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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嘯山莊(國內(nèi)最好的原版插圖精裝版) 《呼嘯山莊》是英國著名女作家艾米麗·勃朗特的代表作品,描寫了棄兒希思克里夫被“呼嘯山莊”的主人歐肖收養(yǎng),歐肖的女兒凱瑟琳與他產(chǎn)生了熾烈的愛情。希思克里夫卻遭到凱瑟琳哥哥亨德萊的虐待,為了資助希思克里夫,凱瑟琳嫁給了“畫眉田莊”主人林敦,卻由此引發(fā)了所有人的悲劇:報復(fù)心切的希思克里夫不但使亨德萊傾家蕩產(chǎn),還誘騙林敦之妹與他成婚加以虐待,凱瑟琳也凄然病逝。
名家名譯世界名著叢書,為外國文學(xué)、歷史、心理學(xué)名著等最初引進國門時的譯本,多是開先河的中文翻譯之作,譯者為民國時期的著名翻譯家、文學(xué)家、思想家、語言學(xué)家、教育家等,這既使譯著充滿了人文色彩,又使其閃爍著理性的光彩,堪稱中國文藝復(fù)興時期的璀璨薈萃! ∶颐g,中文簡體權(quán)威修訂版本 隆重推出經(jīng)典典藏插圖版《呼嘯山莊》 《呼嘯山莊》是一部偉大的作品, 是英國文學(xué)史上“最奇特的小說”! ∮≌f家毛姆極力推薦《呼嘯山莊》為世界文學(xué)十部最佳小說之一, 他認為作者心靈中非凡的熱情、強烈的情感、憂傷、大膽,是自從拜倫死后無人可與之比擬的, 他說世上再沒有哪一部小說其中愛情的痛苦、迷戀、殘酷、執(zhí)著,曾經(jīng)如此令人吃驚地描述出來。
艾米麗·勃朗特(EmilyBronte),英國文學(xué)史上著名的“勃朗特三姐妹”之一,19世紀英國小說家、詩人,是英國一位公認的天才型女作家。代表作是享譽世界的經(jīng)典小說《呼嘯山莊》。 第一章 1801年,我剛?cè)タ催^我的房東回來——就是那個將要給我?guī)砺闊┑、郁郁寡歡的鄰居老頭。這個鄉(xiāng)下的風(fēng)景的確是很好的!我不相信在整個英國,我能夠找著一個地方,如同這里與社會的囂擾那樣完全隔離的。這是一個憤世派的天堂,而我同希斯克利夫兩個人分享這兒的寂寞是很相合的,頂好的一個伴兒!當我騎馬走上前,看見他很懷疑地看著我的時候,當我報我自己的名字,他帶著一種猜忌的神情,把手指更縮入背心里的時候,他想不到我的熱心腸怎樣向著他。我說道:“希斯克利夫先生嗎?” 他點頭答我。 “先生,我就是洛克伍德,是你的房客。我一到就來訪你,希望我屢次要租住畫眉山莊,不至于使你不便。我昨天聽說你想……” 他打斷我的話說道:“先生,畫眉山莊是我的。假使我能辦到的話,我不許任何人使我不便——請進來!” 他是咬牙說“請進來”三個字的,像是要說“見鬼吧”!連他所靠著的院門,也沒發(fā)現(xiàn)因他所說的話而挪動。這種的情形卻使我決計進去。我看他比我還要不肯多說話,我覺得值得注意這個人。 他看見我的馬的胸推院門,他就伸手拿開鏈子,很不高興地往前走,當我們走進院子的時候他喊道:“約瑟夫,牽走洛克伍德先生的馬。拿酒來!” 我聽見他所吩咐的兩句話,我就想道:“我猜他只有這么一個用人,怪不得石板縫里長許多青草,只有牲畜修籬笆! 約瑟夫是一個老頭子,也許是很老的了,卻有氣力。他一面替我拉住馬,一面低聲不高興地自言自語道:“上帝保佑我們!碑斚滤懿桓吲d地看了我,我卻不怪他,猜他是求神力助他消化食物,與我的出乎意料之外地進來無干。 希斯克利夫的住宅名叫呼嘯山莊。呼嘯是本地人稱風(fēng)雨肆虐的天氣,狂風(fēng)怒吼的情景。無論什么時候,這里是很通風(fēng)的,空氣是很新潔的。屋后有幾株很矮,種得很斜的松樹,還有一排瘦削的有刺的樹,枝子伸出很長,好像求太陽賑濟似的,我們就可以猜得到刮北風(fēng)時候的力量。好在建筑師有遠見,把房子蓋得很堅固,窗子是很窄的,很深地嵌在墻里,四角有大石保護。 我未過門檻之先,我站著觀賞房子前面的許多奇形怪狀的雕刻,尤其是門頭上所刻的怪獸和赤裸的男孩子,我看見這許多怪狀中間有“1500”四個字,還有“哈里頓?恩肖”名字。我本來想發(fā)兩句議論,請房東把這房子的歷史告訴我兩句的,但是他站在門口的態(tài)度,好像要我趕快進去,不然的話,要我走開,我在未察看屋內(nèi)前,卻不愿意增加他的不耐煩。 一走進去,并無什么過道,就是他們家庭的起居室,他們稱這里是房子。這間房子包括廚房和客廳,但是我相信在這新房子里,廚房是在后面另一處,因為我聽見屋子深處有說話聲,有食具的響聲;在屋里的很大的火爐左右,我卻看不見什么燒煮烹烤。墻上也并無鋼錫器具,那一頭卻有許多白蠟盤子,銀杯子和銀壺,一層一層地摞在椽木架上,一直摞到房頂。還有一個木頭架子上擺了許多大麥餅和一堆的牛腿、羊腿、火腿。爐臺上掛了幾支舊槍,一對馬上用的小槍,邊上擺了幾個花哨的罐子。地面鋪的是光滑白石板,有幾把古老綠色的高背椅子,黑暗處還有幾把黑色的。架下躺著一條肝色的大母狗,帶著幾只小狗,還有別的狗在其他的窩處。 一個老實北方農(nóng)人的房子和家具就是這樣,農(nóng)人的古板臉和強壯的手腳,穿了短褲和鞋套是很相稱的,這樣的一個人坐在交椅上,面前的圓桌擺著一大杯的冒氣泡啤酒,就是這山中五六英里內(nèi)農(nóng)民的派頭,你只要按著飯后一定的時候走來,都可以看得見的。但是希斯克利夫與他的住宅和生活方式卻成為一種奇怪的反襯。