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的本質(zhì),就是一個人活著,用自己的心將生活層層過濾,才能得到生命的精華和真諦。
關(guān)于親情,宗璞說:“我過了四十歲,還是覺得睡在母親身邊最心安。”
關(guān)于愛情,宗璞說:“生活最豐滿處是因為他有了我,我有了他。世上有這樣的擁有,永遠不能成為過去!
關(guān)于悲喜,宗璞說:“哪怕得到的是難題,是痛苦,我卻因世界上不只有我一個自己,而覺得更充實更溫暖。 ”
關(guān)于未來,宗璞說:“人在生活的道路上落到了谷底,無可再落,就有了上升的希望!
《一生自渡》是茅盾文學(xué)獎得主宗璞寫給年輕人的生活智慧,精選了作者流傳zui廣的36篇文章;蚧仡欁陨沓砷L、或追憶故友親朋、或記錄生活日常、或感悟人生哲理,世事中紛繁復(fù)雜,生命中的大悲大喜,都在她的筆下變得淡定安然,暈染出光亮與溫暖,成為宗璞的獨有魅力。讀宗璞的散文,讓我們知道,自己才是自己人生的擺渡者,真正的人生是悲喜自渡,無寵不驚地過好這一生。
★一代大師寫給當(dāng)代年輕人的生活智慧,90余年的人生寫盡世間風(fēng)雨悲歡
★茅盾文學(xué)獎獲得者宗璞的散文精華,于質(zhì)樸中見優(yōu)雅,淡遠中見深情
★回顧自身成長、追憶故友親朋、記錄生活日常、感悟人生哲理,鼓舞著讀者在面臨人生中的波折時勇敢向前
★鐵凝、孫犁、張抗抗、王蒙等知名作家鼎立推薦
★名言金句撫慰人心,獲得某音、小某書高贊轉(zhuǎn)發(fā),引起讀者廣泛共鳴
★為了信,我曾盼望,也曾等待。哪怕得到的是難題,是痛苦,我卻因世界上不只有我一個自己,而覺得更充實更溫暖!阼
宗璞,當(dāng)代作家,茅盾文學(xué)獎得主。
宗璞生于20世紀(jì)20年代,自幼體弱多病,經(jīng)歷了各種病痛手術(shù)、親友逝去和歷史波折。生命中的大悲大苦,卻在她筆下都變得沉靜、安然。無論是小路旁的一朵花,還是花園里的一塊石;無論是動蕩中的漂泊,還是閑暇中的體悟,都在宗璞的筆下,暈染出淡淡光亮與溫暖,細膩綿長,引人回味。
代表作《野葫蘆引》《紫藤蘿瀑布》。
輯一 用一生抵達一次山盟
生活最豐滿處是因為他有了我,我有了他。
世上有這樣的擁有,永遠不能成為過去。
花朝節(jié)的紀(jì)念
蠟炬成灰淚始干
鐵簫聲幽
哭小弟
怎得長相依聚
貓冢
輯二 晚霞落黃昏,故人上心頭
霞彩天天消去,
但是次日還會生出。
星期三的晚餐
三幅畫
在曹禺墓前
剛毅木訥近仁
霞落燕園
綠衣人
輯三 時光流逝,如水如煙
那門前歪斜的臺階,門上剝落的字跡,
以及兩行槐樹,仍然像北京的數(shù)千條胡同一樣,
給人一種遙遠的、寧靜的氣氛。
我愛燕園
那祥云繚繞的地方
熱土
廢墟的召喚
小東城角的井
京西小巷槐樹街
輯四 讀書,在迷茫中自渡
讀書可以改變一個人的精神面貌和內(nèi)在氣質(zhì),
可以改變他本人,而增加人格的力量。
恨書
樂書
小說和我
感謝高鶚
寫故事人的故事
他的心在荒原
輯五 云在青天水在瓶
一切事物聚到頭,終究要散去的,
散往各方,猶如天上的白云。
從近視眼到遠視眼
酒和方便面
扔掉名字
告別閱讀
從『粥療』說起
云在青天
輯六 向著生滿野百合花的盡頭
人在生活的道路上落到了谷底,
無可再落,就有了上升的希望。
紫藤蘿瀑布
好一朵木槿花
丁香結(jié)
螢火
變遷
冬至
花朝節(jié)的紀(jì)念
農(nóng)歷二月十二日,是百花出世的日子,為花朝節(jié)。節(jié)后十日,即農(nóng)歷二月二十二日,從一八九四年起,是先母任載坤先生的誕辰。迄今已九十九年。
