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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日君再來——劉雪庵傳
《何日君再來——劉雪庵傳(精裝)》
“好花不常開,好景不常在……”一曲《何日君再來》,自上世紀三十年代以來,唱紅了無數(shù)巨星,成為鄧麗君一生的微雕,卻為何爭議不斷?屢屢被禁,卻為何又風靡世界,至今傳唱不衰?他善于把情感化為音符繞指為柔,也曾讓樂曲在戰(zhàn)火中勝過鋼槍,留下無數(shù)傳世名曲的?伤麉s因《何日君再來》而命運多舛…… 《何日君再來——劉雪庵傳》分為“飄零的落花”、“長城謠”、“追尋”、“何日君再來”四個部分,記敘了劉雪庵為音樂傾注自己畢生心血的傳奇而曲折的一生。他為世人奉獻了頗具時代風骨、美輪美奐的音樂作品,在大時代背景下,展示了一代文化人的人生追求和藝術追求。
《何日君再來——劉雪庵傳(精裝)》 在紀念世界法西斯和中國抗日戰(zhàn)爭勝利70周年之際,創(chuàng)作了大批優(yōu)秀抗戰(zhàn)歌曲《長城謠》等作品的音樂大師劉雪庵,已受到央視等主流媒體的隆重介紹。劉雪庵“歌紅人不紅”的局面完全改變。 “好花不常開,好景不常在……”《何日君再來》被無數(shù)人知曉,但它的作者劉雪庵,這位寫出《中國組曲》、《出發(fā)》、《前線去》、《屈原》(話劇總譜曲)等曲目的優(yōu)秀音樂家,這位撰寫了《音樂中的民族形式問題》等論文的杰出音樂理論家,這位被載入《大英百科全書》的世界級音樂大師,卻因這首歌歷盡艱辛。劉雪庵的遭遇是他所生活年代的知識分子的縮影,具有典型性。 《何日君再來——劉雪庵傳》為讀者還原了真實的劉雪庵,一位被遮蔽的大師,一位被誤解的天才。 《何日君再來——劉雪庵傳》使讀者進一步認識《何日君再來》、《長城謠》、《紅豆詞》等作品,揭秘了它們驚人的影響力。
序春蠶到死絲未盡
何鎮(zhèn)邦 我是因長篇小說《燈火闌珊處》(作家出版社2009年12月出版)而結(jié)識重慶作家李明忠的。這部以銅梁龍興衰和民間工藝大師江春臨人生經(jīng)歷折射半個多世紀以來銅梁社會變革的長篇佳構,中國作家雜志社選發(fā)部分篇章時,定名為《神龍之舞》,我應邀參加了該作的北京研討會,提了修改意見,后來,這部作品易名為《燈火闌珊處》出版,我寫了一篇“跋”附于書后。 自《燈火闌珊處》出版以來,李明忠一直在忙乎一樁事,那就是投入傳記長篇小說《何日君再來——劉雪庵傳》的創(chuàng)作。2005年年底,他在北京參加劉雪庵誕辰一百周年的 序春蠶到死絲未盡 何鎮(zhèn)邦 我是因長篇小說《燈火闌珊處》(作家出版社2009年12月出版)而結(jié)識重慶作家李明忠的。這部以銅梁龍興衰和民間工藝大師江春臨人生經(jīng)歷折射半個多世紀以來銅梁社會變革的長篇佳構,中國作家雜志社選發(fā)部分篇章時,定名為《神龍之舞》,我應邀參加了該作的北京研討會,提了修改意見,后來,這部作品易名為《燈火闌珊處》出版,我寫了一篇“跋”附于書后。 自《燈火闌珊處》出版以來,李明忠一直在忙乎一樁事,那就是投入傳記長篇小說《何日君再來——劉雪庵傳》的創(chuàng)作。