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項鏈》是一部反映改革開放初期年輕人生活和愛情的長篇小說。小說的主人公張石是成長在混亂的歲月失足青年,他吊兒郎當,打架斗毆,最后因故意傷人判刑入獄。但這個“混世魔王”卻深深地愛著漂亮的女孩趙娜,對趙娜的愛支撐著他孤獨苦悶的日子。出獄后,張石與趙娜結(jié)婚,適逢政府鼓勵發(fā)展個體經(jīng)濟,兩人經(jīng)營起攤檔,當起了“個體戶”,過著富足而甜蜜的生活。然而,好景不長,趙娜讓人無法理解地離家出走,張石重新陷入落寞頹廢之中,直到他得到趙娜的死訊,原來,趙娜身患絕癥,不忍心看著愛的人痛苦。趙娜留下的,是張石在獄中用香煙盒的錫箔紙為她做的一根紙項鏈,和對他最深的愛。
小說真實地反映了社會轉(zhuǎn)型期一部分青年人的茫然的心態(tài),也表現(xiàn)了這些人內(nèi)心深處的愛和對愛的渴望,是一部值得玩味的有價值的小說。
一部催人淚下人的愛情小說--男主角因為與女主角的相遇而改變了自己的命運。但彼此相愛的兩人,卻因為兩家的家庭背景不同,永遠無法走到一起。時間的變遷,男孩因為女孩而身陷獄中,女孩父親百般阻撓,無法相見,但兩人心里都裝著對方,直到多年后的相見,依然不改初衷。與《阿甘正傳》里的阿甘和詹尼的感情有類似之處,給人以心靈的震撼! ∫欢慰缭饺松凶蠲蓝甑那楦兄。兩個相識于二十世紀八十年代的戀人,在那段沖動的青春歲月里,因為愛,他們可以彌補身份的差異,可以跨越時空的鴻溝,卻抵不過命運的作弄。當歲月變遷,容貌褪色,年輕時候的激情早已被風干,最初的夢想早已枯萎。經(jīng)過二十年磨礪后重聚的額兩個人,能否還有力量填補人生的缺憾?
于寧,著名作家,筆名潮吧,男,1965年3月生,青島市作家協(xié)會會員。曾混跡于黑道,后幡然醒悟,以自己的經(jīng)歷和感悟創(chuàng)作。曾經(jīng)出版長篇小說《決不饒恕》《混世》《亂世》《現(xiàn)世》《老少爺們兒拿起槍》《誓不低頭》《鐵血江湖》《黑商天下》《草莽》《蕩寇》《道可道》系列三部曲《編號0911--我的囚徒生涯》《暗權(quán)力》等。
引子
第一章 老街那些人
第二章 哥哥的愛情
第三章 夜市激戰(zhàn)
第四章 黑石頭
第五章 初 戀
第六章 你只屬于我
第七章 失 戀
第八章 一人心里一桿秤
第九章 我的江湖
第十章 涉 險
第十一章 貓 膩
第十二章 牛二的煙幕彈
第十三章 闖 禍
第十四章 江湖義氣
引子
第一章 老街那些人
第二章 哥哥的愛情
第三章 夜市激戰(zhàn)
第四章 黑石頭
第五章 初 戀
第六章 你只屬于我
第七章 失 戀
第八章 一人心里一桿秤
第九章 我的江湖
第十章 涉 險
第十一章 貓 膩
第十二章 牛二的煙幕彈
第十三章 闖 禍
第十四章 江湖義氣
第十五章 心比天高
第十六章 試 探
第十七章 無名之火
第十八章 瘋狂報復
第十九章 忍無可忍
第二十章 喪家之犬
第二十一章 看守所驚魂
第二十二章 判 決
第二十三章 勞 改
第二十四章 苦苦掙扎
第二十五章 殘酷現(xiàn)實
第二十六章 外面的世界
第二十七章 窮則思變
第二十八章 做個江湖人
第二十九章 再見趙娜
第三十章 彷徨
第三十一章 趙娜有事瞞著我
第三十二章 狼狽不堪的生活