他的皮膚是黑色的,像是一個吉卜賽人的膚色,他的衣服和儀容卻像是一個上等人。我說的是他像鄉(xiāng)下里的一位小鄉(xiāng)紳,打扮得不甚齊整,卻并不難看,因為他的身軀挺直魁梧,卻帶點怒容。也許人家疑心他帶著幾分的失教的傲性,我心里卻為他表同情,曉得他并不是這樣的人。我自然而然曉得他的不好同人說話是發(fā)生于他不喜歡顯露感情——不喜歡顯露互相親善。他無論是愛人或是恨人,都不愿意露出來,他以為再被人愛或再被人恨,是一種無禮的事。不是的,我說得太快了,我太過把我自己的諸多性情派在他身上了。他遇見人不肯伸手出來同人拉手,他可以有他的道理,與我的道理不同。讓我希望我的性格幾乎也是這樣,我的母親常說我永遠得不到一個安樂的家庭,去年的夏天我曾證明我自己完全不配有一個安樂家庭。 當我在海邊享受一個月的好天氣的時候,我遇著一個頂迷人的女子,在她還沒理會我時,我已經(jīng)認為她是一個真的仙女。我是“絕口不說我的愛情的”,但是,神色若是會說話,一個傻子也可以猜著我是非常地愛她。最后她曉得我愛她,她回看我一眼——這一眼真可愛。我怎么樣呢?我供認出來覺得很慚愧——她回看我一眼,我就縮起來如同一個蝸牛。她愈看我,我愈冷,愈退縮。后來她反疑心她自己的感覺,以為自己錯了,慌亂得不得了,勸她的母親離開此地。我因為有這種性向,就得了全無心肝的名譽,唯有我自己能曉得我并不是無心肝的。 我坐在爐前這一端,我的房東坐在那一端。有一條母狗走過來,在我的腳后繞,我嘗試撫摩它,它呲牙咧嘴,它的白牙流誕,想咬我一口。我撫摸它,反令它叫。 希斯克利夫踢它一腳,同時喊道:“請你不要惹這條狗,它不習(xí)慣人家撫摸它——這條狗不是養(yǎng)來當玩物的!彼S即走到一個小門,又喊道:“約瑟夫!” 約瑟夫嘴里喃喃地在地窖子里不曉得說些什么,卻并無走上來的表示。它的主人只好跑下去,剩下我一個人同兇惡的母狗和兩條毛茸茸的狗,面面相對。這三條狗監(jiān)察著我的舉動。我不想被狗咬,我坐著不動,但是我想它們不會懂得不作聲的羞辱,我對著這三條狗作鬼臉。大約我的臉色激怒了母狗,它忽然發(fā)怒,跳在我膝上。我這一動,把屋里所有的狗都激怒了,有六七只狗,有大的有小的,有老的有少的,都從躲藏的地方跑到這個中心點。我把它推開,趕快移動一張桌子,攔著它,不許它上前。它們最有可能咬我的腳跟和衣裾。我用通火的撥火棍抵著較大的狗,我被迫高聲叫喊,求救于屋子里的人們。 希斯克利夫和他的人,很不高興地爬上來,屋里雖然是喊成一片,他們卻一步也不肯快走。幸虧廚房里有一個人來得很快,是一個很壯健的女人,穿了短衣服,光著兩臂,臉上如火把樣通紅,拿著一把煎鍋,在我們的中間亂舞。她憑著這件家伙,加上嘴里直喊,這陣風(fēng)潮立刻停止,好像變戲法一樣。這時候只有她一個人,如大風(fēng)過后的大海一樣在那里氣喘吁吁,同時她的主人走進來。 他看我一眼,令我很難受,他問道:“鬧什么嗎?” 我說道:“鬧什么呀!魔鬼附體的豬 也沒有你的狗那么兇。你還不如把一位生客放在一群老虎里! 他說道:“凡是不摸它們的人,這些狗也不惹他。” 他一面把桌子搬回原處,把瓶子放在我面前,說道:“這幾個狗警覺是應(yīng)該的,請你吃一盅酒?” 我答道:“我不吃酒,謝謝你。” “你是不是被狗咬了呀?” “假使我是被狗咬了,我會把狗打死了的!” 希斯克利夫的臉色放松了,變作笑臉。 他說道:“洛克伍德,來,來,來!你受驚了,吃點酒吧。我這里是絕少有客來的,我同我的幾條狗,我愿意承認,都不曉得怎樣歡迎客人。先生,我祝你健康!” 我點頭回敬他,也吃了一盅。我開始覺得不必因為幾條惡狗,坐在這里愁悶,況且他借這件事同我開玩笑,我可以不必讓他再取笑我!他大約因為考慮到,不該得罪一個好房客,不再惜字如金,介紹他認為我會覺得有意味的話題——他談我現(xiàn)在歸隱的地方的利弊。我覺得他對于這個話題是很有見解的,當我未回家之先,我受了他的鼓勵,決定明天再來訪他。他顯然是不愿意我再來騷擾他。我卻還是要來的,我拿他來比,覺得我能與人相處,勝過他許多。 第二章 昨天下午有霧,又冷。我打算在書房里烤火,不想走野草地和泥地去呼嘯山莊。我吃完飯走上樓(注意,我在十二點與一點之間吃飯,我的管家婆若不是不能夠,就是不愿意明白我要五點鐘吃),原想躲懶,走進我的屋子。我看見一個女仆跪在地下,帶著刷子和煤筒,用煤塊封爐火。這樣的情景立刻把我逐出屋外。我戴上帽子,走了四英里的路,走到希斯克利夫的園子的院門,剛好躲過一陣大雪。 在這樣的荒涼寒冷山頂,地上是凍成一片的黑硬。寒冷徹骨,令我發(fā)抖。我弄不動鐵鏈,我就跳過去,在石板路上跑過去,敲門敲了許久,無人開門,敲到手指骨節(jié)發(fā)痛,屋里的狗亂吠。我心里說道:“屋里的可憐蟲們,因為你們這樣的無留客的情誼,你們只該永遠的孤立無群,無人同你們往來,無論怎樣,都不應(yīng)該白日關(guān)閉大門。我不管——我要進去!”我既打定了主意,就用很大力搖動門閂。悶悶不樂的約瑟夫從一個圓窗洞伸出頭來。 他喊道:“你是干什么的呀?主人在底下羊欄里。你若要同他說話,你繞過那邊去找他。” 我問道:“難道里面沒有人開門嗎?” “里面有人,只有太太。你從白天喊到晚上,她也不來開門的! “約瑟夫,難道你就不能告訴她我是誰嗎?” “我不能!不關(guān)我的事。”說完了,頭也縮進去了。 這時候的雪,開始下得很密。我抓住門把要再試,這時候一個不穿褂子的少年肩扛一把叉,在后面院子出來。