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啟明和丁一騰是洛井派出所的輔警。符啟明聰明伶俐、個性張揚、做人左右逢源,很快得到領(lǐng)導(dǎo)的賞識混得風(fēng)生水起。丁一騰卻踏實、謹慎,循規(guī)蹈矩。他們一起抓嫖、抓賭、千方百計搞罰款,還幫助所里偵破命案,兩個性格迥異的人成了生死之交。他們一同和大學(xué)生妹子小末、沈頌芬談戀愛,租住農(nóng)家院,用天文望遠鏡觀察天體,日子過得快樂充實。文藝青年安志勇的出現(xiàn)打破了這種快樂的生活,大學(xué)生妹子先后棄他們而去,兩人又因一個編制之爭而離開派出所,各自走上了不同的人生路。符啟明利用以前聚集的人脈經(jīng)營色情場所并進入房地產(chǎn)業(yè),成為風(fēng)云人物。他成立“杞人”觀星俱樂部,實際上是擴大色情生意。丁一騰娶妻生子,重新進入大學(xué)取得了律師資格。這時安志勇因妓女馬桑的離奇死亡被捕,丁一騰作為他的辯護律師發(fā)現(xiàn)了案件的疑點,這些疑點都和符啟明有關(guān),而這一切似乎都源于大學(xué)生妹子和觀星
2013年度中國小說學(xué)會排行榜作品 第十二屆華語文學(xué)傳媒大獎年度小說家獎 以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殺氣和決斷力,為人生之患與時代之罪留存了一份重要的文學(xué)檔案。 魯迅文學(xué)獎得主最新作品 70后實力派作家關(guān)注現(xiàn)實的長篇力作 從“輔警”到南城“教父” 一個“人精”的多樣人生
田耳,湖南鳳凰人,1976年生。1999年開始寫小說,迄今發(fā)表作品200萬字,其中長篇小說三部,中篇小說二十余部。曾獲第四屆魯迅文學(xué)獎中篇小說獎;2007年度人民文學(xué)獎;第十八、二十屆臺灣聯(lián)合文學(xué)小說新人獎;第二十二屆湖南青年文學(xué)獎;第七屆全國青年作家、評論家論壇年度小說家獎;2011年度民族文學(xué)中篇小說獎;第十二屆華語文學(xué)傳媒大獎年度小說家獎。
第一章 派出所來了個年輕人 1.左道封閉 2.打野食 3.鬼才 4.智多星有用 5.白骨成精 6.跑不脫 7.道士命第二章 窮風(fēng)流 1.禁毒月 2.春姐 3.金風(fēng)玉露 4.在開始時結(jié)束 5.小末 6.荒村院落第三章 戀愛時總要看星星 1.公汽流氓 2.引蛇出洞 3.香港美女 4.暮山村 5.小公雞開叫 6.牌友 7.星空第四章 同床異夢 1.抄賭檔 2.豬頭何沖 3.夢窟 4.有產(chǎn)者 5.我們的狗窩 6.神算子 7.捉奸未遂 8.天空很近第五章 發(fā)跡史 1.春光燦爛 2.請稍后再撥 3.老大生日快樂 4.小毛賊 5.槍都打不穿 6.賴毛信第六章 滄水營79號 1.證人 2.夏新漪 3.啞巴周壯 4.后事 5.專案二組 6.殘余聽力 7.失意者第七章 杞人俱樂部 1.掃興人 2.重逢時刻 3.入門課 4.星光婚禮 5.洞房 6.臥底第八章 獨門生意 1.兄弟 2.南灣村17號 3.杰出青年 4.銳器、鈍器 5.兇宅經(jīng)紀人 6.惑星第九章 星空漫步 1.各有所歸 2.散財宴 3.夜晚的寶盒 4.星跡 5.法制連線 6.辯護律師第十章 真相就是命運 1.馬桑 2.破繭而出 3.命案脈絡(luò) 4.安樂死 5.毒藥 6.昆蟲記 7.盡在掌控 8.閑棋一著 9.認命
1、禁毒月
