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我的考察

兩個星期之后，庫拉科夫去世了。我要求中央委員會批準我出席他的葬禮。我的要求得到了批準。我開始構(gòu)思我的講話。庫拉科夫葬在克里姆林宮的宮墻下，葬禮在列寧墓前面舉行。這是我第一次站在陵墓上面發(fā)表講話。

我已經(jīng)談到了一些我覺得離奇的地方：出于某種原因，蘇斯洛夫和其他在度假的政治局委員沒有出席庫拉科夫的葬禮。直到今天，還有一種傳言稱有人要除掉庫拉科夫，因為他是部長會議主席職位的競爭者。

我在與安德羅波夫的一次談話中，感到這樣的傳言也有不同的說法。當我提到庫拉科夫晉升的可能性時，他回答說：

“你知道，庫拉科夫擔任的職位很合適�！�

換言之，安德羅波夫排除了庫拉科夫被提拔的可能性。這意味著最高層在這方面有所考慮。

庫拉科夫去世后，最高層開始挑選接任這個重要職位的人選。主管農(nóng)業(yè)的中央書記的工作十分特別，需要主管許多部，需要與全國保持經(jīng)常性的聯(lián)系，在不同程度上還要與各加盟共和國和地區(qū)黨委書記們保持這種聯(lián)系。庫拉科夫受到總書記信任，相信他能夠貫徹他的政策。

夏天，政治局委員、蘇共中央書記安德烈·基里連科來斯塔夫羅波爾邊疆區(qū)度假。我們陪同他在邊疆區(qū)內(nèi)旅行，討論了很多問題。我發(fā)現(xiàn)他了解我的興趣比了解邊疆區(qū)的興趣還大，盡管我們早已認識，而且之前也相互聯(lián)系過。說實話，我不喜歡他的工作方式或他的行為方式。我對此未加隱瞞，他則感到不快。

在同一個夏天，安德羅波夫給我打電話，問我打算什么時候去哪里度假。我說：

“像往常一樣，在基斯洛沃茨克，莊稼收割完成后就去�！�

“很好，我將在差不多相同的時間去，我們在那里碰頭吧。”

“不勝榮幸。”

他從來沒有在他度假前給我打電話，雖然我每一次都能在那里遇見他。根據(jù)規(guī)定，地方負責干部需迎送來訪的政治局委員（干部必須尊重和協(xié)助上級）。

在那次度假期間，安德羅波夫與我見面的頻率遠遠高于以往。我們一同散步，而且交談的時間很長。我們討論的問題各種各樣。根據(jù)他與我談話的方式，我發(fā)現(xiàn)他是在考察我，盡管他已經(jīng)熟知我的一切。那個時候，我們相處得十分融洽。

在結(jié)束度假的那一天，安德羅波夫中午打電話給我：

“聽著，米哈伊爾，列昂尼德·伊里奇（勃列日涅夫）將去阿塞拜疆。

他們將在那里舉行一個大規(guī)模慶�；顒�。地區(qū)黨委書記將會在沿途對他致意。你也許應(yīng)當參加這次活動。”

“好的，當然了，但沒有人通知我，沒有人打電話給我�！�

“我現(xiàn)在不是在告訴你嗎。我們一起去�！�

約晚上9 時，我們?nèi)サV水城火車站。在南方，黃昏很快就會變?yōu)楹谝埂Ｐ枪鉅N爛，茲梅卡山、莫修克山和熱勒支納亞山這些巖蓋山矗立著。

初秋的夜晚，萬籟俱寂。

專列停下來了，勃列日涅夫和契爾年科走了出來。我們四人用了30 到40 分鐘（也許1 個小時）在月臺上來回散步和交談，只是聊聊慣常的話題。我向勃列日涅夫匯報收成情況（那是一個豐收年）和運河建設(shè)的進展情況。后者是他一直問我的問題。我說他縮短了度假時間，本應(yīng)當有更長的休息時間。勃列日涅夫揮了揮手，好像在說：這沒有什么。

然后，他們與安德羅波夫簡單交談了一會，于是我們就分開了。

這次會議似乎就是一次普通的會議：勃列日涅夫乘火車出行時，總是要召開一次所有地區(qū)黨委書記參加的會議。但回想起來，許多人關(guān)注的焦點在一個特定的時刻，勃列日涅夫、安德羅波夫、契爾年科和戈爾巴喬夫齊聚在一個火車站上。這四位在蘇聯(lián)歷史的末期都曾擔任總書記。