第三十三章 茫然無措尾聲
引 子
1983年我十八歲。那時的空氣很清新,天空悠遠而寧靜。
那年夏天的某個午后,我在我家院子前面的空地上跟幾個伙伴踢球,球在我的腳下飛起來,越過圍墻,不見了。
大家正在用“石頭、剪刀、布”決定由誰去找球的時候,我的身邊突然站了一個身穿白襯衫,漂亮得令人窒息的女孩。
她把球遞給我,不說話,直直地盯著我,目光清澈。
我從未見過這個女孩,她的眼睛又大又亮,長長的睫毛一閃一閃,像燕子的翅膀。
我記不起來她是怎么走的,只記得她走后,留在我的周圍一團溫軟的風,風里有一股淡淡的茉莉花香。
愣怔片刻,我把球砸向墻角,飛身越過圍墻--腳還沒落地,我就看見那個女孩站在馬路對面的那幢黃色樓房下,微笑著看我。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手攥著,呼吸也變得不暢。
她跑開了,馬尾辮甩動,像一面黑色的旗。
我掃視那幢黃得讓我眼暈的樓房,希望她能夠在哪個窗口出現(xiàn),我懷疑這個女孩就住在那幢樓里。
眼前的一扇扇窗戶平靜依舊……就在我搖搖頭想要離開的時候,三樓最南邊的窗戶打開了,那個女孩站在窗前,笑容燦爛。
不知從哪兒來的勇氣,我用手指著她,放肆地喊:“喂--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叉叉腰,一仰頭:“我叫趙娜!”
窗戶關(guān)了。我能感覺到,自己的心臟被窗扇狠狠地擠了一下。
第一章 老街那些人
打從記事起,我家住的這一帶就沒怎么變化過,十八歲那年,馬路對面忽然多了一幢黃色的樓房,樓頂?shù)碾娨曁炀特別多,像連成一片的鳥窩。我們這些土生土長的小哥兒對住在樓里的人很是嫉妒,以為里面住的全是“資產(chǎn)階級寄生蟲”。
嫉妒歸嫉妒,小哥兒們對住在樓里的人還是很友好。我們稱這幢樓為小黃樓,大有羨慕和憐愛的意思。
這個地方叫做老街,屬于這座城市里的貧民窟。
聽老輩人講,民國初年,這里是一片墳地,到處都是荊棘和茅草。
因為在這里蓋房沒人管,所以,城里拉洋車的窮哥們兒就聚到這兒來了。拉洋車的兄弟有的是力氣,鏟除荊棘和茅草,用廢磚、亂石壘起了一片簡易房。為出行方便,他們在兩片房子中間留了一條很寬的路,這大概就是老街的雛形了。后來,挑擔子捎腳的哥們兒來了,沿街剃頭的“待詔”們來了,賣大炕的窯姐兒也來了……從此,這條街就有了不凡的歷史。雖經(jīng)年流轉(zhuǎn),但遺風使然,街上依舊出產(chǎn)頑劣子弟和浮浪女子,他們使老街這個地方在人們的閑談中聲名遠揚。
我爺爺說,他在這里壘起屬于自己的房子時,老街東邊有一條寬闊的、兩岸長滿蘆葦?shù)暮印?br /> 現(xiàn)在,那條河成了故事,就像老街兩旁的柳樹一樣,不知什么時候沒了蹤影。
那個夏天的午后,我被人點了穴似的站在那條河的舊址--小黃樓的對面,呆望一個女孩家的窗戶。
那個午后,在小黃樓下的陰涼兒里,在幾輛東倒西歪的自行車旁,有幾幫人在下棋、打牌。
