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人工智能不斷迭代,人們不禁感到擔憂:下一個失業(yè)的人會是我嗎?
對于許多人來說,數(shù)字技術正在消除不需要技巧的重復勞動。本書像一部紀錄片,用直白而細致的描寫展示了數(shù)字化時代下真實的勞動場景:亞馬遜倉庫中跟隨著掃描儀的節(jié)奏工作的揀貨工人,游戲行業(yè)在場景一隅苦苦掙扎的金農(nóng),分散在世界各地卻通過互聯(lián)網(wǎng)協(xié)同合作的眾包工人,以及那些活生生存在卻被隱藏在算法背后的社交平臺審核員。
人工智能或許并不能取代人類勞動。如果說數(shù)字化改變了什么,它只不過是把全世界變成了一個大工廠。
數(shù)字時代的浪潮襲來,人類勞動即將被重塑?
展現(xiàn)數(shù)字化時代下真正的勞動場景,探究勞動形式的變與不變。
描摹數(shù)字時代下的數(shù)字工人群像。掃描儀的嗶嗶聲就是我工作的聲音一周7天,一天12個小時,我和我的同事都在打怪我找到了1000種描述窗簾的說法我看到的東西超出想象......物流工人、送貨司機、職業(yè)游戲玩家、眾包工人、平臺審核員等都是數(shù)字時代下新的數(shù)字工人,數(shù)字化如何將全世界的人類勞動前所未有地整合在一起,又是如何將人類勞動隱藏在網(wǎng)絡與編碼之后?
展現(xiàn)數(shù)字泰勒主義向傳統(tǒng)勞動形式的回歸。自動化并沒有如我們想象的那樣,讓人類遠離重復性高、壓力大、單調乏味的工作,在一些極具創(chuàng)造力的領域,甚至令人驚訝地呈現(xiàn)出傳統(tǒng)工廠的特征。
揭示比被機器人取代工作更重要的問題。表面呈現(xiàn)為自動化流程或人工智能應用程序的背后,都有人類工人在訓練軟件、評估其工作、解決困難問題,或者實際上只有人類在勞動,只不過完全被算法所掩蓋。與之相比,算法管理的崛起、勞動控制與測量的新形式、數(shù)字技術帶來的新的勞動地理分布、新的性別與種族化分工、新的社會兩極分化以及偶然且靈活的勞動力帶來的影響,遠比因為機器人而失去工作帶來的影響更大。
谷歌村是谷歌在硅谷的總部,位于加利福尼亞州山景城(Mountain View),由各式玻璃、鋼架建筑組成,其間點綴著繽紛的公司主題色。總部占地面積廣闊,隨著谷歌的發(fā)展還在不斷擴建新的場所和辦公樓。這里的建筑大多只有中等高度,樓宇間穿插著眾多綠地、停車場和娛樂設施?偛康纳罡@O施包括免費餐廳、自助食堂、健身房、游泳池、沙灘排球場、電影院和演講廳。
2011 年,藝術家安德魯·諾曼·威爾遜(Andrew Norman Wilson)針對谷歌村及其勞動力結構發(fā)布了名為《工人離開谷歌村》(Workers Leaving the Googleplex)的視頻作品。視頻展示了谷歌員工在谷歌村中出入各種建筑、公園和咖啡館的景象。視頻分屏的左側可以看到員工時不時獨自一人或三三兩兩地進出辦公樓的畫面。有些人會騎上谷歌為員工免費提供的自行車,還有一些人會在下班后前往谷歌的自助食堂享用免費美食,然后登上豪華擺渡車,返回舊金山。谷歌有上百輛這種擺渡車 , 在灣區(qū)附近和谷歌村之間運行,車上還配備了無線網(wǎng)絡和其他便利設施。
和其他赫赫有名的信息技術公司總部一樣,谷歌村的設計靈感更多源自大學校園,而非傳統(tǒng)的辦公室或工廠建筑。據(jù)某宣傳視頻描述,谷歌村就是一座既有高校氛圍又具備無厘頭氣質的大型游樂場。園區(qū)建筑群位于山景城,建筑結構十分符合谷歌公司對工作的理解。在描述總部的工作環(huán)境時,谷歌用到的詞語包括自由、創(chuàng)意、扁平化結構、有趣、利于交際和創(chuàng)新。這些建筑旨在讓谷歌人彼此聯(lián)系,因此很少設立私人辦公室。公司也鼓勵員工在工作時間完成自己的計劃。谷歌村的幾座主樓都沒有大批員工同時下班的情況,也見不到交接班的場景,只有獨自一人或三三兩兩結伴的員工從容地進出。這就是典型的數(shù)字資本主義(Digital Capitalism)的勞動者嗎?從威爾遜的視頻和本書的內容來看,情況并非如此。
《工人離開谷歌村》由兩個分屏畫面組成。左側展示了上文所述的情景,右側展示的則是另外一批截然不同的谷歌員工。威爾遜當時任職于谷歌視頻部門的一家承包公司。他偶然發(fā)現(xiàn),隔壁的辦公樓里還有另一類谷歌人在工作也就是分屏右側畫面中出現(xiàn)的員工。威爾遜之所以心生好奇,是因為這些員工是成批離開辦公樓的。和那些主建筑中的谷歌人不同,這些在不起眼的配樓里工作的員工其實是輪班作業(yè)的,身上佩戴著黃色的身份標識工牌。谷歌的員工會被分成不同的組別,每個人都必須佩戴明顯的工牌作為標記。例如,全職谷歌人佩戴的是白色工牌,威爾遜的紅色工牌是發(fā)給外部承包商的,綠色工牌則是給實習生準備的。