安德羅波夫?qū)�這次見面感到很高興。他在當時和后來從來沒有告訴我，那次會面的目的是要考察我。麥杜諾夫（克拉斯諾達爾邊疆區(qū)）和邦達連科（羅斯托夫地區(qū)）都很想當主管農(nóng)業(yè)的中央書記。談話的對象還有波爾塔瓦地區(qū)書記費奧多·莫甘。那年的中央委員會全會召開的時間較晚（11 月17 日星期天）。我的會外日程只有一個，即探望我的朋友馬拉特·格拉莫夫。他就要50 歲了，和我是斯塔夫羅波爾的同鄉(xiāng)，從共青團共事時就成為朋友了。

中午我要了一輛車，去馬拉特的家。但是，中央委員會工作人員不久就在到處找我，他們將電話打到了車隊。他們想知道我去了哪里，與什么人見面。他們還將電話打到了格拉莫夫的公寓，要找戈爾巴喬夫。馬拉特的兒子接了電話，說對方打錯了。我認為他并不是不想叫我接電話。直到晚上6 點鐘左右，契爾年科辦公室的工作人員才找到了我，嘴上在不停地罵我。我馬上去中央委員會所在地—老廣場。我表示歉意，說我在參加一個老朋友的生日聚會。契爾年科說：

“列昂尼德·伊里奇一直在等你，但他剛剛離開�！�

“有人應(yīng)當事先通知我�！�

“我們不能去告訴總書記需要做些什么。列昂尼德·伊里奇讓我告訴你：他將在明天的全會上提議你作為主管農(nóng)業(yè)的中央書記的候選人�！�

“我不知道我是否勝任這個職務(wù)，也許其他人可以�！�

“記住我說的話。你的回答必須簡單而明確：這是我的榮幸。這就行了。至于你是否勝任這個職務(wù)，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是問題了。重要的是列昂尼德·伊里奇信任你。明白了嗎？”

“是的，當然，康斯坦丁·烏斯季諾維奇�！�

這就是我如何得知蘇共總書記明天上午將在中央委員會全會上提名我擔任重要職務(wù)的經(jīng)過。第二天，在討論了我的候選資格和情況之后，中央委員一致投票表示贊成。

會議中間休息時，我走到列昂尼德·伊里奇的跟前，感謝他對我的信任。他聽后對我點了一下頭。

第二天，我到克里姆林宮去拜訪勃列日涅夫。我立刻獲得接見，但我感覺不出任何特別的友情存在。他只說了一句話：

“庫拉科夫的事真是太不幸了，他是一個好人�！�

當時我就在想，一定是那些人把我強加給了他。全會期間，柯西金走到我跟前說：

“祝賀你。我很高興你現(xiàn)在是我們的圈內(nèi)人了�！�

安德羅波夫與我有力地握手，說道：

“出土幼苗長成參天大樹了。”（他是指我們的一次談話，下文將做介紹。）

中央全會之后，我去了老廣場，我在那里的辦公室已經(jīng)準備妥當。為我配備了保衛(wèi)人員和一輛吉爾轎車。工作人員告訴我，我的固定住處一旦決定，就會立即通知我。這個決定來得很快，我不需要排隊等候分配公寓。

我坐在辦公室里的時候，安德羅波夫打來了電話：

“你忙嗎？”

“還不忙。”

“你能來一下嗎？我在工作……”

我前往安德羅波夫在盧比揚卡的辦公室。他給了我一個建議：

“我們是同志，我希望我們一直是同志。但我必須告訴你，米哈伊爾，莫斯科就是莫斯科。所有的一切都取決于列昂尼德·伊里奇和他的支持。”

“沒有問題，我與你的立場一致�！�

“很好。只是想提醒你，對你最重要的是在任何問題上都得到總書記的支持。順便說一句，我看到柯西金對你咧著嘴笑向你祝賀啊�！�

簡言之，安德羅波夫給我提示了主要的注意事項……

當選中央書記三天之后，我去了斯塔夫羅波爾，在那里主持了邊疆區(qū)黨委全會。全會選舉弗塞沃洛德·穆拉霍夫斯基為邊疆區(qū)黨委第一書記。他是我的好朋友，曾一起在團和黨組織共事。他嚴謹而聰明，參加過二戰(zhàn)結(jié)束時遠東戰(zhàn)場的作戰(zhàn)行動。

我看著與我在斯塔夫羅波爾邊疆區(qū)長期共事的朋友們和同志們—區(qū)黨委書記和市黨委書記，他們爭先恐后地向新當選為邊疆區(qū)黨委書記的穆拉霍夫斯基表示祝賀。我可以看到，戈爾巴喬夫成為了中央書記，老板被調(diào)走了。于是，穆拉霍夫斯基現(xiàn)在成了他們真正的老板，這就是他們的心態(tài)。

