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寒“ONE·一個”高贊作者倪一寧首部個人成長筆記,她把真相指給你看,以最溫柔的方式。《不吃肉的小孩》《可惜你是女二號》等在“ONE·一個”登出后,“溫柔而獨立”“率直不失體諒”的文風獲得“ONE”讀者盛贊,閱讀人數(shù)突破100萬 ◎知乎28萬贊作者,在文學、心理、大學、人際等領域收獲64000多人“感謝”。◎微信公眾號最愛轉(zhuǎn)載作者之一,《沒有朋友的朋友圈》《我遲來的少女時代》等在朋友圈廣為流傳。微信公眾號:明愛暗戀補習社,微博:@倪一寧cookies。4個與生活對談的篇章,36個清醒人心的故事,所有不擅閃躲的人身上都會留下車轍。愿你在料峭的生活里成長,在不可控的日常里把握自己。我一直想象不出,屬于二十歲的酣暢淋漓應該是什么模樣。直到《賜我理由再披甲上陣》這本書稿擺在我眼前。 作者回溯自己的記憶,搜尋心底積攢了一整個青春的激情和勇氣,挖出無法被排遣,也拒絕被遺忘的年少心事,寫下屬于我們每個人的情愛、江湖、青春與生活。 我們總是談太多生存和夢想,談太少生活,而讓我們做出選擇的,往往是心底最隱秘的欲望。作者寫下這些洶涌澎湃的秘密,正視我們心底生機勃勃的欲望,在忐忑的生存和高蹈的夢想間尋找一種飽滿的、酣暢淋漓的生活。 雖然這樣的生活,要靠我們咬著嘴唇去堅持。 我想人生是很難的,膚淺的青春期不會理所當然的續(xù)接一個深刻的成年期,所以才要被細枝末節(jié)的心緒和人聲鼎沸的熱鬧包裹。在苛責后原諒,在期望后釋懷,你會發(fā)現(xiàn),生活其實比你想象的,要好一點點。
被提前的和被推延的
我最近時常有一種感覺,我在把15歲、25歲、35歲混著過。
15歲的那個我,驚異于中國史助教英俊得古今咸宜的臉,一沖動就拿了期中考滿分;25歲的那個我,整日對著櫥窗算計著巴黎世家的新包,盤算再寫多少字就能擁它入懷;35歲的我,跟我媽聊誰家女兒出國勾搭上了南匯首富,埋怨她當初心疼每年50萬,現(xiàn)在損失了500平。
但事實是,今年我剛滿二十歲。
那次買票進影院看《致青春》,跟屏幕上的劇情相比,觀眾席上的反應更戲劇性。旁座跟我年紀相仿的女生,不斷輸入短信又逐字逐句刪除,哭得肝腸寸斷。陳孝正在開水房里咆哮著說分手的時候,很多女孩子悄悄戳了戳男友的手臂,低聲說你看,現(xiàn)實多殘酷。
對著一圈平均年齡不超過25歲卻代入感強烈的觀眾,我很想拉住他們問一問:明明過的是牽手上自習的日子,怎么就能感同身受抉擇前途和愛情的嚴苛命運?