外祖父任芝銘公是光緒年間舉人。早年為同盟會會員,奔走革命,晚年傾向于馬克思主義。他思想開明,主張女子不纏足,要識字。母親在民國初年進當(dāng)時的女子最高學(xué)府北京女子師范學(xué)校讀書,一九一八年畢業(yè)。同年,和我的父親馮友蘭先生在開封結(jié)婚。
家里有一個舊印章,刻著“叔明歸于馮氏”幾個字,叔明是母親的字。以前看著不覺得,父母都去世后,深深感到這印章的意義。它標(biāo)志著一個家族的繁衍,一代又一代來到世上,扮演各種角色,為社會做一點努力,留下了各種不同色彩的記憶。
在我們家里,母親是至高無上的守護神。日常生活全是母親料理,三餐茶飯,四季衣裳,孩子的教養(yǎng),親友的聯(lián)系,需要多少精神!我自幼多病,常在和病魔做斗爭,能夠不斷戰(zhàn)勝疾病的主要原因是我有母親。如果沒有母親,很難想象我會活下來。在昆明時我嚴重貧血,上“紀(jì)念周”站著站著就暈倒,后來索性染上肺結(jié)核休學(xué)在家。當(dāng)時的治法是一天吃五個雞蛋,曬太陽半個小時。母親特地把我的床安排到有陽光的地方,不論多忙,這半小時必在我身邊,一分鐘不能少。我曾由于各種原因多次發(fā)高燒,除延醫(yī)服藥外,母親費盡精神護理。用小匙喂水,用涼手巾敷在額上。有一次高燒昏迷中,覺得像是在一個狹窄的洞中穿行,擠不過去。我以為自己就要死了,一抓到母親的手,立刻知道我是在家里,我是平安的。后來我經(jīng)歷名目繁多的手術(shù),人贈雅號“挨千刀的”。在挨千刀的過程中,也是母親,一次又一次陪我奔走醫(yī)院。醫(yī)院的人總以為是我陪母親,其實是母親陪我。我過了四十歲,還是覺得睡在母親身邊最心安。
母親的愛護,許多細微曲折處是說不完、也無法全捕捉到的。但也就是因為有這些細微曲折才形成一個家,這個家處處都是活的,每一寸墻壁、每一寸窗簾都是活的。小學(xué)時曾以“我的家庭”為題作文。我寫出這樣的警句:“一個家,沒有母親是不行的。母親是春天,是太陽。至于有沒有父親,不很重要!弊鳂I(yè)在開家長會時展覽,父親去看了,回來向母親描述,對自己的地位似并不在意,以后也并不努力增加自己的重要性,只顧沉浸在他的哲學(xué)世界中。
希臘文明是在奴隸制時興起的,原因是有了奴隸,可以讓自由人充分開展精神活動。我常說,父親和母親的分工有點像古希臘。在父母那時代,先生專心做學(xué)問,太太操勞家務(wù),使之無后顧之憂,是常見的。不過我的父母親特別典型,他們真像一個人分成兩半,一半主做學(xué)問,一半主理家事,左右合契,毫發(fā)無間。應(yīng)該說,他們完成了上帝的愿望。
母親對父親的關(guān)心真是無微不至,父親對母親的依賴也是到了極點。我們的堂姑父張岱年先生說:“馮先生做學(xué)問的條件沒有人比得上。馮先生一輩子沒有買過菜。”細想起來,在昆明鄉(xiāng)下時,有一陣子母親身體不好,父親帶我們?nèi)ペs過街子,不過次數(shù)有限。他的生活基本上是水來濕手,飯來張口。古人形容夫婦和諧用“舉案齊眉”幾個字,實際上就是孟光給梁鴻端飯吃;若問“是幾時孟光接了梁鴻案”,也應(yīng)該是做好飯以后。
舊時有一副對聯(lián):“自古庖廚君子遠,從來中饋淑人宜!狈旁谖壹艺线m。母親為一家人真是操碎了心,在沒有什么東西的情況下,變著法子讓大家吃好。她向同院的外國鄰居的廚師學(xué)烤面包,用土豆做引子,土豆發(fā)酵后力量很大,能“砰”的一聲,頂開瓶塞,聲震屋瓦。在昆明時一次父親患斑疹傷寒,這是當(dāng)時西南聯(lián)大一位校醫(yī)鄭大夫經(jīng)常診斷出的病,治法是不吃飯,只喝流質(zhì),每小時一次,幾天后改食半流質(zhì)。母親用里脊肉和豬肝做湯,自己搟面條,搟薄切細,下在湯里。有人見了說,就是只吃馮太太做的飯,病也會好。
