方靠墻坐在地上。 坐下才發(fā)現(xiàn),眼睛平視過去看的還是一堵高墻,只有抬起頭來才能越過墻頭看到外面的天空。 皺起眉頭在想,好像是蘇俄時期的一個作家,曾描寫在牢房散步的場景,說牢房從一堵墻到另一堵墻是多少步,這一段描寫很著名,可惜我實在記不起來作家的名字。 不知道這個場地從這邊到那邊是幾步,但是,我知道我家的客廳從窗戶到門是七步,從門到窗口還是七步。 在夜深人靜時,我常會拉緊窗簾關(guān)閉客廳門,打開落地?zé)簦饩經(jīng)燈罩過濾涂在四周,整個屋內(nèi)呈昏黃的色彩。從門到窗戶,再從窗戶到門,我如此反復(fù)從容踱步,思索些問題,口中不斷念念有詞,自己提問,自己回答,當然,有時要停頓一下,加進幾種手勢,以表示肯定或否定的態(tài)度。 我思索的問題沒有范圍,不一定能有答案,一個問題,即使有了答案,還要反復(fù)地重新提出,重新回答,可能自己并不一定要有答案,只是享受這一過程。 現(xiàn)在,真想從這兒走到對面的墻根,再從對面走回來,想要思索思索。 到底為什么?陳梅和姨姨竟然把我送進精神病院,我真的是有病嗎? 我是有一些與眾不同,自己也說不清楚自己是怎樣的人,有句話講,人是天使與魔鬼的結(jié)合,對于我,不恰當?shù)卣f,是兔子與野狗的結(jié)合。 從外表看,柔弱、靦腆、敏感、自閉這些都是我的標簽,不愿意和別人交往,不愛說話,尤其是和陌生人交往,總會莫名其妙地緊張。 我很能忍讓,即使吃虧受損,也很少跟別人爭吵爭鬧。舉個不恰當?shù)睦,如果在大街上被別人突然捅一刀,我不會與他爭執(zhí),甚至不看他一眼,只會捂著滴血的傷口趕緊跑走,躲在陰暗無人的角落喘息。 自己這么“弱”,應(yīng)該是天生的,從小的時候就孤獨自閉,在家吃飯,不管多少只吃一碗,即使沒有吃飽也不好意思和母親要第二碗;也不太喜歡和小朋友們玩,常常獨自坐在外面,漠然地仰望天空。后來長大了,一直到大學(xué)畢業(yè),一直到工作上班,“弱弱”的性格一直伴隨著。 物極必反,因為外在的自己是個“軟蛋”,內(nèi)心則熊熊燃燒著一把火,異?释约河赂覄倧姟 我崇拜那些為理想從容赴死的英雄,專門從書刊報紙上收集許多烈士的英雄事跡,想從當中吸取“陽剛之氣”。最崇拜瞿秋白,說來好笑,因為在報紙上看到過他的照片,一襲長衫瘦瘦弱弱,我倆長得挺像,都是那樣消瘦。 瞿秋白就義時的情景,令我感嘆,他面對死亡是那樣從容安靜,就好像夾著書本走去講課。 “手夾香煙,盤膝而坐! “此地甚好,慷慨飲彈。” 他實際上是個讀書人,一介書生,心存大義,淡定生死,他是我的偶像,我希望能擁有像他一樣的無畏精神。 內(nèi)心崇拜烈士,總在鼓勵自己不要畏懼什么,要勇敢面對一切,要大聲說話喊叫,但是,日常生活中自己還是不行,還是畏畏縮縮,膽小怕事,就如同套在套中一樣。 人們看見我是一個人,其實是兩個人,外在的一位,內(nèi)心還站著另一位,兩個我中間隔著一扇緊閉的門。 我也有喜歡的事,愛好讀書尤其喜愛古文和古詩詞。 “君不見黃河之河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fù)回。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發(fā),朝如青絲暮成雪……”李白的《將進酒》,可以倒背如流,這首詩中最喜歡的是“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fù)來”這一句。 我還愛寫日記,從初中時就開始寫,除寫日記外,經(jīng)常沒事的時侯就找張白紙隨意亂寫胡畫。 轉(zhuǎn)臉看斜對面墻根下坐著的“病友們”,他們大多還是剛才的姿勢,沒有怎么變,就像擺著一排泥塑,風(fēng)來了是這樣,雨來了也是這樣。這些人原先是干什么的?他們的外表與內(nèi)心一樣嗎?他們是否也在猜測著我?猜測著我的外表與內(nèi)心是否一樣? 當年我在“東區(qū)大院”住的時侯,內(nèi)心最受煎熬。 父親從別的單位調(diào)入省政府工作,在省政府金剛里東區(qū)宿舍院9號樓分配了套住房。 我隨父母搬過去時,剛?cè)チ艘粋律師事務(wù)所上班擔(dān)任實習(xí)律師。律師是靠嘴皮子吃飯的,要有兩方面的本事,一是能言善辯,舌槍唇劍,口才要好,另外處理人際關(guān)系的能力要強,尤其要和法官搞好關(guān)系,這兩方面恰恰我都不行,孤獨靦腆,不善言談,根本談不上什么口才,拉關(guān)系更是不行,說話都臉紅還拉什么關(guān)系?我在這兒上班,純粹是趕著鴨子上架,根本不是干律師的料。勉強接了幾個案子,辦下來一塌糊涂,法庭上宣讀辯護詞,照本宣科都結(jié)結(jié)巴巴滿頭大汗,法官和檢察官當庭露出不屑一顧的表情,當事人對我的態(tài)度就更沒法說了。單位開會時,領(lǐng)導(dǎo)多次嚴厲批評我,說我砸了單位的牌子。 感覺自己真是個廢人,一事無成。我生活在焦慮悲觀之中,以至于對人這個生命產(chǎn)生疑問,在一篇日記中,對人生提出強烈的質(zhì)問:
地球上的每一個人,白種、黃種、黑種;饑者、飽者與奢侈者;體面微笑的政客與身裹破衣的乞丐,我痛心地,我悲痛地問你們,究竟為何,這人的本質(zhì)目的是什么?就是僅僅為了活著?革命、勞作、科研、學(xué)習(xí)、吃食、行走、睡覺、性交、閑坐、嘻笑,這所有的一切是為什么?
