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書是徐復觀先生散見于各處的關(guān)于智識分子論文的結(jié)集,內(nèi)容涉及智識分子的歷史性格、立言處世、社會責任、學人之間的交往,以及不同歷史時期,對歷史發(fā)展起到重大推動作用的知識分子的人格魅力等諸多方面。此書對于把握中國智識分子的性格及歷史、命運問題,對于從傳統(tǒng)深處發(fā)掘儒家精神的內(nèi)在生命力,把中國固有的人文精神傳承并光大,具有不可估量的價值。
徐復觀教授,始名秉常,字佛觀,于一九〇三年元月卅一日出生于湖北省浠水縣徐家坳鳳形塆。八歲從父執(zhí)中公啟蒙,續(xù)在武昌高等師范及國學館接受中國傳統(tǒng)經(jīng)典訓練。一九二八年赴日,大量接觸社會主義思潮,后入日本士官學校,因九一八事件返國。授身軍職,參與娘子關(guān)戰(zhàn)役及武漢保衛(wèi)戰(zhàn)。一九四三年任軍令部派駐延安聯(lián)絡(luò)參謀,與共產(chǎn)黨高層多次直接接觸。返重慶后,參與決策內(nèi)層,同時拜入熊十力先生門下。在熊先生的開導下,重啟對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信心,并從自身的實際經(jīng)驗中,體會出結(jié)合中國儒家思想及民主政治以救中國的理念。年近五十而志不遂,一九五一年轉(zhuǎn)而致力于教育,擇菁去蕪地闡揚中國文化,并秉持理念評論時事。一九七〇年后遷居香港,誨人筆耕不輟。徐教授于一九八二年四月一日辭世。他是新儒學的大家之一,亦是臺、港最具社會影響力的政論家,是二十世紀中國智識分子的典范。
一統(tǒng)與國防:為讀王蕓生之《一統(tǒng)與均權(quán)》而作
中國科學事業(yè)的另一危機
?
中國民族精神之墜落
學問的方法
中國知識分子的歷史性格及其歷史的命運
懶惰才是妨礙中國科學化的最大原因
按語:《論聯(lián)合國人權(quán)法案》
錢大昕論梁武帝:保天下必自納諫始
古人在危難中的智慧
袁紹與曹操
方望溪論清議
反極權(quán)主義與反殖民主義
研究中國思想史的方法與態(tài)度問題
從“外來語”看日本知識分子的性格:東京旅行通訊之四 一統(tǒng)與國防:為讀王蕓生之《一統(tǒng)與均權(quán)》而作
中國科學事業(yè)的另一危機
?
中國民族精神之墜落
學問的方法
中國知識分子的歷史性格及其歷史的命運
懶惰才是妨礙中國科學化的最大原因
按語:《論聯(lián)合國人權(quán)法案》
錢大昕論梁武帝:保天下必自納諫始
古人在危難中的智慧
袁紹與曹操
方望溪論清議
反極權(quán)主義與反殖民主義
研究中國思想史的方法與態(tài)度問題
從“外來語”看日本知識分子的性格:東京旅行通訊之四
立言的態(tài)度問題.
當前思想家的任務(wù)
一個中國人文主義者所了解的當前宗教(基督教)問題
簡答毛子水先生
中國文化的伏流
提倡一種新“正名”運動
對學人的尊重
言論的責任問題
聰明 知識 思想
如何讀馬浮先生的書?
吳稚暉先生的思想
紀念吳稚暉先生的真實意義
自由主義的變種
悼念新亞書院
我們在現(xiàn)代化中缺少了點什么:職業(yè)道德
文化上的家與國
回答我的一位學生的信并附記
歷史與民族
國家的兩重性格
一個偉大知識分子的發(fā)現(xiàn)
個人與社會
知識分子與共產(chǎn)黨
明代內(nèi)閣制度與張江陵(居正)的權(quán)、奸問題
“三賤”與“三狗”
“現(xiàn)在”與“未來”中的“人”的問題
寫給中央研究院王院長世杰先生的一封公開信
略談民主社會主義
中國知識分子的責任
沒有“精神屬籍”的人們
人文研究方面的兩大障蔽:以李霖燦先生一文為例
悲魯迅
中國人對于國家問題的心態(tài)
從唐君毅先生論翻譯文章中的“厚古棄今”及“自相矛盾”說起:請教張裕民先生
辛亥革命的意義與教訓:在聯(lián)合書院史學會辛亥革命六十周年紀念會上講辭
請大家原諒這位“吹不響喇叭的號手”吧!
