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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甫詩選 望岳1 岱宗夫如何2,齊魯青未了3。 造化鐘神秀4,陰陽割昏曉5。 蕩胸生層云,決眥入歸鳥6。 會當(dāng)凌絕頂,一覽眾山小7。
【注釋】 1岳:指東岳泰山。 2岱宗:泰山一稱岱宗!渡袝·舜典》:“東巡守至于岱宗。”孔氏傳:“岱宗,泰山。為四岳所宗。”應(yīng)劭《風(fēng)俗通義·五岳》:“東方泰山……尊曰岱宗。岱者長也。”夫(fú):發(fā)語詞。此句設(shè)為問句,問泰山其狀如何。 3齊魯:周代所封的兩個諸侯國。齊在泰山以北,魯在泰山以南!妒酚·貨殖列傳》:“泰山之陽則魯,其陰則齊。”青:山色青翠。未了:未盡,望不到邊際。此句寫遠(yuǎn)望泰山,地接齊魯,其勢遼闊。 4造化:天地萬物之所從生,指大自然。鐘:聚集。繁體字作鍾,與鐘鼓的鐘不是同一字。此句謂大自然將神奇秀美之氣聚集于泰山。 5陰陽:山北背日為陰,山南向日為陽。昏曉:日出為曉,日沒為昏。此句寫泰山山峰兩側(cè)昏曉有別,如刀割一樣。 6決眥(zì):形容眼睛睜得很大。決,裂開。眥,眼眶。這兩句寫近望泰山,心胸隨層云翻動而震蕩,眼力因搜尋歸鳥而極盡。 7會當(dāng):一定要,料想之詞。凌:登臨,居于其上。絕頂:山的最高處。《孟子·盡心上》:“孔子登東山而小魯,登泰山而小天下。”這兩句想象登上泰山之頂后四望所見,暗用《孟子》語意。
【解讀】 這首詩是唐玄宗開元二十四年(736)至二十八年(740)詩人漫游齊趙時期所作。詩中極力描繪泰山的雄偉氣勢,同時也抒發(fā)了年輕詩人的豪邁志向。全詩圍繞著“望”字層層展開,前四句是遠(yuǎn)望和俯望,五、六兩句是在山麓、山間近望,最后兩句是想象登頂之后四下望,借“一覽眾山小”寄寓遠(yuǎn)大胸懷,符合登高言志的寫作要求。從修辭角度看,此詩造句用力,且富于變化。如三、四兩句“鐘”、“割”兩個動詞的使用,顯出錘煉的功夫。五、六兩句則使用了倒裝句式。但此詩也有稚拙的句子,宋人范溫說:“老杜詩凡一篇皆工拙相半……《望岳》詩無第二句,而云‘岱宗夫如何’,雖曰亂道可也。”(《潛溪詩眼》)在詩人也許是錘煉功力不足,但客觀上卻形成了所謂“工拙相半”的藝術(shù)效果。
登兗州城樓1 東郡趨庭日2,南樓縱目初。 浮云連海岱,平野入青徐3。 孤嶂秦碑在4,荒城魯?shù)钼?。 從來多古意,臨眺獨躊躇6。
【注釋】 1兗州:今屬山東。時杜甫的父親杜閑官兗州司馬,杜甫前往省視。 2東郡:即兗州。漢代東郡為兗州屬郡。趨庭:《論語·季氏》載:孔子之子孔鯉“趨而過庭”。后用“趨庭”指子承父教。此句意謂往兗州拜見父親。 3海、岱、青、徐:《尚書·禹貢》:“海、岱惟青州”;“海、岱及淮惟徐州”。海指渤海、東海,岱即泰山。古青州在海、岱之間,古徐州在海、岱及淮水之間。這兩句寫兗州地勢,北有泰山,東與海相望,地接青、徐二州。 4孤嶂:孤峰,指嶧山,又名鄒嶧山,在兗州所屬鄒縣(今屬山東)東南。嶧山有秦始皇刻石!妒酚·秦始皇本紀(jì)》:“始皇東行郡縣,上鄒嶧山,立石,與魯諸儒生議,刻石頌秦德。” 5魯?shù)睿呼旍`光殿,漢景帝子魯共王所建。在曲阜縣(今屬山東)南二里,亦屬兗州。東漢王延壽《魯靈光殿賦》:“遭漢中微,盜賊奔突,自西京未央、建章之殿,皆見隳壞,而靈光巋然獨存。”魯靈光殿至唐也僅存遺跡,詩言“魯?shù)钼?rdquo;,據(jù)舊賦所言。 6古意:懷古之意。躊躇:駐足,徘徊。
