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我們
書單推薦
新書推薦
|
第5卷 問題域的轉換:對馬克思和黑格爾關系的當代解讀
《俞吾金全集》共20卷,將俞吾金教授的全部作品分為生前出版的著作,生前發(fā)表的中文文章、外文文章和遺作三個部分,匯聚了俞吾金教授一生的學術精華,是其哲學思想的全面體現。全集不僅收錄了俞吾金教授在哲學基礎理論、馬克思主義哲學、外國哲學、國外馬克思主義、當代中國哲學文化和美學等諸多領域的學術專著,還包含了俞吾金教授生前發(fā)表的各類學術文章400余篇,充分展現了俞吾金教授獨特的思想見解和深邃的哲學洞見!队嵛峤鹑返某霭,不僅為當代中國哲學研究注入了豐富的思想源泉,也為中國哲學的蓬勃發(fā)展提供了深厚的學術支撐。希望當代中國哲學研究者們能夠從中汲取寶貴的學術資源,厘清未來哲學探索的方向,也希望本套叢書的出版能夠為進一步推動當代中國哲學研究的持續(xù)繁榮與進步做出貢獻。
主編的話
一
2014年7月16日,俞吾金教授結束了一個學期的繁忙教學工作,暫時放下手頭的著述,攜夫人赴加拿大溫哥華參加在弗雷澤大學舉辦的“法蘭克福學派對資本主義的批判”的國際學術討論會,并計劃會議結束后自費在加拿大作短期旅游,放松心情。但在會議期間俞吾金教授突感不適,雖然他帶病作完大會報告,但不幸的是,到醫(yī)院檢查后被告知腦部患了惡性腫瘤。于是,他不得不匆忙地結束行程,回國接受治療。接下來三個月,雖然復旦大學華山醫(yī)院組織了最強醫(yī)療團隊精心救治,但病魔無情,回天無力。2014年10月31日,在那個風雨交加的夜晚,俞吾金教授永遠地離開了我們。
俞吾金教授的去世是復旦大學的巨大損失,也是中國哲學界的巨大損失。十年過去了,俞吾金教授從未被淡忘,他的著作和文章仍然被廣泛閱讀,他的謙謙君子之風、與人為善之舉被親朋好友廣為談論。但是,在今天這個急劇變化和危機重重的世界中,我們還是能夠感到他的去世留下的思想空場。有時,面對社會的種種不合理現象和紛紜復雜的現實時,我們還是不禁會想:如果俞老師在世,他會做如何感想,又會做出什么樣的批判和分析!
俞吾金教授的生命是短暫的,也是精彩的。與期頤天年的名家碩儒相比,他的學術生涯只有三十多年。但是,在這短短的三十多年中,他通過自己的勤奮和努力取得了耀眼的成就。
1983年6月,俞吾金與復旦大學哲學系的六個碩士、博士生同學一起參加在廣西桂林舉行的“現代科學技術和認識論”全國學術討論會,他們在會上所做的“關于認識論的幾點意見”(后簡稱“十條提綱”)的報告,勇敢地對蘇聯哲學教科書體系做了反思和批判,為乍暖還寒的思想解放和新鶯初啼的馬克思主義哲學新的探索做出了貢獻。1993年,俞吾金教授作為教練和領隊,帶領復旦大學辯論隊參加在新加坡舉辦的首屆國際大專辯論賽并一舉奪冠,在華人世界第一次展現了新時代中國大學生的風采。辯論賽的電視轉播和他與王滬寧主編的《獅城舌戰(zhàn)》《獅城舌戰(zhàn)啟示錄》大大地推動了全國高校的辯論熱,也讓萬千學子對復旦大學翹首以盼。1997年,俞吾金教授又受復旦大學校長之托,帶領復旦大學學生參加在瑞士圣加侖舉辦的第27屆國際經濟管理研討會,在該次會議中,復旦大學的學生也有優(yōu)異的表現。會后,俞吾金又主編了《跨越邊界》一書,嘉惠以后參加的學子。