黃色工牌員工(Yellow Badges)從事的工作是谷歌頗具爭議的現(xiàn)存圖書數(shù)字化項目。2010 年,谷歌估算世界上共有 1.3 億冊圖書,并宣稱計劃在2020年之前將它們全部數(shù)字化。雖然近年來技術有了顯著進步,但這一過程仍未徹底自動化,反而產(chǎn)生了對圖書掃描工作崗位的需求。這些佩戴黃色工牌的員工被稱為掃描操作員(ScanOps)。在其他數(shù)字化項目為了降低人工成本、將裝滿書籍的集裝箱運往印度掃描時,谷歌卻在山景城的大樓里雇用分包工人來為他們服務。
這些工人是輪班作業(yè)的。威爾遜鏡頭中的那批工人從凌晨4點開始上班,下午2點15分準時離開谷歌圖書大樓。他們的工作包括給圖書翻頁和按下機器上的掃描按鈕。某前任員工是這樣描述自己的職責的:我有一系列指令要遵守,每天都得完成定量的任務。改變的是要掃描的書籍。谷歌還開發(fā)了自己的掃描技術和專利機器,可以指揮工人跟著音樂伴奏的節(jié)奏翻動書頁。威爾遜很快得知,這類工人無法享受開篇提到的正式谷歌員工的特權,比如免費餐食,使用健身房、自行車,享受擺渡車服務,免費演講和參加文化活動,甚至不被允許在谷歌園區(qū)內自由活動。正如威爾遜在拍攝時發(fā)現(xiàn)的那樣,谷歌不喜歡他們與其他雇員交談。保安也曾阻止威爾遜拍攝和采訪戴著黃色工牌的員工。后來也正是因為這次調查,他遭到了解雇。
威爾遜的分屏設計顯然參考了兩部有關勞動力結構的早期作品。部是路易斯·盧米埃(Louis Lumière)的《工人離開盧米埃工廠》(Workers Leaving the Lumière Factory)。這部作品通常被稱為部真正意義上的電影。它由一個46秒的鏡頭組成,拍攝的是法國里昂(Lyon)盧米埃工廠的大門。影片中的人正在走出安托萬·盧米埃攝影板和紙張有限公司(Société Anonyme des Plaques et Papiers Photographiques Antoine Lumière),且多為女工。該公司是一家成功的照片制造商。影片初于 1895 年春天拍攝了幾個版本,隨后,工人離開工廠大門的場景激發(fā)了無數(shù)翻拍、創(chuàng)作新作品的靈感,其中著名的是哈倫·法羅基(Harun Farocki)1995 年的影片《工人離開工廠》(Workers Leaving the Factory)。在這部影片中,法羅基將不同地點、不同歷史時期的工人離開工廠的畫面與盧米埃工廠的鏡頭拼接在了一起。
在我看來,這種對工廠似乎不合時宜的參考非常有趣。長期以來,工廠一直是經(jīng)濟與社會進步的象征,也是對資本主義社會進行批判性分析的出發(fā)點。歷史學家約書亞·弗里曼( Freeman)在其深入研究工廠歷史的作品《巨頭》
(Behemoth)中提到,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巨型工廠對塑造現(xiàn)代世界至關重要,一直被視為未來的模板,為技術、政治和文化討論設定了條件。從馬克思《資本論》中的英國工廠,到成為整個資本主義時期代名詞的福特工廠,一個多世紀以來,工廠也是眾多關鍵經(jīng)濟、社會理論和政治實踐的核心。
如果福特主義(Fordism)理論的核心是工廠,那么后福特主義(Post-Fordism)理論的重點就是后工廠理論了。在對資本主義的后福特主義變形的描述中,工廠重要的角色往往是作為反例,對勞動力和資本主義的轉型進行分析。因此,工 廠看上去似乎很快失去了一個多世紀以來在大多數(shù)人對資本主義的理解中所扮演的核心角色。與之相比,本書的中心方法是思考工廠的延續(xù)形式,以理解當代數(shù)字資本主義。
在撰寫本書之際,谷歌對其圖書數(shù)字化項目的熱情好像有所下降,這一項目的規(guī)模與重要性也隨之降低,但這一運行模式快速擴張。谷歌的員工隊伍中有超過 10 萬名像圖書掃描員這樣的臨時工、供應商和承包商(TVC)。舉個例子,這些分包工人負責抄錄對話用于訓練谷歌的數(shù)字助手,駕車為谷歌街景拍攝照片,檢查上傳至YouTube網(wǎng)站的視頻是否有危險 內容。他們中有些人在山景城園區(qū)上班,和高薪的谷歌員工鄰桌而坐,有些人則在世界各地的客戶服務中心任職,還有一些人居家辦公。谷歌會盡可能地避免談論這些人,將他們隱藏在磚墻和數(shù)字界面背后。他們執(zhí)行的任務往往會被大多數(shù)人以為是由算法完成的。不僅是在谷歌,這類工人在其他地方也經(jīng)常被忽視,盡管他們是當代數(shù)字資本主義中至關重要的一部分。因此,以下章節(jié)將關注數(shù)字工廠的所在地,比如毗鄰谷歌村的那座不起眼的大樓。雖然這些數(shù)字工廠各有不同,但其勞動制度與谷歌主樓充滿創(chuàng)意、利于溝通、光鮮亮麗的形象有著天壤之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