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書是靄理士和周作人兩個人傳記和思想的相互發(fā)明與相互映照,它試圖融合*的美與*的思考,是一部華麗而晦暗的美學文本,填補了周作人研究中的空白。
在周作人的思想參照系中,靄理士是*明亮的一顆星辰。西方評論界認為,靄理士在性的現代化上做出的貢獻,可以等同于馬克斯·韋伯之于現代社會學,或阿爾伯特·愛因斯坦之于現代物理學。同時,這位性心理學的偉大先驅,還被評價為*文明的英國人伍爾夫之后*偉大的英語作家。
周作人終身宣稱靄理士是對他影響*的思想家之一,他說:我讀了眼上的鱗片倏忽落下,對于人生與社會成立了一個見解。在靄理士的映照下,周作人的內心世界得以浮出水面,他究竟是離經叛道者,還是書齋活古人?究竟是人類文明的革命者,還是與世隔絕的歸隱僧?
在錯綜復雜的面向里,靄理士作為一個永遠在場的參照,可以驅散縈繞著周作人的種種誤解和偏見。周作人令學界和世人爭論不休的玄奧曖昧,終于得到一次澄清。
靄理士是維多利亞晚期的性學先驅,沉沒的一代思想大師,被稱作他所處的時代里*文明的人。這位性學先驅,同時也是*后的博物學家,努力將諸如道德起源、生物學、性學、兒童學、醫(yī)學、妖術史、民俗學等文理知識海納百川匯入自己的學術版圖。他以性為*本質的捷徑,單刀直入借此解放人類的道德。
英國哲學家羅素贊美靄理士的巨著是少有的令人放心的杰作。社會學家潘光旦對靄理士敬仰如師,自稱私淑于今二十年。周作人則終其一生宣稱靄理士是對他影響*的思想家。
靄理士與周作人,仿佛一對精神上的雙生子,皆為蕩子與賢人的矛盾體。現代中國社會仿佛一則巨大的語病。隔著無際時空的靄理士,站在周作人這個語病背后,如同告解室里靜靜聆聽的精神分析師。
一個人和他的鏡子跳舞,一個人和他的替身跳舞。正如在巴赫的平衡律中,蕩漾起一支靄理士與周作人合作的圓舞曲,他們交織的舞蹈,將成為一場無意義的圓滿……
后的維多利亞博物學家與后的書齋活古人
一愛默生發(fā)問:如果繁星隔千年才出現一晚,人類將如何信仰與崇拜,并世代保留上帝之城的回憶?自私又自負的人類,在接下來抵抗遺忘的千年里孜孜不倦地建造宮殿、律令、道德以及審美。那座世人心境中反射的上帝之城,于是多半建立在世代鞏固的偏見和長夜難明的謬誤之上。若有勇士妄圖力挽狂瀾于既倒,刮垢磨光恢復上帝之城的本來面目,則難逃被扔到巨大賭場的輪盤轉前的宿命藝術家、巫師、先知、救世主、圣人、殉道者、改革家、解放者……天界的賭場絕不比人間的更公道,命運的輪盤針多數停留在了異議分子、離經叛道者、精神病患、亂臣賊子這類宮格。一面要與千百代的故鬼幽靈糾纏,一面還要與時代肉搏,若輸得漂亮,可以成為祭品被奉上時代的供案;倘若輸得狼狽,則淪為時代的墊腳石,遭遇同時代人以及他們沒完沒了的子孫后輩的踩踏。魯迅早說了,國亡的時候文人和美女往往做了替罪羊;赝20世紀的中國文人圖景,如一部節(jié)奏倏忽變換、不時被打斷的詩劇,其間穿梭著各式耀眼的、晦暗的、熱鬧沸騰又悲欣交加的背影,他們在一個社會政治急劇轉換的變調和切分中,傳承并塑造著這個國度的價值觀念、情感方式以及社會風尚;在劇情的動蕩推進中,他們終抵達了那一代知識分子集體性的悲劇。