俞吾金教授1995年開始擔任復旦大學哲學系主任,當時是國內最年輕的哲學系主任,其間,復旦大學哲學系大膽地進行教學和課程體系改革,取得了重要的成果,榮獲第五屆全國高等學校優(yōu)秀教學成果一等獎,由他領銜的“西方哲學史”課程被評為全國精品課程。在復旦大學,俞吾金教授是最受歡迎的老師之一,他的課一座難求。他多次被評為最受歡迎的老師和研究生導師。由于教書育人的杰出貢獻,2009年他被評為上海市教學名師和全國優(yōu)秀教師,2011年被評為全國教學名師。
俞吾金教授一生最為突出的貢獻無疑是其學術研究成果及其影響。他在研究生畢業(yè)后不久就出版的《思考與超越——哲學對話錄》已顯示了卓越的才華。在該書中,他旁征博引,運用文學故事或名言警句,以對話體的形式生動活潑地闡發(fā)思想。該書妙趣橫生,清新脫俗,甫一面世就廣受歡迎,成為滬上第一理論暢銷書,并在當年的全國圖書評比中獲“金鑰匙獎”。俞吾金教授的博士論文《意識形態(tài)論》一脫當時國內博士論文的謹小慎微的匠氣,氣度恢宏,新見迭出,展現了長袖善舞、擅長宏大主題的才華。論文出版后,先后獲得上海市哲學社會科學優(yōu)秀成果一等獎和國家教委首屆人文社會科學優(yōu)秀成果一等獎,成為青年學子做博士論文的楷模。
俞吾金教授天生具有領軍才能,在他的領導下,復旦大學當代國外馬克思主義研究中心2000年被評為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重點研究基地,他本人也長期擔任基地主任,主編《當代國外馬克思主義評論》《國外馬克思主義研究報告》《國外馬克思主義與國外思潮譯叢》等,為馬克思主義的國際交流建立了重要的平臺。他長期擔任復旦大學哲學學院的外國哲學學科學術帶頭人,參與主編《西方哲學通史》和《杜威全集》等重大項目,為復旦大學成為外國哲學研究重鎮(zhèn)做出了突出貢獻。
俞吾金教授的學術研究不囿一隅,他把西方哲學和馬克思哲學結合起來,提出了許多重要的概念和命題,如“馬克思是我們同時代人”“馬克思哲學是廣義的歷史唯物主義”“馬克思哲學的認識論是意識形態(tài)批判”“從康德到馬克思”“西方哲學史的三次轉向”“實踐詮釋學”“被遮蔽的馬克思”“問題域的轉換”等,出版了一系列有影響的著作和文集。由于俞吾金教授在學術上的杰出貢獻和影響力,他獲得各種獎勵和榮譽稱號,他是全國哲學界首位“長江學者獎勵計劃”特聘教授,在錢偉長主編的“20世紀中國知名科學家”哲學卷中,他是改革開放以來培養(yǎng)的哲學家中的唯一入選者。俞吾金教授在學界還留下許多傳奇,其中之一是,雖然他去世已經十年了,但至今仍保持著《中國社會科學》發(fā)文最多的記錄。
顯然,俞吾金教授是改革開放后新一代學人中最有才華、成果最為豐碩、影響最大的學者之一。他之所以取得令人矚目的成就,不僅得益于他的卓越才華和幾十年如一日的勤奮努力,更重要的是緣于他的獨立思考的批判精神和“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的濟世情懷。塞涅卡說:“我們不應該像羊一樣跟隨我們前面的羊群——不是去我們應該去的地方,而是去它去的地方!庇嵛峤鸾淌诰褪潜局@樣的精神從事學術的。在他的第一本著作即《思考與超越》的開篇中,他就把帕斯卡的名言作為題記:“人顯然是為了思想而生的;這就是他全部的尊嚴和他全部的優(yōu)異;并且他全部的義務就是要像他所應該地那樣去思想!庇嵛峤鸾淌诘膶W術思考無愧于此。俞吾金教授以高度的社會責任感從事學術研究。復旦大學的一位教授在哀悼他去世的博文中曾寫道:“曾有幾次較深之談話,感到他是一位勤奮的讀書人,溫和的學者,善于思考社會與人生,關注現在,更慮及未來。記得15年前曾聽他說,在大變動的社會,理論要為長遠建立秩序,有些論著要立即發(fā)表,有些則可以暫存書篋,留給未來!边@段話很好地刻畫了俞吾金教授的人文和道德情懷。