下棋的人里有個腿短身子長、滿臉橫肉的中年人,他叫王老八。大人們說,“文革”的時候,王老八是老街一霸,誰的反都敢造,自己還給自己起了一個外號--八爺。他下得一手好象棋,性格也很江湖,可惜現(xiàn)在他蔫得像一株被霜打過的草。打牌的人里有個胖乎乎、滿臉麻子的年輕人,我們喊他三哥。因為他總愛沖過路的姑娘們發(fā)出怪怪的咳嗽,所以比我年紀大的人都叫他“色蛋”。他的手很巧,只用車床就可以做出一把能裝六發(fā)子彈的手槍來。在一旁“看眼兒”的人里就比較有貨色了,外號“斜眼兒”的蘭愛國就是這幫人里的一個牛角兒,因為眼睛有毛病,他看人的時候總是歪著腦袋。這家伙脾氣好,整天被一群老青年大小伙兒罵著、貶著、使喚著,依然樂樂呵呵。
我爺爺去年去世的時候,我跟人打架受了傷,躺在醫(yī)院里。
我爸爸哭得沒了力氣,我哥哥在勞教所里關(guān)著,我媽沒辦法就去找蘭愛國,蘭愛國帶著我媽去找王老八。王老八沒有說話,揮揮手讓我媽走,回頭拖著一架板車去了我家。后來我爸爸對我說,你八叔混賬歸混賬,其實是個好人呢,他幫我“發(fā)付”你爺爺。
盡管我有些感激王老八,可是心里還是不爽,他扒過我爺爺親手蓋起來的房子。
記得那年我爺爺在堂屋的桌子上擺了一個我家祖先的牌位,王老八帶著一幫抓搞迷信的人來了……
我哥哥有一陣子跟王老八相處得很好,像一根尾巴似的跟在他的后面到處晃悠。
后來我哥哥長成了一個壯實的小伙子,王老八就成了我哥哥的尾巴。
再后來王老八就蔫了--我哥哥砍殘廢了他扒我家房子的那只手。
我這里正心馳神往地張望趙娜家的窗戶,麻臉三哥看見我了,一個煙頭彈了過來:“老二,瞎看什么看?”
我剛回了一下頭,蘭愛國就踩著地雷似的暴叫起來:“好家伙!大家快看,是不是鐵子出來了?”
一個光著膀子、滿胳膊青色文身的漢子從一輛自行車上下來,把車子朝蘭愛國一丟,抱著膀子往三哥的麻臉上看。
下棋的、打牌的、“看眼兒”的全都安靜下來,聽到槍響的兔子一般,
齊刷刷地瞅向文身漢子。
文身漢子將捆在褲腰上的汗衫抽下來,沖三哥一揮:“你,來一下!
三哥的臉刷地黃了,彈簧似的跳起來,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跟在文身漢子身后,進了對面的一條胡同。
不多時候,胡同里傳出三哥殺豬般的慘叫:“鐵哥饒命,我不敢啦!
鐵哥,饒了兄弟啊--”
文身漢子名叫張鐵,他是我的親哥哥。
這一天,我哥剛從勞教所里出來;這一年,他二十四歲,一身虎威,霸氣十足。
此刻,我哥站在胡同深處的一抹陽光里,背后的一堆青灰色瓦礫襯托得他猶如一座鐵塔。
三哥一身血污,歪躺在我哥的腳下,嘴里不住地念叨:“鐵哥饒命,鐵哥饒命……”
我哥踹他一腳,朝走過來的蘭愛國一擺頭:“打十斤散啤酒過來。”轉(zhuǎn)身進了另一條胡同。
蘭愛國把自行車推給我,彎腰拉起了三哥:“還不趕緊走,等著做棺材肉?”
三哥爬起來,沖開看熱鬧的人群,吱溜一聲不見了。蘭愛國咧著嘴抽氣!班耄是那個脾氣……”轉(zhuǎn)向我,笑了,“我說的是咱哥,哈,他還是那個脾氣哎!
我哥的身子在胡同口一橫:“老二,把車子給揚揚送過去!
蘭愛國悄聲說:“揚揚在廣場賣襪子。”回頭尖叫:“老鐵,十斤散啤能夠嗎?要不要咱們來它一罐?”
我哥已經(jīng)不見了,聲音從胡同口那端傳了過來:“就一罐!”
林志揚在廣場滑旱冰似的出溜:“南來的、北往的,日本、美國、英國的,路過的不要錯過,放血處理進口襪子啦!”
我支下車子,“嗨”了一聲,林志揚搖著一串襪子晃了過來:“見著咱哥了?”
我點了點頭:“是你去接的他?”
“不是我接的!绷种緭P用襪子擦了一把額頭上的汗,“誰知道他今天到期?減了三個月呢!
“他不先回家,過來找你干什么?”
