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小說,全篇以第一人稱的視角去講述主人公家人的婚姻故事,敘事的線索是第一人稱主人公的情緒和情感,作者就是這個故事的講述者,更容易將讀者帶入到每段遭遇,每段情感。全篇每個章節(jié)可獨立成章,中間不斷插敘,倒敘主人公自己的感情經(jīng)歷,完成主人公對婚姻的懵懂,認知,誤讀,救贖等一系列的升華,敘事方式頗有新意。全篇并沒有非常清晰的時間邏輯,就去看每段遭遇,每段情感就可以了。因為在人的記憶中,對于往事的回憶本就是跳躍而不講邏輯的,是碎片化的。
隨著大舅高高舉起的雙手,瓦盆應(yīng)聲而下,摔得稀碎,如同許多人的人生一般。
此時此刻的我二十七歲,好看,不胖,卻沒有談過一場真正的戀愛。這樣奇葩的話題,曾在各種聚會上被當作談資,但奇怪的是,我并不難過,反而慶幸。所謂最美好的時光,永遠都在戀愛開始的最初,沒有開始也就沒有結(jié)束,這是我在勸慰身邊一個又一個因為失戀而感到痛苦萬分的閨蜜時,頤指氣使的最大資本,每每她們都會淚眼汪汪地望著面無表情的我,當我結(jié)束了最后一句話后,她們最終都會撲到我的懷里,然后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述說著她們和渣男的是是非非,每當這時,我都會收起本該用力抱抱她們的手,而是用手掌輕輕拍拍她們不太瘦弱的肩膀,告訴她們?nèi)艘杏浶浴?
記憶中的這一天刺骨地冷,姥爺?shù)撵`堂就搭在他們家樓下的空地上,黑色的棚子里,擺滿了花圈,姥爺?shù)暮诎渍掌瓦@樣安穩(wěn)地擺放在中間最顯眼的位置。照片上的他看上去沒有一絲的痛苦和留戀,我曾久久地站在靈堂的門口注視著這張慈祥的面孔,完全忘記了那天的冷,只記得心一陣陣地疼。親朋好友走了一撥又一撥,看著不停忙碌的姥姥、媽媽和大舅,忽然覺得我似乎應(yīng)該幫忙做些什么,可又覺得自己完全插不上手,很多人的寒暄都那么公式化,只會讓我心里的疼,蔓延得更快。
姥爺去世的這一天,是2007年的冬天,與之前的每一個冬天一樣,寒冷而清冽。今天更是異常地冷。前些天剛下過的一場大雪,還沒來得及完全融化,早上就又飄起了零零散散的雪。在病榻上躺了七年的姥爺選擇在這樣的日子離開我們,也許是想讓我們冷靜地面對他的離開。我這樣琢磨著,卻突然意識到,在這樣的日子,我居然在認真地思考這個問題,我覺得自己真的該死,難道不是應(yīng)該多流流眼淚,去懷念一下他在的日子嗎?而我卻一直控制著盡力不讓自己流淚,雖然陣陣的疼已經(jīng)幾乎蔓延到身體的每個角落。我在擔心流淚的時候會想到那些在我懷里哭哭啼啼的女人們。不知道為什么,我經(jīng)常在自己想哭的時候,想起她們痛哭流涕的模樣,然后就不再想流眼淚了。今天也是這樣,我一直沒有哭,在別人眼里,我分明就是這靈堂里的異類;在家人眼里,我也許還是那個不懂世事的孩子;在我眼里,我跟那些一走進靈堂便開始哭的人的確不一樣。蹲在一旁燒紙的我,看著不同形式、不同方式的哭,曾認真地猜想,那些哭得撕心裂肺的人,心里到底是有多疼,但我終究還是猜不透的。
到了深夜,外面的溫度就更低了,雪停了又下,下了又停,被月光穿透的雪仿佛一根根銀針,直插在大地之上。一直待在靈堂里面的我跟它并沒有太多的交集,只是在火光閃爍的瞬間仿佛聽到它墜落的聲音。這會兒靈堂里清靜了許多,很多人都去了姥姥和姥爺家里,靈堂里進出的人也少了許多,家里人輪流在靈堂守夜,而我卻一直不愿離開這里。姥姥叫了我?guī)状,讓我上樓去睡覺,我仿佛沒有聽到她的話,她也便不再叫我。也許在她的眼里我不再是那個少時乖巧伶俐的丫頭,更像是塊“石頭”,這么大年紀還一個人獨來獨往,不知道是不是腦子或是身體出了問題,但奇怪的是我卻從未認為這對我來說是件壞事,其實無論是腦子還是身體的問題都可以靠自己解決,麻煩別人比麻煩自己更麻煩。
有人曾跟我說:“女人學哲學對哲學和自身都是一種傷害。”我一邊燒紙,一邊反復思考著這句話的對錯,眼前的火堆周圍有一個圓形的淡紅色的光圈在顫動著,仿佛被黑暗阻住而停滯在那里的樣子。忽然,揣在軍大衣兜里的手機響了起來,思緒被一連串的鈴聲所打斷。我拿出手機,上面的時間是凌晨兩點二十五分,“常遠”這個名字在手機屏幕上閃動著,我遲疑了一下,接起了電話。
對方急迫的聲音馬上傳了過來:“我剛聽說,你怎么不告訴我?”