可轉(zhuǎn)頭一想,我自己不也是么,排除了確定畢業(yè)要出國的,因為知道異國戀肯定分,排除了偏遠農(nóng)村的,因為講究成長環(huán)境相似,排除了父母離異的,因為相信家庭環(huán)境對人的潛移默化影響;甚至排除了打飛的看NBA球賽的富二代,因為我媽反復強調(diào)“門當戶對”。
――這些排除選項,所謂的“雷區(qū)”,我一個都沒踏入過,對我而言,它們都只是教條而非教訓。但我仍然恪守了,不止恪守,我還用閱讀來裝點門面,把那些枯燥的“老人言”修飾得有理有據(jù)聲情并茂。
我把四十歲的慨嘆強行移植到自己腦袋里,還靠那點文學素養(yǎng)把它修剪得枝繁葉茂,旁人看了都一陣恍惚,以為背靠這棵從未扎根的大樹真的能乘涼。
當然,這事也不能怪我,放眼望去,二十歲的男生們在機場勵志書架前翻閱李開復曾國藩,女孩子們被媽媽耳提面命“相處久了都一回事,還是房子靠得住”。我有靠倒賣小米手機賺得第一桶金的朋友,有第一次約會就套出對方住址的朋友,有深諳出國申請潛規(guī)則的朋友,有討來Gucci空紙袋擺拍的朋友,他們活得很好,在成功人士的道路上一往無前春風得意馬蹄疾,只是我有時跟他們聊天,腦袋里會蒸騰起一個念頭――二十歲的他們,怎么跟飯局上剔著牙說中南海秘聞的叔叔伯伯,麻將桌上攀比鐲子材質(zhì)的阿姨嬸嬸差不多。
這樣也就不難理解,為什么《同桌的你》這類瞄準八十年代大學生的懷舊情結的電影,會同樣精準地射中九零后的心臟――我們也有過碰到對方手指都紅著臉躲避的年代嘛,只是被提前到了初中;我們也有過機場依依惜別的橋段啊,只是那年才讀高二;等到了大學,我們已經(jīng)學會了跟市場經(jīng)濟互聯(lián)網(wǎng)時代巧妙周旋――搞創(chuàng)業(yè)的知道要噱頭,搞學術的全靠導師,女人嘛,干得好不如嫁得好,文憑只是敲門磚。也是,發(fā)福的高曉松都娶了又離了90后美女了,你憑什么不從白衣飄飄的虛妄時代抽身?
楊絳說,問題在于讀書太少想得太多,要我說,我們書讀得不少,吸納的也挺多,只是聰明到不敢試錯。干脆承認吧,我們這一代,其實都是默認了“預設方案”的人。 ――我們都還沒有見過海,就知道該在海灘上用手指寫下姓名圈個愛心;還沒有見過山,就知道要在登頂時高高跳起抓拍矯健身影;還沒有嘗試初戀,就知道它必定夭折只留下日記里語焉不詳?shù)膽涯;還沒有堅持初心,就知道現(xiàn)實嶙峋得一塌糊涂理想主義者必定粉身碎骨。 我們都太迷信別人的經(jīng)驗,靠閱讀和輾轉(zhuǎn)聽說,透支了對未來的期待和新鮮感,以后哪怕去了海邊登上高山吻了初戀擁抱了理想,也只是一場按圖索驥。你拿著旅游攻略摸索到了那條小巷子,點點頭說和別人的描述差異不大,然后比起V字合影留念,好了到過了,接下來就該返回故地繼續(xù)尋常人生。
你其實從來都只是身臨其境,沒有試過從安全區(qū)越境。
但另一面,不斷被提前人生步驟的我們,又特別擅長往后推延。
幾乎我所有的朋友,都愛設想“以后有了錢”的場景。高蹈一點的,說要捐款做慈善,清新一點的,說要環(huán)游世界,家國情懷的說要扶助西部貧困縣,精英主義的要送孩子出國接受最好教育。對他們而言,人生是分成兩截的――前半段為生計打拼為愛馬仕毛毯賣命每天坐地鐵去陸家嘴上班,后半段愛咋咋地高興了也能順手支持一把高喊口號的年輕人,至于具體要多少錢才能切換人生主旋律,他們不確定――“反正是很多很多,多到能夠提供安全感,能夠任性地支配人生”。
可是,既然對人生不是別無他想,為什么不能以20歲為起點,非要以40歲、50歲甚至80歲為端點才開始踐行自我呢?
