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蛇(月光之愛——中國經(jīng)典女性文學(xué),為您構(gòu)建愛情的理想家園,尋找心靈的棲息地)
定 價:22.1 元
叢書名:月光之愛
- 作者:徐小斌 著
- 出版時間:2012/12/1
- ISBN:9787229054489
- 出 版 社:重慶出版社
- 中圖法分類:I247.57
- 頁碼:423
- 紙張:膠版紙
- 版次:1
- 開本:大32開
“月光之愛”選粹以愛情為主題的小說系列,愛情是人類最美好、最神圣的情感,是文學(xué)最有魅力的敘述。在當(dāng)代社會,愛情越來越不被人們珍惜,但唯有文學(xué)始終與愛情相伴。愛情在現(xiàn)實中被稀釋,但它仍然是文學(xué)中最生動的一股清泉。我們尤其不能忽略女性作家對愛情的書寫,她們是愛情最真誠的守護(hù)人。
《羽蛇》是一部長篇小說。該小說是中國第一本被世界著名出版公司西蒙?舒斯特確定并翻譯成英文的當(dāng)代中國作家的作品。同時,數(shù)家小語種也已簽約。有:意大利、西班牙、葡萄牙、巴西、挪威等。在國際上有著深遠(yuǎn)的影響力。宏大故事的引子來自于:光緒二十五年,慈禧太后把玄溟抱在懷里。玄溟老太太的母系家族的后裔,個個都是人物。小說講述了一個龐大的母系家族,包含5代12個女人,兼具不同性格、善惡、美丑。徐小斌坦言“我想把這些角色組合起來,最后決定用血緣來串聯(lián)。原因是血緣帶著神秘,有很強大的親和力。親愛之中,又隱藏著仇恨。”
第一代女人楊碧城是女人中的極品。她出身滿清貴族,而在太平天國洪秀全淫亂的后宮里卻守身如玉的呆了三年,這本身已經(jīng)是傳奇。她容顏脫俗,風(fēng)華絕代,一手繡技獨步天下,她堅守愛情,不慕繁華,忠貞不渝,寧可孤獨的守著愛情在貴族的暮色里慢慢凋零也不愿在繁華的紅塵里空虛的放縱,臨死都保留著一份幽雅與雍容。第二代女人玄溟是走向沒落的貴族大家庭里的暮色女人的代表,處在一個不尷不尬的位置上,既不能像上代人那樣在才子佳人的童話里暢飲愛情,又不能拋下傳統(tǒng)禮教的枷鎖勇敢的去追求,當(dāng)年華老去,老態(tài)龍鐘的玄溟只能在寂寞中撫摩著那串紫水晶燈憑吊失去的輝煌。如果說玄溟還有一份古典情懷可以追溯,那么第三代女人若木只剩下觸目驚心的蒼白,在初戀慘遭滅頂之后,僅存的世家小姐的精明世故也一步步滑向市儈庸俗。第四代女人以陸家的女兒為代表。陸綾生理上早熟,心理上晚慧,性意識的提前覺醒讓她的一生都充斥著騷動與不安,其粗糙的生命充盈著這原始的欲望,連親生妹妹都成為她的欲望的犧牲品。天資豐美的韻兒作為第五代女人是90年代典型的都市女郎。從楊氏流傳下來而代代削弱的貴族氣質(zhì)到韻兒徹底告罄。16歲的韻兒已經(jīng)真實而熱烈的捕捉到以肉體換取物質(zhì)的狂喜。她在與男人們的交易中簡單而直接的各取所需,祖輩們對愛情的堅守在她看來是匪夷所思,生活就是這么簡單,一切形而上的東西在強大的物質(zhì)面前是那么的脆弱與朦朧。
這部中國前衛(wèi)女作家徐小斌的著名代表作品,其語言濃墨重彩,烈焰繪金;故事濃情蜜意,愛恨交織,是絕少遇見的宏大家族題材小說。
中國女性文學(xué)優(yōu)秀作品,五代女性人物的刻畫,深入尖銳透徹,刀刀見血直逼人心,又令人深思傷感,這樣的文學(xué)作品是沒有國界的;歷史深度,巨大的覆蓋面,上下一百年,時空的張力,令人高山仰止,又橫跨到眼前的中國,直面現(xiàn)實;作者的語言敘述,跨時空,每代女人都有人稱轉(zhuǎn)換敘述,敘事方式獨特新穎,有神秘色彩與宗教色彩。