正是出于這一強烈擔當的濟世情懷,俞吾金教授出版和發(fā)表了許多有時代穿透力的針砭時弊的文章,對改革開放以來的思想解放和文化啟蒙起到了推動作用,為新時期中國哲學的發(fā)展做出了重要貢獻。但是,也正因為如此,他的生命中也留下了很多遺憾。去世前兩年,俞吾金教授在“耳順之年話人生”一文中說:“從我踏進哲學殿堂至今,30多個年頭已經過去了。雖然我盡自己的努力做了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但人生匆匆,轉眼已過耳順之年,還有許多籌劃中的事情沒有完成。比如對康德提出的許多哲學問題的系統研究,對貝克萊、叔本華在外國哲學史上的地位的重新反思,對中國哲學的中道精神的重新闡釋和對新啟蒙的張揚,對馬克思哲學體系的重構等。此外,我還有一系列的教案有待整理和出版!毕氩坏竭@些未完成的計劃兩年后盡成了永遠的遺憾!
二
俞吾金教授去世后,學界同行在不同場合都表達了希望我們編輯和出版他的全集的殷切希望。其實,俞吾金教授去世后,應出版社之邀,我們再版了他的一些著作和出版了他的一些遺著。2016年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出版了他的《哲學遐思錄》《哲學隨感錄》《哲學隨想錄》三部隨筆集,2017年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出版了《從康德到馬克思——千年之交的哲學沉思》新版,2018年商務印書館出版了他的遺作《新十批判書》未完成稿。但相對俞吾金教授發(fā)表和未發(fā)表的文獻,這些只是掛一漏萬,遠不能滿足人們的期望。我們之所以在俞吾金教授去世十年才出版他的全集,主要有兩個方面的原因。一是俞吾金教授從沒有完全離開我們,學界仍然像他健在時一樣閱讀他的文章和著作,吸收和借鑒他的觀點,思考他提出的問題,因而無須趕著出版他的全集讓他重新回到我們中間;二是想找個有紀念意義的時間出版他的全集。俞吾金教授去世后,我們一直在為出版他的全集做準備。我們一邊收集資料,一邊考慮體例框架。時間到了2020年,是時候正式開啟這項工作了。我們于2020年10月成立了《俞吾金全集》編委會,組織了由他的學生組成的編輯和校對團隊。經過數年努力,現已完成了《俞吾金全集》二十卷的編纂,即將在俞吾金教授逝世十周年之際出版。
俞吾金教授一生辛勤耕耘,留下650余萬字的中文作品和十余萬字的外文作品。《俞吾金全集》將俞吾金教授的全部作品分為三個部分:(1)生前出版的著作;(2)生前發(fā)表的中文文章;(3)外文文章和遺作。
俞吾金教授生前和身后出版的著作(包含合著)共三十部,大部分為文集!队嵛峤鹑繁A袅诉@些著作中體系較為完整的7本,包括《思考與超越——哲學對話錄》《問題域外的問題——現代西方哲學方法論探要》《生存的困惑——西方哲學文化精神探要》《意識形態(tài)論》《毛澤東智慧》《鄧小平:在歷史的天平上》《問題域的轉換——對馬克思和黑格爾關系的當代解讀》。其余著作則基于材料的屬性全部還原為單篇文章,收入《俞吾金全集》的《馬克思主義哲學研究文集(上、下》《外國哲學研究文集(上、下)》以及《國外馬克思主義研究文集(上、下)》等各卷中。這樣的處理方式難免會留下許多遺憾,特別是俞吾金教授的一些被視為當代學術名著的文集(如《重新理解馬克思》《從康德到馬克思》《被遮蔽的馬克思》《實踐詮釋學》《實踐與自由》等)未能按原書形式收入到《俞吾金全集》之中。為了解決全集編纂上的邏輯自洽性以及避免不同卷次的文獻交疊問題(這些交疊往往是由于原作根據的不同主題選擇和組織材料而導致的),我們不得不忍痛割愛,將這些著作打散處理。