在一片紙上,我畫了一幅畫,畫的是一支手槍飛出一枚子彈,射向我的頭顱。 我快崩潰了,向單位稱病請假,躲在家里的一間小屋連家人也不理。 漫漫長夜,我開始對自己傾訴,內(nèi)心更強烈地要求自己“勇敢”,督促自己干點什么“大事”,證明自己的無畏。 白天我是只綿羊,黑夜我要成為一頭獅子,要用黑夜的勇氣洗刷白天的懦弱,當時就是這樣想的。 “東區(qū)大院”那段不堪回首的經(jīng)歷早已過去,父母后來也從那地方搬走了,我自己也娶妻生女,另起爐灶生活,還不錯,感覺自己沒崩潰。 抬眼望過墻頭,看到外面的天空飄過來一片烏云。 感覺自己的思維又跑得遠了,沒有回答剛才的問題,自己有病嗎?是精神病嗎? “看,黑水水蓋不住藍色的海! 一個聲音在耳旁喊起,我嚇了一跳回頭看,一個老頭不知多會兒坐在旁邊,他用手指著天空,表情興奮,不像其他人呆若木雞。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看到那一片烏云,烏云背后是廣袤的藍天,沒有問題,老頭把烏云看作“黑水水”,把藍天看成“海洋”。 老頭說的是什么意思?我理解不了,不過,感覺這句話的含意深刻。
“拾收一下,你家里來接了! 一大早,每天讓我吃藥的那個“白大褂”對我喊。 “什么?來接我走?大夫,我來這里幾天了?”我有點明知故問。 “四天! 簡單收拾了東西,想跟室友打聲招呼,可看樣子他顧不上,還站在墻角嘴里一直不停地“咕嘟嘟”,也許“金子” 可能快出鍋了。 隨著“白大褂”走出病房區(qū)。 醫(yī)院辦公樓門口停著一輛綠色豐田“霸道”越野車,掛武警軍牌,我一看心里便知道誰來了。 進了院長辦公室,看到姨姨和妻子陳梅坐在沙發(fā)上,院長見我,從辦公椅上站起來說道:“來,快坐下。” 我站著沒動,他轉(zhuǎn)頭對姨姨殷勤說道:“領(lǐng)導(dǎo),看氣色還不錯吧?” 說完瞇起眼上下瞅我,像在欣賞剛雕完的一部作品。 姨姨看著我沒吭氣,陳梅喊我說:“小明,出院手續(xù)都辦完了,回家吧! 聽到這話,下意識地點點頭,可是,突然覺得自己真是個“賤人”,怎么老是讓別人“調(diào)動”?于是,還是站著沒動,眼睛轉(zhuǎn)向別處不再看她們,想發(fā)發(fā)恨不走算了,看她們能怎樣? 透過窗子看見對面的病房,每扇窗戶都釘著拇指粗的鐵條,忽然產(chǎn)生了幻覺,看到整座病房樓變成個大蒸鍋,蒸汽從一個個鐵條格格里冒出來。 瞬間被這個幻覺溶化,我只好深深低下頭。 院長把我們送到車前,握著我的手說道:“遇事看開些,不要鉆牛角尖,你這么好的家庭條件,別人羨慕還來不及,有什么想不開的?要多往外跑,多和人交往,別老在家悶著! 他隨后又跑過去給姨姨開了車門,扶姨姨上了副駕駛座位。我和陳梅上了后排,看到開車的是小寶,他是姨姨的兒子,實際上是姨父姨姨的養(yǎng)子。 小寶懶洋洋地叫了我聲“小明哥”,我咧嘴苦笑算是回應(yīng)。 這個精神病醫(yī)院位于市區(qū)北邊的郊外,建在公路橋的下邊,出醫(yī)院大門要上一條長長的斜坡,“霸道”車好像專門喜歡上坡似的,一到坡跟前“呼”地歡叫起來,排氣管發(fā)出震耳聲音,直上坡頂沖到公路,像箭一般射向市里。 小寶開車太快了,我有些暈,抓緊車門上的把手,偷眼瞧了姨姨一眼,看她是不是也暈,但見姨姨穩(wěn)坐釣魚臺,在閉目養(yǎng)神。我暗自罵自己是個笨蛋,這車是姨父專車中的一輛,平時就是小寶開,拉著姨姨到處跑,姨姨怎么會在這部車上犯暈? 車窗外公路邊一排排樹木像閃電般退撤,但是,我還是用眼睛逮到樹枝上的片片綠色,看到野外的綠色,心情清朗起來。 逐漸離市區(qū)近了,路上的汽車多了起來,小寶拉開車上的警報器。 嗚啊…… 警笛撒歡兒地響起,前面的車紛紛避讓,閃出一條道,“霸道”如入無人之區(qū),在“專用”道上風(fēng)馳電掣很快回到市區(qū)。 車緩緩?fù)T谛^(qū)樓下,小寶拿起車扶手下的水杯,擰開蓋輕輕呷了一口。 姨姨回過身子對陳梅說:“我就不上去了,那件事你一會兒跟小明說說! 陳梅抓著姨姨的胳膊說道:“姨,這家里的事就離不開你,等會兒我和小明說,他肯定會去,這是為他好,姨你回去跟姨父說,改天我和小明去看他。” 姨姨眼神里流露出一絲憂愁,看了看我,像在埋怨什么。 和陳梅下了車,看小寶的車拐彎消失,我從陳梅手中拽過家門鑰匙急匆匆往樓上走,可不想現(xiàn)在碰上個鄰居問長問短。
