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畫》是李霖燦先生從事藝術(shù)史研究40余年的研究心血集結(jié),重點是在臺北故宮博物院“讀畫”的成就。包含對歷代名畫的分析,對中國繪畫歷史沿革、風(fēng)格變化、繪畫技法等方面的縱向研究,以及書法、古詩與繪畫之關(guān)系等論述。李霖燦先生出身杭州藝專,后來任臺北故宮博物院書畫處處長、副院長,這些經(jīng)歷為作者“讀畫”提供了難得的黃金機會,因此本書資料十分寶貴,也是作者后來作中國美術(shù)史的基石。
八年前曾有機會去到臺北故宮博物院參觀,由于做功課不足,將寶貴的參觀時間用來排隊看“紅燒肉”和“白菜”,對掛在墻上一幅幅的古畫視而不見,即使稍一駐足,也僅是看一熱鬧。今天有幸參與李霖燦先生《讀畫》《藝觀》兩本著作的編輯出版工作,竟彌補了訪臺北的遺憾。這兩本著作仿佛又將我?guī)Щ氐搅伺_北故宮博物院,在李霖燦先生的親自指導(dǎo)下去一一欣賞那些珍貴的古畫,從熱鬧看出點門道。希望不久之后能帶著先生的傳授隨時去看真跡。
序
琴曲漸近尾聲,時光已臻黃昏,生平最佩服李商隱“夕陽無限好”的歌詠,認(rèn)為這真是詩人的敏感情懷,哪一個人不起“美麗動黃昏”的感受呢?
這也就是所謂“關(guān)山門”之作了,與其交到別人手中去編纂什么全集,那何不自己動手來做?因為別人整理,總是隔靴搔癢掛一漏萬,不能四面八方樣樣周全!
是懸疑大師希區(qū)柯克說的話:每一個人的生活,刪除其中的瑣雜重復(fù),都是一篇篇上好的美麗故事!荚账寡砸玻业倪@篇序言就是明證。
記得那是1984年的年初,宋龍飛兄來找我說:“臺北故宮博物院要出文物月刊了,當(dāng)局交給我來辦,一開始哪里有稿子呢?只好來求你大筆一揮了!”
這有何難哉!許多好文章都是逼出來的,我答應(yīng)每一個月交一篇文章給你就是。
所以每個月交一篇文章出去,一直到后來稿源豐沛我才停筆。如今一加檢點,竟然也有了三十九篇之多,略加董理,可以粗分為下列四個部分:
甲、單篇研究部分
這是我在臺北故宮博物院讀畫的一點成就,身為一個杭州藝專的學(xué)生,又曾在院中看古畫四十余年,中間還曾擔(dān)任過書畫處長多年,這都是難再得的黃金機會,所以這一部分的資料,十分寶貴,也是后來動心來試作中國美術(shù)史的基石,其次序排列如下:
一、新豐圖和《新豐父老圖》
二、陶弘景與松風(fēng)閣
三、《丹楓呦鹿圖》和《秋林群鹿圖》
四、蘇東坡詩和崔白《雙喜圖》
五、文同墨竹的雙包案
六、從《臘梅山禽圖》談起
七、李唐《萬壑松風(fēng)圖》之衍思
八、劉松年的《醉僧圖》
九、劉松年的《攆茶圖》與《醉僧圖》
十、從馬麟的《靜聽松風(fēng)圖》談起
十一、葉肖巖的《西湖十景圖》及其他
十二、黃子久的《陡壑密林圖》(與王季遷合作)
十三、讀吳鎮(zhèn)《墨竹譜》
十四、風(fēng)竹拓片和吳鎮(zhèn)《墨竹譜》
十五、《溪山漁隱圖》及其他
十六、王原祁的新評價
十七、八大山人
十八、《墨蔬圖》的啟示
十九、朱容重《竹石海棠圖》
二十、《采芝圖》和敦煌手印
乙、《大理國梵像卷》部分
這一部分共有五篇,都是圍繞著《大理國梵像卷》而作。緣扈從這卷佛像畫到美國展覽之時,我就開始注意這幅佛教圖畫的種種切切,日積月累,除了《南詔大理國新資料的綜合研究》是以彩色印成書之外,其余之五篇論文次序如下:
二十一、《大理國梵像卷》的新資料
二十二、《大理國梵像卷》和《法界源流圖》
二十三、黎明的《法界源流圖》
二十四、《大理國梵像卷》的故事
二十五、《大理國梵像卷》的有趣故事
丙、納西族的研究部分
納西族即晉、唐時期所謂么些族,以云南西北部的麗江及永寧為中心,共分兩篇:
二十六、謝遂《職貢圖》上的么些民族
二十七、么些經(jīng)典的藝術(shù)觀
丁、綜合雜論部分
凡不屬于上列三類之藝術(shù)文字,不論其為器物、建筑、時令等之著作,都?xì)w納之于此中,其次序如下:
二十八、臺北故宮博物院的圖像畫
二十九、山水畫中點景人物的斷代研究
三十、古畫斷代釋例
三十一、十年百年樹木樹人
三十二、春天的畫 春天的話
三十三、清高宗的題畫詩
三十四、中國庭園的意境及其表觀
三十五、意在具象、抽象之間
三十六、中國的藝術(shù)光輝
三十七、臺北故宮博物院的名畫寶藏
三十八、有鄰館讀畫記(與張光賓氏合作)
三十九、滄海遺珠——記名畫薈錦冊之現(xiàn)況
《易經(jīng)》終于未濟,亦是滄海遺珠或合浦珠還的意思。世道循環(huán),周而復(fù)始,一切都依此軌轍運行不輟。我以一介書生之資,因天之時,分地之利,成人之和,看雪玉龍之外,還讀畫臺北故宮之內(nèi),孜孜不倦,尚有點滴之成就?梢苑罱逃诮袷乐簦郧蠼陶,自知幸甚。生平最佩服吳清源氏之平常心的教誨,認(rèn)為這與張橫渠之“生,吾順事;歿,吾寧也”同一高標(biāo),出語平淡,了無槎牙。又最欽遲于高爾夫球高手班·荷根之言曰 :每當(dāng)我推桿進洞之際,我總不忘聞一聞果嶺之上的草木清香。這句話平淡而有余味。在自輯此集之際,行將就木之時,我亦愿意回想一下人世溫馨,在這里感謝一聲諸位好友,咱們生逢今世,多歷戰(zhàn)亂,終能有所貢獻,不曾虛此一生,滋可喜也,想我同心,必有同感于斯言,即以此文為序。
李霖燦于外雙溪·綠雪齋
時年八十三歲
1995年4月15日
李霖燦 (1913—1999)
1913年生于河南輝縣。1938年畢業(yè)于杭州藝術(shù)?茖W(xué)校,后從事西南邊疆民族藝術(shù)調(diào)查與納西(么些)文字之研究。1941年進入中央博物院,致力于傳統(tǒng)藝術(shù)以及繪畫史的研究。1966年開始從事于中華繪畫藝術(shù)史及古畫品鑒研究之教學(xué)。1972—1984年職任臺北故宮博物院副院長,于任內(nèi)屆齡退休,爾后更專注于中華藝術(shù)史的研究與教學(xué)相長薪傳后世。著有《中國美術(shù)史講座》《中國名畫研究》《中國畫史研究論集》《李霖燦納西學(xué)論集》等著作。
李在中(1949—2020)
李霖燦先生之子,長期專注于“中央博物院籌備處”、臺北故宮博物院發(fā)展史的研究,更兼及抗戰(zhàn)時期西南邊疆文史以及當(dāng)年文化精英薈萃之地“李莊”的發(fā)展,多年致力于文化交流活動。著有《朵云封事》。
序一
新豐圖和《新豐父老圖》 一
陶弘景與松風(fēng)閣 一一
《丹楓呦鹿圖》和《秋林群鹿圖》 二一
蘇東坡詩和崔白《雙喜圖》 三三
文同墨竹的雙包案 四七
從《臘梅山禽圖》談起 六一
李唐《萬壑松風(fēng)圖》之衍思 七三
劉松年的《醉僧圖》 九一
劉松年的《攆茶圖》與《醉僧圖》 一〇五
從馬麟的《靜聽松風(fēng)圖》談起 一一三
葉肖巖的《西湖十景圖》及其他 一二七
黃子久的《陡壑密林圖》(與王季遷合作) 一四九
讀吳鎮(zhèn)《墨竹譜》 一六三
風(fēng)竹拓片和吳鎮(zhèn)《墨竹譜》 一七九
《溪山漁隱圖》及其他 一八九
王原祁的新評價 二〇一
八大山人 二二一
《墨蔬圖》的啟示 二五三
朱容重《竹石海棠圖》 二六三
《采芝圖》和敦煌手印 二七一
后跋 二八二
同朋友們聊天的時候,我常常自笑生平,在四十年博物館生涯中,一共才做了兩件事,一曰玉龍看雪,一曰故宮看畫;前者是說么些文字的研究,后者是指臺北故宮博物院讀畫之札記。
