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被忽視的富蘭克林學會
　　1824年，在英美兩國的機械師學會運動( the Mechanics' Institute0Movement)之中，富蘭克林學會(the Franklin Institute)于美國費城成立。作為一個由科學家、技術專家、工業(yè)家、教育家等組成的團體，富蘭克林學會利用費城乃至美國經濟和社會發(fā)展的契機，圍繞社會對實用知識的需求，開展了一系列的活動，包括科技教育、工業(yè)展覽會、科技研究、出版雜志等，為費城和美國工業(yè)化及科學文化的成熟發(fā)展做出了獨特貢獻。富蘭克林學會一直活躍到現(xiàn)在，擁有富蘭克林學會科學博物館，管理富蘭克林紀念堂，頒發(fā)富蘭克林學會獎章，出版《富蘭克林學會雜志》，是當代一個重要的科普組織。②但是，富蘭克林學會在工業(yè)化中的作用和意義并沒有得到充分的研究。迄今為止，研究富蘭克林學會歷史的學術專著只有一部，即辛克萊爾出版于1974年的《費城的哲人機械師：富蘭克林學會史，1824-1865》 (Sinclair，
　�、佟皌he Mechanics' Institute”有多種翻譯，在1984年版的上海外國自然科學哲學著作編譯組譯的《自然科學史》（斯蒂芬F．梅森著）中譯為“技工學�！�，在其化一些著作中翻譯為“機械師講習所”，本書把它譯為“機械師學會”。當時英美兩國有大量的機械師學會成立。
　�、� 富蘭克林學會的主頁：http：i/www2.fi．edu。
　　1974)。這是目前研究富蘭克林學會歷史的權威著作，是一部半官方的歷史著作。在富蘭克林學會圖書館工作人員給筆者的信中，還提到了另外4本該學會自己出版的著作：①Thomas Coulson. 1957.A Short History of theFranklin Institute. Philadelphia: Lancaster Press，Inc.共47頁。②WynnI_awrence Page. 1968. To Add to the Sum of Human Knowledge:The StorVo．廠Research at the Franklin Institute 1824 1968. Princeton: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共28頁。③William H. Wahl. 1895. The Franklin Institute ofthe State of Pennsyl-oania for the Promotion of the Mechanic Arts. Philadelphia:The Franklin Institute，共103頁。④Sidney I。．Wright. 1938. The Story ofthe Franklin Institute. Philadelphia: Lancaster Press．Inc.共105頁。這是有關富蘭克林學會歷史的僅有的5本著作。這些著作以記敘的方式簡單地介紹了該學會的歷史，但是缺乏對學會歷史作用的深入分析和思考。
　　在一些研究美國歷史、美國科技史、美國科技社團的綜合性著作中，也有一些涉及富蘭克林學會的，但內容都很簡略，幾乎可以不計。比如，TollJB，Gillam M S.1995. Invisible Philadelphia:Community through Volun-tary Org＇anization. Philadelphia: Atwater Kent Museum，共1364頁。這是一本關于費城的志愿組織的著作，涉及富蘭克林學會的部分只有9頁，僅粗略地介紹了學會的歷史。
　　專門研究富蘭克林學會的學術文章也非常之少，有關敘述的篇幅也極其有限，往往是一帶而過。這些學術文章大體分為三類：一是學會的紀念性文章，如50年、100年慶典時所著的回憶性文章；二是關于學會的著名工作的文章，如螺旋線標準、專利、科研活動和婦女設計學校；三是介紹學會的著名人士的文章。還有一些文章簡單地提到了富蘭克林學會。