他們用那種垂憐的眼神看著我,循循善誘:“你知道gap year一年,對將來找工作影響多大嗎?你知道去西部支教,等于耽擱了多少前程嗎?你知道兩個外省人在一線城市供房貸有多艱難嗎?你知道跟藝術搭邊的工作有多難出頭嗎?不是誰都能試錯的,犯錯需要資本,只有父輩提供了充裕的原始積累的人,才能在撞墻后迅速回頭,我們普通人都是踩鋼絲,一失足就是落盡山谷,永不翻身。”
很長一段時間里,我也相信這是真理,就像相信四十歲前拿健康換財富,四十歲后用財富換健康是成功的鐵律。但,看多了四十歲后積重難返的身體狀況,我就開始困惑――四十歲怎么就能成為一個轉(zhuǎn)折點,硬生生把人生拗到新的方向呢?就像一個成天大嚼漢堡拿可樂當水喝的人,怎么能突然習慣吃素一樣,一個從來都在為更高的經(jīng)濟效益奮斗的人,怎么就能突然擁有社會責任感呢?要是前半生都在不擇手段地原始積累,要怎么在四十歲時撿回初心重新劃定道德底線呢?
再則,非要擁有足夠財富,再來談奉獻談夢想談實現(xiàn)自我價值的話,這個“足夠”是要多夠呢?要知道,安全感這玩意,比愛情還不可捉摸,高更流落荒島雙眼失明都覺得自己坐擁一切美妙,金正恩身為八零后權勢排行榜第一名仍然在憂慮朝鮮人民所剩不多的好奇基因。就算這個“足夠”可以有確切衡量的指標,發(fā)財?shù)囊簿湍敲磶讉人,那剩下的,全都任由靈魂逐漸干涸寸草不生嗎?
雖然唯物主義教導我們,物質(zhì)基礎決定上層建筑,但仔細想來,一個人的社會責任感,真的必須以經(jīng)濟發(fā)展為條件嗎?一個畢業(yè)生選擇職業(yè)時不熱衷于跟大潮,一個美女考量伴侶時不糾結房子多少平,一個官員做決策前想一想底層,需要拖累多少GDP呢?
每次看到有人用資源很匱乏經(jīng)濟不發(fā)達來為年輕人的利己主義開脫,我都會想,房價和夢想之間,名表和責任之間,鉆戒和真愛之間,到底有什么關系呢?到底有什么關系呢?到底有他媽的什么關系呢?
所以,在近年的國產(chǎn)爛片熱潮里,我最痛恨那類“校園里你儂我儂,一畢業(yè)就你死我活”的戲碼,就像四十歲不會成為人生主旋律的分水嶺一樣,一扇校門從不能阻隔純真和市儈,踏入社會后隨波逐流的人,本來也就是在考試前纏著老師套題的人。他們懷念所謂的干凈的初戀,也就像《雷雨》里的周樸園懷念魯侍萍一樣,只是為了證明胸腔里還有心臟跳動,血管里尚存一點溫熱,趕她出門時,下手可是干脆利落。
退一萬步,就算現(xiàn)實真的步步緊逼,情懷節(jié)節(jié)敗退,你也先勉強交手幾個回合吧。這世界才剛虛晃一槍呢,你別掉頭就跑。
可惜我是蝸小姐
一
我小學班里的一個男生,成績不好不壞,上課喜歡使勁搓橡皮,把搓下來的橡皮條分給我們,說是小浣熊軟軟面。夏天把喝完的可樂瓶放在窗臺上,甜膩的味道吸引了一幫蒼蠅,他趁蒼蠅飛進瓶子的時候,利落地擰上蓋子,去嚇前排女生。
他不來嚇我,我當時頭發(fā)比他還短,還是班干部,屬于他得罪不起的階級。
忘了是春季還是秋天的下午,班主任格外和藹地把他領上講臺,他的爸爸因為工傷去世了,班主任摸摸他的頭說,你要爭氣,有什么困難,我們會幫助你的。
我看著站在講臺上的他,腦子里快閃過一堆小說里的情節(jié)――一只失去了父親的雛鷹,攜帶著傷痛和夢想,奮力拼搏,然后翱翔在廣袤的天空。
但什么也沒有。他沒有淪落,卻也沒有奮起,除了傍晚理書包的時候沉默些之外,他跟從前也沒什么區(qū)別,還是分發(fā)軟軟面,還是收集蒼蠅瓶子。老師的批評聲里,除了恨鐵不成鋼之外,更多了一層指責――你已經(jīng)沒有爸爸了,你的媽媽為你付出了這么多,你怎么還是不用功,你不用功行嗎!