站到客廳的穿衣鏡前,看到里邊一個身影,靜靜注視里邊的這個人,多少天了?又看到了自己,精神病院的病房沒有鏡子。鏡子里的我臉色蒼白,表情陰郁,只是鳳眼劍眉之間還是透出點俊朗氣。 盯著自己自嘲地笑起來,那笑容倒也燦爛:“這個人居然是從精神病院出來的。” 剛進家時溫暖的感覺消失了,頭隱隱作痛,坐在那里緊閉雙眼。 陳梅回來了,她走近坐下,我還是閉著眼坐著沒有動,半天兩個人誰也不說話,寂靜的屋里空氣好像被什么抽干,難受得呼吸不上來。 “你,你們憑什么把我送到那里?”內(nèi)心怒火燃燒,可我說出來的話軟綿綿的。 “小明,你最近有點異常,沒感覺嗎?”陳梅不緊不慢地說道。 “什么異常?” “以前你是關(guān)住門自言自語,最近好嚇人,晚上睡夢中老在喊,什么‘上房頂’、‘不怕死’、‘勇敢跳’啊! “這就是異常?這樣我傷害誰來?” “小明,你在里頭也沒受罪呀,院長是姨父的關(guān)系,能對你差嗎?吃點藥,治療治療有什么不好?” 陳梅說完轉(zhuǎn)過身子不再看我,我看她一眼,這才注意到她的眉毛和以前不一樣了,陳梅本來是長瓜臉,額頭又寬,像個倒放的西葫蘆,現(xiàn)在眉毛被修得細長彎曲往上挑,和臉極不協(xié)調(diào),那細眉就像兩截工地上廢棄的鐵絲鑲嵌在腦門上。我看得又好笑又難受,把我送到精神病院,還有閑情逸致修眉毛?一陣悲愴襲上心頭。 “你把我送進去,就是為了修眉毛方便?”我琢磨了一會兒,說出這句帶諷刺味道的話。 “小明,我和姨姨這樣做,是怕你出事不安全,給你治病,是為了這個家! 陳梅說這些時目光閃爍,露出不自然的神態(tài),她和姨姨這樣做背后是不是有什么文章? 停了一會兒,陳梅靠近我說:“咱倆不說這些沒用的了,說正經(jīng)的吧,剛才你也聽到了,姨姨讓我和你說件事。省交警總隊和省交通安全委員會新成立了‘省三資交安委’,姨姨跟有關(guān)領(lǐng)導(dǎo)打了招呼,讓你過去上班,那地方估計也沒什么正經(jīng)事,不會累的! 我坐在那里一動不動,像什么也沒聽見。 陳梅用手碰了碰我又說:“你多少年不上班了,盡管家里不缺錢,可老閑著也不是回事,現(xiàn)在這個干的也適合你,又輕松又離家近,還是去吧,對姨姨也是個交代,姨姨早就說過,你悶在家就會無事生非。” “就是任人擺布的命!蔽宜Τ鲞@句話,是對自己說的。 “你自己現(xiàn)在能干啥?這年頭還不是靠關(guān)系吃飯,不靠關(guān)系,我能賺上錢?你這么多年不上班,要車有車要錢有錢。相識點吧,別身在福中不知福!标惷繁亲雍吡撕摺 她一說這些,我就無言以對,心中有虧欠似的。 “我還有事先走了,今天為啥著急地接你回來,就是讓你明天去報到。小明,你好好考慮考慮,進醫(yī)院治了治應(yīng)該比以前清醒了!标惷氛f完出門咯噔噔下樓走了。 直到聽不見陳梅下樓的聲音,我才回過神來,一股憤恨襲上心頭,我不是憤恨別人,是憤恨自己,把我這個大活人送到精神病院,這么嚴重的事,就這么輕描淡寫地完了,我原來想著回來要和她爭論,要討個說法,要表現(xiàn)出自己的憤怒,可是,從醫(yī)院出來了,我又孤零零地坐在這兒,無可奈何。 抽手狠狠給了自己一記大耳光。