　　在原始贅料方面，富蘭克林學會于1987年出版了膠片形式的檔案材料——《富蘭克林學會和美國工業(yè)化>(Stephanie A. Morris. 1987. TheFranklin Institute and the Makingl of Industrial Arnerica. Academic Edi-tions. Bethesda)，共計530多張膠片，大約3萬頁的內容。其中約350張是學會從成立一直到20世紀初的經過篩選可以用于學術研究的檔案；還包括一些其他材料共計170多張，主要是19世紀一些工廠的資料和個人收集的美國工業(yè)發(fā)展的材料。膠片材料是本書的主要材料來源。
　　整體上看，在已有的涉及富蘭克林學會史的著述中，辛克萊爾的著作最具綜合性且最具學術性。該書出版于1974年，獲得了美國自然科學基金的資助。作為關于富蘭克林學會歷史的第一本有厚度的學術專著，他的研究非常細致，他把富蘭克林學會置于機械師學會的背景之中，詳細地描述了學會
　　在1824～1865年的歷史發(fā)展。該書中貫穿兩條線索：一是科學與技術的關系，學會的創(chuàng)建者們認為科學和技術應該是能夠結合到一起的，也就是可以通過發(fā)展科學而發(fā)展技術，因此他們組織學術講座，開辦科學技術教育并出版學術雜志。但是學會的管理者后來發(fā)現(xiàn)，這種結合并不表現(xiàn)于應用科學理論來提高技術，那些試圖給機械師提高科學素質的努力并沒有很好地實現(xiàn)其目的，而是表現(xiàn)在把科學試驗方法和科學知識所要求的準確性與嚴格性應用到技術中去。二是關于學會在南北戰(zhàn)爭之前復雜多變的美國社會中如何發(fā)展的問題，學會表現(xiàn)出了極大的適應性，開展了多種形式的活動，獲得了長久的生命力和活力，融入到費城的工業(yè)、社會發(fā)展中，最終生存到現(xiàn)在。辛克萊爾的這兩條主線使得內容寬泛的學會歷史獲得了相對具體的主題。
　　科學學會的歷史一直是科學史研究中的重要領域。有研究表明，從17世紀開始到19世紀后期科學技術在大學里全面實現(xiàn)制度化發(fā)展的這段時期中，各種各樣的科學技術學會在科學技術發(fā)展過程中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可以說，這些學會是科學技術發(fā)展的主戰(zhàn)場①。比如，英國的牛頓和波義耳、法國的惠吏斯和拉瓦錫、德國的萊布尼茲的工作是與英國皇家學會、法國科學院、德國柏林科學院聯(lián)系在一起的( Schofield，1963)。這類學會以學術研究為主，對科學發(fā)展起過重要作用，因此在科學史研究中非常受重視，研究成果不計其數(shù)。
　　然而對歷史上曾經廣泛存在的像富蘭克林學會一樣的以普及科技知識、促進科技社會化為主要工作的學會的研究卻顯得相對較少，原因有以下兩個方面。
　　(l)科學史、技術史的主傳統(tǒng)所關注的焦點是知識史。這種研究看重的是知識增量，是科技知識史上的英雄人物，重點考察新的科學技術知識的創(chuàng)造，同時兼及新知識的社會利用。實際上，相對于20世紀而言，整個19世紀美國科學史研究均顯不足，而19世紀美國技術史研究則得到了普遍重視且富有成果。富蘭克林學會組織過一些對當時制造業(yè)發(fā)展具有重要意義的技術研究工作，以促進知識的增加，但進行更多的是通過引進、改進技術促進地區(qū)工業(yè)發(fā)展等方面的工作，而后者并沒有直接導致知識增量的出現(xiàn)，所以
　�、俳�代第一個科學學會是意大利I【J貓學會( Academv of l_vnx)，成立于1603年，其成員包括當時最著名的科學家伽利略。
　　長期以來不為技術史研究所關注。
　　(2)在19世紀的美國，有很多全國性、地方性的科學技術學會、社團為國家的工業(yè)發(fā)展做出了杰出貢獻。當時英美兩國的大城市幾乎都成立了多個機械師學會，是為機械師學會運動，而富蘭克林學會不是美國最早產生的，也不是規(guī)模最大的，它只是美國無數(shù)機械師學會中的一個。相對于那些名聲很大的科學社團而言，富蘭克林學會只是一個地方性社團，因此受到的重視相對較少。