“擔心你呢。他說你在家閑了好幾個月了,應(yīng)該找點兒事情做,他想讓你擺攤賣襪子……”覺察到這小子又要啰嗦,我沒等他把話說完,轉(zhuǎn)身就走。
路過小黃樓,我的心莫名地又抽了一下。
這座樓在我的眼里太高了,仰臉望去,黃色的墻面上刷滿了紅色標語,“支持個體經(jīng)濟,保障勞動就業(yè)”,“個體經(jīng)濟是社會主義公有制的補充”,“搞活市場交易,保障人民供給”……哈,到底是改革開放了,現(xiàn)在政府支持待業(yè)青年干個體戶呢。
前年我哥在街上賣糖炒栗子,我爸爸還說,別搞這些了,這叫“資本主義小尾巴”,當心抓你進去坐牢。
樓下的陰涼地沒人了,地上一片狼藉,風吹過,幾片碎紙輕飄飄地滾向遠處。
剛拐進我家的那條胡同,我就聽見了蘭愛國的粗門大嗓:“老鐵,你回來就好啦,橫掃全老街,不叨叨!”
我聽見“嘭”的一聲響,好像是蘭愛國躺倒了,估計是被我哥給踹的。我媽坐在大門口的門檻上,捧著一只盛滿啤酒的飯碗,歪著頭看我哥。
我哥坐在院子中央擺著的一張飯桌前,手里捏著一塊蘸了蒜泥的豬頭肉,飯桌對面坐著我爸爸。
蘭愛國躺在地上哼唧:“鐵子,你是不是三天不打人就活不了啦?”我站在門口咳嗽了一聲,我爸爸沖我招手:“過來坐下。你哥回來了,
聽他跟你說說道理,省得你整天在外面胡混!
我媽擱下酒碗,目光柔和地瞅著我和我哥,一下一下地摩挲大腿:“……倆壞種,一個比一個混賬!
我哥丟了豬頭肉,斜著眼睛看我。我躲開我哥的目光,看蘭愛國。
蘭愛國爬起來,蹲到我媽身邊,把飯碗拿過來,邊從啤酒罐里倒酒邊朝我哼唧:“老二,聽咱哥的話吧,跟著揚揚去賣襪子,F(xiàn)在這個形勢干什么活兒都不丟人,政府支持咱社會青年干自己的,這叫個體戶,光榮,有本事的人才干個體戶呢。看看我吧,現(xiàn)在哥哥我連班兒都不上了,裝病在家干自己的。上個月我算了算,光賣西瓜就掙了一百多塊,頂上班倆月的!
見我不說話,我爸爸說:“老二你別覺得做小買賣抹不開面子,當年你爺爺從鄉(xiāng)下出來,什么活兒也不嫌棄,該拉洋車就拉洋車,該掃大街就掃大街。后來他上了年紀,閑不住,得空就去打掃廁所……”“老爺子你別扯那么遠啊,”我哥打斷我爸爸的話,輕輕捏了我的手一下,口氣不容置疑,“就這么定了;仡^我陪你去找揚揚,貨先賒他的,以后賺了錢再還他。來,喝酒吧!
我知道我拗不過我哥,橫一下脖子,說:“你不用陪我去,一會兒他就該來了。”
蘭愛國夸張地瞪大了眼睛:“嘁!誰不明白他的意思?幫他姐姐‘搭茬兒’呢。他姐姐是個破鞋,他這是想……”
我媽燙著似的叫了一聲:“小蘭你胡說些什么?”
我哥摸著頭皮,莫名其妙地笑。
蘭愛國沖天翻了一串白眼:“揚揚這是找靠山來了。正好啊鐵子哥,你剛出來,沒什么經(jīng)濟來源,讓他支援支援你!
我哥揮手讓蘭愛國閉嘴,皺皺眉頭,問我:“剛才在小黃樓那邊你在踅摸什么?是不是又想找茬兒打架?”
我的臉一熱,喝口酒掩飾道:“我一個同學住在那兒。”蘭愛國瞇著眼睛壞笑:“是女同學吧?”