俞吾金教授生前發(fā)表了各類學術文章400余篇,我們根據主題將這些文章分別收入《馬克思主義哲學研究文集(上、下)》《國外馬克思主義哲學研究文集》《外國哲學研究文集(上、下)》《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研究文集》《中國思想與文化研究》《哲學觀與哲學教育論集》《散論集》(包括《讀書治學》《社會時評》和《生活哲思》三卷)。在這些卷次的編纂過程中,我們除了使用知網、俞吾金教授生前結集出版的作品和在他的電腦中保存的材料外,還利用了圖書館和網絡等渠道,查找那些散見于他人著作中的序言、論文集、刊物、報紙以及網頁中的文章,盡量做到應收盡收。對于收集到的文獻,如果內容基本重合,收入最早發(fā)表的文本;如主要內容和表達形式略有差異,則收入內容和形式上最完備者。在文集和散論集中,對發(fā)表的論文和文章,我們則按照時間順序進行編排,以便更好地了解俞吾金教授的思想發(fā)展和心路歷程。
除了已發(fā)表的中文著作和論文之外,俞吾金教授還留下了多篇已發(fā)表或未發(fā)表的外文文章,以及一系列未發(fā)表的講課稿(有完整的目錄,已完成的部分很成熟,完全是為未來出版準備的,可惜沒有寫完)。我們將這些外文論文收集在《外文文集》卷中,把未發(fā)表的講稿收集在《遺作集》卷中。
三
《俞吾金全集》的編纂和出版受到了多方面的支持。俞吾金教授去世后不久,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就表達了想出版《俞吾金全集》的愿望,饒濤副總編輯專門來上海洽談此事,承諾以最優(yōu)惠的條件和最強的編輯團隊完成這一工作,這一慷慨之舉和拳拳之心讓人感佩。為了高質量地完成全集的出版,出版社與我們多次溝通,付出了很多努力。對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饒濤副總編輯、祁傳華主任和諸分卷的責編為《俞吾金全集》的辛勤付出,我們深表謝意!队嵛峤鹑返捻樌霭,我們也要感謝俞吾金教授的學生趙青云,他多年前曾捐贈了一筆經費,用于支持俞吾金教授所在機構的學術活動。經同意,俞吾金教授去世后,這筆經費被轉用于全集的材料收集和日常辦公支出。《俞吾金全集》的出版也受到復旦大學和哲學學院的支持。俞吾金教授的同學和同事吳曉明教授一直關心全集的出版,并為全集寫了充滿感情和睿智的序言。復旦大學哲學學院原院長孫向晨也為全集的出版提供了支持。在此我們表示深深的感謝。
《俞吾金全集》的具體編輯工作是由俞吾金教授的許多學生承擔的。編輯團隊的成員都是在不同時期受教于俞吾金教授的學者,他們分散于全國各地高校,其中許多已是所在單位的教學和科研骨干,有自己的繁重任務要完成。但他們都自告奮勇地參與這項工作,把它視為自己的責任和榮譽,不計得失,任勞任怨,為這項工作的順利完成付出自己的心血。
作為《俞吾金全集》的主編,我們深感責任重大,因而始終抱著敬畏之心和感恩之情來做這項工作。但限于水平和能力,《俞吾金全集》一定有許多不完善之處,在此敬請學界同仁批評指正。