他招呼我跟他走,我走過一個洗刷房,一個堆煤的地方,一個抽水機,一座鴿房,最后就走入一間很大的暖屋子,就是前次招待我的地方;馉t里有煤,有炭,有木頭,火生得很大,我覺得很暖。有一張桌子擺了許多晚餐的食品,離桌子不遠就是“太太”,我從前絕不會想到這間房子里有這樣的一個人。我鞠躬,等著,心里想她會請我坐下的。她看看我,往后靠著椅背,不動,也不說話。 我說道:“天氣很不好,希斯克利夫太太,我恐怕大門因你的仆人們欠照應(yīng)而吃苦,我費了許多力,他們才聽見我敲門。” 她始終不開口。我瞪她——她也瞪我。她冷冷的,不理會地瞪我,令我極其難過。 那個少年說道:“請坐,他不久就進來。” 我聽他的話,清清喉嚨,喊那條母狗,這是我們第二次見面。它居然擺一擺尾尖,表示它認得我。 我又開頭說道:“這條狗很好看。夫人,你舍得把那幾條小狗送人嗎?” 這位可愛的太太說道:“那些小狗不是我的!彼拇鹪捛闋畋认K箍死蜻要令人難受。 我掉過頭來,看見一個墊子上好像是幾只貓,我接著說道:“原來你所愛的東西在那里,是不是?” 她很藐視地說道:“這樣?xùn)|西,未免太怪了!” 誰知這一堆不是貓,是死兔。我又清喉嚨,走近火爐,又說今晚天氣很不好。 她站過來,要拿爐臺上的兩個罐子,說道:“你不該出來。” 她剛才坐在黑暗處,現(xiàn)在我看見她的身材和面貌。她身子瘦弱,好像是剛剛成年的。身材是很好看的,小臉非常可愛,我向未見過這樣可愛的臉。臉白,五官纖秀。卷發(fā)作黃金色,下垂在嬌嫩的脖頸上。假使她的兩眼的神色是和藹的,就會不能抗拒地迷人。我的心原是易為美目所動的,好在這雙眼所能表現(xiàn)的只有在蔑視與絕望之間的一種情感,這與她的臉極其不相襯。她的手伸不到去拿兩個罐子。我要起來幫她拿。她掉起頭來看我,她的態(tài)度好像一個守財奴對付要幫他數(shù)金錢的人。 她發(fā)怒說道:“我不要你幫忙,我自己會拿! 我趕快答道:“對不起! 她把圍裙蓋在她的黑衣上,綁好了。站著,拿一匙茶葉,正要放在茶壺里,問道:“你曾被請吃茶嗎?” 我答道:“我想吃一盅。” 她又問道:“你曾被請嗎?” 我半笑說道:“我并未被請。請我吃茶的人,應(yīng)該是你。” 她把茶葉連小勺,都摔回茶葉瓶里,很生氣地又坐下。她皺著眉頭,紅色的下嘴唇凸出來,好像一個快要哭的孩子。 當下那個少年披上一件很舊的外衣,在火爐前站得直直的,用眼角看我,好像我與他兩個人有未報的死仇。我開始懷疑他是不是一個男仆。他的衣服和說話都是很粗的,并不及希斯克利夫夫婦那樣細。他滿頭的棕色卷發(fā)是粗而不理的,他的胡子蓋著兩頰,兩只手黃黑,同工人的手一樣。但是他的態(tài)度是自由的,幾乎是驕蹇的,他侍候家里的女主人,并不表示仆人的努力。我既不能證實他的身份,我只好不注意他的奇怪行為。過了五分鐘,希斯克利夫走進來,多少減輕我所處的不安地位。 我高興地說道:“先生,我答應(yīng)過來,我來了。我恐怕這樣大風(fēng)雪,有半點鐘不好出去的,你能讓我在這里躲半點鐘風(fēng)雪嗎?” 他抖他的衣服上的雪,說道:“半點鐘嗎?我想不到你為什么專揀大風(fēng)雪的時候出來走。你曉得,你在低洼地上走,會冒迷失路途之險嗎?就是熟識路徑的人,天黑的時候,也會迷路的。我能夠告訴你,現(xiàn)在的天氣,是不會改變的! 我說道:“你這里有幾個少年,也許我能夠找一個領(lǐng)路的,他可以歇在山莊,等到天亮——你能派一個人領(lǐng)路嗎?” 他答道:“我不能! 我說道:“當真不能派嗎!既是這樣,我只好依賴我自己尋路的本事。” “哼!” 那個穿舊衣服的人很兇地看看我,看看那位少年女人,說道:“你們要上茶嗎?” 她看看希斯克利夫,問道:“要不要請他吃茶?” 他答道:“你預(yù)備吧! 他這句話說得很兇的,我聽了嚇一跳。他說話的腔調(diào)露出真正的惡性。我覺得不能再稱他是一個好人。茶弄好的時候,他說道:“先生,你把椅子挪上前!蔽覀兌紲惤雷,那個粗鄙少年已湊近。當我們吃茶的時候,是寂然無聲的。 我想,倘若是我令他們不歡的,我就應(yīng)該努力打散這種的愁悶。他們不能夠天天都是愁苦,一言不發(fā)的。無論他們的脾氣怎樣不好,不能天天都是這樣愁眉苦臉的。 我吃了一蠱茶,當?shù)诙堰未倒上的時候,我開始說道:“習(xí)俗能夠形成我們的品味和觀念原是一件奇怪的事。希斯克利夫,你所過的生活是完全與世界分離的,自然也有這樣生活的歡樂,有許多人卻不能想象。我卻敢說,你既有你的家人在你的左右,又有你的和氣太太管理你的家庭,順著你的心……” 他的臉上帶著幾乎是魔鬼的訕笑,打斷我的話,說道:“我的和氣太太!她在哪里?——我的和氣太太在哪里?” 我說道:“我說的是希斯克利夫太太,你的夫人! 他說道:“是呀——你的意思說,她的軀體已經(jīng)死了,她的精神當了照料一切的天使,保護這所住宅的好運,是不是?” 我覺得我說錯了話,我嘗試改正。我可以看出來這兩個人的年紀相差太遠,不能是夫婦。這一個大約有四十歲了。那一個連十七歲都不像。四十歲的人是正盛年的時候,很少胡思亂想到少年女人會愛他,想娶她的,這是老年人聊以自慰的夢想。 我忽然想到——我身邊的村夫,正在用盆喝茶,不洗手就拿面包吃,也許就是她的丈夫,他當然是希斯克利夫的兒子。這就是她被活埋的后果:她只因不曉得世界上還有比他好的人,所以把自己嫁給這個村夫!真可憐——我必要留神,不能使她追悔她所適非人。這個最后的念頭,似乎過于自大,其實不是的。