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 言
中華文化以儒家為主體,釋、道兩家為輔翼,三家都注重文獻的收集與整理,其中的儒家經(jīng)典自孔子刪定六經(jīng)之后,逐步演變?yōu)槭?jīng),由此形成儒學(xué)正脈,佛家的《大藏經(jīng)》與道家的《道藏》也都有獨立完整、體系龐大的經(jīng)典總匯,這印證了人們常說的中國人是最喜歡書籍的民族。
人們在感嘆歷史文獻浩瀚如海時,似乎忽略了傳承這些文獻的人,其實,正是有了他們的不懈努力,才使得瀕于失傳的典籍得以留存到后世,因此歷代的藏書家與文獻家都是中華文脈的傳薪者。
遺憾的是,對于藏書家事跡的系統(tǒng)整理,直到清末方成體系,葉昌熾的《藏書紀事詩》是我國第一部以紀事詩體為古代藏書家立傳的專著。葉昌熾感慨于古書的聚難散易,那些古代的愛書人節(jié)衣縮食苦心經(jīng)營,終于收集到一定規(guī)模的藏書,然因各種原因,尤其是其本人去世之后,他們的藏書迅速星散,而后世常會忽略掉曾經(jīng)有過這樣一位藏書家。鑒于此,葉昌熾網(wǎng)羅前聞,捃摭佚事,費時多年撰成此書。
嚴佐之先生在《近三百年古籍目錄舉要》中夸贊該書說:僅此一部體裁內(nèi)容都是空前的巨著,葉昌熾已足以立言不朽了。這也正是葉昌熾有多部名著傳世,人們卻尤為關(guān)注《藏書紀事詩》的原因所在,這是研究中國藏書家的開山之作。葉昌熾本人也認為,他的這部著作發(fā)隱闡幽,足為羽陵宛委之功臣。
《藏書紀事詩》總計收錄了從五代到清末七百余位藏書家,葉昌熾所創(chuàng)的藏書紀事詩體為后世所本持,此后王大隆對該書有所增補,倫明撰有《辛亥以來藏書紀事詩》,王謇有《續(xù)補藏書紀事詩》,徐紹棨的《廣東藏書紀事詩》則專收廣東藏書家文獻。除此之外,還有諸多的類似著作,其中部頭最為龐大者乃是鄭偉章先生的《文獻家通考》,該書所收雖然僅是從清初到現(xiàn)代,但所收人物已逾一千五百人。
這些著作的出現(xiàn),使得世人了解到更多藏書家的事跡,從而使得他們的聲名為后世所記。但略顯遺憾的是,這些文獻中雖然會談到文獻家、藏書家的生卒年以及一些事跡,但少有專著提及這些藏書家魂歸何處。也許這是受到了傳統(tǒng)思想的影響,人們對與死相關(guān)的事物始終有著一種避忌,但若細究起來,其實古人一向視死如生,在儒家經(jīng)典三禮中,就對喪禮有著極其詳細的記載。而儒家傳統(tǒng)最重禮,從這個角度來說,記載文獻家之墓也應(yīng)當是不忘前賢、紀念前賢的最佳方式之一。
出于這種動機,我從十幾年前就把尋找藏書家之墓作為歷史遺跡尋蹤的系列之一。2014年,我把訪得的藏書家之墓相關(guān)文章結(jié)集出版,即《書魂尋蹤》,此后繼續(xù)探訪相關(guān)遺跡,但因歷史變遷的原因,藏書家之墓極其難尋,經(jīng)過這些年的艱苦探訪,總算又找到了一些藏書家的埋骨之地,故將其結(jié)為續(xù)集呈現(xiàn)給讀者。我不知道在未來是否還能找到更多的藏書家之墓,期待這本小書的出版能夠引起相關(guān)部門的重視,讓更多的藏書家之墓得到完善保護。
古代藏書家為了傳承歷史典籍,不僅節(jié)衣縮食,典產(chǎn)置書,還會對一些典籍進行仔細校勘,對典籍充滿了深情厚意,有的藏書家甚至視它們?yōu)樯囊徊糠。清代藏書家萬言有一方藏書印,印文最能表達一些藏書家對典籍的深情:吾存寧可食吾肉,吾亡寧可發(fā)吾槨。子子孫孫永無鬻,熟此直可供饘粥。
為了能讓自己的藏書代代遞傳下去,萬言甚至告誡子孫,哪怕窮到挖他的墓也不要去賣書。雖然這是一種夸張,但足以說明他對典籍一片深情。張宗子曾說:人無癖不可與之交,以其無深情也。雖然這些藏書家已經(jīng)離世,但我卻與他們神交已久,孟子說:讀其書,不知其人,可乎?這也正是今人不應(yīng)當忘記這些前賢的原因。
我期待著更多的人關(guān)注藏書家事跡以及藏書家之墓。屈原的魂兮歸來讀著讓人蕩氣回腸,這些藏書家雖然已經(jīng)故去,但書魂永存!队详栯s俎》載:據(jù)《仙經(jīng)》曰:蠹魚三食神仙字,則化為此物,名曰脈望?梢娒}望乃是書蟲中的神仙,古代愛書人常以書蟲自喻,有人甚至以脈望為堂號,比如明末常熟藏書家趙琦美有脈望館,清代蘇州藏書家潘祖蔭有小脈望館等。陸游詩曰:老死愛書心不厭,來生恐墮蠹魚中。能夠一生如蠹魚般地與書為伴,乃是愛書人千古不變的夢想,如果由蠹魚而化為脈望,那更是令人神往之事。在我的心目中,這些愛書之魂早已從蠹魚化成了脈望。期待著未來歲月中,我能夠朝拜更多的書魂,同時也期待著若干年后,《書魂尋蹤》能有第三次結(jié)集。
壬寅春夏之交韋力撰于芷蘭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