我爸爸接口道:“他們不是老街的,是中化三公司的,都是些當官兒的,人家瞧不起咱們呢。”
蘭愛國在桌面上“嘭”地頓了一下酒碗:“一幫子外來戶還瞧不起咱們?什么當官兒的?都是些工廠里的破官兒,到了咱們老街這邊不好使!老二我問你,你是不是看上了三樓的那個小妞兒?有什么呀,那個小妞兒瘦得跟魚刺似的,還不如林寶寶……”他嘿嘿笑著摸了一把臉:“老鐵,說實話,寶寶那模樣配你還真的不委屈,水靈靈的,一掐一兜水兒。嘖嘖,那身條,那屁股蛋兒……”
我爸爸瞥我哥一眼,站起來,把自己的那碗酒干了,抓起搭在墻頭上的衣服,搖晃著出了門。
我哥過去攙起了我媽:“媽你也進屋歇著吧,一會兒我過去陪你說話。”
我媽剛進屋,蘭愛國的脖子就被我哥掐住了:“當著老人的面,說話規(guī)矩點兒!”
蘭愛國翻著白眼辯解:“我那不是‘刺撓刺撓’咱家老二嘛……”
我哥松開掐著蘭愛國脖子的手,向我瞪眼:“老斜說的是那么回事兒嗎?”
我豁出去了,猛地吐了一口氣:“他說對了,我就是看上了小黃樓里的那個妞兒!”
我哥的眼睛瞪出了血絲:“你長大了?”
我與他對視:“你在我這么大的時候也這樣!
我哥的目光慢慢往回收:“我跟林寶寶的事情你不明白,我那時候的情況跟你現(xiàn)在是兩碼事兒。”
我不想反駁他,鼓著腮幫子不說話。我哥垂下眼皮,搖搖頭,捏著豬頭肉進了里屋。
蘭愛國吐一下舌頭,耷拉著臉說:“你哥剛出來,你就跟他擰著,將來有你的好看。”
見我不吭聲,蘭愛國笑道:“他這是為你好。你小小年紀,要錢沒有,要人你像個小流氓,還凈想好事兒……嘁!
我跟著笑了,他說得很對,那時的我剃著光頭,嘴唇時常粘著一個沒有過濾嘴的煙頭,歪頭斜眼,一副無賴相。
第二章 哥哥的愛情
不知道今天我到底是中了哪門子邪,心一直麻癢著,仿佛有無數(shù)只螞蟻在上面爬。
說實話,趙娜并不是我最喜歡的那種類型,我喜歡豐滿健壯的女人,像林寶寶那樣。
趙娜多大了?我估計她不會超過十八歲,她沒有林寶寶那么大的胸脯和屁股。
林寶寶和我哥是同班同學,他倆從小就要好。放學路上,別的男女同學都分開走,我哥和林寶寶不,手牽著手,昂首挺胸往前走,旁若無人。有一次,幾個高年級同學在我哥和林寶寶走近的時候,將他倆圍起來,來回推搡。沒想,推搡了不到兩個來回,那幫人就跑散了--我哥手里攥著一把水果刀,林寶寶手里提著一塊磚頭,分頭追打這幾個同學,直到把自己累趴下。畢業(yè)以后,我哥和林寶寶就不那么“要好”了,白天看不到他倆在一起,晚上,我們家的院墻外偶爾會響起幾聲野貓叫,林寶寶家的院墻外偶爾會響起幾聲口哨,三長兩短,很有節(jié)奏。接著,我哥和林寶寶的影子就會出現(xiàn)在老街的某個沒有路燈的暗處,頭抵著頭,輕聲呢喃。
我不明白,我哥明顯是喜歡林寶寶的,很早就喜歡,可他現(xiàn)在為什么要對林寶寶那么冷淡?
我在想這些事情的時候,天很藍,陽光很亮,遠處有一只老鷹在優(yōu)雅地飛。
蘭愛國走了,走的時候表情怏怏的:“喝完酒把啤酒罐給林寶寶送去啊,押金歸你!绷种緭P擦著一頭汗水進來了,扯著嗓子沖里屋喊:“哥,出門赴宴啦--”
我哥在屋里回了一句:“你跟老二先去,我隨后到!
林志揚拿汗衫扇跑桌子上的幾只蒼蠅,拉起我就走:“你小子也太不懂事兒了,咱哥出來這么大的事情,怎么不隆重點兒?”
我扛起喝了一半的啤酒罐,怏怏地乜了他一眼:“沒錢!绷种緭P的嘴咧得比蛤蟆還大:“沒錢就別在家閑著啊。鄧大爺在三中全會上宣布了,只要自食其力都是光榮的。”
我不想說什么,一路悶走。
林志揚沒趣地拍了一把墻:“我知道你為什么不愿意跟著我去賣襪子,你是害怕芥菜頭那幫人!
