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如果說莎士比亞是金色的太陽,那么,年輕的弗蘭西斯·博蒙特與約翰·弗萊徹就是在他們光輝的軌跡上圍繞太陽旋轉(zhuǎn)的星星。他們合作創(chuàng)作的《菲拉斯特》(又名:《愛情在流血》)在斯圖亞特王朝期間戲劇舞臺上獨領(lǐng)風(fēng)騷 30 年,他們的作品全集在他們死后以對開本出版,除了莎士比亞和瓊森,沒有其他作者享有這等榮譽。
弗蘭西斯·博蒙特與約翰·弗萊徹通過《菲拉斯特》開創(chuàng)了一個新的戲劇種類悲喜劇。按弗萊徹的解釋,悲喜劇并不專事歡樂或者屠殺,它描述想死的欲念,接近死亡,但又沒有死,這足夠讓它成為悲劇,同時,它又描述歡樂,接近喜劇,但又不是喜劇。
《菲拉斯特》在很大程度上受到意大利田園愛情劇的影響,戲劇的情節(jié)在遙遠的異國場景中展開,表現(xiàn)愛情和淫欲、榮譽與欺騙之間的沖突,后,在一陣又一陣驚喜之后戲劇在和解中圓滿結(jié)束。從《菲拉斯特》中可以很明顯地感受到莎士比亞悲劇和喜劇對作者的影響,劇情建立在人們熟悉的莎士比亞的戲劇中。比如《皆大歡喜》,居于統(tǒng)治地位的也是一個篡位的國王,年輕的女人穿著男人的服裝,同時也具有田園牧歌式的元素;《第十二夜》也是取異國的場景,一位姑娘化裝成男人,而成為一場三角戀的一方。在《奧賽羅》中,也有父親因為女兒在婚姻中不聽他的意旨而惱怒不堪。
顯然,《菲拉斯特》是在莎士比亞《哈姆雷特》強大的影響力下面產(chǎn)生的。哈姆雷特的形象是創(chuàng)造菲拉斯特的主要源泉。卡拉布里亞王國國王殺死了西西里王國的國王,篡奪了西西里王國的王位。西西里王國王子菲拉斯特欠缺重新收回王位的精神力量。他稱自己:
我太像一頭斑鳩,
生來欠缺激情,
一個淡淡的影子,
一抹沉醉的云朵,
飄過不留任何痕跡。
菲拉斯特跟哈姆雷特一樣,受到父王鬼魂的激勵,在篡位的國王的王宮中因為失去繼承權(quán)而痛苦萬分。他們同樣一度因為憂郁而陷于瘋狂。他那么輕信了傳言,竟然用劍傷害了阿勒圖莎和貝拉里奧。輕信成為他的缺點,也使他更顯得具有人性的特點。菲拉斯特的憂郁,他的詩意的性格使他成為一個更為軟弱的哈姆雷特。
《哈姆雷特》是一部徹底的悲劇,而《菲拉斯特》則是一部悲喜劇,悲中有喜,喜中有悲。作為落難的王子,菲拉斯特愛著卡拉布里亞王國和西西里王國繼承人阿勒圖莎公主,但他們的命運卻決然相反,他因為不能愛自己心愛的姑娘而痛徹心扉。阿勒圖莎也秘密地愛著他,對于她,他的愛高于王國,沒有菲拉斯特的愛,所有的土地除了作為埋葬地外,都毫無意義。
由于博蒙特的參與,《菲拉斯特》還含有政治的批判性,這是非常難能可貴的。它暗諷了當時的國王詹姆斯一世,描寫了人民的起義,人民的起義成為解決主要戲劇矛盾的關(guān)鍵。
