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思鷺著實沒想到，段一柯都畢業(yè)七年了……回高中還能刷臉。
鐵門拉開，兩個人并肩進了學(xué)校。路過光榮榜時，姜思鷺又偷偷看了一眼。
大概是有專人打掃，光榮榜的玻璃仍然很透亮。冬日的陽光被玻璃折射，打在18歲的段一柯臉上，那照片就像剛剛掛上去一樣。
段一柯倒是沒往過看。
他大步流星地從榜前走過，又因為姜思鷺的遲疑頓住腳步。女生慢慢走到光榮榜前，手指在玻璃上輕輕劃過。
其實還是蠻多熟悉的人的。
除了左數(shù)第二排的段一柯，他們班的班長朱哲茂也在很靠前的位置。后面還有幾張熟悉的臉，高考結(jié)束后便四散到各地高校，然后再也沒有見過。
畢業(yè)后的那頓飯，對姜思鷺而言，就是和很多人的最后一面了。
或許是太平庸，她其實一直不太喜歡自己的高中時代。但在國外的那些年，她又想到，K中的自由開放散的校風(fēng)，反倒是她這種心不在焉型小孩的保護傘。
母校用一種“不管”帶給她許多可能。
“在想什么？”段一柯的聲音從耳邊響起。
她仰頭看他。
男生垂著眉眼站在她身邊，玻璃反射的日光映在他臉上，像一道海水的波紋。襯著遠處的教學(xué)樓和籃球場，一恍惚，像是回到了少年時代。
他的目光不在自己的照片上，反而在和光榮榜緊鄰著的一張“建校以來重大活動”上。姜思鷺忽見他嘴角彎了彎，手指抵到玻璃上。
“姜思鷺？”他語氣里有種意外，“這不是你嗎？”
我？
姜思鷺一愣，目光隨即順著他的手指望去。
那是標注著“文體活動”的一欄板報。左邊豎著貼了兩張運動會的比賽照片，右邊則是“四十年校慶表演”的合照，和一次……
一次話劇節(jié)的表演現(xiàn)場。
就是他們那一屆的話劇節(jié)。
應(yīng)當是在她們畢業(yè)后才貼上去的，否則姜思鷺不會完全不知情。她俯身細看，不禁笑出聲——竟然是劇組的合照。
時光回到八年前的高二。

K中報告廳里一片哭聲，全場女生都為了化作雕像等待小美人魚歸來的王子痛哭流涕。段一柯剛下臺把戲服換成校服，就被班長朱哲茂狠狠撞了下肩膀。
“牛啊段一柯！”
眼看平日一本正經(jīng)的優(yōu)等生都放肆起來，段一柯嘴角也露出一抹笑。環(huán)顧四周，姜思鷺卻不在后臺。
有同學(xué)開始在臺下叫演員出來謝幕，朱哲茂掀開幕布看了一眼，回頭催他：“你們主演再上去一趟，快點。”
段一柯沒動：“整個劇組一起上吧�！�
“那也行。不過——欸姜思鷺好像自己去燈光主控那邊了，我去叫別人，你幫我去叫下她！”
段一柯一愣。
她去燈光那邊干什么？
K中這波話劇節(jié)大氣，特意花錢請了燈光團隊帶著設(shè)備來協(xié)助。專業(yè)的燈光之下，連一貫破敗的報告廳舞臺看起來都有了檔次。
調(diào)控燈光的小房間在二樓，段一柯順著舞臺旁那道窄窄的樓梯上樓。
上到一半，他忽然聽到了淺淺的啜泣聲。
段一柯停下腳步，從樓梯的拐彎處抬頭。
姜思鷺抱著膝蓋坐在樓梯盡頭，臉上全是眼淚，幾縷頭發(fā)都哭翹了。袖口擦得濕嗒嗒的，像是剛在水龍頭下沖洗過。
看見段一柯，她神情一僵，哭聲停了一秒。
繼而又是止不住的抽噎。
段一柯手足無措。
他又往上走了幾步，俯下身，視線與坐著的姜思鷺齊平。沉默片刻，他很嚴肅地問：“是我沒演好嗎？”
姜思鷺的哭聲里夾了一聲笑。
不過這笑聲轉(zhuǎn)瞬即逝，她用最后一片干燥的袖口拭了下眼淚，斷斷續(xù)續(xù)地說：“不……不是……是……你……演得……太好了嗚嗚嗚……你也太……太會演了……”
段一柯放下心來。
他忽然想起祁水的那段話——“那都是創(chuàng)作者用心血鑄造的人物，在那個虛構(gòu)的世界里，角色擁有真實的人生�！�
或許在姜思鷺心里，小美人魚和王子是真實存在的。
那么，面對王子化為雕像的結(jié)局，她的悲痛，或許也超過了任何觀眾。
包括飾演王子的段一柯。
他有點后悔沒和朱哲茂據(jù)理力爭那個讓王子落日化鯨的結(jié)局了——這位統(tǒng)管排練和道具的總指揮在聽到這個想法的一瞬間便大驚失色，高喊道：“這怎么演�。∥胰ツ呐�鯨魚和落日，道具也來不及做了！”
于是作罷，結(jié)局還按姜思鷺的原版。
臺下的喊聲似乎又洶涌了些，是呼喚他們謝幕的聲音。段一柯回頭望了一眼，輕輕嘆了口氣。
他覺得這歡呼應(yīng)當屬于姜思鷺。
于是他在第三個臺階處蹲下身，目光正好與坐在最高處的姜思鷺齊平。女生的眼淚還在往外涌，他從校服外套的口袋里掏出一包紙巾，遞過去。
“不是我會演，”他輕聲說，“是你很會寫�！�
是你很會寫。
姜思鷺慢慢把頭抬起來。
是這樣嗎？
沉默寡言的她，默默無聞的她，淹沒人海的她。
但……
很會寫。
他朝她伸出手。
“走，”他說，“他們在因為你鼓掌。”
姜思鷺猶豫地看著他的手，有些膽怯地反駁：“是因為你……”
“是你�！�
姜思鷺的眼淚突然不流了。
她握住了他的手，被他一把拉起。
兩個人跑到舞臺下的時候，其他演員已經(jīng)上得差不多。朱哲茂遠遠看見，急得直跳腳：“你倆從右邊上！從右邊上！”
段一柯遠遠朝他笑了一下，瀟灑又恣意。
然后他單手撐住舞臺，輕輕一躍就翻身而上。
臺下開始尖叫。
他朝姜思鷺伸出手。
姜思鷺甚至沒什么時間反應(yīng)，因為對方壓低聲音，連聲催促：“快上來！”
于是她也翻了上來。又因為借了他的力，動作前所未有的輕快。
段一柯朝報幕的主持人點了下頭，對方便將話筒遞給他。臺下的尖叫一浪高過一浪，段一柯的聲音在下一秒沖破人群的歡呼，傳遍了整個會場。
“寫這個話劇的人——”他說，“是八班的姜思鷺！”
那一瞬間。
姜思鷺在同學(xué)們掀翻屋頂?shù)募饨新曋袔缀鯐炑！?br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