人民及大專學生的判斷能力問題
政黨立場和國家立場不能完全一致(答問記錄)
概念政治?人民政治?
有關(guān)周公問題之商討
關(guān)于中國當前問題與海外知識分子的態(tài)度(答問記錄)
現(xiàn)代中國知識分子的特性:悼念章士釗先生
什么是人生究極的意義?
五十年來的中國:為《華僑日報》創(chuàng)辦五十周年紀念而作.
辯證法下的人類前途
湯恩比對中國的待望
知識良心的歸結(jié):以湯恩比為例
讀顧亭林《生員論》及其他
一段往事
中共文化界中的“風派人物”
多為國家學術(shù)前途著想
面對我們國家若干問題的思考
國族無窮愿無極,江山遼闊立多時:答翟君志成書
良知的迷惘:錢穆先生的史學
文化賣國賊:看上海四人幫余孽
烈士暮年憂國之心
保持這顆“不容自已之心”:對另一位老友的答復
來的是哪一位“王先生”
“精神參與者”之聲
答鄧文先生“論國是”書
思辨、實踐、良心等問題:答××× 博士書
聽其“銜”而觀其言
辛亥革命成功的兩大要素及其偉大的精神傳統(tǒng).
從“哈哈亭”向“真人”的呼喚:讀韓道誠先生《儒林新傳》
獨立輿論的待望
良知的迷惘:錢穆先生的史學
一
《明報月刊》一九七八年十二月號刊出了《錢穆伉儷訪問記》,紀錄了錢先生對史學的見解。這是他一貫的見解,但此時此地,他又加強地重復出來,使我的良知感到萬分迷惘。錢先生此次以高年重到香港來作短期講學,雖因他堅拒新亞研究所的邀請,以致無緣見面,但每聽到朋友說他的精神矍鑠、風采依舊的情形,總是私衷為他慶幸。我所不能了解的是,大陸經(jīng)“封建專制”(這是北京大字報所提出的名稱)統(tǒng)治二十多年,民不聊生,國幾不國。現(xiàn)正當北京許多良心血性之士,在“四五運動”口號之下,發(fā)出了強烈的對民主自由要求的時候,當然每一以國家人民為念的人,無不凝神屏息,祝禱他們能得到某一程度的結(jié)果。而錢先生卻依然發(fā)表假史學之名,以期達到維護專制之實的言論,對在生死邊緣掙扎的十億人民所發(fā)出的沉痛的呼聲,潑上一盆冷水。這未免太不應(yīng)當了,所以我再不能把我良知上的迷惘沉默下去。
二
我首先要指出,從史學的基礎(chǔ)在史料的立場來說,錢先生的史學著作,是不宜作一般讀者之用的。錢先生天資太高,個性太強,成見太深,而又喜新好異,隨便使用新名詞,所以他對史料,很少由分析性的關(guān)連性的把握,以追求歷史中的因果關(guān)系,解釋歷史現(xiàn)象的所以然;而常作直感的、片段的、望文生義的判定,更附益以略不相干的新名詞,濟之以流暢清新的文筆,這是很容易給后學以誤導的。例如錢先生在一九五五年出版的《中國歷代政治得失》,主要是從“歷代中國政治制度”,以證明“秦以后政治傳統(tǒng),不是用專制黑暗四字一筆抹煞”的。政治制度應(yīng)以丞相為骨干。錢先生首先從三公九卿談起,根本不知道三公九卿,在漢成帝以前,只不過是觀念上的官制,這是他研究所未及,可以原諒的。他“依照文字學原義”所作的“丞相”一詞的解釋是“丞是副,相也是副。丞相正名定義,就是一個副官。是什么人的副官呢?他該就是皇帝的副官”。若據(jù)《說文》以言“丞”的原義,則“丞,翊也……山高奉承之義”,所以應(yīng)劭對《漢書?百官表》丞相的解釋是“丞者承也,相者助也”,即是《百官表》所說的“掌承天子,助理萬機”!案薄钡脑x在《說文》是“判也”,轉(zhuǎn)注而有“副貳”之義。“丞相”二字之義,與“副”之義,渺不相涉。把“丞相”二字皆釋為“副”,更由“副”字聯(lián)想到今日軍中的副官,因而把丞相說成是皇帝的副官。錢先生根本不知道軍中的副官是處理雜務(wù)的,與作戰(zhàn)、訓練等重要業(yè)務(wù)無關(guān)。若是“隨從副官”,則是為長官處理生活上的雜務(wù),實際是勤務(wù)兵頭兒。準此以推,則漢代官制中的光祿勛、衛(wèi)尉、太仆、少府四大官署里面,倒有許多官職,可稱為皇帝的副官。把丞相說成是皇帝的副官,未免把丞相的地位,糟蹋得太不像樣子了。