為莎士比亞的國王劇團創(chuàng)作《菲拉斯特》的時期(1609)正是莎士比亞和博蒙特以及弗萊徹開始探索創(chuàng)作一種新的戲劇的時期(16081610),也正是莎士比亞創(chuàng)作《辛白林》的時期,兩部戲劇在語言、故事情節(jié)上有許多類似的地方。現(xiàn)在很難說是前者影響了后者,還是后者影響了前者。
戲劇還有另一條線索。宮中女侍臣墨格拉誣告阿勒圖莎和她的仆人貝拉里奧私通。這使菲拉斯特對阿勒圖莎的貞操產(chǎn)生疑問,即使他內(nèi)心深處并不相信這一說法。貝拉里奧公開了自己的女兒身,使墨格拉的污蔑不攻自破。貝拉里奧原來是宮女歐夫拉西亞,她暗中傾慕菲拉斯特:
唉,我發(fā)現(xiàn)那是愛情,
絕不是淫欲,
因為只有在你身邊,
我才可能為愛情而死。
于是,她裝扮成男孩,先后當菲拉斯特和阿勒圖莎的聽差。她公開女兒身成為全劇情節(jié)的一個轉(zhuǎn)折點,一個大逆轉(zhuǎn),將悲劇演變成了喜劇。
菲拉斯特是一個典型的羅曼蒂克英雄,渴望在田園生活中找到精神的寄托和歸宿;同時,他又是迄今為止能稱得上人這個貴稱號的人。無能的篡位國王無法使西西里人民信服,也無法平息人民的起義,他像莎士比亞愛情劇中的國王一樣,醒悟了自己的錯誤,將西西里王國歸還菲拉斯特,并將公主許配給菲拉斯特。全劇在歡樂中喜劇性地結(jié)束。
約翰·韋伯斯特是英國文學(xué)偉大的作家之一。他創(chuàng)作的《白魔鬼》和《瑪爾菲公爵夫人》是英國文藝復(fù)興時期著名的悲劇作品。
在《白魔鬼》演出后一篇致讀者的文章中,韋伯斯特稱自己是一個明曉自己責(zé)任的、富有自我批評精神的戲劇家,的藝術(shù)原則驅(qū)使他寫得非常緩慢,因為他致力于讓他的詩歌能永遠流傳下去。他說,對他的作品的文學(xué)成就做出后判斷的并不是獵奇的廣大觀眾,而是他稱之為文學(xué)上的一群同伴;這包括查普曼、瓊森、博蒙特、弗萊徹以及后(但不是不重要),莎士比亞大師、戴克爾大師和海伍德大師。在韋伯斯特發(fā)表部劇作時,莎士比亞在他的名下已經(jīng)有 36 部劇作。他提到莎士比亞,表明他意識到莎士比亞對他的戲劇創(chuàng)作巨大的啟示作用。在《瑪爾菲公爵夫人》中人們可以輕易地發(fā)現(xiàn)《哈姆雷特》《一報還一報》《奧賽羅》和《威尼斯商人》的痕跡。在詹姆斯一世時代的劇作家中,韋伯斯特是莎士比亞悲劇的一以貫之的繼承者。
《白魔鬼》和《瑪爾菲公爵夫人》屬于所謂的血腥的悲。╰ragedy of blood),自然和基德的《西班牙悲劇》和莎士比亞的《哈姆雷特》歸屬在一類。如果要更加精確地歸類的話,它們則是血腥悲劇和如《奧賽羅》的馬基雅弗利式的悲劇的融合。
韋伯斯特的戲劇世界是一個非常特別的世界。詩人史文朋在1886 年評價韋伯斯特時說,他的所有讀者承認的位的品質(zhì)就是他對恐怖的駕馭。他的恐怖是悲劇性的,帶有一種高貴的潛質(zhì)。在韋伯斯特的世界中,人性和本能之間的界限非常模糊。主人公每每是受本性驅(qū)使的人,可能像人,但僅僅就本能而言。雖然他的戲劇時不時地呈現(xiàn)關(guān)于道德和倫理的說教,但它的主要魅力在于描述個人在受到任何阻遏時所表現(xiàn)出來的黑暗的沖擊力。