六月底有一個國際禁毒日,對我們來說意味著整整一個月頭皮發(fā)麻。禁毒日過后,整個七月都是禁毒月,專項打擊吸毒販毒,派出所不得往別處放狗。這是慣例。雖然我不們愿意被人說成是狗,但真的一個月都“不放狗”,我們就成了餓狗。原因很簡單:對于那些粉哥,嚴禁以罰代懲。粉哥不比冷不丁冒出的小蟊賊,他們個個要錢沒有,要命一條。而且,粉哥通常是半死的人,打還打不得。朗山縣公安局出過一回事故:一個新警察蛋子捉住粉哥,嫌人家不老實(粉哥哪有老實的?)就動手抽,一耳光抽上去,把粉哥半邊臉皮揭了下來。
洛井這一帶就那么幾條街區(qū),我們當(dāng)然摸得很熟,各色各樣的人在我們心里都有個譜。這巴掌大一塊地方,如果放開手腳讓我們抓人,很快就會纖塵不染。但人是流動的,要是把他們都趕出洛井,勢必增添別個警區(qū)的負擔(dān)。平時讓他呆在各自的區(qū)域,讓他們該干什么干什么,我們心里有數(shù),到一定的時候就去抓一抓。
這些粉哥大都被抓皮實了,不會激烈地反抗。粉哥心里最清楚,別看警匪片里的警察大都很白癡,仿佛殘聯(lián)不要的全都塞進警局,一俟抓捕,就知道警察叔叔的厲害。有種你就撒開丫子跑吧,越跑越發(fā)現(xiàn),到處都是的派出所人。抓進來,情節(jié)不嚴重,照例關(guān)一陣,還是要放出去。
那天午后,我們例行巡查,瞎貓撞上死老鼠,竟在六洞橋洞下抓著一對粉哥。帶到所里一訊問,兩人搶著招供,爭取寬大,仿佛寬大是獨一件的獎品,誰開口慢了誰就搶不著。兩人曾是小學(xué)同學(xué),感情甚篤,看多了武打片還曾義結(jié)金蘭,挑破指尖,捏起鼻子,血酒一碗一碗造下肚。他倆好幾年沒見,今天中午在六橋橋頭意外撞上了。其中一個想請另一個吃飯,另一個剛吃;想請他去洗腳,他說天熱,不用洗腳;請他到發(fā)廊里挑個妹子,他說天熱,硬不起來。想請客的家伙死活要請點什么,才對得起久別重逢的情誼,于是說:“要不,請你打一包?”另一個竟然毫不猶豫地把頭點一點。他也到“進補”的時刻了,所以別的事一概不想。兩人本想找個酒店,但走到橋洞下,四處看看環(huán)境隱秘,癮頭又發(fā)作得厲害,遂決定就地搞事。
其實那是我們守的死點之一,粉客們常愛聚集,現(xiàn)在風(fēng)聲一緊,這個點一直落空著。都準備撤點了,這對傻兄弟一頭撞進來。
一頓盤問,“包子”是從小白蛇那里搞來的。發(fā)貨的粉客也和派出所差不多,各管一片,而且區(qū)域劃分謹嚴,彼此絕不犯境。管洛井這一片的,是兩個老油條,一個叫雄馬,另一個就是小白蛇。
抓捕行動前,劉所吩咐馬凱操著DV把行動過程拍下來,說是盡量爭取上市臺法制連線節(jié)目播一播。年底要評優(yōu),先掙印象分。行動很順利,小白蛇接我們控制著的一個粉哥的電話,去到十一號橋橋洞里交貨。DV機早就找好了位置,隱蔽在那里,等待小白蛇自己往鏡頭里撞。其實,這些小毒販不是想象中那么心思幽深,難以抓捕。他們自己往往吸毒,成天頭昏腦漲,死都不怕了,哪來的高度警惕?小白蛇出貨的時候干警就動手了,大伙呈半弧形散開,圍了過去。小白蛇知道跑不了,也就沒跑,腆顏一笑說:“哥哥,又為我設(shè)個局?其實打個電話就行,我直接去所里向你們報到。”
小白蛇帶路去抓雄馬。她和雄馬住在一塊,雖沒結(jié)婚,卻是有名的雌雄毒梟。毒梟說得有些夸張,兩人也是先吸后賣,以毒養(yǎng)毒。DV一路跟隨,馬凱拍攝技術(shù)還是可圈可點的。雄馬住的房間房門被一腳踹開,雄馬睡在床上,看樣子快死了,床上的血一灘一灘,全是咯出來的。
這個案子就這么結(jié)了,繳獲一批“包子”,和一批做“包子”的工具。所長把市電視臺的人叫來看這段剛拍下來的片子,希望能在市臺“法制連線”欄目播出?粗嬅,市臺那女里女氣的男人不斷地說真他媽的好啊,簡直是太好了,中央臺都弄不到這么漂亮的畫面?吹胶竺妫删氐剿锴謇響(zhàn)果,畫面上是一堆淡黃色的“包子”。
“繳獲的毒品有多少?”市臺那人問。
“二十幾個‘包子’!眲⑺懥恋鼗卮稹
“那是多少克?”