　　辛克萊爾的著作也有不足之處。在傳統(tǒng)的科學技術史研究范圍之中，出于填補歷史空白的需要，辛克萊爾詳細地介紹了學會在1824～1865年的各項行動，強調了學會在科學技術發(fā)展中的貢獻，強調了學會從非學術性向學術性的轉變，強調了作為地方性學會的富蘭克林學會在全國性事業(yè)中所做出的貢獻，把富蘭克林學會這棵“樹”準確地描繪出來，填補了原有科技史研究對富蘭克林學會的忽視。然而這種研究有其缺陷。首先，讀者在了解了富蘭克林學會的工作之后，將其放在傳統(tǒng)科技史之中，依然會覺得富蘭克林學會相對平凡。其次，一個對美國當時的社會歷史背景了解相對較少的讀者在閱讀他的著作時，很容易只見樹木不見森林，雖然可以詳細了解富蘭克林學會的各項工作，但是并不明了這些工怍的歷史價值。產生這種后果的根本原因在于辛克萊爾很少從那種細致的研究上升到更為宏觀的歷史理解層面上并給出明晰的歷史結論，這為后人繼續(xù)研究富蘭克林學會提出了一個嚴肅的必須要解決的問題——如何理解富蘭克林學會的意義？
　　探尋富蘭克林學會的意義
　　今天我們再次考察富蘭克林學會的歷史時，必須進一步擴大視野，在新的語境中尋找更有深度的歷史理解，即在了解富蘭克林學會各項工作的同時，理解這些工作所表現(xiàn)出的社會發(fā)展趨勢和特征。富蘭克林學會的成立，不僅與當時流行于英美兩國的機械師學會運動相關，而且與19世紀美國工業(yè)化進程，以及與之相呼應的科技體制化、科學文化發(fā)展進程相關，它的建立與發(fā)展不但得益于斯，而且助力于斯。因此，盡管富蘭克林學會沒有像英國皇家學會（建于1660年）、美國史密森學會（建于1846年）那樣受人注目，也不如同城的美國哲學學會(American Philosophical Society，APS)
　　[本杰明?富蘭克林(1706-1790)于1743年創(chuàng)建]那樣聞名遐邇，但它同樣是一個卓爾不凡的學會，它是當時美國的機械師學會運動中的杰出代表，并且擺脫了同一時期先后建立的大多數(shù)機械師學會曇花一現(xiàn)的歷史命運，一直活躍到今天。富蘭克林學會與其他機械師學會一起，在費城進而在美國的工業(yè)化進程和科學文化的傳播過程中做出了不可替代的貢獻。
　　首先，英美機械師學會運動，或者說工人教育運動并不是獨立于當時工業(yè)革命或工業(yè)化進程之外的一場運動，反倒是后者的一個內在環(huán)節(jié)，這是工業(yè)化進程中很重要的卻易于被歷史研究所忽視的地方�？茖W技術等實用知識是工業(yè)化的重要推動力量，這是毋庸置疑的。富蘭克林學會通過對實用知識的創(chuàng)造、傳播來滿足社會對工業(yè)化的需求，由此將自身活動融入到工業(yè)化之中。富蘭克林學會的活動，可以顯示在工業(yè)化中，科學、技術與工業(yè)乃至與整個社會發(fā)展的各個層面有著各種各樣的互動關系，而學會這種平臺又是怎樣促進新階層、新知識和新時代發(fā)展的？從“工業(yè)化提出需求，機械師學會運動去滿足需求”的角度，我們可以看到富蘭克林學會的社會價值。
　　其次，在工業(yè)化這個物質財富發(fā)展的過程背后，對實用知識的強烈需求也進一步促進了科技的體制化發(fā)展，促進了科學文化的成熟和發(fā)展。富蘭克林學會提供平臺，促進科技知識的創(chuàng)造和傳播，這種活動具有深刻的文化意義。今天，當我們將研究視角從科學知諷史轉向科學技術的社會文化史時，當我們試圖了解科學、技術與社會、文化之間的共生共變關系，試圖了解科學技術知識從持續(xù)創(chuàng)造到廣泛使用的歷史進程，了解科學文化的發(fā)展與傳播時，那么，諸如富蘭克林學會這樣的學會的歷史意義就會清晰地展示出來。
　　富蘭克林學會這樣的“小麻雀”有著獨特的歷史研究價值。
　　本書從以下兩個視角關注富蘭克林學會的歷史。
　　（一）富蘭克林學會與工業(yè)化（工業(yè)革命）
　　工業(yè)化是美國19世紀發(fā)生的最大變化，富蘭克林學會的各項工作都與此密切相關。我們不僅要去關注學會都做了哪些具體工作，也要去探究這些工作背后深刻的社會意義。那么應該如何理解工業(yè)化或者說工業(yè)革命，如何設定富蘭克林學會開展各項工作的語境呢？
　　關于工業(yè)化、工業(yè)革命及其原因，歷來存在著多種界定和學術見解。自1884年湯因比發(fā)表《工業(yè)革命演講集》(Toynbee，1920)，從經濟史角度將發(fā)生于英國18世紀60年代至19世紀30年代的經濟變革定義為“工業(yè)革命”以后，人們對于工業(yè)革命提出過多種看法和詮釋。后來，人們又將19世紀60年代起在整個歐洲及美國發(fā)生的，同樣長達數(shù)十年之久的經濟和社會變革理解為歐洲工業(yè)革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