徐小斌,女,當(dāng)代作家。祖籍南方,出生在北京的一個知識分子家庭。自幼習(xí)畫,曾下過鄉(xiāng),當(dāng)過工人。畢業(yè)于中央財政金融大學(xué),現(xiàn)為中央電視臺中國電視劇制作中心一級編劇。中國作協(xié)會員。北京作協(xié)理事。自1981年始發(fā)表文學(xué)作品。迄今為止發(fā)表作品四百余萬字。包括長、中、短篇小說及散文、電影、電視劇本!缎煨”笪募肺寰肀居1998年由華藝出版社出版。在哈佛大學(xué)、耶魯大學(xué)、美國家圖書館、加拿大英屬哥倫比亞大學(xué)等均有藏書。長篇小說《敦煌遺夢》、《海火》、《羽蛇》、《德齡公主》等均在海內(nèi)外有很大反響。曾獲首屆魯迅文學(xué)獎等多種獎項。
序言
開場白或皇后群體
第一章 神界的黃昏
第二章 缺席審判
第三章 陰爻
第四章 圓廣
第五章 荒蕪?fù)?br>第六章 落角
第七章 戲劇
第八章 廣場
第九章 月亮畫展
第十章 碑林
第十一章 普度
第十二章 終結(jié)與終結(jié)者
第十三章 尾聲
序言
開場白或皇后群體
第一章 神界的黃昏
第二章 缺席審判
第三章 陰爻
第四章 圓廣
第五章 荒蕪?fù)?br />第六章 落角
第七章 戲劇
第八章 廣場
第九章 月亮畫展
第十章 碑林
第十一章 普度
第十二章 終結(jié)與終結(jié)者
第十三章 尾聲
這片著名的風(fēng)景區(qū)在60年代上半葉還不為人所知,相反,它是作為一片貧脊荒涼之地在收容著那些被當(dāng)時世界淘汰的人。有一座小木屋童話般地矗立在這片高大的落葉喬木之中,在黃金般燦爛奪目的樹葉背后,有一角紫藍(lán)色的天空滲透出意義不明的靜謐。
有一種神秘令人無法駕馭,你只能聽?wèi){那力量把你拉向懸浮在天空的古老幻想,但你并不滿足那些故事,那些被風(fēng)雨剝蝕的故事,我要說的是我這個故事的場景具有反差極大的變化。你需要不斷地適應(yīng)它。
那些樹林,那些高大的林木在黃昏的時候總像是在燃燒著,那是一團神秘的金色,它如此軼麗,光芒四射,使大自然的其它部分完全成了死氣沉沉的墳瑩。
還有一口湖,在我們這個故事中本來應(yīng)當(dāng)避免這樣近似太虛幻境式的場景,它畢竟顯得不那么真實,木屋前的那口湖尤其如此,那湖如凌空出世般地出現(xiàn)在森林的背景前。湖水藍(lán)得像一整塊透明的水晶,湖底的水草像珊瑚一樣生出無數(shù)美麗的觸角。在60年代上半葉若木隨丈夫被發(fā)配此地的時候,她無論如何也不敢把手伸進(jìn)水里,她懷疑那水有讓人中毒的藍(lán)色染料,假如她真的伸手入水,那藍(lán)一定會侵入她的骨縫里,永不消失。直到小女兒把一雙小手伸進(jìn)水里玩,若木才打消了這一禁忌。小女兒叫羽,她一直叫羽,只因她屬蛇,我才把"羽蛇"這兩個字如此牽強地拼湊在一起。當(dāng)然,還有其它的原因。這原因需要你留神在后面的故事中尋找。
羽的出生令若木大失所望。若木盼望的是個男孩,而且,羽遠(yuǎn)沒有母親企盼的那般美麗,除了那過份長的睫毛之外簡直是毫無特色,那睫毛閃動的時候很像是一把一開即合的黑色羽毛扇,于是若木的母親玄溟叫她做羽。
她的兩個姐姐的名字則是若木的即興之作:生大女兒時若木對綾羅絲綢感興趣,因此叫綾;生二女兒時若木又喜歡了吹簫,因此叫簫。兩個女兒當(dāng)時都在離這里很遠(yuǎn)的那座大城市里念書。