2005年年底,他在北京參加劉雪庵誕辰一百周年的紀念活動,就動手搜集有關資料,而進入采訪和寫作,則是2010年暑天的事。他查閱近千萬字的有關劉雪庵的生平及音樂創(chuàng)作的資料,遍訪了與劉雪庵有關的親友,并到上海、蘇州、武漢、北京、天津軍糧城等地探訪劉雪庵的足跡和生活現(xiàn)場。2011年秋,在赴美訪問探親前,我讀到了《何日君再來——劉雪庵傳》的初稿,為其成功地講述這位二十世紀出色的華人音樂家的坎坷人生和成功刻畫了劉雪庵這個藝術家的形象而感動不已。隨后,喜訊傳來,天津百花文藝出版社主辦的《小說月報》原創(chuàng)版的長篇小說專號將全文刊發(fā)。于是,我決定冒著酷暑,空投到重慶的銅梁去,拜讀這部作品的定稿。到達銅梁的當天,天降大雨,洗盡暑熱,讓我在涼爽宜人的天氣中賞讀長達三十余萬字的這部新著。 劉雪庵是我國二十世紀音樂史上的大師級的人物。他的《何日君再來》、《長城謠》、《紅豆詞》、《飄零的落花》和《流亡三部曲》中的《離家》、《上前線》等歌曲傳唱不衰,成為二十世紀中國名歌中的經(jīng)典,每首歌的問世和傳唱都有一段動人的故事,但是,劉雪庵八十年的人生經(jīng)歷,卻歷盡坎坷和磨難,其間何止三起三落!作為劉雪庵的同鄉(xiāng),李明忠以一支飽含鄉(xiāng)情的筆,寫出了劉雪庵八十年人生曲折坎坷的經(jīng)歷,寫出了每首歌的傳奇故事,寫出了一部感情濃郁、思想深邃、文句清麗、感人肺腑的長篇傳記小說,為這位具有悲劇色彩的音樂大師立傳,填補了中國現(xiàn)當代音樂史上的一段空白,也為廣大讀者奉獻了一部精美動人的文學作品。 劉雪庵的一生令人唏噓感嘆?嚯y的童年時代,癆病奪去他的母親和兩個哥哥、兩個姐姐,洪水奪去了父親,饑餓奪去了他的弟妹;在故鄉(xiāng)當中學校長,干得頗為出色,卻因為帶人打菩薩而亡命天涯;在上海音專學習時,遇到小他十二歲的美女歌唱家孫德志,雙雙墜入愛河,但一場突如其來的疾病奪去了孫德志的性命,短暫的浪漫的初戀被埋葬了,他因此而創(chuàng)作了《何日君再來》這一“初戀的墓志銘”!鞍艘蝗变翜箲(zhàn)爆發(fā),事業(yè)如日中天的劉雪庵放棄去歐洲留學的打算留在國內(nèi)參加抗戰(zhàn),自費創(chuàng)辦國內(nèi)唯一的專發(fā)抗日歌曲的刊物《戰(zhàn)歌》。他還創(chuàng)作了《長城謠》、《巾幗英雄》、《募寒衣》、《流亡三部曲》中的《離家》、《上前線》等一批名曲,用歌聲喚起民眾投入抗日的神圣事業(yè)。二十世紀四十年代初,在重慶為郭沫若的歷史劇《屈原》譜曲,也成就了一番事業(yè)。但這一切都抗拒不了《何日君再來》帶來的厄運。1949年,他選擇留在大陸,跟共產(chǎn)黨走,滿懷激情創(chuàng)作了大量謳歌新中國的作品,但還是厄運連連,先是1957年被打成右派,后來在“文革”中又慘遭迫害;新時期來臨,錯劃“右派”平反之后,他已經(jīng)風燭殘年,在生命垂危之際,還在病榻上拉著中國音協(xié)負責人呂驥的手,懇求派助手協(xié)助他把李芳園的《南北派十三套大曲琵琶新譜》搶救整理出來。