汪行!敲
2024年9月
序言
俞吾金教授是我國哲學界的著名學者,是我們這一代學人中的出類拔萃者。對我來說,他既是同學和同事,又是朋友和兄長。我們是恢復高考后首屆考入復旦大學哲學系的,我們住同一個宿舍。在所有的同學中,俞吾金是一個好學深思的榜樣,或者毋寧說,他在班上總是處在學與思的“先鋒”位置上。他要求自己每天讀150頁的書,睡前一定要完成。一開始他還專注于向往已久的文學,一來是“文藝青年”的夙愿,一來是因為終于有機會沉浸到先前只是在夢中才能邂逅的書海中去了。每當他從圖書館背著書包最后回到宿舍時,大抵便是熄燈的前后,于是那摸黑夜談的時光就幾乎被文學占領了。先是莎士比亞和歌德,后來大多是巴爾扎克和狄更斯,最后便是托爾斯泰和陀斯妥耶夫斯基了。好在一屋子的室友都保留著不少的文學情懷,這情懷有了一個共鳴之地,以至于我們后來每天都很期待去分享這美好的時刻了。
但是不久以后,俞吾金便開始從文學轉到哲學。我們的班主任老師,很欣賞俞吾金的才華,便找他談了一次話,希望他在哲學上一展才華。不出所料,這個轉向很快到來了。我們似乎突然發(fā)現他的言談口吻開始頗有些智者派的風格了——這一步轉得很合適也很順暢,正如黑格爾所說,智者們就是教人熟悉思維,以代替“詩篇的知識”。還是在本科三年級,俞吾金就在《國內哲學動態(tài)》上發(fā)表了他的哲學論文《“蠟塊說”小考》,這在班里乃至于系里都引起了不小的震動。不久以后,他便在同學中得了個“蘇老師”(蘇格拉底)的雅號?磥聿⒎桥既,他在后來的研究中曾對智者派(特別是普羅泰戈拉)專門下過功夫,而且他的哲學作品中也長久地保持著敏銳的辯才與文學的沖動;同樣并非偶然,后來復旦大學將“獅城舌戰(zhàn)”(在新加坡舉行的首屆國際華語大專辯論賽)的總教練和領隊的重任托付給他,結果是整個團隊所向披靡并奪得了冠軍獎杯。
本科畢業(yè)后我們一起考上了研究生,1984年底又一起留校任教,成了同事。過了兩年,又一起考上了在職博士生,師從胡曲園先生,于是成為同學兼同事,后來又坐同一架飛機去哈佛訪學。總之,自1978年進入復旦大學哲學系以來,我們是過從甚密的,這不僅是因為相處日久,更多的是由于志趣相投。這種相投并不是說在哲學上或文學上的意見完全一致,而是意味著時常有著共同的問題域,并能使有差別的觀點在其中形成積極的和有意義的探索性對話。總的說來,他在學術思想上始終是一個生氣勃勃地沖在前面的追問者和探索者;他又是一個犀利而有幽默感的人,所以同他的對話常能緊張而又愉悅地進行。
作為哲學學者,俞吾金主要在三個方面展開他長達30多年的研究工作,而他的學術貢獻也集中地體現在這三個方面,即當代國外馬克思主義、馬克思哲學、西方哲學史。對他來說,這三個方面并不是彼此分離的三個領域,毋寧說倒是本質相關地聯系起來的一個整體,并且共同服務于思想理論上的持續(xù)探索和不斷深化。在我們剛進復旦時,還不知“西方馬克思主義”為何物;而當我們攻讀博士學位時,盧卡奇的《歷史與階級意識》已經是我們必須面對并有待消化的關鍵文本了。如果說,這部開端性的文本及其理論后承在很大程度上構成了與“梅林—普列漢諾夫正統”的對立,那么,系統地研究和探討國外馬克思主義的立場、觀點和方法,就成為哲學研究(特別是馬克思主義哲學研究)的一項重大任務了。俞吾金在這方面是走在前列的,他不僅系統地研究了盧卡奇、科爾施、葛蘭西等人的重要哲學文獻,而且很快又進入到法蘭克福學派、存在主義的馬克思主義、弗洛伊德主義的馬克思主義、結構主義的馬克思主義,等等。