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上春樹隨筆系列之一,共 16 篇,作于1994年到1995年村上在美國講學(xué)期間。內(nèi)容可以分為3 類:一是作者旅居美國的經(jīng)歷見聞、喜悅煩惱,二是關(guān)于動物的趣談,三是此間他在世界各地的旅游,包括鮮為人知的中國東北之行。這一時期村上對美國社會冷靜嚴肅的評論,已經(jīng)寫在《終究悲哀的外國語》中,本書著重寫他的日常生活,為此,村上有意調(diào)換筆調(diào),文字輕松隨意,無拘無束。這次新版增加了村上春樹的老搭檔——畫家安西水丸的大型插圖17幅,和村上夫人村上陽子拍攝的照片54幅。
中國人一般都以為村上壓根兒沒來過中國,其實并非如此。 在這本旅美期間寫的、本應(yīng)專門寫美國的隨筆集里,村上卻不知何故 筆鋒一轉(zhuǎn)談起了中國之行。這不,白紙黑字明明白白寫著:“六月二十八 日乘全日空飛機從成田飛往大連。”此行名義上是為一家雜志做采訪,實 則主要為他當(dāng)時正在寫的《奇鳥行狀錄》進行現(xiàn)場考察和取材。不無遺憾 的是,因為村上“是個極端的‘中華料理’過敏分子”,向以飲食文化稱 雄于世的中國(也該他倒霉,他去的不是江南閩南嶺南,而偏偏是味道濃烈 而又確實油膩的東北)卻讓他主要靠什么壓縮餅干活命。他這樣寫道:“中 國之行本身誠然興奮至極新鮮至極有趣至極,但惟獨飲食確是一場悲劇。 在大連吃了日本食物,在哈爾濱吃了比薩餅(去中國吃比薩餅的傻瓜怕是找 不出來),在長春吃了俄羅斯風(fēng)味紅甜菜肉湯(嘿嘿,味道不好),在海拉爾 半強制性地往胃里塞了一頓名為西餐實則莫名其妙的東西……此外吃的就 是粥、酸梅干和自己帶去的壓縮餅干。自己都覺得自己可憐。得得,何苦 跑來這里吃什么壓縮食品呢?,怪不得后來他再也不來中國,依我看這至 少是一個相當(dāng)大的原因,盡管他本人出于禮貌避而不談。 那次中國之行是在一九九四年。九四年已有《挪威的森林》和《舞! 舞! 舞!》(當(dāng)時叫《青春的舞步》)在中國大陸刊行。不過說實話,當(dāng)時 村上在中國還沒有大紅大紫。記得那時“大款”們也不過拿著磚頭般笨重 的“大哥大”(手機)套著很粗的金項鏈騎著摩托車一溜煙往來呼嘯,“小 資”、“白領(lǐng)”等都市文化精英尚未風(fēng)生水起——就是說村上式情調(diào)還缺 乏規(guī);慕邮苋后w,所以村上的中國之行幾乎沒引起任何媒體任何群體 任何個體的注意,灰溜溜來了灰溜溜走了。我看過他在哈爾濱站候車室里 的照片,穿一件圓領(lǐng)衫,手捂一只鉆進異物的眼睛,蹺起一條腿坐著,一 副愁眉苦臉可憐兮兮的樣子。若是現(xiàn)在,至少被哈爾濱作協(xié)或“村上迷” 們請去酒吧很文學(xué)地喝威士忌了,坐在榻榻米上美美地來一頓地道的“日 本料理”也未可知。 話說回來,這本隨筆集畢竟是在美國寫的,主要還是寫美國。但他很 少寫美國的大好河山、繁華都市、尖端科技以及人們的購物激情,對這些 似乎缺乏足夠的興致,而大多寫電影、馬拉松、爵士樂、郵購、貓(十六篇 中有七篇提到貓),還通過丟車遭遇對美國人口誅筆伐。從警察到保險公司 女職員,在村上筆下都成了馬虎、拖沓甚至以刁難人家為樂趣的負面角色 ,惟獨對那只其貌不揚的名叫彼得的貓溫情脈脈、情有獨鐘…… 好了,其他的人家村上自己已經(jīng)在后記交待得清清楚楚,我就不噦嗦 了,就此打住。是為不短的“短語”。 林少華 2003年仲秋 于東京
村上春樹(1949— ),日本著名作家。京都府人。畢業(yè)于早稻田大學(xué)文學(xué)部。1979年以處女作《且聽風(fēng)吟》獲群像新人文學(xué)獎。主要著作有《挪威的森林》、《世界盡頭與冷酷仙境》、《舞!舞!舞!》、《奇鳥行狀錄》、《海邊的卡夫卡》、《天黑以后》等。作品被譯介至三十多個國家和地區(qū),在世界各地深具影響。
譯者短語