劇作家將此作冠名為《白魔鬼》,可能是指薇托利亞,但也可能指其他的主人公,例如弗拉米尼奧或博拉奇阿諾,他們施行殘酷的暴行,但有時也會以他們的勇氣和慷慨像一縷陽光一樣閃亮。
白魔鬼一詞本身呈現(xiàn)的就是一對矛盾體,善與惡有可能復(fù)雜地交織在一起。莎士比亞在《亨利五世》中將這一命題做了非常精辟的表述:
在邪惡的事物中
也藏著美好的精華,
我們能從野草中采蜜。
這正是美國著名文學(xué)評論家、耶魯大學(xué)教授哈羅德·布魯姆在他的《伊麗莎白時期戲劇》賦予這些人物以英雄歹徒(herovillain)的界定。他說,雖然英雄歹徒這一中心的傳統(tǒng)源自莎士比亞、彌爾頓和浪漫派詩人,但當我們再讀勃朗寧、丁尼生、霍桑和梅爾維爾的有些詩句時,如果沒有讀過約翰·韋伯斯特的兩部令人驚訝的詩劇,《白魔鬼》和《瑪爾菲公爵夫人》,就會非常困惑。韋伯斯特的主人公是馬洛式的英雄或英雄歹徒,諸如巴辣巴、跛子帖木兒大帝、洛多維科和弗拉米尼奧,他們都同樣是馬基雅弗利式的人物,為非道德的力所左右。
弗拉米尼奧就是一個馬基雅弗利式的英雄歹徒。他跟莎士比亞的理查三世很相像,理查三世降生的時候,腳先出來,并生就一口牙齒,他則在吮吸母親的乳汁時,把十字架雕像拿在手里,將受難的耶穌的一條腿摔斷了。戲劇家在此表現(xiàn)了一種宿命的隱喻。他擔任博拉奇阿諾公爵的秘書,為了攀援到高山之巔,為了錦繡而燦爛的前程,他什么事都可以干,不惜將自己的妹妹做拉皮條的對象。
這張臉,
我要用淫蕩的美酒
潤飾它,美化它,
而不容恥辱和羞赧。
他不顧一切地追求利益,猶如爬在巍峨橡樹身上的檞寄生。他將計謀和本性發(fā)揮到令人發(fā)指的程度。弗拉米尼奧的力量就在于他對性的控制。當博拉奇阿諾擔心他的激情不會受到薇托利亞的回應(yīng)時,他說,女人的忸怩作態(tài)只是掩蓋淫欲的遮羞布而已。她們并不害怕干。那只是她們的狡猾;她們知道我們的欲望越受到阻礙,會燃燒得越旺。他由此得出結(jié)論,永遠不要相信女人。他后對自己總結(jié):
我的人生猶如
一座黑色的停尸房。
他臨死時,還在一片迷霧之中,混淆自我的認知和對立的基督教的認知。
女主人公薇托利亞,和瑪爾菲公爵夫人一樣,是伊麗莎白和詹姆斯一世時期戲劇一個重要的婦女形象。她淋漓盡致地表現(xiàn)了黑暗的力。她是一個婊子,慫恿公爵情人去殺死她的丈夫和他的妻子,她自己說:
我的罪愆
存于我的血中。
但在宗教對她提訊時,她面對紅衣主教毫不氣餒,表現(xiàn)出了一
定程度的高貴。她說:
啊,難道我對他,
那所謂的法官,
作正當?shù)淖赞q
就是厚顏無恥嗎?
那我只能從這個教會法庭
去向野蠻的韃靼申訴了?