若木的母親玄溟當(dāng)時剛滿一個花甲。玄溟生于上世紀(jì)之末,渾身散發(fā)著世紀(jì)末的凄清。玄溟在世的時候若木總坐在窗前的一張?zhí)僖紊下靥投。她用的是一根純金的挖耳勺。在羽的記憶里,若木從不到廚房里去,每到該做飯的時候若木就拿起那根純金的挖耳勺。而玄溟則顛著一雙小腳在廚房里穿行,那腳裹得精美絕倫。
在羽的記憶中,玄溟的腳十分特殊,羽喜歡一切特殊的事物,晚上,當(dāng)玄溟脫掉鞋子之后,小小的羽便雙手捧起外婆的腳,吻。每當(dāng)這時玄溟威嚴(yán)的臉上便漾出慈祥的笑意。玄溟問:臭不臭?羽說臭。玄溟問:酸不酸?羽說酸。玄溟就滿足了。這是每天必要演出的節(jié)目。那一雙黑色緞鞋就孤寂地置放在角落里,形狀很像羽疊起的紙船,鞋尖像船頭那樣微微翹起,各鑲一塊菱形綠玉。
玄溟的一切對于羽來說都神秘而誘人。玄溟有個很大的梨花木柜子。是那種很好的金花梨,在上世紀(jì)九十年代的裝修材料里,被人稱作“金不換”,是最好的木地板材料。柜子上大大小小有22個抽屜。所有抽屜的鑰匙都攥在玄溟手里。玄溟能夠迅速而準(zhǔn)確無誤地找到每一個抽屜的鑰匙。后來玄溟雙目失明之后依然如此。她的指尖剛剛從那些冰冷的金屬上劃過,便可準(zhǔn)確無誤地做出判斷。玄溟活得十分精確。有無數(shù)種數(shù)字種植在她的腦子里。她失明之后漆黑的眼前常常劃過一些類似符號的數(shù)字。那些數(shù)字閃爍著暗銀色熒火蟲似的光芒,照亮了玄溟的余生。
有一個黃昏。(我們這個故事的很多場景都發(fā)生在黃昏)羽鉆在床底下玩布娃娃。羽常常喜歡鉆進(jìn)床底,一呆就是半天。她覺得床底的黑暗可以給予她某種安全。羽從床底下看見一雙鑲著菱形綠玉的黑緞鞋走進(jìn)來,那雙鞋停在梨花木柜前。羽迸住呼吸看見玄溟逐一地打開22個抽屜,每個抽屜里都有一串紫水晶制成的紫羅蘭花,這些紫色的花朵在黃昏光線中格外神秘。玄溟把這些花朵逐一地穿起來。這些紫色的玻璃樣透明的花結(jié)成了一盞燈,一盞十分華麗的藤蘿架一樣的燈,那些花朵像鑰匙一樣在玄溟的腦子里早已編好了密碼程序。貌似相同的花朵在玄溟的眼中是不同的,只要穿錯了一朵,便無法結(jié)成一盞燈。
羽簡直著迷了。她一動不動地看著外婆的游戲。那盞燈在黃昏的玻璃窗前顯現(xiàn)出一種無法染指的美。那是一個夢,黃昏窗外綠葉扶疏中飄浮起來的夢。羽的手無法觸到它,但手指卻分明感覺到一種玻璃器皿冰凍般的寒意。
黃昏中一盞紫水晶結(jié)成的燈。串串花朵發(fā)出風(fēng)鈴樣的聲音。羽知道,那是一種昂貴的聲音。
玄溟會對著燈沏一杯香茶,茶在這燈光下慢慢涼去。
3
羽已經(jīng)很久不大講話了,因為她說話很遲曾經(jīng)被父親誤以為是啞巴。她心里很明白,她之所以不愛講話是因為大人們不相信她,她眼里看到的東西,總和人家不一樣。這是個很大的問題,這問題后來屢屢暴露出來,變成她一生的倒霉事兒的真正緣起。譬如她看見窗外晾著衣裳在夜風(fēng)里飄蕩,就會覺得是一群沒腿的人在跳舞;聽見風(fēng)吹薔薇花的沙沙聲就嚇得哭起來,認(rèn)定是有蛇在房子周圍游動。在門口那個清澈見底的湖里,在有一些黃昏(說不上來是哪些黃昏),她會看見湖底有一個巨大的蚌。那蚌顏色很黑,有些時候它會慢慢地啟開一條縫。她第一次見到它的時候驚叫了起來,后來就慢慢習(xí)慣了,只要她當(dāng)時拉住父親或母親的手,她便會緊緊拉住他們,站住不動,另一只小手指著湖中,發(fā)出"吶---吶"的聲音,但無論是父親還是母親,都會十分粗魯?shù)刈Ьo她的胳膊一扯:該回家吃飯了!