這群活命于語言中的人類主體掀起的風暴至今未平,他們中一些人在死后仍在啜飲自己的悲劇。其中,以文字而獲榮辱,反差之大者,無過周作人。舒蕪研究周作人的整個人生,稱其為未完成的悲劇。這個終身鉆在線裝書里的活古人,于1967年走完了他的人生,但他的悲劇遠未隨其去世而落幕。這個比東條英機年小18天,且長相有幾分相近的文弱書生,有著一張頗具東洋味道的臉孔,細加察看,那表情是江戶的,是歌麿的,是明末大城的,是左祖右社的舊北平的……他喜歡的都是諸如民俗學、性心理學、女性學、兒童學、希臘舊劇、日本俳句這類輕而淡的軟學問,閑適清淡里還透著浪漫的、烏托邦式的理想。且其深諳平民趣味,保持著對咸魚、軟膏、香椿、野薺等一律吃食的喜迷,上知天文地理,下曉花鳥蟲魚。然而,自1939年3月26日受任日本侵略軍麾下的北京大學文學院籌備員偽職起,這張原本韻味淳然的臉孔逐漸被折磨得羞辱不堪,日漸模糊。及至1947年以通謀敵國,圖謀反抗本國罪被判處有期徒刑10年、剝奪公民權10年的前夕,黃裳在老虎橋模范監(jiān)獄見到周作人已是東坡風貌不尋常他穿了府綢短衫褲,淺藍襪子,青布鞋。光頭,瘦削,右面龐上有老年人常有的瘢痕,寸許的短髭灰白間雜,金絲眼鏡……與想象中不同的是沒有了那一臉岸然的道貌,卻添上了滿面的小心,頗有《審頭刺湯》中湯裱褙的那種脅肩諂笑的樣兒。以文化替代政治的50年代,壽多則辱的周作人亟愿死而速朽,人死銷聲滅跡;至60年代,貧病交加的他變賣日記,并公然宣稱如果賣不出去,他就要托缽于市矣,其后期的散文也一變而為蒼老,爐火純青,歸入古雅、遒勁的一途了。生前就開始變賣日記,可對自己的附逆一事卻始終諱莫如深凡大哀極樂,難寫其百一,古人尚爾,況在鄙人。深恐此事一說便俗,非唯不能,抑亦以為不可者也。面對窘辱,絕口不言,這一說便俗背后似有甘飲毒鴆的難言之隱和不希冀旁人理解的默然倨傲。一層玄妙高深的迷霧籠罩上了這張煉獄之火烘焙過后的東方面龐,它變得難理解、晦澀、前后不一,在駁雜哀涼之外又擁有了一種思想深處不可理喻的復雜性。以至于蓋棺50年后,時代依舊追不上他的道德和審美邏輯,世人依舊難于辨清這個復雜幻象背后支撐的秩序、根由、意義和價值。有如一場自設的騙局,要解開其中層層相扣的暗紐,獲得對周作人欲求和行為的理解,以及一張藝術化的人格剖析圖,首先需要厘清他與周邊世界的關系。誠如超現實主義繪畫中所表現的那樣,人物重要的關系是他在世俗現實之外的真實關系。溪流旁的奈喀索斯看見了自己水中的映像,活命于語言中的人類主體無不在虛空中尋找承載自己的那條溪流,并瘋狂抓取鏡中的影像,以構筑一個有關自我的參照體系。黑格爾說人是一個自然意義上的黑夜,在周作人的參照星系中,靄理士可謂重要的一顆星辰。1918年10月15日周作人在《愛的成年》一文里次譯引靄理士的觀點,此后他在文章中66次提及、翻譯或引用靄理士,并終身宣稱靄理士是對他影響的思想家之一。靄理士的《性心理學》被周作人稱作啟蒙之書我讀了之后眼上的鱗片倏忽落下,對于人生與社會成立了一個見解。某種意義上,周作人通過靄理士獲得了那個被稱作自我的幻想。僅僅一個幻象,一個遙相呼應的知覺,造就了一個有穩(wěn)定意義的自我,及他者與自我的關系。以現代心理學的眼光來看,對周作人的重觀不僅是對其外部圖像的認同或否定,更要深入到其分離的身體及內部的感覺,從而獲得拉康理論關于支離破碎的身體轉向它的整體性的矯形術圖像。靄理士作為一根拐杖、一個校正性工具、一個輔助圖像的存在,滿足了后世對周作人思想行動格律化的審美沖動,同時亦幫助世人驅散了那些縈繞在這個支離破碎形象上的種種舛誤的知覺與偏見。
