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書是作者在北歐、南美、南亞的行攝筆記——無論是格陵蘭仿佛靜止了一般的世界,還是南北印度折疊平行世界中的五色眾生圖;無論是前衛(wèi)的冰島,還是“最后的狂野之地”巴塔哥尼亞和“上帝的封筆之作”智利,都在作者的鏡頭下和從容不迫的記錄中躍然紙上,既有對歷史的探訪和回望,亦有現(xiàn)場的鮮活的感受。
行攝,邂逅人生的轉場
轉場,是風景的轉場,也是人生的轉場……
本以為已經(jīng)擁有足夠豐富的人生,轉身才發(fā)現(xiàn),原來遠方有更曼妙的風景……
對我而言,“自我”是一個很模糊的概念。想到未來,憧憬像遠方的霧氣,模糊難辨。
從來沒有想過,在人生過半的時候,突然發(fā)現(xiàn)了自己真正喜歡并且擅長的事情;從中,我想,我找到了自我。
世間所有的一切,緣起必有其因。
1992 年的初春,我有了人生第一部單反相機,那是一部佳能手動對焦的膠片機。這部相機陪伴了我十多年,直到數(shù)碼時代來臨。我用它記錄下兒子從出生到幼年的成長印記;也記錄了在美國工作期間的櫻花、秋葉、美國總統(tǒng)就職演說和白宮國事訪問。
1998 年冬天,在華盛頓,我蹚著沒過腳脖子的大雪,穿過憲法大道時被駛過的汽車濺了一身雪泥,但當我在空無一人的公園,拍下了大雪中黑白蒼茫的越戰(zhàn)紀念碑時,心里只有興奮和滿足。
2017 年夏,在香港,酷暑悶熱天,我輾轉地鐵大巴小巴,順著山路打聽尋找,只為拍攝具有形式美感的公屋樓宇。
我總是有種緊迫感。到國外旅行,所有時間精力一定要花在行攝上,絕舍不得花半天時間坐在太陽下發(fā)呆。
行攝需要閱讀的積累。去印度旅行之前我做功課,把三集的 BBC 紀錄片《恒河》的解說詞,一字一字地用電腦敲下來。為了寫一篇圖文游記,參考書足有一尺高?戳藥资恼,最后形成文字或許只有一段話,但是,我必須讓自己對所寫的每一個字有信心。
現(xiàn)在的我知道,“行讀”與“行攝”讓我找到新的人生可能性,為我打開了新的生命的廣度與厚度。
在世界各地,從大自然的時間力量,看到歷史文化的沉淀,更被層出不窮的、活生生的人所構成的風景深深打動。風景的轉換,讓我深深產(chǎn)生了對自我的觀照。
沒有人的風景是沒有靈魂的。在行走當中,我喜歡關注人間百態(tài)。面對絕世風光,我不只希望最大化地進行視覺呈現(xiàn),我想要發(fā)現(xiàn)與這片風景產(chǎn)生關聯(lián)的人和事,因為每一片獨特的風景背后總有引人入勝的故事,而正是這片土地上的人,他們獨特的精神氣質(zhì)和文化淵源使這片風景呈現(xiàn)出它現(xiàn)在的樣子。
旅行、思考、記錄中,最能打動我的,其實是我與人的互動,以及我從形形色色
的 人身上看到的自我。
在拍攝以“不讓拍”著稱的摩洛哥人時,馬拉喀什一個正在做活的裁縫,對著我的鏡頭微笑。在藏區(qū)拍攝,我總是先微笑致意,取得被拍攝對象的信任,拍攝完畢,必合十致禮,一聲“扎西德勒”,總能得到溫暖的回饋。
在海拔4500 ~ 5200米的珠峰東坡徒步、露營 10 天后,我在出山的那一天,徒步翻越了朗瑪拉埡口。太陽西斜,陽光溫暖、空氣清涼。我的馬夫扎西牽著馬轉過一個山梁時說道:“哦,車在等著你們!痹瓉硭匆娏诉b遠山腳下白色的車,在孤絕的環(huán)境下終于又見到了路!我想,如果剝奪掉一些我們慣于依賴的東西,比如道路、車、房子和床,甚至一部分氧氣,當再重新獲得時,我們或許就不會把它們視為理所當然了。
我們從電影中看到的印度貧民窟充滿了犯罪毒品和恐怖場景,但是,走在孟買的達拉維貧民窟并沒有這樣的感受。這里的人雖然貧窮,但看上去樂觀友善。旅途中,我和一個穆斯林大哥同時按下了快門,我的相機抓到了他手機閃光燈發(fā)出的星芒。這真是一個奇妙的瞬間。