她還常常聽見一種耳語般的聲音,那聲音常常是含混不清的。偶然能聽到幾個詞,也不大懂。但是那耳語對于她,似乎是一種神喻,她常常照著那含糊不清的指示去做,因此做的事讓別人看來往往莫名其妙。因為她還小,并沒有引起充分的注意,而真正引起注意的時候,一切已經(jīng)晚了。
那時她還不會說話,等她會說話的時候已經(jīng)不再想說這些事了。她常常在黃昏的時候面對湖水發(fā)呆,湖邊各種各樣奇怪的花朵在黃昏幽暗的光線下悄悄地閉合,在太陽和月亮交接的一瞬,那些花朵的顏色變得十分陰暗,那些花瓣會變得如同玻璃一般透明而脆弱,她捏緊它們的時候,它們會發(fā)出紛亂而破碎的聲響,這時,她會看見那只巨蚌靜靜地躺在湖底一動不動,在一個雷電交加的夜晚,她躲過家人的視線來到湖邊,她的頭發(fā)如煙一般在空中飄動,閃電把她的臉勾勒得忽明忽滅,那個無星無月的夜晚湖水一片黝黑,就在她穿行在那片奇怪的花叢中的時候,一個巨大的閃電照亮了整個湖面,她看見那只巨蚌慢慢打開了,里面是空的,什么也沒有。她趴向水面細(xì)細(xì)地看,她的頭發(fā)像淡青色的水母一樣在水中飄浮,雷聲閃電和暴雨在那一刻就壓迫在一個七歲女孩的身上,她還不知道什么是害怕,她只覺得興奮,好像有什么事就要發(fā)生了。
但是后來閃電中摻進(jìn)了手電筒的亮光,這幾種光線把她和湖水分割成許多塊面,就像大教堂中羅可可式的彩繪玻璃一樣,在這同時她聽到外婆聲嘶力竭的喚聲。
有一盞燈漸漸近了,她聞到茶葉的芳香。
4
在若木收藏的相冊里有一張玄溟年輕時的舊照,那是光緒末年的產(chǎn)物,當(dāng)時的玄溟只有9歲,卻已經(jīng)絕艷驚人,一切都預(yù)示著她將是一個國色天香的美女,但末世的離亂害了她,末世的離亂把她的美淹沒了,或者說,把她的美改造了,改造成了一種無奈的凄清,那張照片的珍貴還在于玄溟背后的那個女人,那女人身著宮服,看上去肉滾滾的毫無線條,圓臉上一雙大眼睛和精心描畫過的嘴顯得毫無生氣,無論如何不能算作美麗,但那女人的名字卻作為了某種美麗的犧牲品的象征被載入史冊,她是珍妃---光緒皇帝的寵妃,玄溟的“族中姑姑”。
那是光緒25年盛夏的一天,也是珍妃生命中的最后一個夏天,關(guān)于珍妃的死有著許多說法,最流行的一種是由于珍妃"干預(yù)朝政"而被慈禧痛責(zé),后被關(guān)入三所,僅通飲食而已,最后由慈禧降旨被崔閹推入井中而死,但是玄溟堅持說那絕不是慈禧的意思。
玄溟說當(dāng)時還沒等慈禧下令崔玉貴就已經(jīng)把珍妃投入井中,不然的話慈禧不會后來見到崔閹就害怕,更不會撤了他總管的職,早早讓他出了宮。玄溟與姑姑珍妃合影是慈禧一次格外的恩龐,垂暮之年的慈禧喜歡一種袖珍式的美,那是一種可以把玩的美麗,女孩玄溟在慈禧患了白內(nèi)瘴的昏花老眼中絕艷驚人,她想起自己豆蔻年華的時代,于是聞到了一股葫蘆花般的氣息,她手中纖細(xì)的折扇蕩漾著生絲的香氣,她讓女孩玄溟坐在自己的膝上,此時的慈禧早已骨瘦如柴,玄溟小心翼翼地蜷起雙腿,生怕身下那兩段枯骨會突然折斷。
幾十年之后這件事便成為玄溟談話中一個永恒不變的話題,玄溟總是這樣開始:光緒25年慈禧太后親自把我抱在懷里…這個話題演變了幾十年之后變成了一個超凡脫俗的故事:玄溟是清王朝末代格格中最美麗的一個,是慈禧最鐘愛的曾孫女,慈禧曾多次宣她入宮,曾有立為小公主之意,只是因了慈禧的離世,這一切才化為泡影……
時間總是把歷史變成童話。