長篇傳記《何日君再來——劉雪庵傳》寫出了一個傳奇的中國文人,一個音樂癡人,一個書呆子,一個心地善良、有些天真、有些傻的音樂大師對音樂藝術的執(zhí)著追求。劉雪庵的一生,讓我想起了唐代大詩人李商隱的“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干”的詩句。李商隱的詩原本歌頌的是一種至死不渝的愛情,而劉雪庵對藝術、對民族、對人民的情更加深厚,直至生命的最后時刻也不放棄。他是“春蠶到死絲未盡”,生命垂危之際,還念念不忘為人民、為音樂作出貢獻!逗稳站賮怼獎⒀┾謧鳌纷盍钊烁袆拥恼潜憩F(xiàn)和歌頌劉雪庵的這種精神。這部作品寫的不僅是劉雪庵的故事,更寫了一代知識分子的心靈史,以及他們的奮斗與激情,是一個時代精神的真實寫照。劉雪庵對祖國、對人民的愛和他悲劇性的遭遇,自然會引起人們深深的思考。 讀《何日君再來——劉雪庵傳》,還可以感受到如下一些特色: 深厚的感情色彩。南北朝時期偉大的文學理論家劉勰在他的巨著《文心雕龍》中這樣說,凡天下勝文,皆“以情緯文”。李明忠的《何日君再來——劉雪庵傳》最顯著的一個特色就是“以情緯文”。作者以飽滿而深厚的激情向我們講述音樂大師劉雪庵的故事。書中的情,首先是作者與傳主之間濃濃的鄉(xiāng)情,他們同是銅梁人,又同為銅梁的文人,于是有一種難以割舍的鄉(xiāng)情。正是這種鄉(xiāng)情,使作者為傳主的每一言行、每一次劫難動情,傾心為其作傳,用這種鄉(xiāng)情打動千千萬萬的讀者。同時,作者也用飽含感情的文字講述了劉雪庵的幾段浪漫的愛情故事:三十年代中期,在上海音專求學時,劉雪庵和鄭州少女孫德志之間的短暫的愛情經(jīng)歷,西子湖畔的浪漫之旅,畫意詩情,很是感人;還有四十年代在璧山的社會教育學院,劉雪庵與愛慕他的聲樂系女生的那段熱烈的愛情故事,也是很浪漫、很撩人的。師生之間擦出熾烈的愛情火花,很快被劉雪庵的夫人喬景云撲滅,但那裊裊不絕的愛情余響令人心旌搖蕩、淚濕青衫。當然,寫劉雪庵與喬景云從初戀到結(jié)婚的那段日子,也是充滿感情的,也是“以情緯文”的描寫,請看這么一段文字: 他們很快就結(jié)婚了。蜜月在北溫泉度過,這是平生絕對幸福的時光。北溫泉是重慶著名的風景名勝,在縉云山下、嘉陵江邊。劉雪庵被青木關國立音樂學院聘為副教授,把家搬到了這里。這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詩意的棲居。屋子寬敞,有臥室、書房、客廳,還放了兩架鋼琴。窗前竹木挺秀,透過蒼翠的枝葉望出去,是一脈逶迤連綿的青山,白云從山峰里飄出來,輕輕地纏繞在山腰,松風竹濤拍打著蒼翠的峰巒,在空曠的峽谷里飄蕩流轉(zhuǎn),嗡嗡之聲經(jīng)久不息……清晨,溫泉水面云煙裊裊,除了這對新婚夫妻,沒有別的人,隔著氤氳的霧氣互相望上一眼,就有墜入愛河的感受,覺得生活太奢侈,簡直就是一個夢,于是,戲水的鴛鴦穿云破霧,在碧波上舒心地暢游…… 在這段抒寫劉雪庵與喬景云新婚生活的清麗文字里,作者用一種舒緩的筆調(diào),借景抒情,把新婚生活的甜蜜恩愛抒寫出來,頗為動人,頗具審美價值。 這部傳記小說寫的是音樂家劉雪庵的人生經(jīng)歷。