夜已深,陳梅還沒有回來,這再正常不過了,她一年當中很少晚上正常下班回家,通常都是很晚才回,她要么說是和朋友打麻將,要么說是應(yīng)酬別的事,究竟做什么只有天知道。 這個女人膽大,搞錢也有一手,這么多年,我從律師事務(wù)所辭職后,基本不上班,家中就是靠陳梅,當然,話說回來,她能去現(xiàn)在的單位也是靠著我姨父這棵大樹,姨父是省公安廳廳長。 陳梅原先是個真正的工人階級,是郊外化工廠的職工,隔三差五還要上夜班。她和我結(jié)婚后,我父親找關(guān)系把她調(diào)回市里,前后換過好幾個單位都不滿意,后來,找姨父把她安排在省交警總隊車管所,也就是“省車管所”,雖然工作關(guān)系沒有正式調(diào)動,屬于臨時工性質(zhì),可是,這里的臨時工不簡單,“里面水深著呢”,陳梅在這里如魚得水,大展手腳,不用幾年就跨入了“富貴”行列。 “權(quán)力”這個東西很可怕,不管是正式工還是臨時工,一旦擁有了它,就成了魔術(shù)師,給別人變化的同時,把自己也變了,陳梅就是個例子,原先樸實簡單的女孩,現(xiàn)在雍容華貴,趾高氣揚,不知天高地厚。 從窗戶到門是七步,從門到窗戶還是七步。 我這個人就是有個優(yōu)點,別人傷害了我,我能忍,在家中來回走了半天,好像在療傷一樣,已經(jīng)不愿再想精神病院的事了。
二 院子里停放的車滿是灰塵,連前擋風(fēng)玻璃都遮得看不清,有段時間沒動它了。 這是一輛黑色的日本凌志車,肯定是部走私車,陳梅不知從什么地方“借”來的,我開了快兩年了。 拿出油彈子把車彈干凈上了車,按照陳梅告訴的地址去“省三資交安委”報到。 內(nèi)心肯定不愿來上班,好多年閑云野鶴懶散慣了,本身更是不想與人打交道,可是,姨姨給說好了,不來這里駁了姨姨的面子就不好了,姨姨和姨父是我和陳梅的衣食父母,必須聽人家的,得忍住性子過來。 開車來到康樂西街,臨街一長排二層樓房,原來這里是歌廳,一到晚上燈紅酒綠,沿街坐著花枝招展的“小姐”們,最近改換門庭把歌廳撤了,改建成一個個獨立的臨街商鋪,可能因為這地方屬于鬧市區(qū),有關(guān)部門怕影響不好,不讓歌廳干了。 西邊頭一家門前街道邊,停著一輛黑色奔馳500轎車,憑直覺這應(yīng)該是我要找的地方。把車停在奔馳車后面我下了車,看這輛車掛的不是本市的車牌而是鄰近一個市的,車牌號好牛,是88888。 站在那兒不由得就有些心慌,我就是這副德行,“狗肉上不了臺面”,很正常的事也緊張,深吸口氣,穩(wěn)了穩(wěn)心緒,硬著頭皮推門進去。 一進去見沙發(fā)上坐著一位50來歲的男人,這人長得有個性,方臉黑面,小眼如豆,嘴唇朝外凸出,留直楞短發(fā),穿一件和年齡有點不配的紅白條紋T恤,他叼著煙蹺著二郎腿,看我進來也不理睬,有點黑社會老大的派頭。 陳梅告我,這里的負責(zé)人姓李,見面要稱呼人家李所長,說這個人原來在一個市里當過多年的車管所所長,稱呼對方原來的職務(wù)要好聽些,大家都這樣稱呼。 “你好,請問這是‘省三資交安委’嗎?”我問。 “你找誰?”對面的男人吐出一口煙,發(fā)出嗓啞含糊的聲音。 “你是不是李所長?我姓張,是來這里報到上班的。” 話音未落,那人已經(jīng)站起來,人還沒走過來手就向我伸出。這才發(fā)現(xiàn)他身體矮短粗壯,肚子就像扣著個大鐵鍋,典型的啤酒肚,皮帶系到肚子下邊的大腿根上,感覺褲子隨時要掉下來。 他緊緊握住我的手:“你是車管所陳梅的愛人小張?她剛才還來電話,快坐,快坐! 說著把我拉到沙發(fā)前坐下,這下子倒把我弄得無所適從,看來這位就是李所長。 李所長上下打量著我,滿臉堆笑,遞過一支中華煙,我趕緊擺手說不抽煙。 “前幾天和‘省車管所’的朋友們吃飯,你愛人陳梅也在,后來‘總隊’領(lǐng)導(dǎo)打招呼,說要推薦一個人來這里,原來是你。”他說道。 李所長說的 “省車管所”指的是省交警總隊車管所,“總隊”指的是省交警總隊,圈內(nèi)的人都是這樣簡稱。 我憨憨地笑笑沒說話。 這時,李所長表情詭秘,低低地問:“聽別人說,你是省公安廳金廳長的外甥?” “那是我姨父! “是你親姨父?你母親姐妹幾個?”李所長追問。 這一問我倒愣了,還沒有人這么問過,心想這個人倒不見外,初次見面就掘地三尺問個沒完,是不是有什么麻煩事想找姨父?