母親的話使若木覺得自己是一位滿族公主的后裔,于是若木總是用公主的標(biāo)準(zhǔn)來要求自己,即使是在離亂的時代,若木也總是用刨花水把頭發(fā)梳得一絲不茍,若木的頭發(fā)十分豐盛,梳成一個大發(fā)髻的時候總是沉甸甸的,只有一次在空襲警報響過三次之后,若木的頭發(fā)在防空洞擁擠的人群中被擠亂了,發(fā)髻散開,黑色瀑布一般的頭發(fā)洶涌地垂掛下來,若木覺得像被剝光衣服示眾一樣羞愧難當(dāng),若木走路的時候上身始終不動,這是旗人的規(guī)矩,若木把這習(xí)慣保持終生,直到古稀之年,臉色雪白的若木仍然穿一襲香云紗旗袍,走起路來筆管條直,灑下一路茉莉花和薰衣草的陳年芳香。
而實際上,若木的母系家族與滿族毫無關(guān)系,若木的外祖父母都是地地道道的漢人,不過是做了清朝的官,隨了旗,若木的血液里,沒有一滴是屬于滿洲貴族的。
5
羽燒了整整7天,是高燒,若木慌了神,還是玄溟想辦法弄來白酒為羽擦身,玄溟蒼老的手指觸到羽的皮膚上感到一種陶制品般的寒意,羽的皮膚是那樣嬌嫩光滑,像是水族的后裔,仿佛一觸即破,但就是這樣玄溟也沒有罷手,玄溟狠歹歹地地用大手搓遍了外孫女柔若無骨的身體,玄溟累得氣喘吁吁,黑緞鞋上的兩塊綠玉因為支撐不住忽悠悠地發(fā)顫,玄溟邊搓邊嘮叨著,玄溟說這丫頭別是條蛇托生的吧,怎么這么冰涼冰涼的?!
羽醒過來的時候看見若木在黃昏的窗前掏著耳朵。那金色的挖耳勺變成一個不斷劃動的金點。有好久她不知自己身在何處。羽在黃昏的光線里觀察著自己的母親。她看見母親的肚子有一塊奇怪的隆起。這隆起破壞了母親嬌好的身段。母親穿一件赭石色印黑花的布旗袍,那是黑顏色的菊花。羽想象自然界中一朵真正的黑顏色的菊花,那一定漂亮得讓人害怕。
有一個周末,很少回家的父親回來了,父親見到羽的第一句話是:這孩子怎么瘦了?家里只有父親一人注意到羽的胖瘦,羽還沒有來得及想出一句話來回答父親,若木房間的門就開了,若木的房間里有一種森森冷氣,但是父親迎著冷氣走了進(jìn)去,父親的臉上顯出一種從容就義般的無奈,接著羽就聽見壓低了的說話聲和父親沉重的嘆息聲,羽一直等在外面,她想找機會和父親單獨說話,但是父親沒有出來。
從很小的時候羽就知道,母親和外婆并不喜歡她。外婆一見她就嘮叨:“家要敗,出妖怪……”母親就轉(zhuǎn)過頭來,盯著她。她很怕母親的那雙眼睛,那雙眼睛里,什么也沒有,再也沒有比空無一物更可怕的了。她想起那個巨蚌,它打開,是空的,一下子就斷了所有的念想,那種空讓她害怕,她嚇病了。
連她自己也不愿承認(rèn),她其實喜歡生病。因為生病的時候母親和外婆就會對她好一些。外婆會給她做一碗餛飩,然后坐在床邊,一邊看著她吃,一邊回憶著當(dāng)年。外婆會告訴她當(dāng)年在隴海鐵路的時候,附近的小賣部里有一種叫做羊角酥的點心,咬一口,蜜就流出來。羽聽了就咽口水。羽很饞,但當(dāng)時什么點心也吃不上,只好吃一點外婆做的水酒,或者蘑菇餡的餛飩。林子里,蘑菇總是有的。
羽的外婆玄溟永遠(yuǎn)生活在回憶之中。永遠(yuǎn)對現(xiàn)實不滿。外婆在回憶的時候,眼里總是閃著光,一提到現(xiàn)在,就灰下臉來,撇著嘴哼一聲,而每逢這時,父親也要更重地哼一聲,顯然是對于外婆態(tài)度的不滿。父親與外婆在家里永遠(yuǎn)是對立的兩極,這一點,家里所有人都知道。