作為為了不健全的靈魂的體育運動的全程馬拉松
去得克薩斯州奧斯汀。犰狳和尼克松之死
吃人的美洲獅和變態(tài)電影和作家湯姆·瓊斯
這個夏天我在中國、蒙古旅行,在千倉旅行
減肥,避暑地的貓
scumbag,風(fēng)琴爵士樂的妙趣
寫小說,開始打壁球,再去佛蒙特
郵購種種,好玩的“吃睡玩”貓手表
年底這么忙,何苦偷人家的車
從雪鄉(xiāng)波士頓一路奔向牙
杰克·賴恩的購物,萵苣的價格,貓喜歡的錄像帶
無可救藥的塔尼亞,馴貓隊,被發(fā)現(xiàn)的詩人
幸太郎的去向,小貓莎夏的坎坷命運,再次參加波士頓馬拉松
遭受無端攻擊的鴨子,令人懷念的氣味,可怕的朗戈里亞
仍然活著的幸太郎,信天翁的危險命運,章魚的赴死之路
名叫彼得的貓,地震,時間不停頓地流去
后記
附錄 和安西水丸談壽司店
馬拉松這東西,在某種意義上是相當(dāng)奇異的體驗。我甚至覺得人生本 身的色彩都會因體驗和沒體驗過馬拉松而大不相同。盡管不能說是宗教體 驗,但其中仍有某種與人的存在密切相關(guān)的東西。實際跑四十二公里的途 中,難免相當(dāng)認真地自己問自己:我何苦這么自找苦吃?不是什么好處都 沒有嗎?或者不如說反倒對身體不利(脫趾甲、起水泡、第二天下樓難受) ?墒堑鹊胶么鯖_進終點、喘一口氣接過冰涼的罐裝啤酒“咕嘟嘟”喝下 去進而泡進熱水里用別針尖刺破脹鼓鼓的水泡的時候,又開始滿懷豪情地 心想:下次一定再跑!這到底是什么作用呢?莫非人是時不時懷有潛在的 愿望,存心要把自己折磨到極點不成? 其形成原由我不大清楚,反正這種感受是只能在跑完全程馬拉松時才 能出現(xiàn)的特殊感受。說來奇怪,即使跑半程馬拉松也沒有如此感受,無非 “拼命跑完二十一公里”而已。誠然,半程說辛苦也夠辛苦的,但那是跑 完時即可整個消失的辛苦。而跑完全程馬拉松時,就有無法簡單化解的執(zhí) 著的東西在人的(至少我的)心頭揮之不去。解釋是解釋不好,感覺上就好 像不久還將遭遇剛剛嘗過的痛苦,因而必須相應(yīng)做一下“善后處理”—— “這個還要重復(fù)的,這回得重復(fù)得好一些才行!”正因如此,前后十二年 時間里我才不顧每次都累得氣喘吁吁筋疲力盡而不屈不撓堅持跑全程馬拉 松——當(dāng)然“善后處理”是一點也沒處理好。 或許有人說是自虐,但我認為絕不是僅僅如此,莫如說類似一種好奇 心,類似一種力圖通過一次次增加次數(shù)一點點提高限度來把自己身上潛在 的、自己尚不知曉而想一睹為快的東西一把拉到光天化日之下的心情…… 細想之下,這同我平時對長篇小說懷有的心情幾乎一模一樣。某一天 突然動了寫長篇小說的念頭,于是坐在桌前,數(shù)月或數(shù)年屏息斂氣將精神 集中在極限狀態(tài),終于寫出一部長篇。每次都累得像狠狠擰過的抹布,啊 ,太累了,累死了!心想再不干那種事了。不料時過不久,再次心血來潮 :這回可要大干一場!又死皮賴臉地坐在桌前動筆寫長篇。然而無論怎么 寫無論寫多少都仍有凝結(jié)物沉甸甸地殘留在肚子里。 相比之下,短篇小說就好像十公里賽,再長不過是半程馬拉松罷了。 不用說,短篇自有短篇的獨特作用,自有其相應(yīng)的文思和愉悅,但缺乏— —當(dāng)然是對我而言——深深觸及身體結(jié)構(gòu)本身的那種決定性的致命性質(zhì)的 東西,因而“愛憎參半”的東西也少于長篇。 馬拉松跑完后,去終點附近科普利廣場里面的波士頓最有名的海鮮餐 廳“LEAGAL SEAFOOD”喝蜆肉湯,吃一種惟獨新英格蘭地區(qū)才有的我喜歡 吃的海貝。女侍應(yīng)生看著我手中跑完全程的紀念章夸獎道:“你跑馬拉松 了?嗬,好有勇氣!”非我瞎說,被人夸有勇氣有生以來差不多是頭一 次。說實話,我根本沒什么勇氣。 但不管誰怎么說,有勇氣也好沒勇氣也好,跑完全程馬拉松之后吃的 足夠量的熱氣騰騰的晚餐,實在是這個世界上最美妙的東西之一。 不管誰怎么說。P10-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