“嗯嗯嗯……”劉所鼻音忽然很重,在市臺那人眼光逼視下,好半天才說,“一個“包子”里有足有3毫克,二十幾個合起來差不多有……80毫克!
“80毫克也就是0·08克。”市臺那人竟然懂換算,他說,“天吶,我還以為有兩公斤!
“你曉得個屁!”劉所也來火了,他說,“要是有兩公斤,那就是毒品大案了,我直接一個電話把中央臺叫來,把焦點訪談敬一丹叫來,還叫你來搞什么鳥?”
市臺那人屁股一扭一扭地走了,劉所一張寬臉縮得鐵緊,罵了句人妖。沒人敢笑。
小白蛇是所里?停M所的時間遠在我之前。我第一次見著她,她看我們幾個新來的還調(diào)笑幾句,并說“小孩真是一撥一撥地長大了,我怎么能不老喲?”老彭喝斥她:“小白蛇,不要啰里八嗦!”她就說:“彭哥,還小白蛇?叫我老白蛇才對!
接下來那一整天,我們控制小白蛇和她那只手機,逐個地捕捉向她要貨的粉哥。這樣的事有點像釣魚,讓人心情愉悅。那一天里,小白蛇的手機不斷接到短信,回過去,約好時間、地點、數(shù)量,然后邢副所就點兵,該輪著誰誰去,很快將一個個粉客帶回。
她被勞教過幾回,放出來后照樣干這個。她的上線是雄馬,雄馬的上線已經(jīng)在省城落馬。小白蛇自己當(dāng)然也吸,打針已經(jīng)打到頸動脈,這說明她全身的血管都已經(jīng)扎滿針孔,變得硬化。老早就聽說,她活不了多長時間。她自己更清楚。
我不知道他們?yōu)槭裁床辉谏砩蠑R一枚留置針,這樣會大大減少針孔數(shù)量。當(dāng)然,我對這個沒研究,我是負責(zé)抓人,不負責(zé)研究怎么讓他們更長久地吸下去。
小白蛇的打火機按規(guī)定予以收繳(火機上有金屬片,理論上可用于割脈),但香煙讓她帶著。她吵嚷著要火柴,也不給。火柴頭有磷,說是可以吞服自殺,其實一兩包火柴頭吃下去沒事,分量不足,頂多就有點不消化。但還是不給她火柴,不為別的,火柴哪都買不到。
小白蛇抽的煙很廉價,是兩三塊錢一包的雄豹,那煙我抽過,名字取得雄壯,抽起來卻有雞糞味,梗子多了老是斷火。我本以為,一個女毒販起碼也要挾著柔和七星慢慢地咝吐煙霧?磥恚际嵌矩,也有擺地攤和開4S店的區(qū)別。她挾起煙朝所有的人說:“哪位大哥行行好,借個火。”所有的人都看她一眼,不作理會。符啟明這時進來,小白蛇問他借打火機。符啟明用打火機給她點煙。小白蛇抽出一支來遞給符啟明,符啟明接過來也一火點燃。
所有的人都擠在值班室內(nèi)側(cè)看電視,符啟明和小白蛇坐在靠窗的一頭。那個角落,墻上裝有固定桿,手銬可以銬在上面。但小白蛇沒有被戴手銬,誰都知道她跑不了,包括她自己。她叫符啟明給她弄些質(zhì)量稍好的紙巾,不是廁所用的手紙。符啟明給她找來一包原漿紙巾,她掏出來不斷擦脖頸上流出來的膿血。“……針都打不進去了。”符啟明朝她的傷口瞟一眼,就說,“明年你都過不了年了。何必呢,害人害己!