眼前有一個扎著馬尾辮的身影在晃,好像是趙娜,仔細一看又不是,腳下一絆,我的心忽然就感覺發(fā)空。
我猛地將啤酒罐摔到林志揚的肩膀上:“我怕他?他再來找我的麻煩試試?”
“哈,真能吹。反正鐵哥是不會跟他們拉倒的,他知道芥菜頭是牛二的人……”林志揚悻悻地橫了一下脖子,“牛二把咱哥折騰進去遭了兩年多的罪,這么簡單就完事兒了?還有,去年芥菜頭為什么找你的茬兒?還不是牛二這個老混蛋在背后戳弄的?他們那邊的人看上咱們老街這塊風水寶地了,想一步一步殺進來呢。咱們老街的市場現(xiàn)在開放了,做買賣的都想往這邊發(fā)展,誰的拳頭大誰發(fā)財……”
“我沒你那么多的想法,”我打斷他道,“我只知道誰欺負我,我就跟他沒完。”
“咳,你的智力也就這么著了,”林志揚“哧”了一下鼻子,“自身有資源不會利用,永遠都是小混混!
“誰是小混混?你奶奶還是賣大炕的呢!
“又他媽來了,”林志揚“嘭”地一跺腳,“你爺爺拉洋車!”
“可也是……”我笑了,“咱們的種兒都不怎么樣!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什么意思?”盡管我知道這句話的意思,可是從一個小學都沒上完的人嘴里說出來,我還是不由得敬佩了一把。
“那意思就是,咱們的種不比那些當官兒的差!
這個解釋好像不太確切,我剛想揶揄他兩句,一抬頭竟然看見了趙娜,她站在她家的窗前,仰著臉看天上的一抹云彩。
我的心咯噔一下,她是不是故意的?她是不是看見我了,故意讓我看見她?
我這里正琢磨用個什么辦法讓趙娜往我這邊看,就發(fā)現(xiàn)我哥晃著一身腱子肉跟了上來,連忙往前趕。
林志揚丟下啤酒罐,朝站在馬路對面小飯店門口的林寶寶咧開了嗓子:“姐,趕緊的,你家相公來啦!”
林寶寶像是被閃電擊了一下似的,整個人一哆嗦,擰身進了飯店。我哥彎下腰,沙沙地笑:“有點兒意思……揚揚,你姐姐早就知道我回來了是吧?”
林志揚挑著眉毛笑:“我告訴過她了。她忙了一上午呢,想要好好招待招待你!
我哥順手提溜起了啤酒罐:“這就是偉大的革命友誼啊!
我哥跟林寶寶的友誼盡管可以上溯到幼年時代,但“偉大的革命友誼”是從農(nóng)村這個廣闊天地開始的。
林寶寶初中剛畢業(yè)就下鄉(xiāng)當了知青。
那時候我還小,我媽身體不好,街道上照顧我家,沒讓我哥下鄉(xiāng)。
轉(zhuǎn)過一年來,我哥在家里待不住了,死活要響應(yīng)毛主席他老人家的號召,到“廣闊天地”里去鍛煉自己。我媽說,這事兒你可得想好了,去容易,回來可就難了。我哥說:“我沒有班兒上,整天在家吃閑飯,一身力氣沒處使,還不如支援三大革命去!蔽覌屇ㄖ蹨I點了頭。我懷疑我哥是因為林寶寶才要求下鄉(xiāng)的。我曾經(jīng)偷看過林寶寶寫給我哥的信,盡管那里面沒有什么實質(zhì)性的內(nèi)容,除了毛主席語錄就是“革命友誼”,但我覺得這封信里面有暗號。
那時候下鄉(xiāng)是按照籍貫下的,我家的籍貫跟林志揚家的籍貫是一樣的,所以,我哥自然就下到了林寶寶所在的那個公社。
記得我哥走的那天,驕陽似火,在一片鑼鼓聲中,滿載知青的大卡車緩緩駛出老街,歌聲留在老街上空燦爛的陽光里:
我們是毛主席的紅衛(wèi)兵
大風浪里煉紅心