我覺得坐在我身邊的少年,簡直是不可近的。我由閱歷曉得我自己是頗有吸引力的。 希斯克利夫證實我的猜度,說道:“希斯克利夫太太是我的兒媳!彼幻嬲f一面看她:這一看是表示怨恨。有些人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他卻不然,他的神色是表示他內(nèi)心的語言。 我掉過臉來,對著坐在我身邊的村夫說道:“我現(xiàn)在明白了,可不是,你就是這位溫柔仙女的丈夫。” 我這兩句話說得更糟:這個少年滿臉通紅,伸出拳頭,很像要打我。但是他過了一會子就安靜過來,對著我喃喃地說了一句粗口咒罵的話,把風(fēng)潮壓下去。他只管罵他的,我卻不理會。 我的主人說道:“先生,你兩次全猜錯了。她既不是他的夫人,也不是我的夫人,她的丈夫已經(jīng)死了。我說她是我的兒媳,她當然是嫁給我的兒子! 我問道:“這個少年是……” 他答道:“當然不是我的兒子! 希斯克利夫又微笑,好像我說這條野熊是他的兒子,未免是大笑話。 那個少年咆哮道:“我的名字是哈里頓?恩肖,我勸你尊敬這個名字!” 我心里好笑他這樣莊重地報姓名,答道:“我并未表示什么不敬! 他兩眼瞪著我許久,我卻不去瞪他,因為我恐怕會打他一巴掌,不然,就恐怕我忍不住大笑。我開始覺得我與這一家人格格不相入。我的身體在暖和的屋子里覺得很舒服,但是他們這樣的愁苦的精神空氣抵不過舒服。我打定主意,我第三次來這里,應(yīng)該怎樣地小心。 我們吃完了茶點,沒有人開口說一句話,我走近窗子看看天氣。我看見的是愁慘景象,還未到時候,天已黑了,天上同山間都是一陣陣的風(fēng)雪。 我不能不說道:“我看沒有一個領(lǐng)路的人,我是不能回家的了。路徑都已經(jīng)被大雪埋了,我?guī)缀跻徊蕉疾荒芮斑M。” 希斯克利夫說道:“哈里頓,你把那十二條綿羊趕到谷倉的走道里。倘若把這群羊放在圈里一夜,它們都被雪蓋住了,放一塊板攔住它們! 我愈覺得不高興,接連說道:“我怎么辦呢?” 無人答我這一問。我回頭一看,看見約瑟夫送一桶粥進來喂狗,希斯克利夫少奶奶倚著火爐,燒火柴玩耍。約瑟夫放下桶,看看屋里,聲音很沙地說道: “人人都出去了,你還在這里,什么事也不做,真是怪事。我曉得我說也不中用——你是不會改的。你去見魔鬼吧,同你的母親一樣!” 有一會子工夫,我以為他這幾句話是對我說的,我很怒,向前走,要踢這個老惡棍一腳,踢他出去。但是希斯克利夫少奶奶的答話攔住我。 她答道:“你這個不要臉的老偽君子。你說魔鬼的名字,你不怕被魔鬼捉去嗎?我警告你不要惹我,且慢!約瑟夫,你不要走。”她從爐臺上拿下一本長而黑的書來,接著說道:“我給你看,我對于魔術(shù)得了多少進步,紅色的母牛不是死于偶然的,你的風(fēng)濕病不能算是飛來橫禍!” 那老頭子喘氣地說道:“惡人,惡人,我求上帝保護我,不為魔鬼所害!” 她說道:“你這個下流東西!你走開,不然的話,我將重傷你!我將用蠟用泥做你們的形像。我定一條界限,哪一個先過界的,我就要——我不說把他弄成什么——但是,你將來曉得!滾,我在看著你!” 這個小女巫的美目放出惡意,約瑟夫真害怕到發(fā)抖,趕快跑出去,一面祈禱,一面喊“惡人”。我想她的行為是發(fā)生于一種無聊的游戲,F(xiàn)在屋里只有我們兩個人,我設(shè)法要她注意于我的為難。 我很誠懇地說道:“希斯克利夫少奶奶,我現(xiàn)在要煩你,請你莫怪,因為我敢說,你有這樣的面目,不能不是一位好心的人,請你指出幾處地面的記號,使我認得回家所應(yīng)走的路。我之不曉得回家的路,如同你之不曉得走到倫敦的路!” 她坐在椅子上執(zhí)著蠟燭看著書,答道:“你從什么路來,就從什么路去。這是頂簡單的指示路徑的話,卻是頂靠得住的話! 我說道:“既是這樣,倘若你聽見說有人看見我死在洼里,或死在雪坑里,你的良心不會告訴你,我這樣死了,有一部分是你之過?” 她答道:“這是怎么講?我不能護送你,他們不許我走到花園墻的盡頭! 我喊道:“我要你護送嗎?這樣風(fēng)雪之夜,我不肯為我自己的便利起見,請你踏過門檻。我要你告訴我應(yīng)該怎樣走,不是請你帶路;不然的話,請你勸希斯克利夫給我一個領(lǐng)路的人。” 她說道:“你要誰呀?屋里有他自己,有恩肖,有吉拉,有約瑟夫,還有我,你愿意要誰呀?” 我問道:“莊園里沒有男仆嗎?” 她答道:“沒有,只有我所說的幾個人。” 我說道:“既是這樣,我不能不住在這里了! 她說道:“你去同主人商量,與我無干。” 希斯克利夫的嚴厲聲音從廚房門口出來,說道:“我希望這是一番的好教訓(xùn),教你不要再魯莽地在山上走。你說在這里住,我這里并無客房。你若要住,你只好同哈里頓或同約瑟夫同床。” 我答道:“我可以睡在這屋里的椅子上。” 他答道:“不能,不能,不論貧富,生人總是生人。凡是我所防護不到的地方,我不讓人!” 我聽了他這兩句羞辱的話,我不能再忍受了。我說一句憎厭的話,從他身邊闖出院子,很匆忙,碰了恩肖。天是很黑的,我看不見出路,當我繞圈子的時候,我聽見他們說出有教養(yǎng)的客氣話。初時那個少年好像要幫我。 他說道:“我愿陪他走,走到花園為止。” 他的主人喊道:“你陪他赴地獄!你去了,誰照應(yīng)那幾匹馬?” 希斯克利夫少奶奶喃喃道:“一個人的性命,比一晚不照應(yīng)馬匹要緊得多,總要有個人陪他走!彼@兩句較為和藹的話,出乎我意料之外。 哈里頓反抗,說道:“我不聽你的號令,倘若你要照應(yīng)他,你不如安靜些! 