羽病好之后就去上學(xué),小學(xué)校就在林子那邊。而她的兩個姐姐卻在離此地很遠(yuǎn)的那座大城市里上學(xué),父親說,就是再遠(yuǎn),也絕不能耽誤了孩子。羽還知道供姐姐們上學(xué)的是一個叫做金烏的女人。但是羽看不出母親對金烏心存感激。有一陣,對于金烏的追逐和好奇完全攫住了羽,對于金烏,羽做了種種想象,但是在家里厚厚的8本像冊里,根本找不到金烏的蹤跡。
6
那天的雪那么大,整個世界都白得透透的,那種密不透風(fēng)的白啊。
雪花軟綿綿地、慵懶地飄落著,每一片雪花都大得讓人害怕。羽很小的時候就知道雪花的形狀。那些美麗的、千姿百態(tài)的六角形,最早是在萬花筒里領(lǐng)教了的。為了摘取那些六角形的美麗花朵,羽把那只萬花筒給拆了。拆開的結(jié)果使她大失所望,原來那不過是一個厚紙卷成的圓筒、三塊長條玻璃和一些散碎的彩色玻璃末罷了。并沒有什么六角形的花朵。
羽用小手把窗外的雪花捧進(jìn)來,她看到一粒粒六角形的冰晶,那造型精美至極絕非人間造物,但是轉(zhuǎn)瞬之間便融化了。羽用了各種方法想把那六角形的美麗花朵留下來,全是徒勞。后來,羽想出了一個高招。
在一次上圖畫課的時候,老師說,今天你們隨便畫,畫你們最喜歡的東西,獻(xiàn)給你們最喜歡的人。羽就用廣告色在一張大白紙上涂滿極艷的藍(lán)。待那藍(lán)色干了之后,羽又用雪一般厚重的白在上面畫滿一個一個六角形雪花,那些雪花的形狀各異,經(jīng)過兒童的手畫出來又透出一種稚拙,稚拙而奇異的美。那藍(lán)色和白色都那么鮮艷,晃得人眼痛。老師從她的座位旁邊走過,好像突然被什么捉住了似的,站住了。老師站在她旁邊很久,一直等到她畫完。她一放下筆老師就拿起了那幅畫走到講臺前。老師說大家看看,這是羽畫的,我要把它掛在教室里。你們要向羽學(xué)習(xí),向羽看齊,她畫得多好。〔晃也荒馨阉鼟煸诮淌依,我要拿它去參加畫展,參加少年兒童畫展,不不,不光是參加畫展,還要去參加國際少年兒童繪畫比賽。我希望我的學(xué)生能夠在國際繪畫比賽中獲獎……激動萬分的老師說了那么多,冷不防羽輕靈地走到講臺前,毫不猶豫地抓走了那幅畫。羽的動作是那么快,令人猝不及防。老師和全班的同學(xué)都呆了。羽走出去的時候正好踩著下課鈴聲。
羽頭也不回地走出教室,在學(xué)校傳達(dá)室的旁邊,她一只手把畫按在墻上,另一只手在畫的右下角歪歪扭扭地寫上了“獻(xiàn)給爸爸媽媽”幾個字。那時她的手還很小,以至于那畫幾次要掉下來,她小心翼翼地不弄臟那些鮮艷的藍(lán)色和白色。她寫完幾個字的時候,來接學(xué)生的家長們已經(jīng)在校門口轉(zhuǎn)來轉(zhuǎn)去了。她像平常一樣站在一個高高的石臺上,似乎比平常要神氣一些,但看上去依然是一個小小的人兒,很可笑地裝出一幅大人的派頭,嚴(yán)肅地握著一卷畫注視遠(yuǎn)方,當(dāng)時她穿的是衣裳是媽媽的舊衣服改的,那衣服本來是綠的,可因為洗的次數(shù)太多,和別的衣服串了色,看上去呈現(xiàn)出一種古舊的青銅色,所以遠(yuǎn)遠(yuǎn)看去,羽就像是一座小小的青銅像似的,那樣子非常的不協(xié)調(diào)。
同學(xué)們一個個一群群地走了。羽仍然站在那兒,沒有人來接她。畫變得越來越重了,她開始倒手,倒手的次數(shù)越來越多。后來校園里空了。再后來,有沉重的雪花飄落下來。就是那樣一片片碩大的雪花。羽把畫藏進(jìn)自己的衣服里。就那么在雪地里站著,并不理會傳達(dá)室老爺爺?shù)恼泻。那老爺爺在窗子里喊著:“那是哪個班的同學(xué)?快來烤烤火,看凍壞了!”
