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被《海錯圖》改變的9年

2019年，《海錯圖筆記·叁》出版后，編輯喬琦說：你猜第四冊封面會是什么顏色？我想了想，黃色吧？你怎么知道？第一冊藍色，第二冊綠色，第三冊橙色，也沒剩幾個色了，就黃色還中看點兒。

沒想到，撫摸到這個黃色的封面，已經(jīng)是4年后了。

20篇文章，為何寫了4年？因為經(jīng)歷了太多事情。新冠肺炎疫情暴發(fā)，我被關(guān)在家里，注冊了抖音賬號玩，結(jié)果一年多玩出了一千多萬粉絲，成了科普視頻創(chuàng)作者，自己給自己添了一大攤子事兒。社長把我從《博物》雜志調(diào)出來，成立了融媒體中心，我又帶著新團隊給中國國家地理拍紀錄片。在疫情時代拍紀錄片可太折騰人了，找選題、寫腳本、出差、鉆林子、找動物植物、現(xiàn)場講解、被集中隔離、居家隔離、在小城市里靜默、剪片子……每天都感覺頭皮麻麻的，全是事兒，燒腦，發(fā)根兒都燒沒了。以前天上下個小雨，我是不在乎的，因為有頭發(fā)擋雨，雨水過好久才會滲到頭皮。現(xiàn)在只要掉個點兒，就能撥開幾根毛，直接砸到頭皮上。在這種狀態(tài)下寫書太難了。《海錯圖筆記·肆》的很多內(nèi)容，都是在隔離期間寫的。這樣說我還要感謝隔離。

其實寫書在這個時代是不合時宜的，書報攤沒了，書店也關(guān)門了，大家都看視頻了，為什么還要寫呢？首先，《海錯圖》體量太大，必須寫夠四本才算是考證得比較全面。另外，我今年評科學(xué)傳播職稱的時候，面試考官問過我：你怎么看你寫的書和你做的視頻，哪個重要？我回答：在這個時代，做科普的要是想做到普，就必須會搞視頻之類的新媒體，它可以最快地觸及最多的人群。書能賣一百萬冊就算暢銷了，但我一個視頻如果做得好，能有幾千萬的播放量。不過視頻就是當時熱鬧，過一禮拜就沒幾個人想得起來了，再過幾年要是這平臺倒閉了，視頻也就跟著消失了。所以書還是不能丟，書能存一千年。真正想保存知識、在世界上留下點兒作品，還得寫書。我在書里花的精力、投入的知識量，比視頻里多了無數(shù)倍。好東西都在書里。我用視頻把人聚過來，再請他們看我的書，現(xiàn)在就得這么著才行。說完這一大套后，我就評上職稱了。

第四本確實不好寫。好寫的都在前三本寫完了，就剩一堆零零碎碎的物種，或者怪力亂神的生物，什么長六條腿的龜、長雞冠子的魚啥的。我的原則是，太虛頭巴腦的就不考證了，誰知道當時是哪個村頭老太太編的。至于那些能鑒定出來，但是除了名字就沒故事的，我也放棄了一些，畢竟我寫的是文章，不是詞條。我找到一條條主線，用它們串起盡可能多的物種。這樣能讓碎的東西顯得規(guī)整一點。所以第四冊雖然只有20篇文章，但每篇體量可不小，而且考證了96種《海錯圖》中的生物，比第一冊和第二冊的總和還要多。我的目標是《海錯圖筆記》系列每一冊都要比前一冊更好，到了第四冊，好不好我說了不算，至少先做到給得多。

第四冊是《海錯圖筆記》的終結(jié)篇，到此，《海錯圖》中大部分的物種我都考證了，對得起我自己，也對得起聶璜。聶璜在書中多次留下以俟后有博識者辨之的文字，希望后世能有人解答他弄不清楚的生物問題，凡是他發(fā)問的地方，我基本都做出了回答。而且在第四冊里，我挖掘到了聶璜隱藏在書中的細微情緒。他生在明清交際之時，親身經(jīng)歷各種動蕩，寫《海錯圖》時又正值文字獄大興，他心里在想什么？從《海錯圖》中非常謹慎的只言片語里可窺見一二。這些文字，擱現(xiàn)在一些網(wǎng)民眼里，叫夾帶私貨陰陽怪氣。這些網(wǎng)民最愛看的書大概是電話號碼本，那玩意兒沒私貨。其實正是這些文字，使《海錯圖》超越了一本畫譜的屬性，成了一位時代變革中的活人寫的有溫度的書。

我從2014年開始考證《海錯圖》，至今已經(jīng)9年了。這些年，《海錯圖》也改變了我很多。我有一整個書柜裝滿了海洋相關(guān)的書籍；認識了一堆福建的朋友，廈門幾乎成了我的第二故鄉(xiāng)；結(jié)交了各路海洋生物研究者、愛好者、攝影師；學(xué)會了很多海鮮的做法，沒事兒就在家做�！逗ｅe圖》在相當程度上改變了我的人生，而且是往好的方向改變。一輩子能經(jīng)歷這樣一段因緣，是很幸福的。感謝聶璜留下這部巨作，希望大家閱讀《海錯圖筆記》愉快。

張辰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