她很尖利地答道:“既是這樣,我盼望他的鬼魂來騷擾你,我又盼望希斯克利夫先生永遠得不著房客,山莊都坍塌了!” 約瑟夫喃喃道:“你們聽呀,你們聽呀,她咒罵他們!” 他坐的地方很近,用燈光擠牛奶。我不客氣,把燈搶來,我一面喊明天送還燈,一面向最近的小門走。 他一面追我,一面喊道:“東家,東家,他搶燈。狗呀,狼呀,捉他,捉他! 我一打開小門,就有兩只怪物向我的喉嚨撲來,把我推倒在地,把燈也弄滅了,希斯克利夫和哈里頓兩個人狂笑,令我更發(fā)怒,更難堪。幸而這兩條狗意在伸爪,打呵,擺尾,并不要生吞我,但是他們不讓我起來,我只好躺在地下,等他們的主人笑夠了救我,我才得起來。我的帽子也丟了,我怒到發(fā)抖,我號令這兩個惡人讓我出去——他們多留我一分鐘,他們要負責(zé)的——我斷斷續(xù)續(xù)地說了幾句要報復(fù)的恐嚇話,話里有無限深的惡意,帶點李爾王的味道。 我憤怒得很厲害,鼻子流出許多血,希斯克利夫還在那里大笑,我還在那里罵他。假使這時候不是有一個人走出來,假使這個人不是比我更為明理,比房東更為慈善,我不曉得這件事怎樣收場。這個人就是吉拉,她是這里的管家婆。她走出來問是鬧什么事。她以為有幾個人打我,她不敢攻擊她的東家,只好罵那個年紀較輕的惡棍。 他喊道:“恩肖,我不知道你下次又做什么!你要在我們的門前殺人嗎?我看我不能在這里做事的了——你看那個可憐的少年,他氣都喘不出來啦!你不必這樣,你進來,我替你醫(yī)治,你站好啦! 她一面說這幾句話,忽然倒了許多冰冷的水澆我的背,拖我入廚房。希斯克利夫跟進來,他是習(xí)慣愁悶的,他的偶然取樂不久就完了。 我很難過,頭很暈,不得不在這里住下。他吩咐吉拉給我一杯白蘭地,說完就走入里間屋子。她一面安慰我,我喝了酒,精神好些,她送我上床睡。 第三章 當她領(lǐng)我上樓的時候,她勸我把蠟燭藏起來,不要作聲,因為她的東家對于我所睡的屋子有很奇怪的想法,向來不愿意有人住在這屋子里。我問她有什么理由。她回答不曉得,她住在這里不過一二年,這里有許多怪事,不能開頭好奇查問。 我自己是很糊涂了,也不好奇查考,我關(guān)了門,四圍地看,找床。屋里的家具只有一把椅子,一個壓衣服的東西,一架大的橡木櫥,近頂?shù)牡胤剑_四方洞像車窗。我走近這架櫥,看看里面,才曉得是一種奇怪的古榻,打得很巧的,免得一家的人各人要有一間屋子。其實這架櫥就是一間小屋子,窗臺凸出來的一塊板當桌子用。我把兩邊推進去,拿蠟燭進了櫥,又把兩邊合上,我覺得很安穩(wěn),不怕希斯克利夫和無論什么人來窺探我。 我把燭放在橫板上,有幾本發(fā)霉的書堆在板的一角,板上畫了好幾個字。但是這些字都不過是寫而又寫的名字,有正書的,有草書的,有寫得大的,有寫得小的——寫的是凱瑟琳?恩肖,有幾處改作凱瑟琳?希斯克利夫,后來又改作凱瑟琳?林頓。我很無聊地頭靠著窗子,接連地拼凱瑟琳、恩肖、希斯克利夫和林頓幾個名字的字母。等到我閉了眼,我休息不到五分鐘,忽然黑暗地方露出白字,如鬼影那樣活現(xiàn)——空中都是凱瑟琳。我驚醒過來,要驅(qū)逐老在我眼前的名字,我才看見我的燭芯斜倒在一本舊書上,聞見一陣一陣烤牛皮的味。我吹滅了蠟燭。 我這時候又冷又惡心,很不舒服地坐起來,把燒焦了皮的書攤開放在膝上。原來是一本小版的《圣經(jīng)》,霉味很重。卷首有一頁,上頭寫道:“凱瑟琳?恩肖,她的書。”記的日子是二十五年前。我合上這本,又取一本,取了一本又一本,我把這些都看一看。凱瑟琳的書是選擇得很好的,看這幾本書的殘破情狀,從前是很常用的,卻不是正經(jīng)讀書,因為每章幾乎都有用墨水寫的附記,每一頁空白是寫滿字的。有些附記是單獨的句子,有些簡直是日記,是孩子的字跡。有一頁是空白的(當她初次看見這一頁的時候,必定當作至寶),這一頁上頭有一幅漫畫,畫的是約瑟夫,畫得很粗,卻很有氣魄。我覺得很好玩,我不曉得凱瑟琳是誰,我立刻很注意她,我開始辨認她所寫的已經(jīng)褪色的字。 在一節(jié)底下開頭寫道:“可怕的一個星期日!但愿我的父親再回來。欣德利是一個可厭的代理人——他對待希斯克利夫很不好——希斯克利夫同我要反叛——我們今晚走第一步。 “整天下大雨,我們不能到教堂,所以約瑟夫必定在閣樓講經(jīng);欣德利夫婦在樓下的爐前烤火,什么事都做得出,只不讀《圣經(jīng)》。我同希斯克利夫,還有那個不歡的野小孩子,都奉命帶著祈禱書上樓:我們一排坐在一袋的糧食上,嘴里呻吟,身上發(fā)抖,我們盼望約瑟夫也發(fā)抖,因為這樣他就可以講一章很短的經(jīng)論。一場妄想!他足足講了三點鐘的經(jīng)。當我的哥哥看見我們下樓的時候,居然老臉厚皮地問道:‘什么,講完經(jīng)啦?’星期日晚上,向來我們?nèi)羰遣惶车脑挘S我們游戲;現(xiàn)在卻不許了,我們只要微笑,就罰我們站屋角! “那個霸道人說道:‘你們忘記了你們有一位頭領(lǐng)在這里,無論哪一個首先令我生氣的,我先毀了他,我要你們肅靜。呀!小孩子!是你嗎?弗蘭西絲,小寶貝,你走過去揪他的頭發(fā),我聽見他彈手指。’弗蘭西絲果然很結(jié)實地揪他的頭發(fā),隨即走回去,坐在她丈夫的膝上。他們兩夫婦如同兩個嬰孩一樣,兩個人相吻,胡說,好幾點鐘——這樣地傻說,我們會覺得難為情的。我們躲在廚房的柜桌底下,盡我們的法子使我們舒服。我剛把我們的兩塊圍裙綁好,掛起來,當一個帷帳,就見約瑟夫從馬廄走進來。