二
就像文學辭典中,由一個詞的釋義,引到另一個詞,后形成一條能指的鏈。周作人的詞條,從自身的匱乏中出走,不斷援引、觸碰、勾稽靄理士,看到他者,并將其知覺作為一個整體。于是靄理士作為周作人的證詞而存在。某種意義上,這是人與人之間慷慨善意的幫助,另一方面也是一種甜蜜奉從的權力關系。在周作人的文字界與象征界里,靄理士作為一種映照,永遠在場。1859年出生于英國克羅伊登市(Croydon)的靄理士,被稱作他所處的時代里文明的人。追隨達爾文、斯賓塞、弗雷澤等博學家通才的傳統(tǒng),靄理士相信智性與情緒、科學與文學之間并非矛盾隔閡。他認為理性、思想恰恰依賴著感覺和習性的支撐與供養(yǎng),而他超凡脫俗的均衡,使得他不僅投身飼文,同時成為一個嚴謹狂熱的自然科學探究者,努力將諸如道德起源、生物學、性學、兒童學、醫(yī)學、妖術史、民俗學等文理知識海納百川,匯入自己的學術版圖。他沒有周作人那樣對吃食的精到興味,即便在他數以百萬字的隨性的日記里,也從未出現過與吃喝相關的只言片語。他是以吃知識為生的怪物。曾有一位女記者將他的形象傳神地描繪為半羊半人的牧神,似乎只有這圣父與肉欲農牧神的結合體,能夠囊括其淵深的學問與龐大的誘惑。像靄理士和周作人這樣的天生老年人,你很難想象他們稚嫩的童年模樣。細看兩人兒童時期的照片,都不愛笑,怔怔的,木訥背后似有一種暗啞的悲傷。周作人出生時,有流言傳開說他是老和尚投胎,不是頭世人。靄理士則驚人地自兩歲開始就有記憶,五歲開始讀寫,七歲便開始了周游至世界另一端的航海。難以想象,一個七歲的孩子,對政府花園中各類花草的學名及其屬地,產生了強烈的考據興趣。這個稚童在日記中不忘記錄,一位名叫斯圖爾特的紳士借給他一本美麗的富有啟發(fā)的自然歷史書。十二歲時,他甚至預備出版他的本書。似乎,某個中世紀的博物學家已在這具小小的身軀上附體。從十歲起,他就開始給每一本讀過的書做筆記和注釋。他的自傳也更多的是其閱讀自傳而非生活自傳。無論靄理士還是周作人,都過著一種建立在閱讀之上的人生;钤诩埞P上的人,對于世俗生活有諸多藝術高見,卻始終缺乏投身其間的燃燒熱度。靄理士的文字向來被稱道為風和日麗。風和日麗有時也可以是缺乏激情的褒義表達。有研究者注意到,他常用的兩個詞語分別是和藹的和照耀的,其舒展有致的文風離不開伊比利亞元素的影響和風氣的滋養(yǎng)。靄理士的父親是一名船長,那種典型的、游蕩與古板相結合的男性氣質與海洋人格,是19世紀末大不列顛的特產。作為船長之子,靄理士一生都在另一座大海上游蕩,他在《我的一生》中寫道:我成為了道義之海的探險者,精神之海的先鋒……永不疲倦地追尋水域海平面以下的世界。這個流浪不止、自由不羈、極度冒險、多才多藝的靈魂認識到自己繼承了海員的獨特個性、遠見及廣闊視界。他的著作很少寫到大海,但他迷人的篇章無一不沾染著海藍的氣息。