【解讀】 這首詩也是詩人漫游齊趙時期所作,詩體為五律,題材仍是登覽懷古。起句用“趨庭”典故,以對次句“縱目”,交待時地,稍嫌呆板。三、四兩句寫寓目所見,圍繞“海岱”、“青徐”的地理概念,而分別以“浮云”、“平野”相配,又恰好形成一天一地相對。五六兩句以“秦碑”、“魯?shù)?rdquo;兩處古跡為中心意象,于是為“嶂”、“城”配上含有感情色調(diào)的“孤”、“荒”二字,帶出懷古之幽思。末二句將“古意”說破,但詩意本身并無發(fā)展,“臨眺”又與前文“縱目”相犯。可見此詩的精彩部分在中間,在寫景之中有感情的發(fā)展,由景入情,組詞造句也顯示出詩人良好的藝術(shù)感覺。
房兵曹胡馬1 胡馬大宛名,鋒棱瘦骨成2。 竹批雙耳峻3,風(fēng)入四蹄輕。 所向無空闊4,真堪托死生。 驍騰有如此,萬里可橫行5。
【注釋】 1房兵曹:房姓,名不詳。唐代諸衛(wèi)、府、鎮(zhèn)有兵曹參軍。胡馬:從西北地區(qū)輸入的馬。唐在隴右地區(qū)設(shè)監(jiān)牧,飼養(yǎng)從突厥等地輸入的馬。 2大宛:漢西域國名。《史記·大宛列傳》:“大宛……多善馬,馬汗血,其先天馬子也。”唐人曾認(rèn)為西域康國馬“是大宛馬種”(《唐會要》卷七二)。此處泛稱西域良馬。瘦骨:西域所產(chǎn)馬以高大修長著稱!短茣肪砥叨d唐太宗贊骨利干馬之文:“其骨大叢粗,鬣高意闊……后橋之下,促骨起而成峰;側(cè)韉之間,長筋密而成瓣。” 3竹批:形容馬耳小而尖銳,兩耳相距近,為良馬之相!洱R民要術(shù)·養(yǎng)牛馬驢騾》:“相馬從頭始……耳欲得小而促,狀如斬竹筒。”杜甫《李縣丈人胡馬行》亦云:“頭上銳耳批秋竹,腳下高蹄削寒玉。” 4無空闊:即無不空闊。無不、無非省減為“無”,猶“豈不”省減為“豈”。言馬善于奔馳。 5驍(xiāo)騰:勇猛矯健。顏延之《赭白馬賦》:“料武藝,品驍騰。”橫行:往來無阻!妒酚·季布欒布列傳》:“上將軍樊噲曰:‘臣愿得十萬眾,橫行匈奴中。’”
【解讀】 馬和鷹是杜甫詩中反復(fù)題詠、描寫的對象。此詩從描寫胡馬瘦削、俊美的外形入手,顯示了它善于奔跑、充滿力量的內(nèi)在素質(zhì),通過盛贊此馬堪托死生、勇往無前,也表達(dá)了詩人對一種理想人格的向往。除這層明顯的寓意之外,我們還可以注意到,詩人所崇尚的審美意象偏于瘦硬,而非肥厚。因此他筆下的馬不是多肉圓,而是骨聳耳尖,線條不是嫵媚飄逸、流動圓轉(zhuǎn),而是陡直挺拔、如快劍長戟。詩人在論書法時也主張“書貴瘦硬方通神”(《李潮八分小篆歌》)。外形的瘦,線條的剛直,質(zhì)地的堅實,色調(diào)的冷暗,這些意象特點相互聯(lián)系,共同具有一種“通神”的審美意味,恰恰是作者某種內(nèi)在精神意志的外在體現(xiàn)。
畫鷹 素練風(fēng)霜起1,蒼鷹畫作殊2。 身思狡兔3,側(cè)目似愁胡4。 絛鏇光堪摘5,軒楹勢可呼6。 何當(dāng)擊凡鳥,毛血灑平蕪7。