而劉雪庵的一生,從童年到辭世,都同音樂分不開,因此,這是一部音樂小說,展示劉雪庵的音樂創(chuàng)作,表現(xiàn)音樂作品的意境是對作者的挑戰(zhàn),也是這部作品另一鮮明的特色。作者深刻體會劉雪庵音樂作品的詩意,運用了優(yōu)美鮮明、有音樂感的語言,用視覺形象來表現(xiàn)聽覺所得來的感受,傳神地描繪出作品的音樂意境,使作品更加感人。例如,他把《何日君再來》這首歷經(jīng)災難的名曲詮釋為劉雪庵的“初戀的墓志銘”,抒寫劉雪庵當年在上海那個小小的出租房里彈奏《何日君再來》的情景: 賀綠汀來訪,還在屋外,就被這旋律吸引住了。 這是一支慢四拍的探戈曲,旋律和舞蹈的節(jié)奏完美地糅合,聽來傷感、凄迷、懶散,有酒的醇香、煙的朦朧、花的凄艷,更多的是情的悵然,猶如一枝美麗的罌粟花,嬌艷怒放時也在傳播著一種蠱惑人的情愫。這是以歌代哭,動人的旋律已經(jīng)把心中的悲傷哭了出來,無須歌詞為旋律作內(nèi)涵的演繹,真是哭得有聲有色、酣暢淋漓。有這樣的哭聲,一個作曲家的人生將會由短暫變?yōu)橛篮,由無精打采變?yōu)檗Z轟烈烈。 對《長城謠》的音樂,側(cè)重其社會影響,則是通過《戰(zhàn)歌》讀者的一封信表達的: 我今天給您來信,是告訴您,在南洋一帶,在車站、碼頭,在街頭的大喇叭里,隨時可以聽到《長城謠》的歌聲,那是夏之秋帶領武漢合唱團的功勞。僑胞們聽了《長城謠》,激起了愛國熱情,僑胞們紛紛捐款,支援抗戰(zhàn),影響很大。 對劉雪庵音樂作品的詮釋、對其意境和藝術效果的描述,不僅對描述劉雪庵的人生經(jīng)歷是不可或缺的,同時也增添了作品的厚重和感人的力量。 當然,語言流暢,文字清麗,也是這部傳記長篇小說的重要特色。這一點,可從上文的兩段引文見出端倪,就不贅述了。 在中國文學史上,在敘述文學中,史傳文學是一種重要的文學體裁,是神話傳說到小說的重要過渡。在幾千年的中國文學史上,產(chǎn)生過不少璀璨的史傳文學的精華,《左傳》和被魯迅稱為“無韻之離騷”的《史記》是史傳文學的代表作!拔逅摹币越担绕湓诋敶膶W史上,傳記文學作品也取得了豐碩的成果,但為藝術家立傳,且具有較高思想藝術水平者,卻頗為鮮見,F(xiàn)在,讀者諸君看到的李明忠的這部《何日君再來——劉雪庵傳》,應該是傳記文學作品或者是長篇傳記小說中的上乘之作。它的面世,是值得祝賀的! 2012年6月26日
序春蠶到死絲未盡
第一章 飄零的落花 一、苦命兒 二、劉校長 三、鵬程萬里是飛翔 四、飄零的落花 第二章 長城謠 一、戰(zhàn)歌 二、流亡三部曲 三、長城謠 第三章 追尋 一、《屈原》橫空出世 二、繾綣《紅豆詞》 三、追尋 第四章 何日君再來 序春蠶到死絲未盡 第一章 飄零的落花 一、苦命兒 二、劉校長 三、鵬程萬里是飛翔 四、飄零的落花 第二章 長城謠 一、戰(zhàn)歌 二、流亡三部曲 三、長城謠 第三章 追尋 一、《屈原》橫空出世 二、繾綣《紅豆詞》 三、追尋 第四章 何日君再來 一、飛雁 二、說了心腹話之后 三、向誰去嗚咽訴不平 四、滴不盡相思血淚拋紅豆 五、每張笑臉都含著辛酸 六、花開花謝飛滿天 附錄:劉雪庵大事年表
如果沒有突然的變故,這對才子佳人就走進婚禮的殿堂了,誰知,就在熱戀之時,哀音陡降!