據說杰出人士的母親無一例外都是偉大的天使或偉大的惡魔。如果有人來專門研究偉人的母親,那大概會是極有趣的課題。據傳記作家斯圖爾特(John Stewart Collis)觀察,靄理士的母親不同于那些時時感受到女王注視的維多利亞婦女,為了維持體面,極盡所能地為周邊人創(chuàng)造悲劇。他舉出約翰拉斯金和D.H.勞倫斯的母親為例,她們盡力量去摧毀她們的兒子,并幾近成功。幸運的是,靄理士的母親盡力量保全了靄理士的天性。偉大母性的光影和力量,使得他終其一生都對女性抱有天然的同情和美好的信仰這同情和信仰成為一種純粹的直覺,它幾乎像靄理士一筆巨大的債務,一生都要向第二性償還。靄理士在其自傳中坦承,他一生無法向母親以外的任何女人稱呼親愛的,且無法向任何人承諾至死不渝的愛情。這個對愛實驗終身的人,是否恰是一個愛情的懷疑主義者?或是一個無愛信仰的隱秘追隨者?或者,只能說他的人生是一束矛盾。12歲時,靄理士愛上了舅舅家黝黑健美的女兒艾格尼絲,她年芳16,他們時常在晚餐后一同去林蔭道上散步,姑娘偶爾會讓靄理士挽著她的手臂,如同挽著一個小小的淑女。可她不知道,這些時刻打開了一顆積滿愛礦的心靈。靄理士日后用神秘的筆調回憶起那傾注了全部純情的少年時刻一次生命中的偶遇釋放了他的神智,令其與遙遠祖先們共舞。那不知情的女孩,她頑皮的手就這樣開啟了那探究宇宙的黑暗之窗。而這一切,無論如何,與她無關了。他們當了一陣子筆友之后便中止了書信。靄理士感謝他的祈禱沒被上帝聽見,然而那扇黑暗之窗卻對他蠱惑終身。1889年,他加入了倫敦的人類學會,次年讀到了詹姆斯(William James)的精神心理學原則,并受其影響,認為情緒與身體的變化是同一的。自從靄理士從澳大利亞回到大不列顛,他就一直在寫一本名叫《男與女》的書,有意思的是,他那時完全是個什么都不懂的愣頭青,書中大量關于男女生理免疫學的描寫,都來自于他和女作家奧利文(Olive)之間有關秘密的交換和探討。這本冊子很快就像一則無人問津的帖子般折戟書海。不過一本書有自己的命。誰也沒想到,《男與女》后來連續(xù)加印了四版。在《男與女》這本五百多頁的靄理士口中的小書中,他綜合古今中外各類知識,探討男女的生理差異及生理差異驅動下生發(fā)的心理異同。其內容新奇博雜,很難說它究竟是科學還是詭辯。其中探討話題諸如:盆腔的進化關系到性、情感、頭骨以及大腦的進化;觸覺、痛覺、味覺、聽覺、視覺以及色聽;血液、呼吸、排泄等新陳代謝對霉素、毛發(fā)、色素、腺體、聲音、胃等臟器的控制;月經的主宰功能,等等。斯圖爾特認為,他由此引出了關鍵的問題女人何以是女人,在鑿實的醫(yī)學、生物學基礎上,不乏神秘主義的玄學討論,甚至單列出一章專門探討催眠現象。靄理士同時也是個公然拿毒品做實驗并加以描寫記錄的歐洲人。當夢未醒之時,它與真無異,生活亦如此,只要還在繼續(xù),它就是真實的,通過吞食一把草藥,打開身體內部的明燈,凝視黑暗之窗。他本人曾在寺廟里嘗試仙人球毒堿等各種致幻性植物,借此內觀身體的變化及奇異的幻象。他一面稱頌致幻劑帶來的視覺的仙境,一面不乏嚴謹地總結道:真正的極樂那些源自于虛無的饋贈,無不需要以一定程度的健康損害作為交換。致幻藥如此,性亦是如此。