他把帷帳扯下來,打我的耳光,喊道: ‘才埋葬了主人,安息日還未過,你們就敢鬧著玩!不難為情嗎!不好的孩子們,坐下吧!你們?nèi)粢x書,那里很有幾本好書。坐下吧,想想你們的靈魂!’ “他一面說,一面強逼我們坐得正正的,以便我們從遠處的爐火可以得著一點暗光,照著他所摔給我們的書。我受不了坐在這里讀書,我把書摔在狗屋里,我說我所恨的就是一本好書。希斯克利夫也把他的那本書踢入狗屋,還大聲詛咒。 “我們的教士喊道:‘欣德利少爺呀!少爺呀!趕快來。凱瑟琳小姐把《救世盔》的書皮撕破啦,希斯克利夫把《通向毀滅之大路》也弄壞啦!你不該讓他們這樣胡鬧呀。老爺若在的話,會把他們管得好好的——可惜老爺死了!’ “欣德利從壁爐那邊跑到廚房來,一手抓住一個的衣領(lǐng),一手抓住一個的膀子,把我們兩個人摔入后廚,約瑟夫說的魔鬼撒旦會把我們帶走的地方。我們既得了這種款待,各自找一個屋角,等候魔鬼光臨。我從架上拿這本書,一瓶墨水,打開一點房門讓光線進來,寫了二十分鐘的東西。希斯克利夫卻不耐煩,他提議我們拿那擠奶女工的斗篷,披在身上作掩護去野地上亂跑。這個主意不錯——倘若那個易怒的老頭子走進來,他可以相信我們當真被魔鬼抓走了——我們出去冒雨,不見得比在這里更濕冷!” ——我猜凱瑟琳曾實行她的計劃,因為接下來說的是另外一件事。她傷心了。 她寫道:“我夢想不到欣德利會令我這樣地流淚。我的頭痛到不能靠枕,現(xiàn)在我還是難過的?蓱z的希斯克利夫!欣德利喊他流氓,不許他同我們坐,不許他同我們吃;他還說我同他不能在一起嬉戲,倘若我們違背他的命令,他要把希斯克利夫轟出去。他怪我們的父親——他怎敢?怪他太過優(yōu)待希斯克利夫。他發(fā)誓,要把他降到他原先的地位——” ——我看書,開始覺得困倦,我的眼無定向,從手寫的字看到印板的字。我看見幾行紅字的章目——“七十乘七,第七十一里的第一條。是賈比斯?布蘭德海姆牧師在吉默登?蘇教堂講的傳道經(jīng)文!碑斘野胨胄训夭露荣Z比斯?布蘭德海姆怎樣論這件事的時候,我倒在床上就睡著了。我做了一場惡夢,若不是那杯壞茶和我的壞脾氣的結(jié)果,事情怎么會這樣呢?我自從能夠受痛苦以來,我所受過的都不能比我這次所受的那樣厲害。 幾乎在我不曉得我在什么地方之先,我開始做夢。我以為是在早上,我出行回家,帶著約瑟夫當我的領(lǐng)路人。路上的雪有二三尺深,當我們往前走的時候,約瑟夫不停地責(zé)怪我,怪我不帶手杖。他告訴我,沒有手杖,我絕不能走到家,他很得意地舞一根大頭的棍子。有一會子工夫我以為必定要有一根這樣的棍子,才能夠被準許進入我自己的住宅,未免太過無理。隨后我忽然想起,我不是回我的住宅,我們是去聽那位有名的賈比斯?布蘭德海姆講“七十乘七”,不管是約瑟夫,還是我自己,只要犯了“第七十一里的第一條”,要被當眾宣布罪狀,逐出教外。 我們到了教堂。我散步時曾經(jīng)在教堂門前走過兩三次,這所教堂在兩山之間的一個峽谷里,與一片洼地相離不遠,有人說洼里的炭泥可以保存停放在那里的幾具尸骸。房頂從前還是個整的,但是牧師的薪水不過每年二十鎊,住的是兩間屋子的房子,不久就要變成一間,沒有教士愿當牧師,況且傳說那里的人民寧愿牧師餓死,也不肯多出一文錢養(yǎng)活他。但是在我的夢中,賈比斯的教堂是坐滿聽講的人,而且都是很留心聽講的。牧師講經(jīng)——上帝呀!他講的是很長的經(jīng)論,分作四百九十部分,每一部分等于一篇在神壇上講的平常經(jīng)論,每一部分討論一個罪惡!我說不出來,他從什么地方找這些罪惡。他有他自己的方法解說語句,好像教徒們每時每刻都必要犯不同的罪惡。他所說的罪惡是極其奇怪的,我從未曾想象過這樣許多的奇怪罪惡。 我覺得很困乏。我扭來扭去,打呵欠,打瞌睡,又蘇醒來!我捏我自己,戳我自己,搓我的眼,站起來,以肘觸約瑟夫,問他究竟幾時講完。他勸我聽完了再走。后來牧師講到“第七十一里的第一條”,一到這個當兒,我忽然產(chǎn)生一個想法,我站起來,痛斥賈比斯?布蘭德海姆,我斥他是個罪人,他所犯的罪是信仰基督教的人所不必寬恕的。 我說道:“先生,我在這四面墻里,一坐就是四點鐘,我忍受和饒恕你宣講的四百九十個題目。我戴上帽子,想要走出去,已經(jīng)有七十個七次啦——你不講理地強逼我坐下,也有七七四百九十次啦,還要有四百九十一次就太過了。受罪的同胞們,攻打他!把他拖下來,把他打成粉,使這個地方從此以后不復(fù)曉得有他這個人!”賈比斯斜靠著墊子,停了一會子喊道:“你就是罪人!七十個七次你曾張口打呵,做出怪相——七十個七次我曾同我的靈魂商議——這是人的弱點,這也是可以免罪的!第七十一里的第一條到了,教友們照著寫出來的戒律辦他的罪。所有上帝的信徒都有這種的榮耀!” 他說完這句話,所有的人舉起棍子,都沖到我身邊。我手無器械,并無可以舉起來自衛(wèi)的東西,我只好搶約瑟夫的棍子,他離我最近,最兇。在這一群人里,有好幾根棍子相交相碰,本來想打我的,卻打了別人的頭。不久整個教堂都是擊打聲,你打我,我打你。布蘭德海姆不愿意袖手不動,用手亂敲講臺的板,表示他的激動,竟把我吵醒了,我覺得說不出來的寬慰,得了解放。 到底是什么東西使我聯(lián)想到這樣的一場大鬧?在這場吵鬧里,到底是什么東西演賈比斯?原來是松樹的枝子碰了我的窗格,干的松果碰了玻璃!我懷疑地留心聽了一會子。找著驚動我的東西,轉(zhuǎn)身又睡,又做夢,這一次比上一次更難受。 