毛澤東思想來武裝
革命造反永不停
徹底砸爛舊世界
革命江山萬代紅……
我哥下鄉(xiāng)所在的那個村子與林寶寶下鄉(xiāng)所在的村子離得很近,只隔了三里路。我聽一個回城的老知青說,你哥是個情場高手,不知用了什么法子,他把“林大奶子”給逗引成了神經(jīng)病,整天往你哥的村子里出溜。后來我知道,這話有出入,我哥不是情場高手,林寶寶才是呢,她把我哥給逗引暈了。據(jù)說,林寶寶往我哥的村子里出溜得勤了,兩個人就“出溜”到了床上,從此,公社知青點上的“色蛋”們再也沒有敢去騷擾林寶寶的,林寶寶的工分也拿得多了,跟男知青一樣,還被當做男女同工同酬的典型戴過光榮花。
1979 年冬天,老街所有的知青都回來了,只剩下林寶寶。我哥陰著臉說,這婊子懷孕了,不敢回來丟人。
這事兒是不是真的,誰都不知道,反正來年春天,林寶寶回來了,瘦得脫了相,像一條扒了皮的蝎虎。
蘭愛國有一次喝多了酒,眉飛色舞地對一幫打撲克的人說,老鐵真男人啊,把林寶寶弄大了肚子,丟下就不管了。
這話傳出來不到三天,蘭愛國的眼睛就不斜了--成了斗雞眼,舌頭也好像被人割了,整天裝啞巴。
我哥沒進勞教所之前,林寶寶托我給我哥帶話,讓他去廣場等她,她有話要對他說。
我哥說,別理她,她家遺傳,出婊子。那天晚上,林寶寶沒等到我哥,就跑到我家院墻外學野貓叫,我哥藏在門后,呼啦一下跳了出來:“開批斗會啦!”
林寶寶怪叫一聲,驚鼠般沒了蹤影。
后來,林志揚氣哼哼地對我說,你哥哥真是拔“鳥”忘情,我姐姐好歹還“伺候”過他吧?他怎么能那樣對待她?那一聲“開批斗會啦”把她嚇得三天沒下來床。當時我有些幸災(zāi)樂禍,我說,開個破批斗會她害什么怕?是不是以前經(jīng)常挨批斗?林志揚把兩條胳膊別到背后,屁股撅著,大聲嚷嚷,你還記得這個動作吧?咱們學校劉老師不就這樣過嗎?
我想,林寶寶肯定是跟劉老師犯了同樣的錯誤--跟野漢子睡覺。想象著林寶寶撅起大屁股坐“飛機”的樣子,我開心地笑了,覺得農(nóng)村這個廣闊天地可真有意思,沒事就斗個破鞋消遣消遣。
我把這個感覺告訴我哥,我哥狠狠地抽了我一個嘴巴子,那是好玩的嗎!
我哥去了勞教所以后,蘭愛國告訴我,林寶寶大了肚子不假,可那不是你哥哥弄大的,是知青點上一個姓邱的軍代表。
林寶寶去勞教所里看過我哥幾次,每次回來都頂著兩只兔子眼。
每當這時,我爸爸都要痛罵我哥:“你什么玩意兒?這么好的姑娘你都看不上,想找七仙女不成?”
我媽說,他爹,你可別這樣說,咱家老大渾歸渾,可也不能找那樣的,鞋幫子都破露底了。
我爸爸跟我媽瞪眼,我媽就哭,我媽說,咱家清清白白,不能要賣炕的,打死也不要。
我不上學了以后,閑得無聊,經(jīng)常去林寶寶的小飯店玩。
林寶寶的小飯店是我們這條街第一家屬于個人的買賣。
那個小飯店以前是街道上炸油條、賣大餅的鋪子,后來林寶寶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把店里的人全得罪光了,大家都不喜歡與她同事……再后來,這個小鋪子就成林寶寶自己的了,據(jù)說一個月才往街道上交八塊錢。林寶寶炒菜很好吃,白菜都能炒出肉味來,很神。
我哥在飯店門口擱下啤酒罐,表情怪異地打量了一下門頭:“名字起得不賴嘛,寶寶餐廳!