在時而詩意、時而故弄玄虛、時而平實曉暢、時而博大精深的文字背后,靄理士擅長玩弄一種迷惑的愉悅。他相信性是上帝贈予人類的神秘的禮物,努力對維多利亞時代落后的性觀念補偏救弊。不僅宗教是一種神圣的神秘,愛亦是,藝術亦是。毋庸置疑,靄理士巨象式的寫作對20世紀初的歐洲及世界產生了深遠影響!读~刀》雜志(Lancet)認為,性這一精微的主題,在靄理士手中被處理得既徹底又體面。羅賓遜(Paul Robinson)總結說,靄理士在性的現代化上作出的貢獻,可以等同于馬克斯韋伯之于現代社會學,或阿爾伯特愛因斯坦之于現代物理學。同時代的性學大師還有有性學之父之稱的愛文布洛赫(Iwan Bloch)、西格蒙德弗洛伊德(Sigmund Freud)、馬格努斯赫希菲爾德(Magnus Hirschfeld)、詹姆斯欣頓(James Hinton)等。此后又有如撰寫性學報告的金賽(Alfred Kinsey)、性教育研究專家威廉馬斯特斯(William Masters)、弗吉尼亞約翰遜(Virginia Johnson)等后繼之人,他們一同塑造了那個時代人們對性的看法及日后的社會風尚。早年的靄理士著迷于布爾熱(Paul Bourget)關于愛之心理的分析,1885年他狼吞虎咽讀完了兩卷本的《現代心理學》(Essais de Psychologie Contemporaine)。1890年夏,靄理士終于得到了他的醫(yī)學學位。同年3月,靄理士出版了一本后來影響深遠的著作《新精神》(The New Spirit),其中包括了五篇散文,分別評論狄德羅、海涅、惠特曼、易卜生以及托爾斯泰,其中涉及人類學、社會學、政治科學。他始終不忘討論女性問題,同時論及藝術將取代宗教成為社會情緒的閘口。由于書中大量關于女性解放的激進觀念,一度有流言傳說《新精神》的作者是個女人。有當年的批評家描述靄理士是一個新興的多神教徒(neo-pagan),他大約36歲左右,高個兒,有一張理想主義者的臉、多且不凈的毛發(fā)、寬闊的額頭,兩眼分得很開,臉上偶爾掠過迷人的微笑,但多數的時候是凝重的,甚至憂傷。他是那種極為謙遜孤僻的人在社會中害羞甚至緊張。除非不得已,很少作公共發(fā)言。而他的閱讀,卻特別關注邊緣、出格之異類,可以說思想摩登至極。他關于新興時髦的社會主義、自由性愛、無政府主義等革命性觀念的看法,已將他與同時代的英國作家們區(qū)分開來。靄理士當年那些激進的觀點,如今一天天變得可行起來,我們的時代在追趕他。懷德弗蘭克(Waido Frank)這樣的研究者認為,只有通盤讀遍靄理士全部的大部頭,才能替那些打破盲目崇拜的沉默進行辯護。大師在聰明之外更需要的是笨。靄理士七卷本的《性心理學》(Studies in the Psychology of Sex)笨重而遲緩,非常嚇人,其中《性與社會》一卷格外重要。《性心理學》出版后,一時間倫敦瘋傳靄理士是一個隱秘的同性戀者,在他跳出來澄清否認之后,人們又鼓唇弄舌在坊間暗傳他是個無性的男人,一個全然的處子。一個對于性有著如此徹底、探究的男人,卻有著純凈、晚熟的青春。一種全然的天真伴隨其一生。