這次我記得我躺在橡木櫥里,我很清楚地聽見一陣一陣的風(fēng)聲,和大風(fēng)吹雪的聲音。我又聽見松樹枝子又作那種擾人的聲音,我找出了真正的原因。但是這樣的聲音太過吵了,我立意要使這樣的聲音停止。我記得我起來去開窗扉。原來鉤子是嵌入鉤釘?shù)模斘倚阎臅r候,我曾看見是這樣,我卻忘記了。我想道:“雖是這樣,我必要止住這樣的聲音!”我打破了玻璃,伸手出去抓那樹枝,誰知我所抓的不是樹枝,我抓的是一只冰冷的小手的手指! 我覺到了惡夢的極其可怕之處。我要縮手,那只小手卻抓住我的手,我聽見很凄慘的聲音哭泣著說道:“讓我進來,讓我進來!”當下我用力擺脫,一面問道:“你是誰?”那聲音抖抖地答道:“我是凱瑟琳?林頓,我在洼上迷了路,我現(xiàn)在回家啦!保ㄓ卸伟蚜诸D讀成恩肖,我為什么想到林頓?)當窗外人說話的時候,我隱隱約約地看見一個孩子的臉向窗里看。害怕令我變得殘忍,我見無法推開這個孩子,我拖她的手腕放在破玻璃上,來回地拉,流出血來,沾染被褥。 那孩子還是哭:“讓我進來!辈环攀郑瑤缀趿钗液ε碌桨l(fā)狂。最后我說道:“我怎樣能夠讓你進來!你要我讓你進來,你得放手呀!”她的手指果然放松了,我趕快縮手,并趕快堆起幾本書塞住窗洞,塞住我的兩耳,不聽這樣可憐的懇求。 我好像止住這樣的哀聲有一刻鐘,但是我一留心,再聽,又聽見還是呻吟哭泣!我喊道:“你走吧!倘若你哀求二十年,我還是絕不讓你進來的! 那聲音哭泣道:“已經(jīng)有二十年,二十年,我是一個喪家的孤兒,有二十年了!”外面開始有柔弱的刮擦聲音,那一堆書好像在動,向前倒。我想跳起來,我卻動不得,我害怕到發(fā)狂,大聲亂喊。我曉得喊聲是真的,我慌亂了。 有很急的腳步聲走近我的房門,有人推開門,有光穿過床頂?shù)乃姆蕉。我坐起來,還是發(fā)抖,擦額上的汗。走進來的人好像遲疑,喃喃地自言自語,最后他半響地說話,顯然是不望有人對答。 “這里有人嗎?”我曉得是希斯克利夫的聲音,我若再不響,他會做再進一步的搜查,我想不如還是承認我在這里。我既有這個意思,我轉(zhuǎn)過來,開了門。我將不能忘記我的動作所發(fā)生的效果。 希斯克利夫穿了汗褂褲,站在房門邊,手上拿蠟燭,蠟油滴在他的手指上,他的臉發(fā)白,如同他背后的粉墻一樣白。橡木板一響,把他嚇一跳,像中了電一樣,他手上的蠟燭跳到幾尺遠,他激動得很厲害,無法拾燭。 我不愿再使他暴露更多的畏怯,我說道:“先生,我不是別人,是你的客人。不幸我做了一場惡夢,在夢中叫喊。我驚動你,我很抱歉。” 希斯克利夫因為手抖不能拿穩(wěn)蠟燭,只好放在椅子上,說道:“哦,愿來是洛克伍德,我愿你在——”他握著兩拳,咬著牙,想止住他的顎骨發(fā)抖,接著說道,“誰帶你來這間屋子的?是誰帶你來的?我立刻把他們轟出去!” 我跳下來,趕快穿衣服,答道:“是你的女仆吉拉領(lǐng)我上來的。希斯克利夫,你若是把她轟走了,也很好,她很應(yīng)該被轟的。我猜她要借我來再證明這間屋子里有鬼。確是有鬼——這間屋子里有許多鬼!我很相信你有理由關(guān)閉這間屋子。睡在這間小屋子的人不會感謝你的!” 希斯克利夫問道:“你這幾句話是怎么講?你現(xiàn)在干什么?你既在這間屋子里,你還是睡下,睡過這一晚。但是我請你不要再叫喊,除非是有人來殺你,不然的話,你不應(yīng)該那樣叫喊!” 我答道:“假使那個小鬼從窗子跑進來,她當然會把我弄死了!我不想再受你好客的祖先們的迫害。賈比斯?布蘭德海姆牧師是你母親的娘家親戚嗎?那個小鬼凱瑟琳?林頓,或恩肖,必定是一個替身小鬼,是一個兇惡的小鬼!她告訴我她在野地上走了二十年,是個罪人,應(yīng)該受罰的! 我?guī)缀踹未說完這番話的時候,我記起書上希斯克利夫的名字同凱瑟琳的名字是有關(guān)系,我剛才完全忘記了,這時候才記起來。我這樣的不體恤人,覺得難為情,令我臉紅。但是我不再表示我覺得對他不起,趕快說道:先生,其實我在晚上——我又停住不說——因為我要說我看那幾本舊書,這樣一來就露出我看到了書里的印版字和筆寫的字。我立改過來,說道:“我拼那刻在窗臺的字母。這是一種無聊的事,可以引我入睡,如同數(shù),或——”希斯克利夫發(fā)聲如雷地喊道:“你同我這樣說話,你是什么意思?在我的家里,你怎敢?上帝呀!他這樣說話他是瘋了!”他發(fā)怒地用手打他自己的額。 他說了這幾句話,我不曉得應(yīng)該頂撞他,還是往下說。但是他好像是受了極有力的震動,我可憐他,繼續(xù)說我的惡夢。我說我向來未聽見過“凱瑟琳?林頓”這個名字,但是讀過多遍,就發(fā)生印象,當我不能節(jié)制我的想象的時候,就有這個人出現(xiàn)。當我說話的時候,希斯克利夫逐漸地往后靠著床,最后他坐下,幾乎躲在床上。但是我聽他的呼吸或快或慢,有時暫停,我就猜著他竭力平息他的過于劇烈的情緒。我不愿意表示我注意到了他內(nèi)心的沖突,我接連故作聲響地理發(fā)穿衣,看我的表,自言自語地抱怨夜長:“這時候還未到三點鐘!我敢發(fā)誓已是六點鐘了。這里的時光走得慢,我們昨晚歇息的時候必定是八點鐘!” 希斯克利夫壓下哼聲,說道:“冬天我們常是九點鐘歇息,四點鐘起來!蔽铱匆娝直鄣挠白觿樱液孟窨匆娝檬謸]眼淚。他說道:“洛克伍德,你可以到我的屋子里,你這樣早下樓,只會影響別人。你的稚氣叫喊,使我不能再睡了。” 我答道:“我也不能再睡了。我將在院子里散步,等到天亮,我就走了,你不必害怕我再來騷擾你。