門簾一掀,王老八弓著腰從里面鉆了出來:“兄弟回來了?”
我哥偏了一下頭:“不可以嗎?”
王老八又鉆了回去:“哎嗨,還忘了拿我的馬扎兒了……”
我哥瞥了林志揚一眼:“就這?還他媽八爺呢!
林志揚挑挑眉毛,做了個烏龜?shù)氖謩荩骸鞍藗毛爺,是這個。他老了,以后別搭理他了,沒意思!
我哥用舌頭頂著嘴唇,“!钡囊宦暦帕耍骸坝行┵~是必須還的,老了也得還!
林志揚雙手提著啤酒罐,用腳一挑門簾:“清場啦--本餐廳今天不營業(yè),伺候姑爺!”
王老八側(cè)著身子出來了:“別喊了,你姐早就清過場了……”瞅見我,咧開嘴笑了:“二子今天可真是樂壞了,哥哥回來了,再也不用發(fā)愁沒錢花了!蔽覜]理他,這個家伙很沒勁,跟我套近乎,上午見到我哥的時候還裝深沉呢。
我哥反手摸了王老八的肩膀一下:“八叔,這些年我沒在家,多虧你照顧,我這里謝謝你了。不過,以后你不要再在老街晃蕩了,我煩!
王老八的臉跟沒電的燈泡似的一暗:“我知道。鐵子,咱爺爺去世的時候……”
“閉上你的臭嘴吧,”我哥背著手往里走,“你作惡多端,應(yīng)該贖罪!
門口一個虎頭虎腦的半大小子“嗖”地從自行車上跳下來,尖聲喊:“你又出來喝酒了?回去,我媽找你!”
我哥回了一下頭:“誰家的孩子這么猛?”
林志揚笑了笑:“王老八家的。愁死人了……這小子不學好,逃學,還搶同學的錢!
我哥皺了一下眉頭:“他家就出這個品種。”說完,把頭一揚:“寶寶,接客啦--”林志揚搓一把頭皮,輕聲嘟囔:“接客接客,這是到了什么地方?”
我哥進門,拖過一個凳子,大馬金刀地往上一坐:“孩兒他娘,在里面忙活什么?出來見客呀!”
林寶寶出來的時候,頭型變了,披肩發(fā)被她用一條花手絹扎在腦后,劉海好像用手指卷過,別別扭扭地翻著。
瞥一眼我哥,林寶寶的喉頭似乎有什么東西堵著,聲音又細又。骸皬堣F,吃飯了沒?”
“廢話,”林志揚拉了林寶寶一把,“你忙活這一陣是什么意思?”
“吃了就是吃了,沒吃就是沒吃,”林寶寶的臉紅了,“沒吃就吃點兒嘛……”說著,一扭屁股進了廚房。
“看見了沒?”林志揚沖我哥撇了撇嘴,“裝!
“對,裝!蔽腋缤嵋幌履X袋,笑了。
林寶寶進出廚房的動作跟競走運動員一樣,不多一會兒就把桌子擺滿了菜,冷的熱的足有十幾個。
我哥用筷子扒拉著那些菜,一本正經(jīng)地說:“是不是少了點兒?怎么著也得有海參、鮑魚、燕窩、魚翅啥的吧?”
林寶寶一哼:“就這,愛吃不吃!
我哥沒趣地嘬了一下牙花子:“這話說的……不吃餓死。磕愀缥也簧。”
林寶寶擺完菜,扭出門去,單手提著那罐啤酒,“咣當”丟在我哥的腳下,撅著屁股,抓起一只大盆就往里倒。
我哥站起來,接過林寶寶灌滿酒的盆子:“別忙了,我們自己來!
林寶寶的身子微微一顫,臉紅了:“別跟我客氣,我習慣了!
我哥放下盆子,瞥一眼門口,朝林志揚偏了偏頭:“你去把三麻子喊過來,我有話問他!
林志揚剛一出門,我哥的臉就拉長了:“寶寶,老邱最近還糾纏你嗎?”
林寶寶懶洋洋地打了一個哈欠:“沒什么,他那是為了孩子。”
“他現(xiàn)在干什么工作?”
“什么也不干,在家閑著……去年轉(zhuǎn)業(yè)在鋼廠,后來人家說他屬于第三種人,清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