孫德志因朋友苦邀,去蘇州東吳大學表演,不幸染上傷寒,高燒不降,不能吹風,不能曬太陽,還不能飲食,一吃就腹瀉嘔吐,幾天下來,眼眶深陷,形銷骨立,臉色白得嚇人。 劉雪庵趕往廣慈醫(yī)院,正碰上醫(yī)生下病危通知。 乍見心上人,雪庵幾乎認不出了,才多久的時間?為什么會這樣?握手,握住愛憐的目光,四目對視,流露著顫抖的憂傷。難受、悲痛撕咬著雪庵,心在流血! 小孫的父母見著準女婿,卻笑不出來,早就知道劉雪庵是個大才子,人也長得帥,在照片上見過,在女兒信中讀過,朝思暮想,沒想到在這種地方,以這樣的方式。 照料心上人,雪庵端屎倒尿,喂藥送水;小孫喊餓,半夜里去找熱豆?jié){,近視眼跌跌撞撞,拼命往回趕;讀莎士比亞,讀普希金,陪伴寂寞的時光。愛情是靈丹妙藥,一周過去,小孫神奇地好起來。 雪庵放心了,便要回學校去。?飘厴I(yè)了,要入本科深造,有些事急著辦;還兼著上海藝華影片公司特約作曲,一支曲子一百元的稿酬,一張唱片一百五十元的預付版稅,競賣激烈,雪庵正遭同行擠對。學院里的作曲家寫的歌,演唱技巧復雜,又面向?qū)I(yè)人士,和社會大眾的需求有距離,雪庵一時還不適應。那個陣地重要啊,不光淘金,還可以獲得去歐洲留學的通行證,站穩(wěn)陣地,再掙一年的錢,就可以和心上人比翼齊飛歐美了。 臨別,小孫提了一個要求:“雪庵,你給我寫個小傳,就當我的墓志銘吧,我怕不在了。”說了,又擰著雪庵的耳朵,笑道:“不會的,我等你接我出院。”那笑容甜甜的,從心里散發(fā)出來,流淌著生命的色彩和光輝。 雪庵起身道別,小孫突然從病床上坐起身,抓住他的手不放,一頭黑發(fā)披散開來,遮住了白皙的臉蛋。雪庵抽出一只手,扶她躺下,又替她理順頭發(fā),卻理出一陣心悸:笑容沒了,眉頭堆著哀愁,淚珠,晶瑩地盈滿眼窩。小孫輕聲問:“今朝離別后,幾時你再來?” 雪庵微笑著答:“事情一辦好,馬上就回來。” “哎,好花不常開,好景不常在,紅顏薄命啊,我怕再也見不到你了!” 雪庵的心被重重一擊,一種溫柔的痛彌漫開來,全身像被一萬根鋼針扎著,不知哪里在痛,卻哪里都疼痛難忍。他俯下身子,深情地吻著心上人的臉,安慰道:“莫亂說,莫亂想,你已經(jīng)快痊愈了,我很快就回來接你出院! 誰知,前腳剛踏進學校,不幸接踵而至——醫(yī)生打錯針藥,小孫病情驟然惡化! 一種錐心的痛肆意地闖進心中,他傻了,惶急地趕去廣慈醫(yī)院,小孫已經(jīng)轉(zhuǎn)去中西結(jié)合的療養(yǎng)院了,劉雪庵可急壞了!他急忙找臨床護士詢問病情,護士說不是她值班,不清楚;找主治醫(yī)生,醫(yī)生的解釋讓他疑竇頓生:什么針藥反應那么強烈?難道沒做皮試?注射后沒有觀察?生命垂危怎么就轉(zhuǎn)院呢?還是轉(zhuǎn)去療養(yǎng)院,這不是扯淡嗎?于是論理,仗義執(zhí)言,義憤填膺。醫(yī)生不買賬,嚷什么嚷?哪有醫(yī)院不死人?你鬧,醫(yī)院是你能鬧垮的嗎?他勃然大怒,反被視為無理取鬧,被轟了出去。