當時特別主旋律的我,冷冷地看著他搓橡皮,腦海里回蕩著老師們的那些話。他興高采烈地把橡皮條遞給我的時候,我轉(zhuǎn)過身去,沒有接。
二
我初中的時候,和同班一個女生特別不和。但她明顯比我討喜多了,因為跟我比起來,她實在是太太太穩(wěn)重了。
我那時候就是個話嘮,無論什么課,只要有人愿意搭理我,就可以滔滔不絕。好巧不巧,她坐在我后面,兩廂對照,她四平八穩(wěn)得可以列入人大常委會候選人名單。
有次上課講前一晚做的習題,她告訴老師,自己忘了帶,老師忙著趕進度,揮揮手說那跟同桌拼一下吧。下課時我瞥了一眼,那本習題冊就壓在最下方,顯然是沒有做的。
我?guī)еd奮跟旁邊的同學交流這個發(fā)現(xiàn),對方的反應讓我難過萬分:她怎么會沒做呢,她肯定是帶過來了可是沒找到。
你們知道群眾基礎是什么東西嗎,知道口碑是什么東西嗎,我十三歲的時候,就切膚體會到了。
那天我痛定思痛,決定改變話嘮的毛病,做一個靠譜的女同學。一天、兩天、三天,三天后,我還是光榮地出現(xiàn)在不守紀律的榜單上。
回家的路上,我認認真真地做自我檢討,口碑來自于長期的優(yōu)秀表現(xiàn),而我的決心,比雞蛋的保鮮期還短。
如果要那時候的我給自己做一個鑒定,上面必然有八個字――缺乏毅力,意志不強。
沒錯,當時的我,將它通通歸咎于毅力。
三
中學時代寫作文,要形容一件事情對自己的影響之深,總愛用“我突然覺得自己長大了”的句式?墒菚r至今日,我實在想不起來哪一件事,讓我覺得自己長大了。
人生不是電影,可以用短短的一行“十年后”就跳過,它也不是好萊塢大片,一旦英雄覺醒,就可以開疆拓土,拯救世界。
它更像是一場長途的跋涉,壯志雄心或許曾經(jīng)促使你起程,卻無法幫助你對抗旅途中的沉悶和單調(diào)。所以我們常常倒退,常常按下暫停鍵,我們在減肥的夜里吃膨化食品,在刪了號碼后再發(fā)簡訊,為說走就走的旅行整理過行李,卻最終還是生活在了此處。
可是那不丟臉,我們不能大刀闊斧地改變些什么,我們只是在命運的核桃上細細雕刻,每一刀都需要勇氣,所以你要是受不了那疼,說等等我再緩一緩,那也沒什么。
四
沒錯的,那是個很有名的寓言故事。傳說能爬上金字塔頂端的只有兩種動物,一是飛鷹,二是蝸牛。
飛鷹掠過金字塔只需短短幾秒的勇氣,而蝸牛,卻需要耗盡一生的光陰。它們走走停停,每天都努力地給自己制造驚喜,在貧瘠的生命里開出瘦瘦的花,然后沒出息地驚叫起來。它們和鬧脾氣的左腳和解,在不想出發(fā)的清晨勸說自己上路,它們活得不像一桿沖鋒槍,不夠堅決也不夠好萊塢,可是它們所需要的勇氣,一點也不比老鷹少。
或許到了最后一刻,蝸牛都沒有觸摸到金字塔的頂端,或許它行到了半路,卻又折返,或許它不夠格寫進童話里,被孩子們敬佩。
可是啊,它記得它跟自己對話的那些晚上,也記得看到小花的驚喜感,還記得如何小心翼翼地繞開一顆小石頭,它跟從前的蝸牛,已經(jīng)不一樣了。
五
我不知道那個男生后來怎么樣,也許他真的鷹擊長空,也許就像你我一樣,被一篇雞湯文激起點什么,過了幾天又平復。去過一些地方,見過壯美景象,卻還是回到原地,在雞毛蒜皮的小事中計較出成長的模樣。
