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后。 巴林塘海峽，裴吉特島以西十五海里他帶著一臉泰然自若的神情，無言地默默環(huán)視一周，面對四把將自己圍在中間的95式突擊步槍——還有它們后面五位神色凝重的水兵，露出淺淺的微笑。這個故事的開頭并不算完美——正如他之前的許多故事一樣，在一片驚詫錯愕、莫名其妙和冷嘲熱諷中，頗有些滑稽地拉開了序幕。那些身臨現(xiàn)場的海軍官兵們，對他被捕時的情景如此口耳相傳：“這個年輕男人蓄著長發(fā)，蹺著二郎腿，用左拳支著腮幫，面帶微笑，目光詭譎，看上去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樣。當(dāng)人們發(fā)現(xiàn)他的時候，他就坐在操舵手的正后方，完全不把周遭的戰(zhàn)士們放在眼里。”一個自投羅網(wǎng)的“偷渡者”——多么離奇的結(jié)論。對于他的相貌，傳聞里有過很多個版本，卻沒有一個能描述得貼切，有人說他很帥，有人說他一般，也有人說他“惡心”，但是所有人對他的第一印象，倒是驚人一致——他絕對是個傲慢輕佻的混小子�，F(xiàn)在，這個招人厭的家伙就坐在“慶陽號”登陸艦的會議室里，被五名水兵圍成一圈，什么也不說，什么也不做，只是偶爾地抬起頭來，看看墻上的掛鐘——也只有在這個時候，他年輕卻難以捉摸的臉上，才會顯出一絲常人不易察覺的緊張。而這并沒有逃過肖黎明少將的眼睛。 如果老肖沒有記錯的話，與他會面的時間是8月3日的下午l點24分——剛好，也就是救援行動開始后的第十三個小時。 “你留下，”肖黎明指著一個水兵：“其他人出去。”這位中年軍人從桌肚下拉出一張木椅，在年輕人對面大大方方地落座，悠悠然地給自己點上了一根黃鶴樓。肖黎明四十九歲，消瘦、高挑，長著一副干練但有些陰沉的臉，在從戎的二三十二年里，他的履歷一直波瀾不驚，既不見什么值得炫耀的豐功偉績，也沒有能被人拿來說三道四的把柄，是個話不多、表情不多、麻煩事不多的老好人，從來就沒跟誰紅過臉。但是在共事過的海軍軍官印象里，肖黎明就不是這么一個“簡單”的人了——他有野心、有想法，也有實現(xiàn)這一切的手段�！伴L春來的老狐貍”——朋友們私底下給他的外號雖然聽起來不雅，其中的敬意卻遠(yuǎn)多過調(diào)侃與諷刺。簡而言之，肖黎明是個聰明人，知道什么時候該做什么事——在該說笑話的時候，他可以逗樂一整個電影院；在該拍馬屁的時候，他總能拍得恰到好處；在需要鐵面無私的時候，他可以絕情到六親不認(rèn)；在至關(guān)重要的任務(wù)面前，他總能想方設(shè)法做到完美。所以他也十分清楚，現(xiàn)在的這個時候，什么事最為急迫——在這艘“慶陽號”登陸艦的十五海里開外，在那個被稱為“人間天堂”的海島裴吉特上，正有二十七名中國游客因為島上的騷亂而等待著祖國伸出援手；而再往東差不多三百海里，張牙舞爪的“玄武”正在迅速逼近，最多兩天時間，漫天的陰霾就會化做狂暴的颶風(fēng)，將整個島嶼吞沒。如果說拿著棍棒土槍的暴亂分子算不上太大的威脅，那“玄武”就不一樣了，它絕對是今年最大的臺風(fēng)——如果它不是最近十年最大的話。肖黎明麾下的這條新式登陸艦“慶陽”號，也許可以躲避槍炮魚雷的攥射，但絕不是被設(shè)計用來在如此惡劣環(huán)境下航行的品種。因此，他必須抓緊時間。登陸艇和海軍陸戰(zhàn)隊都在為登島作最后的準(zhǔn)備，但顯而易見，眼前的這個神秘闖入者是肖黎明當(dāng)下最需要解決的“第一要務(wù)”。這家伙是誰？來干什么的？誰派來的？還有最關(guān)鍵的——他是怎么上船的？這些討厭的問題，偏偏在如此關(guān)鍵的時刻一股腦涌了過來，偏偏是在他的旗艦“慶陽”號上，偏偏是在執(zhí)行跨國營救任務(wù)的節(jié)骨眼上�，F(xiàn)在，老肖就要來解決這些問題——親自出馬。他一邊用冷峻的眼神上下打量著對面的年輕人，一邊用很重的吐納聲呼出一口煙�！斑@個小伙子有來頭”——肖黎明少將本能地意識到，接下來的對話將會非常有趣：“你已經(jīng)見過這條船的大副了吧，覺得他人怎么樣？”“大副？”年輕人的回話不緊不慢，不溫不火：“就是剛才過來審訊我的，黑黑瘦瘦，個子很高的那個？” “沒錯�！� “您是要聽實話？”他還知道自己的名字，很好——肖黎明瞇了瞇眼睛，對面前這個男子的身份愈發(fā)感興趣起來。 “揀你想說的說好了�！薄拔艺J(rèn)為他的審訊技巧有待提高。” “哦？”肖黎明眉頭輕揚(yáng)：“何以見得？”“他一上來就威脅說要槍斃我，”年輕人聳了聳肩膀：“以我被拷問和拷問別人的經(jīng)驗來看，太早亮出底牌只會讓對手產(chǎn)生逆反心理，決意頑抗。”肖黎明又呼出一口濃煙——他抽得很快，眨眼間手里的黃鶴樓就只剩下半根了：“他并沒有威脅你，根據(jù)海軍特別行動條例第三項，我確實有權(quán)下令將你就地槍決——而且我也正打算這么做�！薄跋铝钌錃⒁粋�無辜的同胞？”年輕男子和顏悅色地道：“將軍，我敢打賭，您不是這樣的人。”“‘同胞’？”肖黎明陰陽怪氣地干笑了一聲：“好啊……你擅自闖到我的登陸艦上，打暈了我的一個水手，剝了他的衣服，然后坐到我的操舵手身后圖謀不軌，現(xiàn)在卻坐在這里，洋洋得意地對我說，你是個‘無辜的同胞’？”“首長，請允許我更正您的兩個錯誤，”年輕人頗嚴(yán)肅地點了點手指，針鋒相對地揪起了眉毛，但無論怎么看，他都不像是在生氣——字里行間，反倒是有些調(diào)侃，“第一，我并沒有圖謀不軌。第二，您的那個水手，我絕對是正當(dāng)防衛(wèi)——他看見我就想動手，而我之前才不過說了一個‘嗨’�！薄翱磥砟闶且稽c也不識時務(wù)……”肖黎明咂了一下嘴，將煙蒂在桌上的玻璃煙灰缸里捻滅，“你，聽好了孩子，本艦隸屬于中華人民共和國海軍，我，還有這條船上的所有人，都是海軍軍人，我們目前正在執(zhí)行一項由上級單位直接派屬的重要任務(wù)。你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嗎？”對方微笑著搖了搖頭。 P15-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