劉雪庵無奈又悲憤,無處訴不平,又不能久留,心急火燎趕去探視小孫。 靜靜的病房,隱約的燈光。兩位老人守在病床前,紅腫了眼睛,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的悲,難以言說。見雪庵進來,準岳父母鼻翼抽動,悲淚縱橫,卻又強忍著不哭出聲來。 雪庵輕飄飄走著,感到時空錯亂,靈魂游離,眼前一片迷茫。他俯下身子,吻瘦小的手,吻蒼涼的額和冰涼的淚。小孫睜開了眼,黯淡的眸子蕩著一絲陰郁!皩Σ黄,雪庵!”小孫的嘴唇翕合著,像兩瓣飄零的落花。她悲哀,不舍,萬分難受:雪庵很早就失去了父母兄妹,又離鄉(xiāng)背井,亡命天涯,有太多太多的悲傷,而今,愛情在初戀時凋謝,這是不能承受的痛。我就要走了,讓他獨自承受打擊和創(chuàng)傷,有負于他。 “對不起,我不該回學校!” “這是命!” “不,你會好的,我去找醫(yī)生,我找他們說理! “沒用了!他們把我轉(zhuǎn)到這里來,就是要逃避責任! “萬惡的庸醫(yī),殺人不見血的劊子手!” “雪庵,無處訴不平的。唱歌好嗎?以前我唱,現(xiàn)在我聽! 雪庵含著淚,唱: 想當日梢頭獨占一枝春 嫩綠嫣紅何等媚人 不幸攀折無情手 未隨流水轉(zhuǎn)墮風塵 莫懷薄幸惹傷情 落花無主任飄零 可嘆世人未解儂心苦 向誰去嗚咽訴不平 …… “不幸攀折無情手,向誰去嗚咽訴不平?你是預言家,說得太準了!毙O想抽出一只手,替雪庵擦眼淚,卻舉不起來,停了停,埋怨說,“都怪你,老是說我是一朵好花,一朵好花,好花不常開呀。懂不懂?” 珠淚滾滾,雪庵緊緊握著她的手。 又問:“小傳呢?” 看過了,神色不對:“民國六年生,寫成八年!逼嗳灰恍Γ板e得好,我能多活兩年了,天天給你錄音。好了,我又有了兩年的生命,可以完成學業(yè)了!毙O的臉色一點點地紅潤起來。 回光返照!雪庵的心揪緊了,飛快跑去喊醫(yī)生,急得要下跪:“醫(yī)生,我求求您,請您治好她!” 醫(yī)生趕來,一陣望聞問切,對雪庵低語:“抓緊說話吧!” “不!大夫,我求求你!” “對不起,我已經(jīng)盡力了!” “雪庵——”小孫在喊,聲音微弱,兩片嘴唇像枯萎的花瓣。 他急忙俯下身子,把耳朵湊近她的嘴邊。 “臭襪子,及時洗。” “嗯!” “衣服要熨燙! “嗯!” “近視,少走夜路! 雪庵哽咽…… “寫好歌,找個好姑娘……唱!” 嚎啕大哭,他緊緊抱著心上人。 “我走了,穿旗袍,朗誦的……白……旗袍……” 黑云翻滾,天幕沉重地垂了下來?耧L撲來,鮮花片片零落隨風而逝。陰暗而低沉的長空,籠罩著無邊無際的縹緲和虛無。 孫德志的父母昏厥過去,被緊急送進急診室治療,觀察。劉雪庵留下處理小孫的遺體。 手推車嘰嘰咕咕,推到病床前,護工動手搬尸體。劉雪庵一把掀開他們,大吼:“臟手,不許碰!一個好人醫(yī)死了,就想搬走?”他擁著孫德志,吻著她漸漸冰涼的臉,所有的摯愛和傷痛一起迸發(fā),化作辛酸的淚水和嘶啞的哭聲,天塌地陷,徹底崩潰,四肢無力頹然倒地。 