一九六四年父親患靜脈血栓,在北京醫(yī)院臥床兩個月。母親每天去送飯,有時從城里我的住處,有時從北大,都總是第一個到。我想要幫忙,卻沒有母親的手藝。父親暮年,常想吃手搟的面,我學(xué)做過幾次,總不成功,也就不想努力了。
母親把一切都給了這個家。其實母親的才能絕不只限于持家。母親畢業(yè)于當(dāng)時的女子最高學(xué)府,曾任河南女子師范學(xué)校預(yù)科算術(shù)教員。她有一雙外科醫(yī)生的巧手,還有很高的辦事能力。外科醫(yī)生的工作沒有實踐過,但從日常生活中,從母親縫補、修理的功夫可以想見;辦事能力倒是有一些發(fā)揮。
五十年代初至一九六六年,母親做居民委員會工作,任北大燕南、燕東、燕農(nóng)、鏡春、朗潤、蔚秀、承澤、中關(guān)八大園的主任,曾為家庭婦女們辦起裝訂社、縫紉社等。母親不畏辛勞,經(jīng)常坐著三輪車來往于八大園間。這是在家庭以外為社會服務(wù),她覺得很神圣,總是全心全意去做。居委會成員常在我家學(xué)習(xí),最初賀麟夫人劉自芳、何其芳夫人牟決鳴等都是成員,后來她們遷往城內(nèi),又有吳組緗夫人沈淑園等參加。五十年代有一次選舉區(qū)人民代表,不記得是哪一位曾對我說,“任大姐呼聲最高”。這是真正來自居民的聲音。
我心中有幾幅圖像,愈久愈清晰。
一幅在清華園乙所,有一間平臺加出的房間,三面皆窗,稱為玻璃房,母親常在其中辦事或休息。一個夏日,三面窗臺上擺著好幾個寬口瓶和小水盆,記得種的是慈姑。母親那時大概不到四十歲,身著銀灰色起藍花的紗衫,坐在房中,鬢發(fā)漆黑,肌膚雪白。常見外國油畫有什么什么夫人肖像,總想怎么沒有人給母親畫一幅。
另一幅在昆明鄉(xiāng)下龍頭村。靜靜的下午,泥屋,白木桌,母親攜我坐在桌前,為我講解雞兔同籠四則題。父親從城里回來,點評說這是一幅鄉(xiāng)居課女圖。
龍頭村旁小河彎處有一個小落差,水的沖力很大。每星期總有一兩次,母親把一家人的衣服裝在籮筐里,帶著我和小弟到河邊去。還有一幅圖像便是母親彎腰站在歡快的流水中,費力地洗衣服,還要看著我們不要跑遠,不要跌進河里。近來和人說到洗衣的事,一個年輕人問,是給別人洗嗎?還沒到那一步,我答。后來想,如果真的需要,母親也不怕。在中國婦女賢淑的性格中,往往有極剛強的一面,能使丈夫不氣餒,能使兒女肯學(xué)好,能支撐一個家庭度過最艱難的歲月?追蜃右詾榕穗y纏,其實儒家人格的最高標(biāo)準(zhǔn)“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用來形容中國婦女的優(yōu)秀品質(zhì)倒很恰當(dāng),不過她們是以家庭為中心罷了。
母親六十二歲時患甲狀腺癌,手術(shù)后一直很好。六十年代末又患膽結(jié)石,經(jīng)常大發(fā)作,疼痛,發(fā)燒,最后不得不手術(shù)。那一年母親七十五歲。夜里推進手術(shù)室,父親和我在過廳里等,很久很久,看見手術(shù)室甬道那邊推出一輛平車,一個護士舉著輸液瓶,就像一盞燈。我們知道母親平安,仍能像燈一樣給我們?nèi)乙怨饷、以溫暖。這便是那第四幅圖像了。握住母親的手時,我的一顆心落在腔子里,覺得自己很有福氣。
母親雖然身體不好,仍是操勞家務(wù),真沒有過一天清閑的日子。她總是說,你們專心做你們的事。我們能專心做事,都因為有母親,操勞一生的母親!