羽站了很久了,站到那雪花已經(jīng)把她的衣裳濕透了,濕透以后又變硬,變成了沉重的鎧甲,那上面是一層白里透亮的霜雪,但不是柔軟的,而是很堅硬。這時候,有一輛自行車歪歪倒倒地騎到了校門口,羽看見那是管公用電話的李大爺,李大爺端著一條在抗美援朝戰(zhàn)場負(fù)過傷的胳膊,揉著凍紅的鼻子笑咪咪地說:快家去吧,你媽給你生了個小弟弟!羽沒聽懂似的呆看著他,李大爺忙不迭地用那只好胳膊把她挾起來放在車后座上,李大爺邊跨上車邊笑:“你爸忙著伺候你媽,央告我來接你回家,唉,誰叫是生兒子呢!你媽今年都40了,真真兒的老兒子!……”
羽一動不動地坐在車后座上,因為冷,她把手放在唇邊不斷呵著汽,那些白蒙蒙的呵氣迅速消散在寒冷的氣流里。羽當(dāng)時并不明白發(fā)生了什么事,以及這件事在她生命中的意義。
7
羽回到家里。羽看到母親正躺在床上,神情很安逸。母親身旁躺著一個很小的人兒。小人兒在睡著。一張很瘦的臉皺得像核桃皮,只有很稀疏的幾根頭發(fā),還是黃的。這小人兒實在是不好看。連可愛也談不上。遠(yuǎn)遠(yuǎn)沒有羽想象的那樣。但羽覺得奇怪:怎么家里就儼然多了個小人兒,這小人兒,究竟是從哪兒來的呢?羽就這么奇怪著,按了那小小的皺鼻子一下。就這么一下,按出了哇的一聲哭,先是干巴巴的,接著就成了急風(fēng)暴雨。
羽心里猛地跳一下,向后一閃,她十分害怕,她驚奇這個小東西居然能發(fā)出那么大的聲音,而且看上去那張小老頭似的臉竟然會有如此豐富的表情,滿臉的皺紋都活動著,像一朵肌理細(xì)膩的菊花正在慢慢綻開!驮谒@么驚奇著的時候,她突然感到臉頰上重重的一擊,那一擊實在超出一個6歲女孩的承受力,她驀然摔倒了,摔倒的時候把旁邊的茶盤碰到了地上,四個鳳頭金邊蓋瓷茶杯都砰然碎了。
羽在一片迷茫中看見母親扭曲的臉。母親的臉離得很近,羽可以清晰地看見她的疃孔。那疃孔張得很大發(fā)棕黃色,羽知道這是母親盛怒時的表情。
羽還沒站穩(wěn),另一側(cè)臉頰又重重地挨了一下,那一天,連羽自己也忘了媽媽究竟打了她多少下,她連哭也來不及了,她只是害怕,她不明白母親突然變臉到底是為什么?她只是輕輕碰了一下那個小鼻子,她并沒有做什么啊!