我也不想責怪當年那個主旋律的女同學,為什么不接過那幾根軟軟面。那時候的她只相信童話的第一個版本,覺得人生就該唱著“轟轟烈烈把握青春年華”一路高歌猛進,她沒有觀察過蝸牛爬行的姿態(tài),也沒有跟自己談判的經(jīng)驗,那些事要等到很后來,她才會慢慢明白。
――你不需要華麗跌倒微笑爬起含淚說不痛,你大可以坐在地上嚎啕一會。
――你不需要說走就走頭發(fā)甩甩瀟灑說拜拜,你大可以在門口徘徊一會等著誰拉住你的手。
――你不需要活成一部電視劇,讓旁人眼含熱淚點頭贊好,從你的逆境中獲得滿足感,從你的拼搏中提取正能量。
你不過是一只蝸牛,你當然有權利縮回去一會,停留一會。
你快樂就好。
給畢業(yè)生們
你們畢業(yè)了,我卻想夾帶私貨,講關于我的一個故事。
我十五歲的時候,上初三。成績挺好,月考從未跌出過班里前三,和我暗暗較勁的,是一個高個子的短發(fā)女生。一次重要的摸底考后,我們都忙著對答案,忙著說“哎呀我大題步驟沒寫完整”,或者一臉壞笑地點點對方說“你這次考很好吧”,然后等著她一個勁地揮手反駁。我被圍在人群里,判定最后一道大題圓和直線到底有沒有相切,從人跟人的縫隙里,我看到她孤零零地坐在位置上,面前是一堆紙巾團。我實在也吃不準,那直線到底是想怎么樣,所以把難題踢給了她:“哎,你們?nèi)査桑?rdquo;她擺手的弧度很大,一只手掩著鼻子,一只手推開人群:“我重感冒,腦子里一團亂,肯定是錯的。”
那場號稱“非常重要”的摸底考試里,我拿了全班第一,她跌出了前十?墒遣灰o,全班都知道她那天重感冒了,老師捏著卷子看著不斷咳嗽的她,也只能擠出一句“好好養(yǎng)身體”。
公布成績那天,我們是一道回家的。到了我們小區(qū)門口,她捂著嘴巴跟我道別。我走出幾步路后,鬼使神差的,折回去,跟上了她。我大約跟了她五百米路,雖然貼得不近,可是路上人少,連腳步節(jié)奏都能分辨出來。這段路里,她沒咳嗽過,手也一直規(guī)矩地,貼在牛仔褲口袋里。
我小跑了幾步,沖上去拍她肩膀說:“哎,我有道題目想問你。”然后在她驚恐的眼神中,故作好奇地發(fā)問:“你感冒好點了嗎?”
十六歲時我上高一,物理很差,第一次月考,63分。回到家當然免不了被質(zhì)問,還是鬼使神差的,我說考前吃了塊牛排,肚子疼。
十六歲的我急于從窘境中開脫,當然無暇去細想,這第一次用卻相當熟練的謊言,和十五歲時自以為睿智而公正的探案間,究竟有什么關聯(lián)?墒嵌畾q的我,可以了。
十五歲的我,像是武俠小說里剛握住寶劍的少年,自以為有能力去裁決一切。我覺得擺鞋攤的下崗工人很沒用,我覺得討價還價的中年婦女很沒用,我覺得成績吊車尾的男生很沒用,我覺得要靠裝病來推脫考試失利的人,特別沒用。如果說每個小群體都是一個金字塔,當時我真的是,站在頂端的那個,所以毫無內(nèi)疚感的,用俯視的姿態(tài)看待周圍人。要到后來,我經(jīng)歷了不及格、經(jīng)歷了熄燈后悶在被子里哭,經(jīng)歷了沒法傾訴的委屈,經(jīng)歷了無疾而終的感情,經(jīng)歷了所謂的成長后,我才真的明白,不是所有結果都能被坦然面對的,給自己沾滿血污的失敗找一塊裹尸布,真的沒什么。