1881年,《摩登思想》刊登的文章《何謂純潔》引發(fā)了靄理士的思考,他繼續(xù)發(fā)展了詹姆斯欣頓的思想,重新考察了純潔一詞,在壓抑古板的維多利亞社會風尚中發(fā)出了尖銳的聲音:純潔并不意味著節(jié)欲。某種意義上,他顛覆并重新定義了純潔。所謂性道德,僅是人們的一種想象。幾乎像一場漫長的心理實驗,靄理士一生與諸多女性建立起了以坦誠傾聽為機制,以自由為宗旨,實驗性的愛之人生。他宣稱自己一生從未失去過一個朋友。從各種現存史料來看,他也的確具備維護各式各樣堅貞不渝的偉大友情的特殊天賦。研究者丁英格(Dean Inge)聲稱靄理士是一個理解的天才,據說比較起各種數學天才、語言天才、運動天才……那隸屬于世上罕見的天才類別。他又深受詹姆斯欣頓思想的影響,堅信為女性服務的必要性。用流行的眼光看,贊他為牛的男閨蜜,不足為過。早年的靄理士迷戀比較成熟的女性,他喜歡和比他年長的女性一道,這讓他能更加溫柔地對待對方。少年時,他一度與姐姐建立起無話不談的親密關系。在一封給姐姐的信中,他坦承,當我們以為自己無比正確的時候,我們往往大錯特錯。那是一個新女性崛起的時代,新女性的摩登、自由、叛逆、獨立,絕絲不輸當今婦女。南非女作家奧利文、支持同性戀的激進學者伊迪絲(Edith)、計劃生育的初倡導者瑪格麗特桑格(Margaret Sanger)等幾位女權主義干將,都曾與靄理士建立起實驗性的戀情、友誼或者婚姻,其間充滿對情感的深度及性的黑洞的激情探索。這些先鋒實驗,很難用道德上的對錯橫加裁定。他們對于愛之信仰的酌情和無以復加的理性烈焰,鍛造出無比輝煌的愛的極限運動。其中,靈魂伴侶奧利文可能是對靄理士剖析深刻,總結徹底的人。從某種意義上,即便作為一個靄理士研究者,奧利文也是無可比擬的。1887年1月13日,奧利文寫道:是的,靄理士有著奇怪保守的精神,他的悲劇在于,外人無法感受到他美好精彩的靈魂,這精彩只在你靠近他時電光火石般閃現?梢哉f,他是我見過的人類貴的靈魂。1889年2月5日她又寫道:他是為純潔高貴的靈魂之一,世人不懂得他。也是奧利文一直鼓勵靄理士不要放棄科學研究,她告訴他,他的科學才華將會救贖他的文學。在奧利文的影響下,1876年至1888年間,靄理士完整記錄下了自己所有的春夢。此后的50年間,靄理士傾聽了遍布英格蘭群島、數以萬計的女性們半個世紀的夢境她們給他寫信,事無巨細地交代自己夢中的細節(jié),尋求他的破譯、他的解困、他的安慰。至晚年,靄理士已擁有數目嚇人的女性擁躉,女人們無法抗拒來自于這一圣父與肉欲農牧神結合體的誘惑。在1923年,歐洲 、美國的文藝婦女們幾乎人手一冊,都在狂熱閱讀新出爐的《生命之舞》(The Dance of Life)。短短一年半時間,這本薄冊子為靄理士賺得1000英鎊巨資。傳記作家斯圖爾特說:今日性學著作輕而易舉登上暢銷榜單,靄理士功不可沒。然而他自己的性心理研究并沒有給他帶來金錢,正如他解決眾生的性問題,卻無法救贖自己。真正的藝術家尋求的并非一己之得救。靄理士尊崇如羅素式的自我拷打、奧古斯汀式的自我泯滅、卡薩諾瓦式的道德冒險,他在自傳《我的一生》中極盡所能地不作保留與粉飾。他將坦誠記錄一生的內心生活作為自己重要的工作。某種意義上,他的同性戀妻子、他的悲劇婚姻、他的一世得失,都成為了靄理士的研究樣品和文學作品。