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貢華南                               思維是知覺本身的基本構(gòu)成部分，視知覺與視覺思維、味知覺與味覺思維皆二而一。人類的感官活動中或隱或顯地表露著人類宏大思維的結(jié)構(gòu)與內(nèi)涵。在中國思想史中，隨著先秦視覺凸顯，以及隨后的耳目之爭，耳勝出；秦漢耳舌之辯，舌勝出，這構(gòu)成了中國思想演變的內(nèi)在邏輯。與視覺、聽覺、味覺依次凸顯相一致，由“知形”“知聲”到“知味”構(gòu)成了中國古典認識論的完整形態(tài)。在名言問題上，先秦形名家自覺以“形”作為“名”的根據(jù)，漢儒以“聲”作為“名”的根據(jù)。漢魏時期，以“味”辨物，以“味”作為名的根據(jù)隨之自覺興起。先秦儒家將“聞而知之”置于“見而知之”之上，最終歸向味覺思想。并以此作為“道統(tǒng)”劃分的依據(jù)，從而使感覺邏輯具有了普遍的思想史意義，也使從視覺到聽覺、味覺的感覺邏輯在中國思想中一再展開。
從世界哲學視角看，近代西方哲學也展示出從視覺到聽覺、味覺的邏輯脈絡(luò)。古希臘發(fā)展出視覺優(yōu)先思想，基督教的傳入帶來了聽覺思想。兩希合流，視覺思想與聽覺思想共同創(chuàng)造出現(xiàn)代歐洲文明。然而，其進一步發(fā)展則需要新的突破口�？档氯�大批判分別偏重于視覺思維、聽覺思維與味覺思維，味覺思維被理解為溝通視覺與聽覺的橋梁�？档碌乃枷脒壿嬙�20世紀得到接續(xù)，胡塞爾固守著視覺—形式的理想，海德格爾則試圖以“聽”克服“看”所帶來的客觀化、對象性思維。伽達默爾、阿倫特則沿著康德的路線觸及“味覺”。但是，西方哲學中視覺思維的一枝獨大，導致味覺視覺化，比如康德的味覺判斷被導向形式化的鑒賞，而沒有直接面對內(nèi)在的質(zhì)料。更重要的是，古希臘以來味覺思想資源的缺乏決定了他們對“味覺”思想無法深入。
自覺抑制視覺，挺立聽覺，最終歸向味覺，這不僅是中國思想長時段的演變邏輯，也同樣體現(xiàn)在中短時段的思想發(fā)展過程（比如從理學到心學），以及思想家個人的思想歷程（如王陽明、牟宗三）。我們通常所說的中國傳統(tǒng)哲學的思維定勢即指謂此。
20世紀90年代以來，學界對牟宗三的興趣日漸濃厚。對于大多數(shù)研究者來說，牟宗三龐大而深厚的理論體系如同黑洞——研究者往往被牟氏的理論含吞而不能自拔。這表現(xiàn)在，大多研究以述評為主，簡單的復述更不在少數(shù)。其原因主要在于研究者自身理論素養(yǎng)之不足，掙脫不了牟宗三龐大體系的束縛，只能內(nèi)窺而不能旁觀。徐昇博士好學深思，對牟宗三哲學用功甚勤，同時廣涉中西哲學，為博士論文的寫作打下了堅實的基礎(chǔ)。本書在博士論文基礎(chǔ)上修改而成，從“感知塑理知”架構(gòu)出發(fā)，借“意象圖式”，細致解析牟宗三哲學的感官結(jié)構(gòu)：從視覺（橫）、聽覺（縱）到味覺（圓）。以此架構(gòu)審視牟宗三的學思歷程，一方面能夠深入牟宗三哲學的義理深層，擇其思之精義；另一方面，又能出乎其外，對牟宗三哲學作出個性化的評判、詮釋與對話。我相信，本書的出版一定能夠推動學界的牟宗三研究。

2022年12月2日于滬上蘭馨雅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