半個小時后,常遠出現(xiàn)在靈堂的門口。我看到匆匆趕來的他,站起身走向他?赡苁请x開了火盆,抑或是怎樣,我打了個寒戰(zhàn),隨手把披在羽絨服外面的軍大衣裹得更緊了些。他一臉嚴肅,不知是眼花還是外面太黑,我看到他眼睛里閃爍著某種東西,我頓時精神了許多。
我用手掌輕輕拍拍他的肩膀:“沒事,就是冷。”
他遞給我一個白色的大塑料袋,一言不發(fā)地走進靈堂,我就站在靈堂門口,看著他給姥爺上香、磕頭。不知怎么的,剛剛消退了些的疼,又一陣一陣地翻滾起來,我竟開始害怕看他的背影,也許是因為我發(fā)現(xiàn)他的背在微微地顫抖。我慶幸這會兒靈堂里只有我在,不然這場面好不滑稽,一個穿成熊一樣的女人,正努力地抬起頭,看向夜空中最亮的那顆星星,但其實那天的夜空中并沒有星星。就像對于姥姥來說她失去的是一個丈夫,對于舅舅和媽媽來說失去的是一位父親,但也許永遠也沒有人會明白對于我來說失去的不僅僅是姥爺。
我打開常遠留下來的白色大塑料袋,里面裝的全部是巧克力,各式各樣的巧克力,難怪他剛走的時候,叮囑我一定趕快打開。有人說:“心情不好的時候,吃甜食可以令人快速愉悅!逼鋵嵲蚴浅韵氯ズ螅瑫挂葝u素快速增加,而胰島素會使酪氨酸與苯丙氨酸在血中濃度降低,使色氨酸在競爭上處于優(yōu)勢,很快進入細胞中轉(zhuǎn)換成血清素,進入腦中,使人有愉悅感。所以,其實身體內(nèi)的色氨酸的濃度依然很低,但卻達到增加血清素的目的。不可否認的是這種暫時性的欺騙比腎上腺素更加適合我,看來常遠是了解我的,也許是因為我只是冷靜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而不是像其他女人那樣撲進他的懷里吧!
話說回來,有女人主動撲進他的懷里也是正常的。常遠小的時候就眉清目秀,記得小時候一起玩過家家,我們經(jīng)常讓他扮演一些女性角色,比如姐姐、妹妹,甚至是媽媽。長大后的他褪去了一些稚氣,添了幾分帥氣,這樣的男人怎么可能沒有女人投懷送抱。但奇怪的是他竟然一直沒有女朋友,前幾年聽說有人取笑他是gay,還有一些莫名其妙的男人開始勾搭他,他的家人也跟著著急上火。就在去年又聽說,他終于找了個女朋友,家人和身邊的人都松了一口氣,而他的女朋友,正是我們小時候一起玩過家家時經(jīng)常扮演爸爸的那個女孩兒劉琪。后來才知道原來劉琪一直在等常遠,看來“守得云開見月明”這句話,偶爾還是成立的。就像我的左臂上長著兩顆排列很整齊的很小的痣,我總覺得它們像是兩只眼睛,我看著它們的時候,它們也看著我,好像要跟我講什么似的,但突然有一天我發(fā)現(xiàn),有一顆痣消失了,是真的消失了的那種,現(xiàn)在看著剩下的一顆痣,就只覺得它是顆痣了。
我看到老媽蹲在一旁燒紙,她應(yīng)該是在我胡思亂想時走進來的,又或者是我剛剛做了個夢吧!我試圖擼起袖子,想去看看剩下的那顆痣是不是也溜走了,但軍大衣太過厚重,費了很大的力氣也只能露出手腕的部分,我又狠狠地把袖子拽了回去。再抬起頭的那一刻,我看到微微的火光映襯在老媽的臉上,其實她的臉真的很好看,她年輕的時候是出了名的美人,可惜歲月不曾饒過誰,我竟然才發(fā)現(xiàn)她的手干枯且很無力,她瘦弱的身軀在火光下來回地搖晃。我開始覺得眩暈,我想走過去,用力地抱緊她,但我很久沒有抱過別人了,這是不是那顆痣離開我的原因呢?我努力地抬起頭,試圖找尋夜空下的星星,可終究沒有找到任何一顆星星。就這樣,有一種叫作眼淚的東西緩緩地從我的眼睛里流了出來,這一刻,我只記起了我爸扔下我們時,我對我媽說的那句話:“我會替他來照顧你,別怕!
姥爺出殯的那天,雪停了,但溫度依舊很低,路面上結(jié)的冰黑亮黑亮的。身披孝衣的大舅撲通一聲,跪在斑駁的冰面上,那一瞬,我又不爭氣地哭了。我能明顯感受到眼淚涌出時的溫度,但我驚詫于它在脫離眼睛后,竟冷得那么快,正如一些外在的因素能夠很輕易地改變我們一樣。家人依次跪在大舅的身后,我就跪在離大舅不遠的地方,他的一舉一動很輕易地牽動著我的心,我從來沒有對顏色有這么深刻的認識,然而眼前這一片片的白與黑,幻化成了我這輩子最難以忘懷的顏色,對我來說這是一種聲嘶力竭的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