手推車嘰嘰咕咕從心上碾過,孫德志的遺體消失在蒼茫的夜色里。劉雪庵搬了一把椅子,在太平間門口坐下來,和鬼魂廝守。夜,漆黑,四周,很靜,迷迷糊糊睡去,又被冷風驚醒,太平間的燈突然亮了,四肢冰涼,心緊張地抽搐,血液嘩嘩地回流心臟——這一定是孫德志顯靈,不能睡得太死,不要感冒,真的,他聽到了小孫的叮嚀,情深意長。 第二天,小孫的遺體搬到了殯儀館,就要火化,劉雪庵再次涌起生離死別的苦痛。靈堂里,素花潔白,青紗深黑,挽聯(lián)微微顫動,挽幛凌風飄曳,白燭光閃,青煙裊裊,《飄零的落花》旋律低回,如泣如訴。他穿著嶄新的黑西裝,系著黑領帶,衣褲熨燙得棱角分明,頭發(fā)梳得紋絲不亂,端著孫德志的遺像,站在父母身后,照全家福?扉T“咔嚓”,定格了最后訣別的瞬間。 做了這一切,依然不能釋懷。難言的凄楚和悲傷撕扯他、折磨他。他肝腸寸斷,痛不欲生了。寫了那么多歌,只有小孫唱得最好。而今,弦斷歌歇,誰是知音? 夜里,他高一腳,低一步,漫無目的。 陰沉沉的天空中,傳來孤雁泣血的哀鳴,一聲聲,那么可憐,那么酸楚,那么絕望。 人丁興旺的大家庭,突然就寥落凄涼,嬌艷欲滴的姑娘,轉(zhuǎn)眼就化為塵埃。命運這般難測,人生如此無常,生命這樣脆弱,活著還有什么意義?突然想起少年維特,那個冷冰冰的“死”字在迷蒙的夜色中誘惑地閃爍。 不知走了多久,迎面撲來潮濕的風,他嗅到了江水的腥味,慘淡的星光下,翻涌著詭秘而陰暗的波濤。再向前跨進一步,江水就會蕩去所有的煩惱和憂傷。 一曲激昂的樂章從風中傳來,在耳畔轟鳴,在心中翻卷,啊,是《出征別母》,孫德志留在人間唯一的紀念!精美的絕響,圓滿的謝幕,孫德志挺胸揚眉,雄渾激昂,征塵在歌聲里飛起,天地間充塞著英雄豪氣…… 母親回頭見,母親回頭見, 孩兒去了,請你莫眷念! 這次上前線,是為祖國戰(zhàn)。 殺敵誓爭先,光榮信無限! 戰(zhàn)!戰(zhàn)!戰(zhàn)! …… 他渾身一抖,停了腳步。夜風清涼,梳理著凌亂的頭發(fā),也梳理著混亂的思緒。抬頭望夜空,有一顆星星特別亮,是孫德志的眼睛,在深情凝視——活在悲劇中,是老天要你堅強!國家正受欺凌,豈能凄凄切切,兒女情長? 和著樂曲的節(jié)奏,劉雪庵擦去淚水,輕聲哼唱…… 堅強,談何容易!只要晚風一起,小孫的衣香鬢影就穿過夜色而來,雪庵就會想起她彌留的時刻,想起眼睜睜看著心上人如落花般飄零而束手無策的絕望,那些傷感的話語便隱隱地在耳畔縈繞,心里就翻卷著泣血的思念和生離死別的痛楚。 只有音樂才能撫去心靈的創(chuàng)痛。他把自己關在公寓里,竟日地坐在琴旁,讓旋律風云般席卷陰郁的天空,從清晨到傍晚,從深夜到黎明,本來就清瘦的身形更顯單薄,那雙近視眼也愈加黯淡無神了。 賀綠汀來訪,還在屋外,就被這旋律吸引住了。 這是一支慢四拍的探戈曲,旋律和舞蹈的節(jié)奏完美地糅和,聽來傷感、凄迷,懶散,有酒的醇香、煙的朦朧、花的凄艷,更多的是情的悵然,猶如一枝美麗的罌粟花,嬌艷怒放時也在傳播著一種蠱惑人的情愫。