她還說:
我不屑拿我的生命
來乞求你們和任何人的憐憫,先生。
她決不屈服的勇氣是韋伯斯特黑暗世界中的一線光明。正如英
國大使說的:她有一種勇敢的精神。
韋伯斯特的戲劇把紅衣主教蒙蒂契爾索,后來的教皇描述成了一個無賴和歹徒,表現(xiàn)了戲劇家的反宗教精神。這在文藝復(fù)興時期是具有一定的進步意義的。宗教被宗派撕裂,/ 高擎起了利劍,/ 發(fā)動了戰(zhàn)爭,/ 把所有美好的東西顛覆。蒙蒂契爾索原先是公爵大人王宮里的一位官員,從職員擢升到法官;他所收集歹徒的名單,以價論頭顱,收納賄賂。而無錢賄賂的無賴們卻遭了殃。他從中賺得盆滿缽滿。
博拉奇阿諾彌留之間的那場戲,死亡,復(fù)活,而又被掐死,這使韋伯斯特的悲劇幾乎帶有一種喜劇成分,洛多維科等人似乎在和死亡開玩笑,這令人想起卡夫卡和貝克特所描述的有些現(xiàn)代感情危機的場景。
在《瑪爾菲公爵夫人》中,韋伯斯特創(chuàng)造了英國戲劇中一個偉大而羅曼蒂克的女性形象瑪爾菲公爵夫人。這個甚至連名字都沒有的她代表了英國在資本主義萌芽時期,或者說文藝復(fù)興時期要求個人(特別是女人)解放的一個先驅(qū)形象。和他同時代的劇作家中,除了莎士比亞,沒有一個劇作家像他那樣在偉大的悲劇中一以貫之地、生動地將女性作為主角。她可以說是 19 世紀福樓拜的包法利夫人和托爾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的先驅(qū)。
《瑪爾菲公爵夫人》是一部關(guān)于失戀和無辜,關(guān)于一個性欲顛倒、物欲橫流的家庭的故事,表現(xiàn)了韋伯斯特對人類社會失落、仇恨和不可避免的腐敗的關(guān)注。故事的核心就是公爵夫人、她的管家和斐迪南之間的三角關(guān)系。韋伯斯特不畏懼揭露人性的黑暗面以及人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而采取的做法。雖然他的戲劇涵蓋了私通、謀殺、叛變和馬基雅弗利式的陰謀,他這么寫并不純粹為了嚇唬觀眾,他在真誠地揭露令人不愉快的真正的生活。它們涉及階級、政治、愛情、淫欲、公正、宗教、兄弟關(guān)系、宮廷的墮落,等等。他的戲劇主題好人得到糟糕的結(jié)局令人震驚,同時也是非常吸引人的。
瑪爾菲公爵夫人是一個女人,一個具有美德和強烈性欲的女人。她每每感情沖動,性格直率,給人一種非常溫暖的性感。她的花容月貌是如此圣潔,她是高貴和美德的化身,她讓往昔的時光隱遁,卻照亮未來的日子:
當別的女人在夜晚深深懺悔,
而她則安寢在天上。
她睥睨社會習(xí)俗,為自己的再婚提供了一種理論,認為經(jīng)過無數(shù)珠寶商手的寶石,才有價值。她無視血統(tǒng),無視社會的偏見,義無反顧地追求自己的幸福,打破時代的禁忌,和地位遠不如自己的卑微的管家秘密結(jié)婚,她聲言不惜犧牲生命和榮譽。她說,如果皇家的親戚都阻遏這場婚姻,她就和跛子帖木兒大帝叫被俘的土耳其國王做他的墊腳凳一樣,叫他們權(quán)當她邁向圣臺的階梯。這是怎樣的一種氣勢!認為婚姻既是天堂又是地獄的安東尼奧在婚姻面前躊躇不前時,作為一個女人,她公開發(fā)出的性欲的呼喚是多么令人震撼呀:
