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今天坐在這兒寫下這些文字的我,這個被我以個人意志所塑造的自己,無時無刻不是我所走過的路、體驗過的生活,以及所有經(jīng)歷過我,也被我經(jīng)歷過的書本的總和。它們繁雜無序,能被我整理并寫出來的,唯一點點思及,以及所謂的悟吧。(P71)
天知道我對不為我所喜的人與物事,愈來愈失去耐性。(P39)
我已臨近不惑了,人生中通過各種經(jīng)驗去堆積或形塑自我的階段早已過去。那以后我其實都在靜靜地,從許多混濁的認知中過濾自己。就像把前面三十年辛苦疊加的種種,依據(jù)某種價值觀和神秘的次序逐樣排除,直至我終于看清楚了自己的原色與本相。(P39)
我失去了與世俗生活協(xié)調(diào)的意愿,也沒有了斡旋的耐性。(P40)
人總得經(jīng)事長智,我也學(xué)著理性看待,把死亡看成此后魚雁難通的一種別離。而事實上,我又何必自欺欺人呢?即便大家都在生吧,誰不兢兢求存,盲盲漂浮于滔滔濁流滾滾俗世,每走一段新路識一些新人,用一些新的記憶覆蓋前塵;親人朋友之中何曾有多少傾心關(guān)懷、常相往來者?其實我們就象黛玉葬花,傷他人之逝,無非多有自憐之情。(P43)
我努力微笑。你想怎樣呢?你女兒都已經(jīng)是阿姨了。(P53)
真有這樣的事啊。甚至不是一夜,就那么一瞬,歲月解除它的封印,撤去障眼法,于是突然有一面鏡子映照著你的龍鐘老態(tài)。可怎么我在想象那個騎自行車在路上哭泣的母親,總覺得她像個對歲月一往情深的女孩。(P53)
想來我不可能在茫茫蕩漾著的浩淼時日中打撈起這遺失經(jīng)年的吉光片羽,以及那一座漂流已遠的字冢。(P66)
我一眼把它們認出來了。那些鉛字,依然像是鉆出了時間厚土,從千年以前爬到這時代這桌上來的昆蟲,或僅僅只是些標(biāo)本作用的尸殼。身邊的友人問我何以曉得。我微微一愣,回過頭看他。有點背光呢,店鋪樓上蕨影颼颼,小巷上空的陽光被風(fēng)搖得沙沙作響。(P66)
我和她相識三十三年了,這幾年交情未淡,仍舊相互關(guān)懷,然而話題漸稀,聚首時各自眼光斜睨,似乎橫在中間的桌子是一幅世界地圖。我們雖不說破,卻由于空間距離的拉近而更清晰地意識到人生意義上的遠。就像在電梯箱內(nèi)獨處的兩個人,因為十分靠近而分外感覺陌生。(P68)
我曉得她要找的是一個人生活的種種訣竅,譬如馴服孤獨,排遣寂寞,與自己的影子對弈。在這些之下,她渴望的是脫去那成繭成蛹后一直掙不破的自己;擺脫一直積累著自憐、憂傷、憤懣和焦慮,變成自己想象中的人。(P68)
我知道在這一切之下,她真正需要卻不敢說出口的,是愛與被愛的能力。(P68)
愛自己,被自己所愛;愛別人,為別人所愛。(P68)
直至今日,我把老師的信箋從那幾張明信片中抽出來,發(fā)現(xiàn)抬頭仍然寫著女士。記得第一次收到老師來信的那天,我為這生分的稱呼站在家門前的菠羅蜜樹下怔忡了好久。那是我第一次意識到人際間位置的轉(zhuǎn)變。老師用一個稱呼調(diào)整了我們的位置,提醒著我們都已離開學(xué)校的事實,又維持了某種點到即止的距離,既安分守己又不可親近。(P78)
而像我這樣的人,對于生命里遇到過的所有人而言,顯然只是一個真實的符號和抽象的存在。你知道的,盡管那么多人看過我不同時期的自畫像,但無人可在那些看似復(fù)雜的剪貼,以及各個面向的拼湊中,看懂其中的留白。(P80)
我知道唯有你知道,這世上所有認識我的人都不認識我。(P80)
世界很小,人很多,到處都有三三兩兩的竊竊私語者,幾乎沒有太多空間讓活著成為一件很私隱的事。所以我總是喜歡出走,從人生的一個階段潛逃到另一個,或者換一個角色,并不斷銷毀痕跡,跟昨日的自己以及往日的人們玩躲貓貓的游戲。(P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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