記得是一九七七年九月十日,母親忽然吐血,拍片后確診為肺門靜脈瘤。當(dāng)時小弟在家,我們商量,母親雖然年邁,病還是該怎么治就怎么治,不可延誤。在奔走醫(yī)院的過程中,受到許多白眼。一家醫(yī)院住院部的一位女士說:“都八十三歲了,還治什么!我還活不到這歲數(shù)呢!笨梢哉f,母親的病沒有得到治療,發(fā)展很快。最后在校醫(yī)院用杜冷丁控制疼痛,人常在昏迷狀態(tài)。一次忽然說:“要擠水!要擠水!”我俯身問什么要擠水,母親睜眼看我,費力地說:“白菜做餡要擠水!蔽业难蹨I一下涌了出來,滴在母親臉上。
母親沒有讓人多侍候,不過三周便拋棄了我們。當(dāng)時父親還在受審查,她走時很不放心,非常想看個究竟,但她拗不過生死大限。她曾自我排解說,知道兒女是好的,還有什么可求的呢。十月三日上午六時三刻,我們圍在母親床前,眼見她永遠闔上了眼睛。我知道,我再不能睡在母親身邊討得那樣深的平安感了。我們的家從此再沒有春天和太陽了。我們的家像一葉孤舟忽然失了掌舵的人,在茫茫大海中任意漂流。我和小弟連同父親,都像孤兒一樣不知漂向何方。
因為政治,親友都很少來往。沒有足夠的人抬母親下樓,幸虧那天來了一位年輕的朋友,才把母親抬到太平間。當(dāng)晚哥哥自美國飛回來,到家后沒有坐下,立刻要“看娘去”,我不得不告訴他母親已去。他跌坐在椅上,停了半晌,站起來還是說“看娘去”。
父親為母親撰寫了一副挽聯(lián):“憶昔相追隨,同榮辱,共安危,期頤望齊眉,黃泉碧落君先去;從今無牽掛,斬名韁,破利鎖,俯仰無愧怍,海闊天空我自飛。”自己另一半的消失使父親把一切都看透了。以后,母親的骨灰盒一直放在父親臥室里。每年春節(jié),父親必率領(lǐng)我們上香,如此凡十三年。直到一九九○年初冬那凄慘的日子,父母相聚于地下。又過了一年,一九九一年冬,我奉雙親歸窆于北京萬安公墓,一塊大石頭作為石碑,隔開了陰陽兩界。
我曾想為母親百歲冥壽開一個小小的紀(jì)念會,又想到老太太們行動不便,最好少打擾,便只就平常的了解或電話上的交談,記下幾句話。
姨母任均是母親最小的妹妹。姨父母在駐外使館工作時,表弟妹們讀住宿小學(xué),周末假日接回我家,由母親照管。姨母說,三姐不只是你們一家的守護神,也是大家的貼心人。若沒三姐,那幾年我真不知怎么過。親戚們誰沒有得過她關(guān)心照料?人人都讓她費過心血,我們心里是明白的。
牟決鳴先生已是很久不見了。前些時打電話來,說:“回想起在北大居住的那段日子,覺得很有意思。任大姐那時是活躍人物,她做事非常認真,總是全力以赴。而且頭腦總是很清楚!
在昆明時,趙蘿蕤先生和我家?guī)状螢猷従,那時她還很年輕。她不止一次對我說很想念馮太太。她說在人際關(guān)系的戰(zhàn)場上,她總是一敗涂地當(dāng)俘虜?墒呛婉T太太相處,從未感到戰(zhàn)場問題。是母親教她做面食,是母親教她用布條打紐扣結(jié),她有什么事都可以向母親傾訴。記得在昆明鄉(xiāng)下龍頭村時,有一次趙先生來我家,情緒不大好,對母親說,一位軍官太太要學(xué)英語,又笨又俗又無禮,總問金剛鉆幾克拉怎么說。她不想教,來躲一躲。母親安慰她,讓她一起做家務(wù)事。趙先生走時,已很愉快。
另一位幾十年的鄰居是王力夫人夏蔚霞。現(xiàn)在我們?nèi)匀粚﹂T而居。夏先生說:“你千萬別忘記寫上我的話。我的頭生兒子緝志是你母親接生的。當(dāng)時昆明鄉(xiāng)下缺醫(yī)少藥,那天王先生進城上課去了,半夜時分我遣人去請你母親。馮先生一起來的,然后先回去了。你母親留下照顧我,抱著我坐了一夜,次日緝志才出世。若沒有你母親,我和孩子會吃許多苦!”
像春天給予百花誕辰一樣,母親用心血哺育著,接引著——
親愛的母親的誕辰,是花朝節(jié)后十日。
1993年5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