這兒,是一具
有血有肉的女人之軀呀,先生;
這不是跪在先夫墳?zāi)股系?/p>
那大理石寡婦雕像呀。
在一個對基督教倫理愈益富有批判性的時代,她以再婚對抗宗教,對抗并不認為再婚是受人尊敬的行為的新教。公爵夫人在屠殺她的人面前仍然能冷靜地對卡里奧拉說:
我幼小的男孩感冒了,
我請求你們給他喂點糖漿,
讓姑娘做她的睡前禱告。
這表明,公爵夫人雖然被一個混亂而魔鬼般的世界擊敗了,作為妻子和母親,這個女人卻勝利了。
《瑪爾菲公爵夫人》將紅衣主教描述為一個陰險的謀殺者,對宗教的批判是顯而易見的。他是一個憂郁的教會人士。他臉容陰險,就像癩蛤蟆一樣歹毒;他懷疑所有的人,他對人使出的陰謀比赫拉克勒斯還要險惡,因為他收羅了諂媚者、皮條客、奸細、無神論者和眾多的陰謀家。他是一幕幕殘殺的幕后策劃者。到頭來,他像一座聳立在寬闊而堅實地基上的宏偉的金字塔,一朝之間傾頹在一片荒原之上。斐迪南一個癲狂而暴烈的人,他化作狼,策劃殘害了公爵夫人和她的兩個孩子。法律對于他,猶如蜘蛛的黑網(wǎng),他把黑網(wǎng)當作住家和監(jiān)獄,捕捉要吞噬他的家伙。波索拉原是帕多瓦一個了不起的學(xué)者,曾贏得善于思考的美名。因為紅衣主教的偽證,他在紅衣主教的大木船上干了兩年劃槳的苦役。韋伯斯特同情好人,也同情壞人,他允許他描寫的歹徒在道德上懺悔和自責(zé)。他是一個復(fù)雜的人物,是另一個英雄歹徒。
在與罪愆合作的過程中他充分展示了人類脆弱性的一面。波索拉是阿爾貢兄弟倆的偵探和劊子手,而后良心發(fā)現(xiàn),我將我疲憊的靈魂,咬在牙齒間,決意為安東尼奧報仇,在后一幕中戲劇性地成了復(fù)仇者。
在戲劇中有一段非常著名的哈姆雷特式的對白,他問了一個恒久的無法回答的問題:
人身上什么東西
值得愛?
在他臨死之前,他可能回答了他自己的詰問:
讓高貴的心靈
永遠不要懼怕死亡,
在公正面前
永遠不要感覺羞恥。
也許人身上的高貴是值得愛的。
《布西·達姆布瓦的復(fù)仇》首演于 1610 年或 1611 年,1613 年正式發(fā)表。查普曼在這部戲劇中創(chuàng)造了一個伊麗莎白時期的復(fù)仇者,這復(fù)仇者不主張用暴力對付暴力,因此他總遲遲不去施行復(fù)仇。他認為,所有品德高尚的人應(yīng)該忍辱負重,而不是勃然相辱,不要以惡報惡。所以這部戲劇可以稱之為反復(fù)仇劇(anti-revenge play)。查普曼的復(fù)仇戲劇是在政治舞臺的背景下進行的。對于世俗的瑪雅和巴里尼,不道德的宮廷為他們的行為提供了的準則。巴里尼相信,別人的麻煩則是他的祝福。只要是忠于國王,他的所有的穢行都是正當?shù)。他因此出賣自己的親人而得到國王亨利的歡心。他和瑪雅以為國王效勞為他們的違約和欺騙作辯解。
克萊蒙特是一個完人,一個紳士,一個基督教斯多葛學(xué)派信徒?巳R蒙特從古典的斯多葛學(xué)派,特別是愛比克泰德和塞內(nèi)加的思想汲取哲學(xué)理念,在此劇中,克萊蒙特的倫理觀念幾乎完全來自愛比克泰德。他將斯多葛學(xué)派竭力取得的與外部世界的變幻沉浮無緣的內(nèi)心的平靜作為幸福的終極目標。所以他的沉靜不可能被他的敵人的傷害打破,敵人的傷害也不可能激起他報復(fù)的仇恨。