丞相又稱宰相,錢先生的解釋是:“在封建時代,貴族家庭最重要的事在祭祀。祭祀時最重要的事在宰殺牲牛,象征這一意義!笔清X先生把“宰相”之“宰”,當“殺”字解,卻不知先秦使用“宰”字,都取治、主、制三義,決沒有作“殺”字用的!霸住苯庾鳌皻ⅰ保袢湛梢圆榈降,最早是《漢書?宣帝紀》的“損膳省宰”注“宰,屠殺也”。若是“宰相”之“宰”,是象征屠殺的意義,未免太可怕了。這里所舉的不是特例,而在錢先生大著的《國史大綱》中所犯的這類錯誤,更為嚴重。
三
錢先生并不認為專制是好的,而是說中國歷史上并沒有專制,不可以用專制的名稱;所以由秦所建立的專制政治,錢先生在《國史大綱》中稱為“第一次統(tǒng)一政府之出現(xiàn)”。然則周初“禮樂征伐自天子出”的封建政治,不是“統(tǒng)一政府”嗎?他用這個籠統(tǒng)的名稱,便把秦是中央集權(quán)、個人專制的政治特性,隱瞞過去。不過這個名稱雖然籠統(tǒng),但還可以沾到一點邊。錢先生對漢代所繼承的大一統(tǒng)的專制政治,卻賦與以“平民政府”的名稱,因為劉邦及其功臣,多系平民出身的原故。對宣、元、成三帝時代的政府稱為“士人政府”,因為有許多士人加入到政府里面的原故。并總結(jié)說“自此漢高祖以來,一個代表一般平民社會的素樸的農(nóng)民政府,現(xiàn)在轉(zhuǎn)變?yōu)榇硪话闫矫裆鐣挠薪逃兄亲R的士人政府,不可謂非當時的又一進步”。從錢先生看,這都不是專制政府。錢先生的說法中有兩個問題須先提出討論:第一個問題是他認為由平民出身取得政權(quán)的,便是平民政府;等于說本是由擺地攤而后來發(fā)大財?shù)娜,只能算是地攤之家,而不可稱為豪富之家,是同樣的可笑。陳涉以雇農(nóng)起兵稱王,六月而亡,但他的雇農(nóng)老友去看他時,尚驚嘆為“涉之為王沉沉者”。錢先生想沒想到叔孫通制的朝儀第一次應(yīng)用時,“自諸侯王以下,莫不振恐肅敬”;在“置法酒”時,“諸侍坐殿上皆伏抑首”。想沒想到漢繼承二十等爵,二十等爵的最高爵是列侯,列侯之上還有“諸侯王”,諸侯王之上才是皇帝,所以皇帝與平民的等差是二十三級。想沒想到劉邦何以要屠戮同樣平民出身的有能力的功臣如屠戮犬羊,連蕭何以“相國”之尊,要把他下獄便下獄,要放出來便放出來,不需要任何理由。何以要把政權(quán)交給呂后手上,而呂后便能大王諸呂。何以他死后要郡國為他立廟,而在長安的廟每月要奉衣冠出來巡游兩次。更想沒想到與賈誼約略同時的賈山向文帝上書中述皇帝的威勢是“雷霆之所擊,無不摧折者。萬鈞之所壓,無不糜滅者。今人主之威,非特雷霆也。勢重,非特萬鈞也”。大陸上幼稚的史學家,以為李自成們起自雇貧農(nóng),假定他們?nèi)〉谜䴔?quán),便會以階級成分改變政權(quán)的本質(zhì)。這實是與錢先生的史學,同一血脈。其次,是所謂代表一般平民的問題。不錯,漢高祖、文帝們的確是重農(nóng)抑商,他們有程度不同的愛民觀念,后世開國之君,也多數(shù)只如此。但一個史學家應(yīng)了解這種愛民觀念,系通過何種政治機構(gòu)去實行,隨政治機構(gòu)的好壞,而自然受到制約。提倡愛民觀念最強烈的莫過于周初,它是通過封建制度去實行的,其效果自然受到封建制度的制約。秦所建立的一人專制,本是要以自耕農(nóng)及小手工業(yè)者為政權(quán)基礎(chǔ)的;但專制這套機構(gòu)的本身,因皇帝與人民的地位懸絕太遠,要保護也保護不了。何況它必然很快地腐敗墮落,并使皇帝自然會驕奢昏暴,小人宦戚自然會得志,成為一切殘毒人民的根源。