母親這時已經(jīng)從墨綠緞被里鉆出來了,穿一身淺色的棉毛衫褲。外婆也從另一扇門里踮著小腳走出來。母親見到外婆之后立即哭了,好像挨打的是她而不是羽似的。母親哭著說著,哼唧著,那哼唧的聲音一直侵入羽的骨髓深處!翱蓱z我一天一夜沒合眼了,”母親說,“好不容易迷糊著了,這個死丫頭,趁我一眼沒看見就捂上了寶貝的鼻子,要不是我發(fā)現(xiàn)得早,這可憐的孩子命也要沒了!……”羽心里叫著你撒慌這不是真的,可她除了痛哭什么也說不出來,眼淚已經(jīng)把她的心給窒息了。
外婆聽了母親的話就沉下臉來。外婆說我早就看出這丫頭沒個好心眼兒不是個好東西,你忘了她剛生下來不是李大爺給算過命,說她的命硬妨男孩,不是你后來流產(chǎn)兩個都是成形的男胎?!……母親想了想說是啊可不是嗎,要不是你提醒我還忘了哩!那兩次流產(chǎn)可憐我受了多少罪。〉浆F(xiàn)在兩只手還是麻的還不能攥緊拳頭,母親大概是越想越委屈,又嗚嗚咽咽地哭起來,哭著說著,哼唧著。羽覺得自己的腦袋像爆炸一樣痛,外婆在那哼唧聲中對著羽大聲宣告:“從今往后你不許碰這個小孩子,懂嗎?他是你的弟弟,是男孩子,是你們家接香火的,他比你重要,懂嗎?你媽不可能再生孩子了,懂嗎?!……”羽看到外婆平時美麗冷漠的眼睛里燒起了熊熊大火。羽知道舅舅──外婆唯一的兒子死于戰(zhàn)亂,外公去世之后,外婆迫不得已只能住在女兒家里,為此外婆曾無數(shù)次地與女兒爭吵。羽聽到過外婆在背后罵母親的那些臟話:“不要臉的東西!離了男人沒法兒活啊!沒良心的東西!就是為了她,可憐我把那么一個好兒子都給扔了!臭X!臊X!壞X!……”而母親在這方面也毫不遜色:“老寡婦!你這么能那么能,怎么爹在世的時候,寧肯嫖戲子也不要你!……”
羽常常被母親和外婆互罵的話驚得目瞪口呆?涩F(xiàn)在,母親和外婆忽然結(jié)成了同盟對付她了,而結(jié)成同盟的焦點便是床上的那個滿臉核桃皮的小人兒。
如果沒有那些臟話,外婆和母親平時倒是十分優(yōu)雅的。外婆沒什么文化,只念過幾年私塾。但算起帳來,即使售貨員打著算盤也算不過她。在羽的記憶里,母親從不進(jìn)廚房,每到該做飯的時候母親就坐在窗前的一張?zhí)僖紊下靥投,她用的是一根純金的挖耳勺,自然是外婆的饋贈?br /> 為此羽在心里十分崇拜母親。那時在她的夢里常常出現(xiàn)一個美麗的中年女人。那女人總穿一件米色起花的絲綢大襟褂子,梳S頭,皮膚雪白,涂黑色系列唇膏,羽知道自己渴望長大,渴望成為這樣一個女人。羽那時的幻想十分單純。羽總希望停留在一種充滿幻想的夢中,這樣的夢便像一個沒有拆開的萬花筒,總有著各種惑人的色彩。羽那時最喜歡的一件事便是睡覺。羽有時因為睡覺連作業(yè)也忘了做。她就那么迷迷糊糊地睡著,一個夢接著一個夢,以至于她常常忘了哪是夢境哪是現(xiàn)實。若是遇上了什么叫人難受的事,她照例會催促自己快快醒來,她會固執(zhí)地認(rèn)為那是夢。羽是那種極容易害羞的女孩。為了掩飾羞怯她甚至可以裝作粗魯裝作混不講理。羽怕人,每每家中來客,羽便及時溜出去,夜半方歸。如果實在來不及,羽便把自己鎖進(jìn)廁所,然后從小窗爬出去,再攀上后院的桑樹枝——幸好那時羽家住的是低矮的小木房。羽為了怕見人可以不吃飯不睡覺。羽不知道自己究竟怕的是什么。但是現(xiàn)在,當(dāng)母親和外婆突然翻臉的時候,羽忽然覺得自己冥冥中一直怕著的什么一下子離她很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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