至于穆拉霍夫斯基，他對工作十分投入，繼續(xù)實施我與他和其他黨委委員共同啟動的那些工程。到一定時候，這些工程就能帶來財政、糧食和畜產(chǎn)品方面的紅利，并促進教育和科學文化事業(yè)。

穆拉霍夫斯基與我一直保持著朋友關(guān)系。

……………………

葉利欽事件

正是在這幾個月里，葉利欽事件發(fā)生了。事件是一步步發(fā)生的，這源于他的工作方式，包括他對待人事問題的方式。

鮑里斯·葉利欽面臨著嚴峻的挑戰(zhàn)，因為莫斯科不僅是本市官僚，也是俄羅斯和全蘇官僚關(guān)注的焦點。一個人必須具備政治上的成熟度和意志力才能在這個城市擔負改革的使命。

我曾希望葉利欽能夠搞定莫斯科的工作。起初，他全身心地投入首都的管理工作。按照慣例，我站在他的一邊，即使開始得知有關(guān)他的擅權(quán)行為時也是如此。

他的工作有兩個特點：依賴行政手段，而全然不顧改革的民主性質(zhì)；再就是民粹主義。民粹主義是他的也是我們的不幸所在。但由于這種民粹主義，莫斯科人才會把他扛在肩膀上。這就是我們的社會，你能夠從莫斯科發(fā)生的事想象出全國所處的狀況。

葉利欽還特別記恨一個事實：作為全國最大的黨組織—莫斯科市黨委的一把手，他并不是政治局委員。這傷害了他的自豪感和虛榮心。

但正是他在莫斯科的形象使他無法獲得晉升。他很明顯缺乏自制力�；剡^來講夏天的事。當時我正在克里米亞度假，葉利欽寄給我一封信，表達了對中央書記處，特別是對利加喬夫的不滿，稱利加喬夫?qū)⑺�當小孩一樣看待�?/p>

我必須說，葉利欽在這里遇到了對手，利加喬夫也是個很難對付的人。也許，我最好在這里先談?wù)勎遗c利加喬夫的關(guān)系。利加喬夫是一個極為活躍的人，具有政治家的素質(zhì)。他堅持他所理解的社會主義，很有文化涵養(yǎng)。他與他的家庭，尤其是妻子季娜伊達的關(guān)系給我留下了深刻印象。季娜伊達的父親是在肅反時期被槍決的40 位軍團司令之一。要是換成另外一個人，這也許就是分手的借口，當時他們還是年輕的學生。

但是，利加喬夫沒有離開她。相反，在這個困難的時刻他給了她支持。我相信他是一個真正從一而終的人，這件事能夠很充分地反映出他的為人。

利加喬夫?qū)θ碎_誠布公，但他也已經(jīng)習慣于大權(quán)在握的感覺，極有野心而且專制。也許，這是因為他參加政治局工作之前在托木斯克地區(qū)黨委擔任第一書記達18 年之久，之前他還在中央委員會機關(guān)工作過。

總之，他是一匹需要套上韁繩的烈馬。葉利欽經(jīng)常不顧我的立場在背后搞小動作，比如在我們就有關(guān)俄羅斯共產(chǎn)黨中央委員會書記和其他幾個人事問題做出決定時就是如此。

他感到我看低了他，但他錯了，我當時尊重他，直到今天仍然尊重他。

這樣，葉利欽在信中嚴厲抨擊政治局。他要求在我度假之后返回時與他見面，要與我討論所有問題。我告訴他我們肯定能夠見面，但是他需要等一段時間，因為我正在忙于準備我在十月革命七十周年大慶上的講話。

但是，葉利欽等不及了，在10 月21 日中央全會討論報告時，他挑起了一場爭執(zhí)。

中央全會批準了報告，提出了幾點建議，會議就要結(jié)束了。主持會議的是利加喬夫，正要宣布結(jié)束辯論。剩下的事情只是投票。就在此時，我看到葉利欽舉起手來。利加喬夫也看到了，于是請他發(fā)言。

葉利欽說他在政治局參加了對報告的討論，他的建議也已經(jīng)被采納，他對報告表示支持。但是，他還沒有機會說這些，他更愿意談?wù)勊麑�黨的領(lǐng)導層的看法。（他的確挑了一個絕佳時間來說這個。）