在臺北故宮博物院的名畫收藏之中,《丹楓呦鹿圖》和《秋林群鹿圖》十分有名,一來是這兩幅畫都非常之好,二來是這兩幅以鹿群為主題的名畫,都不像是出自華夏漢人的手筆,換言之,邊陲民族的風(fēng)味特強。
這是很容易指證的,首先畫面上的主題和以農(nóng)業(yè)為主的中原畫風(fēng)不侔,在史書上的“女真哨鹿”倒是與此相近。其次是幅面全部畫滿,不似中原畫家之寬留天地,所以很早就有人猜想這是兩幅邊疆民族的畫,地望指向東北,特征是一支狩獵民族,與鹿為友。
可能是受了易州三彩羅漢的影響,在女真之外,大家也常聯(lián)想到契丹和遼國,但是事出有因查無實據(jù),大家也就撂了下去不再深究,口頭上還都在說,等以后有新資料時再來研究也可。
但是新資料一直不出,我卻無意間在郭若虛的 《圖畫見聞志》中見到了“千角鹿圖”詞條與此事頗有關(guān)聯(lián),把這一條文字解釋成現(xiàn)在的意思大致上是說:“我宋朝和大遼國禮相往來,雖然到現(xiàn)在為止,不過七十年光景,但是敦邦睦鄰與民休戚的美德,卻是自古以來所未曾有的。在我朝(宋仁宗)慶歷年間(1041—1048),遼國的皇帝,號稱為興宗的,拿上面畫了許多鹿(千角鹿)的五幅‘縑’畫送給我們作為禮物,在旁邊還題有何年何月何日的款識,由皇帝所畫成的文字。我朝的仁宗皇帝得到了這幅畫,很高興,就叫人把這幅千角鹿的圖畫掛在太清樓內(nèi),叫大臣們?nèi)プ屑?xì)觀看。第二天又傳命管宮闈的部門,叫宮中及有身份的貴夫人齊來欣賞。大臣和命婦看完了之后,把這幅《千角鹿圖》放入天章閣中去庋藏。”在這里我們只是說這一條北宋時代的畫史記錄和臺北故宮博物院的兩張鹿圖可能有所關(guān)聯(lián),因而把這兩幅畫懸掛起來,在畫室中仔細(xì)研究。
我在多次隨著大家看畫的時候,早已發(fā)現(xiàn)在這兩幅畫上都有拼接的痕跡,因而這次特意請邱景任兄來代我仔細(xì)觀察一下,他是揭裱中國古畫的高手,一定比我更能勝任愉快。
在放大鏡下仔細(xì)觀察了一番,他對我說:這兩幅畫絹都是用雙絲織成的,通常就直截了當(dāng)稱之為雙絲絹,是用雙絲做緯和單一的經(jīng)線交織而成的。
他又告訴我,緯線不但有單雙之別,而且從他的經(jīng)驗中,還有扁圓之分,換言之,有的緯線呈壓過的扁平狀,有的則是圓形的原絲。這些情報對我都很重要,但是我是一個標(biāo)準(zhǔn)的書呆子,說:少安毋躁,待我查查書看。于是掀開《辭!罚诳V字條下見到這樣的說明:“縑,基添切、音兼、鹽韻。并絲繒也,見《說文》。按縑、駢絲為之,雙絲繒也。見殷注!夺屆め尣刹罚嚎V,兼也。其絲細(xì)致,數(shù)兼于絲,染兼五色,細(xì)致不漏水也。按謂數(shù)兼于絹者,以細(xì)致異于常絹,故以縑名耳。”這一來我豁然大悟,原來雙絲絹的正名是縑,這一回我們是在名畫的質(zhì)地本身上找到了鐵證,幾十年來日日摩挲這兩幅名畫而不自知關(guān)鍵就正在這一點上。因為“千角鹿圖”詞條上清清楚楚地說是五幅“縑”畫。
怪不得小時候穿一種深色的絲織品,母親告訴我這是“簡”綢,記得許多綢緞莊的賬本中亦有這樣的“訛”字,原來它的正寫就是縑?V者,兼緯也,雙緯,就是我們現(xiàn)在稱的雙絲絹。
從質(zhì)地上得到了證明,我們的信心漸增,于是便在這可靠的基礎(chǔ)上略做進一步的推衍:1.千角鹿當(dāng)是鹿的多數(shù)稱謂,以千代多,在中國語文中到處不乏例證,如千祥云集。2.原來的《千角鹿圖》當(dāng)是五張,五幅縑原文就是證明。3.這《千角鹿圖》有款識,“旁題年月日御畫”,可知在末幅之上有年月日的記載,更重要的是這是出自遼興宗的手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