所以黃梨洲在《明夷待訪錄》的《原君》中,對“以為天下利害之權(quán),皆出于我”的專制之君,指出“敲剝天下之骨髓,離散天下之子女,以奉我一人之淫樂,視為當然,然則為天下之大害者,君而已矣”。這里最值得重視的,是“視為當然”四字。這類的話,西漢儒生不斷用“反秦”的方式向當時的皇帝說了出來。錢先生何以都閉目不睹。毛澤東不斷說“一切為人民”,不應(yīng)認為他講的全出于虛偽。但他的“封建專制”的體制,使他得到恰恰相反的結(jié)果。這在今日中共的內(nèi)部,也不能不沉痛地加以承認,因而發(fā)出民主自由的要求。這就是為什么史學家必須在政治社會制度之內(nèi)來講人與故事的原因。
四
西漢到了宣帝時代,儒生漸漸得勢;元帝、成帝兩代,儒生進入到朝廷重要地位的人也更多,他們在各方面都發(fā)生了良好的作用。但因此而可將此時的政府,稱為“士人政府”嗎?我們稱政府的性質(zhì),必須就權(quán)力根原之地是由誰來運用而言,這應(yīng)當是一種常識。通過二十四史一直到現(xiàn)代,都證明凡是站在平民的立場進入到仕途的人,地位愈高,與皇帝愈接近,他命運性的困擾、艱難,必定來自專制的機構(gòu)與專制的觀念。宣帝起自民間,精明練達,他的權(quán)力是由自己運用。而幫助他的是宦官弘恭、石顯。元帝好儒,但他以“中人無他腸”,弘恭、石顯得到加倍信用。即位后年余之間,與元帝有特別關(guān)系的蕭望之、劉向、周堪等大儒,俱因弘恭、石顯們的讒害,蕭下獄自殺,劉向免為庶人,終元帝之世未嘗復起,周堪的弟子張猛被迫自殺于車中,周堪終“因顯(石顯)白事,事決顯口”,“疾喑不能言而卒”。武帝破壞宰相制度,開以后由大司馬(內(nèi)朝臣)秉政之局。成帝時,外戚王氏以大司馬秉政,繩繩不絕,直至王莽之篡。這是非常明顯的事實。所以這是專制皇帝下的宦官外戚政府,如何可稱為“士人政府”。錢先生書中也敘述到外戚宦官之禍,但他決不肯指出外戚宦官,是專制下的必然產(chǎn)物。西漢的政治社會,影響到以后的兩千多年。對西漢的真切了解,是了解以后歷史的基礎(chǔ)。我們讀錢先生《國史大綱》有關(guān)秦漢的敘述,只能看到一片紫褐色的濃霧,此時代中最嚴重最基本的政治社會問題,都在濃霧中隱去。這對初學而言,是非常有害的。
五
錢先生在《明報月刊》的訪問記中反對用封建社會、專制政治這類“空洞的名詞”,認為“我們要批評歷史,不能單用空洞的名詞名稱來概括,何況還是由西洋翻譯過來的名詞。全部二十四史,沒有用過帝王專制四個字,不要人家說中國是封建社會,是專制政治,我們就相信,就接受了”。錢先生這段話,包涵了許多糾結(jié)。首先,錢先生之所謂“空洞名詞”,是指抽象名詞,亦即是荀子之所謂“大共名”而言。像有些歷史哲學家,常根據(jù)一小部分事實,加以推演,以推演出一個抽象名詞出來,以為這個名詞可以概括整個歷史;蛘哂腥缰泄苍S多人濫用“封建”一詞,以否定歷史的一切,這都是應(yīng)當反對的。但由具體向抽象,由“單名”向“兼名”,由“兼名”向“大共名”的演進,是人類認識客觀事物,把握客觀事物,所必然經(jīng)過的歷程。否則有系統(tǒng)的知識不能成立,人面對客觀世界,只能感到一團混亂。問題只在這類大共名,是否系由許多具象事物中抽象而得。抽象的過程,是否周密謹嚴?及由抽象建立大共名后,是否能回過頭來對相關(guān)的事物作適切的解釋?不考慮這種實質(zhì)問題,而對于大共名用“空洞”兩字加以否定,這等于否定了認識自身的功能,否定了由饾饤性的認知,向知識系統(tǒng)、思想系統(tǒng)的演進。并且這種不加分疏的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