小白蛇淡漠地一笑,說:“也好,無牽無掛,死了也沒有人幫我哭一嗓子。”
有人插一嘴:“雄馬會幫你哭,只要他不死在你前頭!
“他跟我沒關(guān)系。”
老彭說:“你們住天天在一起。別跟我說你們天真無邪,住在一起相處如親兄妹!
“彭哥哎,你的想象力真不知有幾多豐富!毙“咨吣樕系男ο袷墙Y(jié)的疤痂一樣灰暗,她說,“我都打這個針了,你說,還需要男人嗎?”
我聽老干警說過,不吸毒之前,性是一種欲,吸了毒,這種欲就寡淡了。又聽人說,一開始吸這個的時候,性欲會迅速增強,但那猶如透支,一兩年內(nèi)就搞得男人彈盡糧絕,搞得女人性趣衰竭。在派出所混了幾年,我也知道,一切事物都是做小了怡情,做大了傷身。
小白蛇落寞地坐在角落,和符啟明有一搭無一搭地說著往事、愛情、婚姻,還有亂七八糟的人生感悟。我知道這是符啟明第一次見到小白蛇,但很快,他們便像是一對老熟人。
又陸陸續(xù)續(xù)抓到幾個粉哥。小白蛇的手機扔在桌子上,每當(dāng)收到一個短信,我們就知道又一個粉哥憋不住要貨了。留置室塞滿了粉哥。
這天光哥七點過后他摸進來所里來,大概是打牌缺人,想拉連寶湊數(shù)。也怪,連寶只打游戲,幾乎不和人交往,惟獨光哥能喊動他去打牌。后來我才知道,這是春姐的魅力。春姐比連寶大了五六歲,但不知道哪天起,竟成為連寶心目中的女神。
對于春姐,我是早聞其名,知道這女人搞得光哥神魂顛倒,以致光哥這慫人都提得起一股尿勁,下定決心,不怕犧牲,排除萬難,去和自己虎背熊腰的老婆搞離婚,F(xiàn)在,雖沒離成婚,他已經(jīng)凈身出戶,搬到春姐那里住。春姐來過所里多次,有時候是被抓,有時候是來找領(lǐng)導(dǎo)聯(lián)絡(luò)感情,但我都跟她擦肩而過,未能睹其芳容。光哥經(jīng)過傳達室,童副所正在聽電視里一頭巨獸唱著深情款款的情歌。童副所叫住他,一臉正色地說:“小光,去留置室看看咯,你老婆……”
光哥驚得如喪考妣,走到留置室把粉哥粉妹翻找了一遍,沒見到春姐,這才拖著步子走回值班室。他說:“童哥,童大叔,你別日弄老百姓咯,搞得我提心吊膽的!
“小光,我看走眼了,看誰都像你家許春嫣,有什么辦法呢?你家許春嫣長像全國人民。”童副所開懷地笑起來。
光哥的女朋友春姐被捉到所里兩次,把光哥的面子丟盡。她長得漂亮,以前據(jù)說是做雞的,也許,光哥和她是嫖出來的感情。他倆同居以后,春姐還停了原來的生意。但手上一旦缺錢,光哥就會對她說:“呶,你出去再做幾天!痹S春嫣想不干皮肉生意,那以后倒過瘟豬肉,設(shè)個點伙同公汽司機偷油,有時候聚了一堆朋友,一興奮,就忍不住打K,好幾次被抓回所里。光哥對許春嫣很失望,嫌她不曉得干正經(jīng)事;許春嫣同樣對光哥失望,老跟他發(fā)脾氣,嫌他沒有一份正式工作。嫌來嫌去,兩人卻發(fā)現(xiàn)彼此越來越像是一對人。
童副所看見春姐就來勁,因為她確實長得漂亮,在飯桌上又特別擅長搞氣氛,討人開心。童副所找著機會就日弄光哥,其實是有一份嫉妒。而光哥,哪看不出來童副所在涮他?他故意裝得信以為真,能讓童副所開心他也暗自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