漢娜·阿倫特(Hannah Arendt)說過:“除非經(jīng)由記憶,人不能抵達縱深。”在1961 年出版的《過去與未來之間》一書中,這位經(jīng)歷了二戰(zhàn)、納粹大屠殺和極權主義等歷史事件的學者,在“過去與未來之間的裂隙”里勾勒出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歷史、自由等思想演變的畫卷,從而獲得了觀照未來的框架。
只有理解了過去,才能明白現(xiàn)在,也才能找尋未來。
南亞次大陸在三千多年的時間中,雅利安人、波斯帝國大流士、馬其頓帝國亞歷山大大帝、大夏希臘人、塞人、安息人、大月氏人、蒙古人、伊斯蘭化的突厥人輪番入侵。一直到英國殖民者到來之前,印度次大陸一直存在著很多國家,印度歷史上也從未產(chǎn)生過任何一個統(tǒng)一的政治實體。這就不難理解,為什么印度——這個從面積到人口都雄踞世界前列的大國——似乎泛大陸的認同概念無法得到共鳴。這里的人更需要一些較為具體的定位,他們“在區(qū)域、家族、種姓和家庭這些較小的群體里找到了穩(wěn)定的依靠”(V.S. 奈保爾:《印度:百萬叛變的今天》)。
看過了南美可稱為地球上最雄偉瑰麗、奇異獨特的風光,感嘆“上帝的封筆之作”匯集了地球上所有的美貌之余,不得不令人生出更深的問題:一度統(tǒng)轄南美大陸、擁有 600 萬人口的印加帝國為什么會被區(qū)區(qū)數(shù)百西班牙殖民者在短短幾年內(nèi)徹底征服?坐擁金山銀山的拉丁美洲,為什么沒能走上繁榮強盛的道路?這片土地的歷史和今天,讓我看到了人類文明史上一出出令人費解的悖論。
格陵蘭無人區(qū)的萬年寂寥,斯里蘭卡儀式感十足的高蹺海釣漁夫……如果愿意將視線抬高一尺,越過五光十色的現(xiàn)象世界,望向黃煙升騰處,望向那個亙古不變的本體,會看到什么?
思考過去,是為了看到未來,最終還是為了認清現(xiàn)在。過去和未來都只在我們的想象中,當下是你唯一實際的擁有和感知。
“每次看完你的文章都感覺很安靜”,這是很多朋友讀完我的文章的反饋,也是我最希望達到的效果。我自覺是個克制的人,喜歡平靜含蓄的敘述,在不動聲色之間,為觀者留下自由悠閑的寧靜感。
1968 年,知名戶外品牌“Patagonia”的創(chuàng)始人 Yvon Chouinard,用了 6 個月從美國加州南下驅(qū)車 1 萬多英里到達巴塔哥尼亞,成功登頂菲茨羅伊峰。他創(chuàng)業(yè)成功后,在智利建立了一塊面積比黃石國家公園還大的私人自然保護區(qū)。他說:“最好的旅行是當旅行結束時你能回答你從未想過的問題!睂Υ,我感同身受。
我將這本小書定位為讀圖的文字書。這些年來,每個旅行目的地我都能“玩三次”:去之前閱讀資料書籍、做功課、做攻略,對這個地方充滿了好奇和想象;實地旅行觀察拍攝,當頭腦中的想象遇見真實的存在時,“格物致知”的過程不斷產(chǎn)生著對比、糾偏與發(fā)現(xiàn)的驚喜;旅行結束后的整理、挑選和修圖讓我再次回到那讓人難忘的旅行中,而進一步的閱讀思考和寫作,會讓我發(fā)現(xiàn)更多的我根本沒有想過的收獲。
如果試圖去探索自己的風格,我覺得可能是圖片、文字與思想感情的結合。
德國紀實攝影的先驅(qū)奧古斯特·桑德以冷靜的觀察、客觀的態(tài)度拍攝整個日耳曼民族的眾生相,記錄下一個時代的臉孔。除了以影像記錄反映現(xiàn)實世界和精神世界外,桑德還對圖片進行了清晰的分類,加注了詳盡的說明文字,因為他相信照片和文字加在一起才是完整的紀實攝影。文字的講述和圖片的講述,彼此映照,在社會和文化的維度上彼此連接。
旅行之中會有種種遇見,旅行和寫作為我打開了一扇天窗,讓我的人生更飽滿。不同的旅行會有千萬次的感動和欣喜,就連創(chuàng)作中的艱辛,在完成之后也是一種幸福的回報。你走多遠,你的世界就有多大。窮盡一切努力,去追問人生的各種可能吧。世界那么大,什么時候去看看,都不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