這是以歌代哭,動人的旋律已經(jīng)把心中的悲傷哭了出來,無須歌詞為旋律作內(nèi)涵的演繹,真是哭得有聲有色、酣暢淋漓。有這樣的哭聲,一個作曲家的人生將會由短暫變?yōu)橛篮,由無精打采變?yōu)檗Z轟烈烈。 走進屋里,看著同窗好友憔悴的模樣,賀綠汀心疼不已。鋼琴蓋上,放著兩個干饅頭,賀綠汀拿來一聞,已經(jīng)有餿味兒了。他把雪庵從琴凳上拖開,自己坐了上去,規(guī)勸說:“幾天幾夜了,沒吃沒喝還沒睡?你這樣折磨自己怎么行?小孫去了,你的生活還要繼續(xù),快快振作起來,健康地面對,這樣,小孫才走得安心,她的靈魂在天國才能得到安息!闭f完,就自彈自唱《快活歌》: 莫把愁眉緊縮,人生終是快樂 阿蠻對酒當歌,何況青春似我 學業(yè)須求猛進,光陰莫任蹉跎 …… 彈唱完了,賀綠汀又說:“雪庵,這可是你寫的歌詞啊,你勸別人頭頭是道,落到自己身上怎么一點都不管用?我可要提醒你呀,別學那哈姆雷特,做言語的巨人,行動的矮子!” “請你給我一點時間!毖┾譄o神地看著同窗好友,道,“你想一下嘛,小孫在音專讀書三年,是同學們的偶像,她雖然去了,還是經(jīng)常有人模仿她的歌聲,只要一聽見,我的心就一陣陣地痛;在這個房間里,她笑語歡歌,彈琴吟詩,她的氣息、她的身影就在眼皮底下晃。觸景生情啊,叫我如何不想她?” “你剛才彈的曲子,已經(jīng)彈出了心中的悲痛,已經(jīng)給這段感情建立了永恒的紀念碑,你應該揮揮手告別昨天,去走前面的路,做更重要的事! “揮揮手就忘了?哪有恁個簡單的事喲!我忘得了嗎?你不曉得我們相愛有多深。” “你去和亡靈談情說愛吧!你的對手在一邊偷偷笑呢。他們說,劉雪庵這回真的玩完了,學院派的歌不適合電影歌曲市場,吃不開,現(xiàn)在又死了戀人,魂也丟了,要不了多久,他就會卷被子走人!你呀,先被自己打敗,再被對手擊倒,最后被生活淘汰!” 一席話激起了雪庵好強的個性。失去戀人的痛苦,只能激起追求的欲望。我要做強者,決不向苦難低頭。這樣一想,腸胃一陣蠕動,兩眼昏花,腿酸腳軟,差點兒跌倒在地。 賀綠汀扶著劉雪庵走出居室,在小餐館買了一大碗面條,看著他吃了,放下心來,說:“走,咱們到歌舞廳坐坐,透透氣,散散心! 進入歌舞廳,濃濃的酒香裹挾著脂粉味兒撲面而來。正是休息的間隙,舞客們環(huán)坐舞池四周,繽紛的燈光映著一張張笑意朦朧的臉,低緩的音樂被嗡嗡的說話聲和杯盞的碰擊聲淹沒了,有情侶在交杯,四周一片喝彩,還有幾對不愿停下舞步,相擁著纏纏綿綿,在舞池中緩緩蠕動。兩人閃避著舞者,迂回穿行,趟過舞池,選了一個靠窗的位置。落座后,賀綠汀點了香檳和小吃,兩人靜靜地品味。 霓虹閃爍,歌聲起來了: 三月里來燕雙飛,穿簾繞戶過重圍 一雙雙、一對對,飛來飛去又飛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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