以后無論在市鎮(zhèn)或在鄉(xiāng)下,我不求同伴之樂了。一個明白人應(yīng)該求樂于自身。” 希斯克利夫喃喃道:“好同伴!你拿蠟燭。你喜歡到哪里就到哪里。我不久就同你在一起。你卻不要到院子,那幾條狗并未上鏈,堂屋也不要進去,朱諾在那里守夜——你只能在臺階上和過道里散步。你去吧!我過兩分鐘就來!” 我聽他的話,只離開這間臥室。我不曉得許多窄道引到哪里去,我站住不動,無意看見我的房東的迷信舉動,他走上床,推開格子,大哭,他哭著說道:“進來呀!進來呀!凱瑟琳,來呀,你來呀!我的心肝小寶貝!凱瑟琳,這次聽我的話,凱瑟琳,來呀!”那幽靈表現(xiàn)一種反復(fù)無常的怪脾氣,它偏偏不來。只有風(fēng)雪如瘋?cè)缈翊┻^,刮到我所站的地方,把蠟燭也刮滅了。 這樣的發(fā)狂中,竟伴隨著巨大的悲傷,內(nèi)心有很多苦痛,我的哀憐使我不再注意這樣愚蠢的舉動。我就走開,有一半怒我自己不應(yīng)該聽他說瘋話,又因為是我使他這樣痛心的,恨我自己對他說我的一場無理的惡夢。但是為什么使他傷心,我卻不曉得。我很小心地下樓,走入后廚,還有一點火苗,我把蠟燭再點著了。廚房里只有一只灰色貓走動,它從灰堆里走出來,喊了幾聲歡迎我。 有兩張長椅擺成弧形,幾乎圍滿火爐。我躺在一張長椅上,那只貓上了另一張。當未有人進來的時候,我同貓都在那里打盹。后來約瑟夫放下來一架梯子:我猜他由此上閣樓。他帶點惡意看看燭光,把貓轟走了,占了貓的地方,開始拿煙葉裝他三寸長的煙筒。我在他的領(lǐng)地,他顯然當作一件大不敬的事。他一言不發(fā),兩手交叉,在那里吸煙。我不驚動他,隨他享福。他吸完了,嘆一口氣站起來,他走出去如同他走進來那樣嚴肅。 第二個走進來的人,腳步較為輕巧些。我開口要同他說早安,我又閉住口不說了。因為哈里頓?恩肖開口亂罵,碰著什么罵什么,一面在屋角里找鏟子要鏟雪。他看看椅子的后面,撐大鼻孔,他不想同我打招呼,如同他不肯同貓打招呼一樣。我由他的諸多準備,猜著可以讓人出去了,我離開硬長椅,動身要跟他出去。他看見了,拿鏟子推推一個內(nèi)里的門,一言不發(fā)地指示給我看,倘若我要換地方,我必要從這個門口出去。 開門進去就是堂屋,里面已經(jīng)有幾個女人在活動。吉拉用一個大風(fēng)箱吹火,希斯克利夫少奶奶跪在爐前,借火光看書。她舉起一只手在眼前,擋著火爐的熱氣,好像是看書看得很入神。只有責(zé)罵女仆弄得她滿身都是火星,或是推開一只走得太近的狗時,她才分心。我看見希斯克利夫也在這里,倒覺得奇怪。他在火爐旁邊,背向著我,才同吉拉發(fā)過脾氣。吉拉時時去塞好她的圍裙角,嘆一口氣。我進去的時候,他對著兒媳發(fā)脾氣說道:“你,你這不中用的……”他所用的字眼是無傷大雅的,像鴨字或羊字,但通常都是用……替代!澳阌衷谀抢锼D愕陌褢,是不是?其余的人都掙口飯吃——唯有你依賴我的慈善過活。你要把你不相干的東西拿開,去找點事情做。你這個賤人,你永遠在我的眼前繞,你要給我錢的,你聽見嗎?” 那個少年女人把書關(guān)了,拋在一張椅子上,答道:“我若是不肯把我的不相干東西拿開,你也會強迫我拿開,因此我只好拿開。但是我無論什么事都不做,無論你怎樣咒罵,把舌頭詛咒丟,我還是不做,是我喜歡做的,我才做!” 希斯克利夫舉起手來,他的媳婦曉得他的手有力,跳到遠遠的地方。我不想看這樣的貓狗打架,我趕快走上前,好像是急于要取暖的樣子,假裝不曉得他們吵鬧。他們兩個人都停戰(zhàn)了。希斯克利夫把兩只拳頭收在衣袋里,免得揮拳。希斯克利夫少奶奶噘她的嘴唇,走到遠遠的一個座位,當我在屋里的時候,她果然動也不動,如同一座石人一樣。我在屋里沒待多久。我不肯同他們吃早飯。天一亮我就借機會走到自由的空氣中,這時候清朗,安靜,其冷如冰。 我還未走到園子的盡頭,我的房東就喊我站住,他愿陪我走過洼地。幸虧他陪我走,因為整個山背都是雪,如同一片白色海洋。雪的起伏并不表示地面的陵谷,有許多深坑都填平了;那一座座的山丘——石礦的廢棄物都看不見了。我之前在這里走過的時候曾看見路的一邊,相隔每六七碼遠,有一排豎直的石頭,一直透過整片空地。石頭上都刷上石灰,夜行可以作標記,也是為了如果遇上現(xiàn)在的大雪,小路的兩旁低洼之處被雪所鋪平,亦可以作標記。但是這個時候,標記的痕跡都看不見了,只看見這里那里有不潔的點子。當我以為隨著路的曲折走的時候,我的同伴常告訴我或向左走,或向右走。 我們在路上很少交談,我們走到畫眉山莊門口,他站住腳,說我到了這里就不會走錯路了。我們點頭分手,我只好依賴自己向前走了,因為看園人的住所尚無人住。從園子的大院門到正房,還有兩英里的路,我相信我卻走了四英里。我在樹林里迷了路,有時陷在雪里,其深及膝,唯有經(jīng)歷過的人能夠領(lǐng)略這種危險。我繞了許多路,我走入山莊的時候剛打十二點鐘。從呼嘯山莊走到這里,剛好是每小時走一英里。 我的家人們跑出來歡迎我,吵成一片地喊。他們以為我死了,人人都猜我昨天晚上死了,正在想法怎樣找尋我的尸首。我說你們看見我回來了,不要吵了。我通身冰冷,冷到入心。我慢慢上樓,換上干衣服,走來走去,走了四十分鐘,身體復(fù)暖。我進了書房,覺得軟弱如同小貓一樣,幾乎不能享受屋里令人高興的火和熱咖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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