不久,哲學系組建了以俞吾金為首的當代國外馬克思主義教研室,他和陳學明教授又共同主編了在國內哲學界影響深遠的教材和文獻系列,并有大量的論文、論著和譯著問世,從而使復旦大學在這方面成為國內研究的重鎮(zhèn)并處于領先地位。2000年,教育部在復旦建立國內唯一的“當代國外馬克思主義研究中心”(人文社會科學重點研究基地),俞吾金自此一直擔任該基地的主任,直到2014年去世。他組織并領導了內容廣泛的理論引進、不斷深入的學術研究,以及愈益擴大和加深的國內外交流。如果說,40年前人們對當代國外馬克思主義還幾乎一無所知,而今天中國的學術界已經能夠非常切近地追蹤到其前沿了,那么,這固然取決于學術界同仁的共同努力,但俞吾金卻當之無愧地屬于其中的居功至偉者之一。
當俞吾金負責組建當代國外馬克思主義學科時,他曾很熱情地邀請我加入團隊,我也非常愿意進入到這個當時頗受震撼而又所知不多的新領域。但我所在的馬克思主義哲學史教研室卻執(zhí)意不讓我離開。于是他便對我說:這樣也好,“副本”和“原本”都需要研究,你我各在一處,時?梢蕴接,豈不相得益彰?看來他對于“原本”——馬克思哲學本身——是情有獨鐘的。他完全不能滿足于僅僅對當代國外馬克思主義的各種文本、觀點和內容的引進介紹,而是試圖在哲學理論的根基上去深入地理解它們,并對之開展出卓有成效的批判性發(fā)揮和對話。為了使這樣的發(fā)揮和對話成為可能,他需要在馬克思哲學基礎理論的研究方面獲得持續(xù)不斷的推進與深化。因此,俞吾金對當代國外馬克思主義的探索總是伴隨著他對馬克思哲學本身的研究,前者在廣度上的拓展與后者在深度上的推進是步調一致、相輔相成的。
在馬克思哲學基礎理論的研究領域,俞吾金的研究成果突出地體現在以下幾個方面。第一,他明確主張馬克思哲學的本質特征必須從其本體論的基礎上去加以深入的把握。以往的理解方案往往是從近代認識論的角度提出問題,而真正的關鍵恰恰在于從本體論的層面去理解、闡述和重建馬克思哲學的理論體系。我是很贊同他的這一基本觀點的。因為馬克思對近代哲學立足點的批判,乃是對“意識”之存在特性的批判,因而是一種真正的本體論批判:“意識在任何時候都只能是被意識到了的存在,而人們的存在就是他們的現實生活過程。”這非常確切地意味著馬克思哲學立足于“存在”——人們的現實生活過程——的基礎之上,而把意識、認識等等理解為這一存在過程在觀念形態(tài)上的表現。
因此,第二,就這樣一種本體論立場來說,馬克思哲學乃是一種“廣義的歷史唯物主義”。俞吾金認為,在這樣的意義上,馬克思哲學的本體論基礎應當被把握為“實踐—社會關系本體論”。它不僅批判地超越了以往的本體論(包括舊唯物主義的本體論)立場,而且恰恰構成馬克思全部學說的決定性根基。因此,只有將馬克思哲學理解為廣義的歷史唯物主義,才能真正把握馬克思哲學變革的實質。
第三,馬克思“實踐”概念的意義不可能局限在認識論的范圍內得到充分的把握,毋寧說,它在廣義的歷史唯物主義中首先是作為本體論原則來起作用的。在俞吾金看來,將實踐理解為馬克思認識論的基礎與核心,相對于近代西方認識論無疑是一大進步;但如果將實踐概念限制在認識論層面,就會忽視其根本而首要的本體論意義。對于馬克思來說,至為關鍵的是,只有在實踐的本體論層面上,人們的現實生活才會作為決定性的存在進入到哲學的把握中,從而,人們的勞動和交往,乃至于人們的全部社會生活和整個歷史性行程,才會從根本上進入到哲學理論的視域中。