我可最不愿攬閑事。 “是我遠房姨父,姨姨是我媽的表妹!蔽夜室膺@么說道。 李所長有點失望,哦了聲說:“總歸是親戚,對了,我跟你姨父吃過一次飯,他有一次去我們當?shù)貦z查工作,我跟著我們公安局的領(lǐng)導(dǎo)宴請他,不過那場面沒有我說話的份兒! 我應(yīng)付著點頭。 李所長又隨便問了問我的個人情況,拍拍我的肩膀:“既然來了,咱們就是緣分,好好干,我吃肉,你怎么也能喝上湯,哈哈哈……” 他笑起來時兩腿叉開,啤酒肚一抖一抖,確有黑道上的豪氣。 李所長從口袋里掏出張皺巴巴的紙片,簡單介紹單位的情況,說這單位是省交警總隊和省交通安全委員會聯(lián)合決定成立的,正式文件沒有,他抄了些會議紀要的內(nèi)容,就按這個給我念念,先了解了解。隨后,他對著紙片念了一通。 我聽完后,知道了新單位全稱是“省三資企業(yè)交通安全委員會”,簡稱“省三資交安委”,是為了加強對“三資企業(yè)”的交通安全管理成立的機構(gòu),主要針對全省境內(nèi)的“三資企業(yè)”,職責(zé)范圍是:組織企業(yè)的職工學(xué)習(xí)交通規(guī)章制度;制定企業(yè)交通管理制度;協(xié)助公安機關(guān)對企業(yè)的機動車、駕駛員進行管理等。 “哎呀,交通規(guī)章、交通管理簡直是他媽的繞口令! 李所長念完紙片罵了一句,長長出口氣,順手把紙片扔向茶幾上的煙灰缸,紙片空中旋了兩圈卻落在我皮鞋上。 我拾起來看到上面歪歪斜斜的字,不知是該扔還是該放到什么地方,覺得好笑,依據(jù)一張皺皺紙片,就成立了機構(gòu),這可是“省”級機構(gòu)啊。 突然,抬頭發(fā)現(xiàn)李所長雙手捂胸口,臉部發(fā)青,豆大的汗滴順著額頭落下,我嚇壞了,起身扶他,只見他沖我擺手,我動也不敢動直愣愣看著,隔了一小會兒他平息下來,掏出紙巾擦了擦頭上的汗。 “沒事,老毛病,我心臟不好,搭著‘三座橋’,以后再不敢念這些了,太憋氣。”李所長指著胸口說。 “三座橋?”我一時沒明白什么意思,哦,可能指心臟搭橋手術(shù),站起來想給他倒口水,四處轉(zhuǎn)了一圈,暖壺、杯子啥也沒有。 李所長看出我的意思,說道:“不要找了,咱叫‘三資交安委’,實際是‘三無交安委’,一無辦公經(jīng)費;二無正式人員;三無固定辦公地點,這房子是一個保險公司租的,我找了關(guān)系臨時借用 ,連桌子沙發(fā)都是人家留下的! “咱們具體是干啥?李所長,是不是還要往外地跑企業(yè)?”我見他好點,試探地問。 “去外地?” “剛才不是說要組織企業(yè)職工學(xué)習(xí),制定……” 我的話還沒有講完,就被李所長打斷:“唉,你還真是天真。那些全是官樣文章,咱們單位也就需要三四個人,三四桿槍,我這身體還頂不上一桿槍,只能算半桿,這么點人手哪有閑工夫管那些事?就是有閑工夫也不去弄,嫌不來半毛錢,有什么意思?” “那咱們干啥?” “干啥?咱們就是坐著,坐等上門送錢! 李所長說完發(fā)出一串笑聲。 他挪了挪屁股,伸出5個指頭前后翻了翻:“我告你,據(jù)我了解現(xiàn)在全省‘三資企業(yè)’總共有1萬多輛‘黑牌子’車,還不包括每天新車上戶,這1萬多輛車不就是咱的生財之道?它們往哪里跑?跑不了!” 說到這,他打住話題,小豆豆眼睛努得如同玻璃球。 李所長剛才說的“黑牌子”車,我還是比較清楚,因為陳梅在的“省車管所”就管理這種車輛。 汽車牌子大體上分三種顏色,藍色、黑色和黃色,這是說的地方上的車牌,不包括警牌、軍牌和其他特殊車牌。馬路上就能看到,大多數(shù)車輛掛著藍底白色號碼的車牌,這是“藍牌子”,是普通單位企業(yè)和老百姓個人的車輛,屬于“市車管所”管理;“三資企業(yè)”也就是中外合資、中外合作、外資獨資的企業(yè),這些企業(yè)的車輛相對要少,掛的是黑底白色號碼的車牌,俗稱“黑牌子”,屬于省交警總隊車管所也就是“省車管所”管理;黃色牌子的車應(yīng)該是大型車和特種車,也是“市車管所”管理。 