每一個人都十分震驚地聽到他說，他懷疑黨的領(lǐng)導層正在逐步地樹立起個人崇拜。他所說的是總書記，就是我本人。

他的發(fā)言十分怪異。他說由于沒有得到支持，特別是沒有得到利加喬夫的支持，他感到在政治局工作十分困難。因此，他請求免去他的政治局候補委員和莫斯科市黨委第一書記的職務(wù)。

葉利欽的發(fā)言充滿了桀驁不馴的口氣，就像是最后通牒，引發(fā)了激烈的反應(yīng)，但與他期望的反應(yīng)不同。討論隨之展開，根本無法停下來，也沒有理由停下來。發(fā)言中最常用的術(shù)語就是“受到傷害的自尊心”和“膨脹無度的野心”。

24 人在這場辯論中發(fā)言，有人要求將葉利欽開除出中央委員會。

我坐在我的位置上注視著葉利欽，盡力要弄明白他心里在想些什么。他的表情交織著惱怒、茫然和后悔的成分，包含了一種不穩(wěn)定的精神狀態(tài)具備的所有特性。那些發(fā)言者，包括昨天還贊揚他的人，現(xiàn)在卻在無情地斥責他，我們就是擅長這一套。氣氛變得十分熱烈。

然后我說：“我們來聽聽葉利欽自己怎么說。請他講講對于中央委員發(fā)言的看法�！�

會議廳里發(fā)出聲音：“不需要那么做。一切都很清楚�！�

但我堅持允許葉利欽講話，指出我們正在建立黨內(nèi)民主，應(yīng)當從中央委員會做起。

葉利欽走上講臺，開始講一些不著邊際的話，但他承認他做錯了。

我扔給他一個“救生圈”，建議他收回關(guān)于辭職的請求。他極為緊張，但還是回答道：“不，我仍然請你解除我的職務(wù)�！�

中央全會審議了葉利欽的講話，建議政治局連同莫斯科市委共同解決黨委第一書記的問題。

11 月3 日，就好像什么也沒有發(fā)生一樣，葉利欽發(fā)給我一封短信，請求我給他繼續(xù)工作的機會。順便說一句，葉利欽出席了11 月7 日的游行，與其他領(lǐng)導人一起站在列寧墓上，就像什么也沒發(fā)生過一樣。

11 月9 日，我突然得到消息，稱莫斯科市委出事了。人們發(fā)現(xiàn)葉利欽倒在休息廳的血泊里，由葉夫根尼·恰佐夫院士率領(lǐng)的醫(yī)療隊正在那里搶救。后來才弄清楚原來是葉利欽假裝自殺，用一把剪刀割傷了自己。

醫(yī)生說只是傷到了表皮，他沒有生命危險。但葉利欽住進了醫(yī)院。

我不得不立即召集政治局委員開會。我們決定按照我們在中央全會上做出的決定采取行動。過了一會兒，我打電話給葉利欽，告訴他我已經(jīng)知道了發(fā)生的事情，將在他身體恢復后舉行莫斯科市黨委全會。全會于11 月12 日召開。

在那些天的一次談話中，葉利欽問我他是否能夠退休并拿到退休金。最后，我們決定保留他的中央委員職務(wù)，甚至還任命他擔任蘇聯(lián)國家建設(shè)和住房委員會第一副主席（正部級）。

后來，許多人好幾次責備我沒有把事情做絕。“你要是把他趕出中央委員會，再發(fā)配到外省的某個偏遠的地方去就好了。假如你覺得過意不去，就任命他去某個橡膠共和國當大使，事情就會了結(jié)了�！比藗冞@樣說。我還不止一次聽到人們說：“承認吧，這是你犯下的彌天大錯！”

我沒有這樣的想法。罷人官職不是我的性格，這與我在黨內(nèi)大力提倡的精神和態(tài)度相抵觸。我不憎恨他，也不想復仇。甚至在他開始用下流的語言指責我時，我也沒有讓自己卷入讓人顏面盡失的爭吵之中。

那么，最終的結(jié)果如何？！是的，我想無論如何我是犯下了錯誤。回過頭來看這件事的時候，我想引用我最近與米哈伊爾·波爾托拉寧的一段談話，他與葉利欽關(guān)系密切。波爾托拉寧說，葉利欽的計劃是他在中央全會上的發(fā)言將是一枚炸彈，許多與會者會支持他。但他打錯了算盤。

葉利欽在擔任國家建設(shè)委員會負責人的時期并沒有干什么實事。但隨著改革面臨的困難增加以及人們對于改革結(jié)果的不滿增多，葉利欽訴諸激進主義和民族主義的能力派上了用場。這使他得以駕馭這股潮流重返政壇，其余皆成為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