劇作家把他描述成為一個赫拉克勒斯式的英雄。赫拉克勒斯是愛比克泰德喜歡的神話英雄,是文藝復(fù)興時期道德家喜歡引用的典型英雄。愛比克泰德在《論話集》中把赫拉克勒斯看作英雄美德突出的典型。關(guān)于克萊蒙特,說得多的也是斯多葛式的美德。就憑他那溫良而永不知疲倦的心靈,在那心靈中孕育著美德,他蔑視世俗的人視為面子的財富和擺闊;他睥睨奴顏婢膝和下流;厄運更彰顯他靈魂的高尚和涵養(yǎng),使他足以抵御殘酷的打擊;他克制怒火的能力無與倫比;他瞧不起弄臣、寄生蟲、趨炎附勢和諂媚的家伙。
他兼有
塞內(nèi)加所崇尚的一切美德:
他可以與天上
所有不朽的力量
在所有時代和所有情境中
相比較而毫不遜色。
克萊蒙特崇尚的所謂斯多葛上帝或者說必然性是一種完全非人格化的力量。他堅持正統(tǒng)的斯多葛思想,認為順從于必然性而獲得的幸福就是它本身的報答。克萊蒙特則把自己看成是在上帝主持下整個宇宙秩序的一部分,據(jù)此譴責(zé)世界秩序中的不合理部分,而不是去迎合它。他認為,所有的事物都通向上帝,他服膺上帝,緊緊靠著他,從來不說與他相悖的話,只是上帝的影子,跟隨他到死亡。
吉斯公爵對克萊蒙特推崇備至,非常欣賞他的勇氣和對人生的深刻的理解。克萊蒙特的高貴人品、自制、堅忍和斯多葛學(xué)派對待生活的態(tài)度成為吉斯學(xué)習(xí)的榜樣。
雖然我出身高貴,
我?guī)缀鯖]有遺產(chǎn)繼承,
我知道
這樣更好,
依靠自己的能力,
按照自己真正的目標生活。
克萊蒙特和吉斯的友誼遭到了亨利國王的妒忌,在巴里尼的慫恿下,密謀邀請克萊蒙特到卡布雷閱兵,趁機除掉他。他們的友誼也受到大親王的嘲弄,他污蔑克萊蒙特是一個佞臣,一個同性戀者。大親王把這一切弄顛倒了。實際上,克萊蒙特把友誼看得高于男女之間的情愛,恰恰并不是前者允許秘密的性愛,而是因為通過前者他們可以躲避它。斯多葛學(xué)派蔑視身體的生理需求,對依賴另一個人的合作而得到情感滿足的性愛持非常懷疑的態(tài)度。在伯爵夫人那一幕中,克萊蒙特仍然堅持肉欲和男性愛之間的區(qū)別。他認為,在美德和圣潔中結(jié)束的友誼才是人們互動的有益的形式。
為此,他只愛我,
也得到我的愛,
我愿為他赴湯蹈火,
我發(fā)誓(不管發(fā)生什么):
既然您成就了我,
如果您倒臺,
那我也跟著完蛋。
在他看來,婚姻只是社會習(xí)俗允許骯臟的沖動發(fā)泄的出口而已。戲劇以主人公的自殺結(jié)尾。當他發(fā)現(xiàn)他所存在的世界失去了他的摯友和恩主,一切道德的善行就此消失殆盡,他選擇了結(jié)束自己的生命。他對自己同樣作了一段有關(guān)生與死的詰問:
我還要活著嗎,
當那個賦予我生命意義的人
已經(jīng)死亡?……
難道我要生存下去,
不跟隨他到那大海中去,
而在這里茍且活著,
每時每刻都可能
成為盜賊或野獸的犧牲品,
成為權(quán)力的奴隸?