因此,第四,如果說廣義的歷史唯物主義構成馬克思哲學的實質,那么這一哲學同時就意味著“意識形態(tài)批判”。因為在一般意識形態(tài)把思想、意識、觀念等等看作是決定性原則的地方,唯物史觀恰恰相反,要求將思想、意識、觀念等等的本質性導回到人們的現實生活過程之中。在此意義上,俞吾金把意識形態(tài)批判稱為“元批判”,并因而將立足于實踐的歷史唯物主義叫做“實踐詮釋學”。所謂“元批判”,就是對規(guī)約人們的思考方式和范圍的意識形態(tài)本身進行前提批判,而作為“實踐詮釋學”的歷史唯物主義,則是在“元批判”的導向下去除意識形態(tài)之蔽,從而揭示真正的現實生活過程。我認為,上述這些重要觀點不僅在當時是先進的和極具啟發(fā)性的,而且直到今天,對于馬克思哲學之實質的理解來說,依然是關乎根本的和意義深遠的。
俞吾金的博士論文以《意識形態(tài)論》為題,我則提交了《歷史唯物主義的主體概念》和他一起參加答辯。答辯主席是華東師范大學的馮契先生。馮先生不僅高度肯定了俞吾金對馬克思意識形態(tài)批判理論的出色研究,而且用“長袖善舞”一詞來評價這篇論文的特點。學術上要做到長袖善舞,是非常不易的:不僅要求涉獵廣泛,而且要能握其樞機。俞吾金之所以能夠臻此境地,是得益于他對哲學史的潛心研究;而在哲學史方面的長期探索,不僅極大地支持并深化了他的馬克思哲學研究,而且使他成為著名的西方哲學史研究專家。
就與馬哲相關的西哲研究而言,他專注于德國古典哲學,特別是康德、黑格爾哲學的研究。他很明確地主張:對馬克思哲學的深入理解,一刻也離不開對德國觀念論傳統的積極把握;要完整地說明馬克思的哲學革命及其重大意義,不僅要先行領會康德的“哥白尼式革命”,而且要深入把握由此而來并在黑格爾那里得到充分發(fā)展的歷史性辯證法。他認為,作為康德哲學核心問題的因果性與自由的關系問題,在“按照自然律的因果性”和“由自由而來的因果性”的分析中,得到了積極的推進。黑格爾關于自由的理論可被視為對康德自由因果性概念的一種回應:為了使自由和自由因果性概念獲得現實性,黑格爾試圖引入辯證法以使自由因果性和自然因果性統一起來。在俞吾金看來,這里的關鍵在于“歷史因果性”維度的引入——歷史因果性是必然性的一個方面,也是必然性與自由相統一的關節(jié)點。因此,正是通過對黑格爾的精神現象學、法哲學和歷史哲學等思想內容的批判性借鑒,馬克思將目光轉向人類社會發(fā)展中的歷史因果性;但馬克思又否定了黑格爾僅僅停留于單純精神層面談論自然因果性和歷史因果性的哲學立場,要求將這兩種因果性結合進現實的歷史運動中,尤其是使之進入到對市民社會的解剖中。這個例子可以表明,對馬克思哲學之不斷深化的理解,需要在多大程度上深入到哲學史的領域之中。正如列寧曾經說過的那樣:不讀黑格爾的《邏輯學》,便無法真正理解馬克思的《資本論》。
就西方哲學的整體研究而言,俞吾金的探討可謂“細大不捐”,涉獵之廣在當代中國學者中是罕見的。他不僅研究過古希臘哲學(特別是柏拉圖和亞里士多德哲學),而且專題研究過智者派哲學、斯賓諾莎哲學和叔本華哲學等。除開非常集中地鉆研德國古典哲學之外,他還更為宏觀地考察了西方哲學在當代實現的“范式轉換”。他將這一轉換概括為“從傳統知識論到實踐生存論”的發(fā)展,并將其理解為西方哲學發(fā)展中的一條根本線索。為此他對海德格爾的哲學下了很大的功夫,不僅精詳地考察了海德格爾的“存在論差異”和“世界”概念,而且深入地探討了海德格爾的現代性批判及其意義。如果說,馬克思的哲學變革乃是西方哲學范式轉換中劃時代的里程碑,那么,海德格爾的基礎存在論便為說明這一轉換提供了重要的思想材料。