看這意思李所長要從“黑牌子”車上弄錢,怎么弄?我也不好再問,他沒有接著剛才的話往下講,可能是認為時機不到。 一會兒,李所長說今天就算正式上班了,并交代了要我辦的事情,有這么幾項:制作“省三資交安委”單位銅牌;室內(nèi)墻上掛“職責(zé)范圍”和“工作制度”展板;購買筆墨紙張等辦公用品;購買暖壺杯子墩布掃帚等日用品…… 他掏出身上的皮夾子,皮夾厚得像塊磚,里面露出整沓的百元大鈔,從里面抽出三四千元,數(shù)也不數(shù)放在茶幾上讓我拿著,說抓緊時間跑,該制作的制作,該買的買,錢不夠跟他要。
“咱們單位的主要‘骨干’到齊了,去外面吃頓工作餐! 快中午了,李所長有點玩笑地說。 我推辭了一下,李所長堅持要吃,我也就不再說什么,再推就顯得見外了,感覺這個人確實是挺豪爽,不拘小節(jié)。我倆出了單位,沿街溜達著向前走,李所長說他不熟悉這一帶,讓我找個地方,我說前面有個“包子大王”,飯菜可以,也挺干凈,他說就去那里。 進“包子大王”找了個雅靜的包間坐下,李所長拿起菜單,葷素搭配點了四五個炒菜,又要了兩盤涼菜。我客氣地說,夠了夠了。 “小張,今天咱倆是第一次吃,以后聚得就多了,怎么樣?喝點酒,暖暖氣氛!崩钏L放下菜單說。 我連忙說聽李所長的安排。自己平常喜歡喝點小酒,但都是一個人自斟自飲,很少與人一塊喝。 服務(wù)員拿來瓶本地產(chǎn)的“老白酒”和兩個口杯。 一會兒酒菜齊備,我站起來先給李所長滿上酒,這口杯可不小,能有二兩多酒。 “按醫(yī)生的說法,我不能抽煙不能喝酒,可我戒不了,你說不讓抽煙喝酒還活著有什么意思?來,先慶祝咱們單位能開業(yè)大吉!” 李所長舉起杯說完,一仰脖下去一大口酒。 我同樣大口喝下去,好家伙,一口下去,肚里像燃起火來渾身發(fā)燙,這種老白酒我以前喝過,又烈又辣,喝不慣的人容易上頭。 見李所長舔了舔嘴唇,眼睛斜瞥酒瓶一眼,我猜想他可能是嫌酒烈。想想他原來是一個市的車管所所長,實權(quán)在握,求辦事的人海了,喝的肯定都是高檔名酒,現(xiàn)在讓他喝這種酒實在是委屈。 我說了些請李所長以后多關(guān)照的客套話,兩人又喝下一口。我一旦喝上酒,膽量也跟著上來,比平常放開了,平時和人說話好多話到嘴邊吐不出,只得咽回去,喝上酒就敢說多了。 杯中酒還剩個底,我說“先干為敬”,然后一口喝掉杯中酒,將杯子倒豎讓李所長看,并暗自為自己的“勇敢”得意。 “爽快!”李所長大喊,也干掉杯里的酒,抓過酒瓶又給我倆滿上。 兩個人邊吃喝邊聊,當然主要是李所長在說,我是個忠實的聽眾,他借著酒興說起“省三資交安委”的具體來歷: 前一時期,李所長在當?shù)氐能嚬芩L職務(wù)到期卸任,他換了新的部門干得不太順心,于是就“活動”了一番,以借調(diào)的名義來到省城到了省交警總隊。他來之前,省交警總隊和省交通安全委員會已經(jīng)有會議紀要,決定組建“省三資交安委”, 只是沒有安排具體的人來操作,因為暫時沒有合適的“有能力”的人選。 李所長來到后,“總隊”辦公室的王主任把他推薦給“總隊”領(lǐng)導(dǎo),王主任是李所長的老鄉(xiāng),倆人交情深厚。憑借李所長有多年的車管所經(jīng)驗,加上王主任多多美言,“總隊”領(lǐng)導(dǎo)同意李所長擔(dān)任“省三資交安委”負責(zé)人。表面上看“省三資交安委”屬于省交通安全委員會管轄,但實際上,省交警總隊和省交通安全委員會基本上是兩塊招牌一套人馬,兩個單位的主要領(lǐng)導(dǎo)相互兼任都是一回事,所以“總隊”領(lǐng)導(dǎo)決定的事,也算是它們兩家單位決定的事。 “總隊”領(lǐng)導(dǎo)對于“省三資交安委”明確了幾點意見:一是辦公經(jīng)費、人員開銷全部自行解決;二是每年給“總隊”上交一定的管理費;三是“總隊”對它的運作給予一定政策上支持。