二十歲的我,終于把那柄劍放在了抽屜里。我知道大多數(shù)人都平凡,都有熬不過去、站不起來的時候。在大學里兩年,我最大的收獲是,偶爾碰到所謂的奇葩:背假大牌包包的女生,吹噓家里吃過中華鱘的男生,我學會了給面子,能接受他人裝逼,而且這種“配合”,是出于性格而不是無能;偶爾碰到所謂的loser,聽他們抱怨找不到工作,也找不到對象,我也學會了沉默傾聽,拍拍他們說“會好起來的”。我學會了體諒每個人能力有差別,天資有差距,而不是滔滔不絕給他指一條所謂的明路。
很多的電影小說告訴我們,成長就是背叛往日的自己,曾經(jīng)熱血的會安于現(xiàn)狀,曾經(jīng)天真的會虛與委蛇,可我覺得不是,成長是十五歲的我熱衷于刺破別人的自尊,而二十歲的我嘗試去同情和體諒。
沒錯,是同情和體諒。這聽起來不像是什么有出息的活法,卻可能是你抵達“高尚”的唯一途徑。有時候成長像是一場走馬觀花,你會見識很多宏大的設想、龐大的工程、偉大的人物,你也會見證很多人怯懦、膽小、忍讓、虛榮的時刻。這些沉默的普通人,可以成為你追求卓越的動力,他們的不幸可以用來刺激你追逐幸運。但是我更希望,他們會成為你善良的原因。
當你們考進交大的時候,你們就是考生這個龐大的金字塔頂端的人,你們聽慣了對未來的美好期許:一份好工作、一個好職位,一份好收入,甚至一個好太太。可我們都知道,這社會除了這些溫軟的“好”之外,還有許多堅硬的“惡”。在學校里除了汲取知識的學生,還有拿著菲薄薪水的清潔工;在你未來的上班路上,除了跟你一樣西裝革履的年輕人外,還有無家可歸的人,失業(yè)的人,失意的人。我希望你過得足夠順遂,可我也希望,當你游刃于“八千月薪、三室一廳”的中產(chǎn)階級生活中時,你還能夠想起他們。
我希望這大學四年,你追求的不僅是“更高、更快、更強”,還有更全面的眼光,更寬闊的胸懷,更豐富的心靈。當你邁出校門,從荒涼的閔行走向繁華的徐家匯,或者從繁華的上海奔向荒涼的邊疆后,你不要變成那些“青春電影”里的主人公。你不要因為一次受挫,就覺得關系比能力重要,你不要因為一次被騙,就覺得自保比愛心重要,你不要因為一次被甩,就覺得房子比愛情重要,你不要因為一次失敗,就急功近利地渴望賺錢,渴望上位,渴望成功,不要因為一些陰暗面,就把之前二十年的價值觀作廢。
長大不是這樣子的,成長說到底,是培養(yǎng)你的承受力。是從前受到一點質(zhì)疑就忙著調(diào)轉(zhuǎn)方向,現(xiàn)在卻學會了堅定前行。人是會變,不是越來越容易妥協(xié),是越來越有韌性,不是看多了苦難越來越麻木,是因為苦難而產(chǎn)生了悲憫,不是看多了不公而越來越憤怒,是因為現(xiàn)實而保持清醒。你要用閱歷來滌蕩你的赤子之心,爭取改變而不是抱怨,嘗試懂得而不是教訓。
雖然你們要畢業(yè)了,可我一點也不覺得,你們青春就要散場了。青春是一種狀態(tài),而不是一串年齡,它不是不計后果地消耗能量,不是像排列組合一樣把身邊人睡一遍,也不是非要繞著思源湖裸奔一圈才算圓滿。青春是,時刻對世界保持著好奇心,對苦難保持著同情心,對自己還保有信心。青春是,知道要去哪里,也拉好了帆,備足了水,準備好了遠行。
就像是不是交大人,跟是不是待在學校也沒關系。“飲水思源”四個字,只要鐫刻在了心版上,無論腳步在哪,腳下都是交大柔軟的土地。
祝你們前程似錦,更祝你們永遠年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