在這里,西方哲學史的研究再度與馬克思哲學的研究貫通起來:俞吾金不僅以哲學的當代轉向為基本視野考察整個西方哲學史,并在這一思想轉向的框架中理解馬克思的哲學變革,而且站在這一變革的立場上重新審視西方哲學,特別是德國古典哲學和當代西方哲學。就此而言,俞吾金在馬哲和西哲的研究上可以說是齊頭并進的,并且因此在這兩個學術圈子中同時享有極高的聲譽和地位。這樣的一種研究方式固然可以看作是他本人的學術取向,但這種取向無疑深深地浸染著并且也成就著復旦大學哲學學術的獨特氛圍。在這樣的氛圍中,當代國外馬克思主義的研究要立足于對馬克思哲學本身的深入理解之上,而對馬克思哲學理解的深化又有必要進入到哲學史研究的廣大區(qū)域之中。
今年10月31日,是俞吾金離開我們10周年的紀念日。十年前我曾撰寫的一則挽聯是:“哲人其萎乎,梁木傾頹;桃李方盛也,枝葉滋榮!蔽覀兗韧聪б晃粚W術大家的離去,更矚望新一代學術星叢的冉冉升起。十年之后,《俞吾金全集》由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出版了——這是哲學學術界的一件大事,許多同仁和朋友付出了積極的努力和辛勤的勞動,我們對此懷著深深的感激之情。這樣的感激之情不僅是因為這部全集的告竣,而且因為它還記錄了我們這一代學者共同經歷的學術探索道路。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俞吾金勤勉而又卓越地完成了他的使命:他將自己從事哲學的探索方式和研究風格貢獻給了復旦哲學的學術共同體,使之成為這個共同體悠長傳統的組成部分;他更將自己取得的學術成果作為思想、觀點和理論播灑到廣闊的研究領域,并因而成為進一步推進我國哲學學術的重要支點和不可能匆匆越過的必要環(huán)節(jié)。如果我們的讀者不僅能夠從中掌握理論觀點和方法,而且能夠在哲學與時代的關聯中學到思想探索的勇氣和路徑,那么,這部全集的意義就更其深遠了。
吳曉明
2024年6月
俞吾金教授是我國著名哲學家,1948年6月21日出生于浙江蕭山,2014年10月31日因病去世。生前任復旦大學文科資深教授、哲學學院教授,兼任復旦大學學術委員會副主任暨人文學術委員會主任、復旦大學學位委員會副主席暨人文社科學部主席、復旦大學國外馬克思主義與國外思潮研究中心(985國家級基地)主任、復旦大學當代國外馬克思主義研究中心(教育部重點研究基地)主任、復旦大學現代哲學研究所所長;擔任教育部社會科學委員會委員、教育部哲學教學指導委員會副主任、國務院哲學學科評議組成員、全國外國哲學史學會常務理事、全國現代外國哲學學會副理事長等職;曾任德國法蘭克福大學和美國哈佛大學訪問教授、美國Fulbright高級講座教授。俞吾金教授是全國哲學界首位長江學者特聘教授、全國優(yōu)秀教師和國家級教學名師。俞吾金教授是我國八十年代以來在哲學領域最具影響力的學者之一,生前和身后出版了包括《意識形態(tài)論》《從康德到馬克思》《重新理解馬克思》《問題域的轉換》《實踐與自由》《被遮蔽的馬克思》等在內的30部著作(包括合著),發(fā)表了400余篇學術論文,在哲學基礎理論、馬克思主義哲學、外國哲學、國外馬克思主義、中國思想與文化以及美學等諸多領域都有精深研究,取得了令人囑目的成就,為深入推進當代中國哲學研究做出了杰出和重要的貢獻。
你還可能感興趣
我要評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