這樣實際上是讓李所長承包了“省三資交安委”,自負盈虧。 “什么是命,這就是命,是你的跑不了,‘省三資交安委’不早不晚就等著我來取! 李所長說到這里,不知是表示感嘆還是興奮,“叭叭叭”使勁拍了幾下自己的胸脯。 這一拍,嚇得我差點跳起來,想起他上午在單位沙發(fā)上“犯病”的情景,生怕他把胸腔里“三座橋”拍得飛出來。 我覺得李所長確實是喝多了,有些話屬于內(nèi)幕消息不該隨意講。不過,聽了他說的這些也真感到意外,“省三資交安委”這個掛著“省”的管理機構(gòu),竟然像馬路邊的商店一樣承包給了個人,成立這個機構(gòu)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是想給企業(yè)提供交通安全服務(wù),還是想從企業(yè)身上“剝層皮”? 李所長又對我說,還是我關(guān)系硬,原來“總隊’領(lǐng)導(dǎo)要安插三個關(guān)系進來,他說經(jīng)費還沒著落,三個太多,先進來一個其余慢慢再說,沒想到第一個讓我來了。我不自然地笑笑,這次又欠上姨姨姨父的人情了。 “李所長,咱們這個‘三資交安委’到底是干啥?怎么運作?說一說我也好有數(shù)!蔽覊阎颇懹痔岢鲞@個問題。 只見李所長像上午一樣伸出五個指頭插到我面前,差點戳到我眼睛上。 “算算,算算有多少錢?”他含混不清地說。 “算什么?”我以為他要結(jié)算飯錢。 “一輛車不要多收,收100塊沒問題,1萬輛車,一年收多少?你說吧?是100萬塊錢,每天坐著一年收100萬元,還不說別的,好買賣吧?”李所長掰著指頭算。 我還是疑惑地看著,他更加興奮地說:“小張,看你還是不明白,非讓我竹筒倒豆子全抖出來,上午不是告訴你全省‘三資企業(yè)’大概有1萬多輛車,按1萬輛算,這個數(shù)還是保守數(shù)字,這些‘黑牌子’車每年都要來省交警總隊車管所進行年檢,這是必需的,是國家規(guī)定的,如果每輛車來年檢時,咱們想辦法收他100元,1萬輛車一年不就收100萬元嗎?你問怎么運作?就是這樣運作。你現(xiàn)在的任務(wù)是抓緊把單位的‘牌子’掛起來,我就能去找‘總隊’活動,把這件事鬧成! 我這下明白了。 “以后‘黑牌子’車年檢一律先來咱們這里交費,‘省三資交安委’才是年檢車輛通向勝利的第一關(guān)!崩钏L喘著粗氣手臂一揮,霸氣十足,好像這件事已定下來。 “能行嗎?這可是收錢啊!蔽矣悬c擔(dān)心地問。 “黑牌子”車每年的年檢都是直接去“省車管所”大廳辦理,并不經(jīng)過什么交安委,多少年都是這樣,至于和這個“省三資交安委”更沒有什么關(guān)系。 “哎哎。”李所長一臉得意地說,“可不要忘了咱們單位是省交警總隊的‘干兒子’啊,靠住這個‘爹’有什么辦不成的?多活動活動就是了! 李所長結(jié)完飯錢,我倆晃晃悠悠從飯店出來,要回單位。這時,從旁邊飯店里也出來幾個人,我無意掃了眼,心中“咯蹬”一下,見有一位中年男人,這不是原先的鄰居嗎?在金剛里“東區(qū)大院”9號樓住的時,一個單元里我家在二樓,他家在一樓,那會兒我父親已有專車了,每天早上專車在樓下等候,有時遇到天氣不好,這個人就蹭我父親的車,讓父親捎他一截。這人熱情會來事,見誰都是一副笑臉,印象他和隔壁單元的那個神秘人物“李將軍”還有交往,見過他倆在院里聊天。我父母家搬走時他還在,時間過得好快啊,有十多年了,但我還是能一眼認出他。 我的心有些慌亂,咚咚直跳,并不是怕他,只是看到他不由得想起以前的一些事。急忙把頭扭向一側(cè),走了一段回頭看,那人也不在了,心才安穩(wěn)些。 走到單位門口,我指著掛“88888”牌子的奔馳車問李所長,是他的車嗎?李所長點點頭,說他有兩輛車,家里還有一輛寶馬車。 扭頭看看自己開的那輛車,和奔馳車一比就“瘦小”多了。