【注釋】 1素練:素色的絹,繪畫所用。練指經(jīng)過搗練的熟絹。風(fēng)霜起:形容畫上鷹十分逼真,使觀者如臨風(fēng)霜。 2畫作殊:畫出的鷹不同尋常。殊,殊異。 3(sǒnɡ)身:同竦身,挺身。形容畫中之鷹蓄勢欲飛。 4愁胡:形容鷹的眼神冷峻陌生。胡指胡人。孫楚《鷹賦》:“深目蛾眉,狀如愁胡。”又魏彥深《鷹賦》:“立如植木,望似愁胡。”為杜詩所本。 5(tāo):同絳,絲帶。鏇(xuàn):轉(zhuǎn)軸。絳鏇是用來系縛鷹的。光堪摘:形容光色逼真,似可觸摸。 6軒楹(yínɡ):堂前的柱子,指畫面上鷹處的背景。勢可呼:謂鷹之勢似可呼喚。 7何當(dāng):何時能夠。平蕪:平野。
【解讀】 唐代的題畫詩多正面贊美畫藝之精,幾可亂真,仍是詠物詩的流衍。此詩寫畫鷹亦如寫真鷹,但與畫面的凝固瞬間相符合,詩人筆下的畫鷹更注重姿態(tài)、神態(tài)的刻畫。由“似愁胡”的眼神帶來冷峻陌生、令人畏懼的感覺,進(jìn)而使人肅然起敬。而鷹“身”、“可呼”的姿態(tài),則是緊張、充滿怒氣,蓄積著一種勢,隨時準(zhǔn)備迸發(fā)。這種蓄勢待發(fā)的姿態(tài)顯然是一種象征:此時的詩人正充滿青春的幻想,熱血沸騰,大有作為的志向在胸中搏動。詩的結(jié)尾徑把畫鷹寫作真鷹,只不過將這種象征之意點明罷了。
贈李白1 二年客東都,所歷厭機巧2。 野人對腥膻,蔬食常不飽3。 豈無青精飯,使人顏色好4? 苦乏大藥資,山林跡如掃5。 李侯金閨彥,脫身事幽討6。 亦有梁宋游,方期拾瑤草7。
【注釋】 1李白(701—762):字太白,唐代著名詩人。唐玄宗天寶元年(742)奉詔入京,供奉翰林。天寶三載(744),賜金還山,漫游梁宋。杜甫約于天寶三載初夏,在東都首次與李白會面,留下此詩。 2東都:唐以洛陽(今屬河南)為東都。杜甫于天寶元年來東都。機巧:指人心巧詐。 3野人:杜甫自稱。腥膻:腥指魚類,膻指牛羊肉。蔬食:以菜蔬為食。《孟子·萬章下》:“雖蔬食菜羹,未嘗不飽。”杜甫此時欣賞李白求仙訪道,所以對腥膻之食表示厭倦,又用《孟子》語意而反之,稱蔬食亦不足飽。 4青精飯:陶隱居《登真隱訣》載太極真人青精干石飯法,飯作青色,服之可健身,消滅三蟲。 5大藥:道教稱金丹為大藥,服之以求長生。山林:道教以為煉藥求仙須入名山。跡如掃:絕跡。這兩句意謂自己因缺少煉藥之資而未入山林。 6李侯:李白。侯是對人的尊稱。金閨彥:江淹《別賦》:“金閨之諸彥。”金閨指金馬門,漢官署門。彥,俊美之士。李白曾入翰林,故杜甫以此相稱。脫身:指李白脫離宮廷。幽討:指采藥訪道。 7梁宋:梁指汴州(今河南開封),古稱大梁;宋指宋州(今河南商丘),幉荩河裰ィ酁榈澜谭持。東方朔《與友人書》:“相期拾瑤草,吞日月之光華,共輕舉耳。”
【解讀】 李白與杜甫的相遇是唐代詩人交往中最為人樂道的佳話。杜甫初次與這位年長他十一歲的大詩人見面,便一見如故,傾倒之至。這時杜甫正為在東都所經(jīng)歷的世態(tài)炎涼而心存厭倦,李白的赫赫詩名以及待詔金馬而又脫身離去的傳奇經(jīng)歷,都對他產(chǎn)生了極大的吸引力。但李白影響的主要方面和此詩的主題,卻落向宗教方面。李白本人這時正準(zhǔn)備從道士受道箓,道教信仰正濃,杜甫于是也與他相約,同拾瑤草,共求仙舉。盡管這也許只是詩人因生活挫折而表達(dá)的一時沖動,但從此前“清狂”、“放蕩”的生活轉(zhuǎn)向宗教超越幻想,也完全合乎詩人思想性格演變的邏輯。杜甫對李白的傾倒既說明李白人格的巨大魅力,也說明年輕時的杜甫與李白呼吸著同樣的時代空氣,具有近似的精神生活和人生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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