關于靄理士的婚姻,劉易斯芒福德(Lewis Mumford)有段精彩述評:這位性學先知,慶祝開花卻忘記結果;這位專注于自我的單身漢,他的婚姻是對婚姻的否定;他節(jié)制的性生活就像拿破侖的脈搏一樣緩慢。(據說拿破侖的脈搏從未超過每分鐘62次,拿破侖聲稱,他還從沒聽到過自己的心跳。)自認為可以坦誠,毫無禁忌談論性的靄理士,對他自身的生理問題絕口不提,他推崇羅素的坦蕩,但他永遠沒法趕得上他。很難說,一個同性戀妻子對于丈夫靄理士而言是一場災難,抑或,這個獨特的女性對于畢生探索性心理學的靄理士,恰是一把打開黑洞的鑰匙。性心理學,作為一門如入永夜,被長久壓抑的、古老又鮮的學問,一方面集合了祖先身上早已有之的原始問題,另一方面又需要吻合新的時代精神及與之匹配的新人類的感官比率。如此一門包羅萬象,同時滯本塞源的學問之更新,所需不止是艱苦探索它的錘煉亦如干將莫邪劍的鍛造,少不了躍入火中犧牲的人肉藥引。靄理士肉身獻祭,供奉出他一生的一次婚姻,成為了文字使命的殉道者。在談到人的基本需求時,奇治哥頓說偉大之愛的沐浴莫過于畢生浸泡在他的工作之中。1909年8月7日,靄理士抄下喬治查普曼(George Chapman)的句子:我自出生起就被布置的作業(yè)已經完成。他30年的文債終于可以放下,他再也不用害怕七卷本的《性心理學》未完身先死,他感到充滿深沉的欣慰我已做完這項人類需要的,且只有我適合去做的服務,去建造世界,從唯心的內向性途徑建造解放人類的精神。作為交換的循環(huán),靄理士在中國需要一個替身。
戴濰娜,詩人、青年學者。畢業(yè)于牛津大學。中國人民大學博士。杜克大學訪問學者。榮獲2014中國星星詩歌獎年度大學生詩人;2014現代青年年度十大詩人;2017太平洋國際詩歌獎年度詩人。出版詩集《我的降落傘壞了》《靈魂體操》《面盾》等。翻譯有《天鵝絨監(jiān)獄》等。自編自導戲劇《侵犯》。主編詩歌Mook《光年》,F供職于中國社會科學院。
序曲/ 001
后的維多利亞博物學家與后的書齋活古人/ 001
樂章·以美為教/ 025
古希臘及先秦的大母神崇拜與弒母/ 027
隱秘生活的啟蒙者/ 034
文藝批評與道德批判/ 044
路吉阿諾斯及三盞明燈的非圣與中庸/ 051
藝術創(chuàng)世及藝術家的殉情/ 060
第二樂章·圣人與罪人合體/ 065
一只薛定諤的歷史貓/ 067
周作人落水及靄理士貝德洛夫審判/ 068
叛徒、合作者,抑或文化種子?/ 076
反常與天才的逆向辯護/ 087
圣人之心與隱士之路/ 090
第三樂章·無法無界/ 097
撒旦的復職與復興/ 099
外部世界的叛徒/ 103
內在世界的解放者/ 109
藝術公民與世界主義者/ 113
在悲劇中臻至圓滿/ 122
第四樂章·好色家與情人黨/ 127
同伴之愛與同工之愛/ 130
純粹理論的實驗性婚姻/ 138
羽毛床替補/ 148
女叛軍/ 157
被分享的暮年/ 163
附錄1靄理士譯介史/ 167
附錄2靄理士創(chuàng)作年表/ 217
參考文獻/ 223
后記/ 24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