酒勁在腦子里旋轉(zhuǎn),邁著歪斜的腳步,來到街道路口一家做條幅銅牌的字行。 字行老板從電腦里調(diào)出各種銅牌樣品,擺在一起讓我挑,看了看,選了個簡單大方的樣式,要求老板盡快做出來,哪怕加點錢。 從字行出來,涼風(fēng)迎面掠過,頭又一陣暈旋,見門口擺著把破椅子,我一屁股坐下打算歇歇再走。 頭仰靠在后邊的墻上,懶散地看著街道。 街旁人行道上,一位殘疾人正在給路人擦皮鞋,他真夠慘,是個侏儒,穿件破舊的藍色上衣,身體如同五六歲的幼兒,腦袋卻很大,頭發(fā)稀疏花白,后背好像藏著皮球似的凸起,肩膀左高右低傾斜。 殘疾人騎在低矮的小木凳上,兩條腿如面條般軟軟拖放在地,雙手扯著塊布,渾身抖動擦著面前的皮鞋。那是一只深紅色的皮鞋,濃濃紅色紅得有些過火,皮鞋尖尖的,尖得像把出鞘的匕首,是由一位坐在折疊椅上時髦女士伸出來的。 這個殘疾人可能眼睛不好,使勁低著頭,鼻子幾乎碰到紅色的鞋尖,一會兒他擦完抬起頭來,我看到一張蒼白的面孔,嘴角歪斜,陽光正好照在那汗津津的臉上,他往身上擦了擦油污的手,接過女士遞給的3元錢,是3張一元的票子。 我把一條腿架到另一條腿上,我穿雙黑色的皮鞋,上面也沾著灰塵。 頭還有些暈,思緒卻飛舞起來,想起李所長厚厚的錢夾,我伸出三個指頭來想算一算,眼前的這位殘疾人擦一雙鞋賺3塊錢,擦多少雙才能賺上李所長錢夾里的錢?不知道那個錢夾里有多少錢,選個知道的錢數(shù),飯桌上李所長說,每天坐著一年收100萬元,殘疾人擦多少雙鞋才能賺上100萬元? 我不由得有些苦笑,他如能賺上100萬元,擦的皮鞋就要從地球一直排到月亮上。 街邊樹上的嫩葉翠綠清新,一只鳥兒在枝杈間跳躍。 變成只鳥兒也挺不錯,我覺得。
三 單位門口掛上“省三資交安委”的銅牌匾,黃底黑字沒有花哨的徽標,簡單明了,一看像個真正管理機構(gòu);辦公室兩面墻懸掛展板,標明職責(zé)范圍、工作制度;各種辦公用品、衛(wèi)生用品購置齊全,這就像個辦公場所了,李所長挺滿意。 好幾天單位就我一個人,李所長跑得不在,應(yīng)該是去“總隊”聯(lián)系“收費”的事。一個人沒事在想,這“省三資交安委”的名稱好響亮,可卻只有李所長和我兩個人。而且,一個是外地借調(diào)到“總隊”的,一個是剛從精神病院“放出來”的,別人如果知道,真會笑掉大牙。
今天是周末,按往常我要接上陳梅回她父母家看望女兒,順便在那里住一晚上。女兒今年五歲,一直由姥爺姥姥帶著,老人們親得不行,不愿意讓她回我們身邊。 下午臨下班給陳梅去電話,問她幾點能走?沒想到陳梅說晚上有應(yīng)酬,讓我一個人先去。 陳梅的父母在南郊一個工廠廠區(qū)居住,從市里開車也得走一陣子。 剛才從單位出來的時候,天就陰陰沉沉,走到半路上,從車里望去,西邊整個天空如潑墨一般,黑壓壓得云飄過來,隨著一聲巨大的響雷,仿佛把天空炸開一道口子,大雨嘩嘩疾落下來。在這條路上,就怕下雨,這條路年久失修,坑坑洼洼不說,有幾處地方特別低,一下雨就淹。 前面一長溜如蝸牛般的汽車終于走不動了,堵車了,不但前面堵了,旁邊道上也擠滿車,這下好了,陷入“絕境”,前進不得后退不行。 我熄了車,也只能等待。雨越來越大,路上形成水流,貼著車輪刷刷流過,照這樣下去,這條路快變成河道,上面這些車一個個全都得漂浮起來。 如果不堵車,這時候應(yīng)該見到女兒了,想到她心里暖暖的,每次回去,她晚上睡前都要聽我講故事。 女兒躺在那兒,我搬把椅子坐在床邊,拿本童話書繪聲繪色地講,講了書上的故事她還不滿足,還要我“嘴嘴”再講一個,意思是要聽我自個兒編的故事,每次她提出這個要求后,我總是根據(jù)某個故事加工修改,增添點笑料再給她來一段,她聽得笑哈哈的。 閉上眼睛,女兒圓嘟嘟小臉蛋就像紅紅的小蘋果呈現(xiàn)出來,現(xiàn)在,把我當成“英雄”的就是她了,她認為這個世界上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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